新五代史 卷六十二南唐世家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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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 卷六十二南唐世家第二 欧阳修

李昪,字正伦,徐州人也。

世本微贱,父荣,遇唐末之乱,不知其所终。

昪少孤,流寓濠、泗间,杨行密攻濠州,得之,奇其状貌,养以为子。

而杨氏诸子不能容,行密以乞徐温,乃冒姓徐氏,名知诰。

及壮,身长七尺,广颡隆准。

为人温厚有谋。

为吴楼船军使,以舟兵屯金陵。

柴再用攻宣州,用其兵杀李遇,昪以功拜升州刺史。

时江淮初定,州、县吏多武夫,务赋敛为战守,昪独好学,接礼儒者,能自励为勤俭,以宽仁为政,民稍誉之。

徐温镇润州,以升、池等六州为属,温闻昪理升州有善政,往视之,见其府库充实,城壁修整,乃徙治之,而迁昪润州刺史。

昪初不欲往,屡求宣州,温不与。

既而徐知训为硃瑾所杀,温居金陵,未及闻。

昪居润州,近广陵,得先闻,即日以州兵渡江定乱,遂得政。

昪事徐温甚孝谨,温尝骂其诸子不如昪,诸子颇不能容,而知训尤甚,尝召昪饮酒,伏剑士欲害之,行酒吏刁彦能觉之,酒至昪,以手爪掐之,昪悟起走,乃免。

后昪自润州入觐,知训与饮于山光寺,又欲害之,徐知谏以其谋告昪,昪起遁去。

知训以剑授刁彦能,使追杀之,及于中途而还,绐以不及,由是得免。

后昪贵,以彦能为抚州节度使。

知训之用事也,尝凌弱杨氏而骄侮诸将,遂以见杀。

及昪秉政,欲收人心,乃宽刑法、推恩信,起延宾亭以待四方之士,引宋齐丘、骆知祥、王令谋等为谋客,士有羁旅于吴者,皆齿用之。

尝阴使人察视民间有婚丧匮乏者,往往赒给之。

盛暑未尝张盖、操扇,左右进盖,必却之,曰:"士众尚多暴露,我何用此?"以故温虽遥秉大政,而吴人颇已归昪。

武义元年,拜左仆射,参知政事。

温行军司马徐玠数劝温以己子代昪,温遣子知询入广陵,谋代昪秉政。

会温病卒,知询奔还金陵,玠反为昪谋,诬知询以罪,斩其客将周廷望,以知询为右统军。

杨溥僭号,拜昪太尉、中书令。

大和三年,出镇金陵,如温之制,留其子景通为司徒同平章事,以王令谋、宋齐丘为左、右仆射同平章事。

四年,封昪东海郡王。

昪照鉴见白须,顾其吏周宗叹曰:"功业已就,而吾老矣,奈何?"宗知其意,驰诣广陵见宋齐丘,谋禅代。

齐丘以为未可,请斩宗以谢吴人,昪黜宗为池州刺史。

吴临江王蒙者,怨徐氏舍己而立溥,心尝不平,及昪将谋篡国,先废蒙为历阳公,使吏以兵守之。

蒙杀守者,奔庐州节度使周本。

本,吴旧将也,闻蒙至,欲纳之,为其子祚所止。

本曰:"此吾故主家郎君也,何忍拒之!"遽自出迎,祚闭门遮本不得出,缚蒙送金陵,见杀。

五年,昪封齐王。

已而闽、越诸国皆遣使劝进,昪谓人望已归。

天祚三年,建齐国,置宗庙社稷,以宋齐丘、徐玠为左、右丞相。

十月,溥遣摄太尉杨璘传位于昪,国号齐,改元升元。

昪以册尊溥曰:"受禅老臣知诰,谨上册皇帝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

追尊徐温为忠武皇帝,封子景为吴王,封徐氏子知证江王,知谔饶王。

周本与诸将至金陵劝进,归而叹曰:"吾不诛篡国者以报杨氏,今老矣,岂能事二姓乎!"愤惋而死。

二年四月,迁杨溥于润州丹阳宫。

以王舆为浙西节度使、马思让为丹阳宫使,以严兵守之。

徐氏诸子请昪复姓,昪谦抑不敢忘徐氏恩,下其议百官,百官皆请,然后复姓李氏,改名曰昪。

自言唐宪宗子建王恪生超,超生志,为徐州判司;志生荣。

乃自以为建王四世孙,改国号曰唐。

立唐高祖、太宗庙,追尊四代祖恪为孝静皇帝,庙号定宗;曾祖超为孝平皇帝,庙号成宗;祖志孝安皇帝,庙号惠宗;考荣孝德皇帝,庙号庆宗。

奉徐温为义父,徐氏子孙皆封王、公,女封郡、县主。

以门下侍郎张居咏、中书侍郎李建勋、右仆射张延翰同平章事。

十一月,以步骑八万讲武于铜桥。

杨溥卒于丹阳宫。

溥子琏为吴太子时,昪以女妻之,及昪篡国,封其女永兴公主。

女闻人呼公主,则呜咽流涕而辞,宫中皆怜之。

溥卒,以琏为康化军节度使,已而以疾卒。

三年四月,昪郊祀昊天上帝于圆丘,礼毕,群臣请上尊号。

昪曰:"尊号非古也。"

不许。

州、县言民孝悌五代同居者七家,皆表门闾,复其徭役;其尤盛者江州陈氏,宗族七百口,每食设广席,长幼以次坐而共食,有畜犬百余,共一牢食,一犬不至,诸犬为之不食。

四年六月,晋安州节度使李金全叛,送款于昪,昪遣鄂州屯营使李承裕迎之。

承裕与晋将马全节、安审晖战安陆南,三战皆败,承裕与裨将段处恭皆死,都监杜光鄴及其兵五百人被执,送于京师,高祖厚赐之,遣还。

昪致书高祖,复送光鄴等,请以败军行法,高祖又遣之,昪以甲士临淮拒之,乃止。

六年,吴越国火,焚其宫室、府库,甲兵皆尽,群臣请乘其弊攻之,昪不许,遣使吊问,厚赒其乏。

钱氏自吴时素为敌国,昪见天下乱久,常厌用兵,及将篡国,先与钱氏约和,归其所执将士,钱氏亦归吴败将,遂通好不绝。

昪客冯延巳好论兵大言,尝诮昪曰:"田舍翁安能成大事!"而昪志在守吴旧地而已,无复经营之略也,然吴人亦赖以休息。

七年,昪卒,年五十六,谥曰光文肃武孝高皇帝,庙号烈祖,陵曰永陵。

子景立。

景,初名景通,昪长子也。

既立,又改名璟。

徐温死,昪专政,以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

明年,昪镇金陵,留景为司徒、同平章事,与宋齐丘、王令谋居广陵,辅杨溥。

昪将篡国,召景归金陵为副都统。

昪立,封齐王。

昪卒,嗣位,改元保大。

尊母宋氏为皇太后,妃钟氏为皇后。

封弟寿王景遂为燕王,宣城王景达鄂王,景逷前未王,为保宁王。

秋,改封景遂齐王、诸道兵马元帅、太尉、中书令,景达为燕王、副元帅,盟于昪柩前,约兄弟世世继立。

封其子冀南昌王、江都尹。

冬十月,破虔州妖贼张遇贤。

遇贤,循州罗县小吏也。

初,有神降罗县民家,与人言祸福辄中。

遇贤祷之,神曰:"遇贤是罗汉,可留事我。"

是时,南海刘死,子玢初立,岭南盗贼起,群盗千余人未有所统,问神当为主者,神言遇贤,遂共推为帅。

遇贤自号中天八国王,改元永乐,置官属,群贼盗皆绛衣,攻剽岭外,问神所向,神曰:"当过岭取虔州。"

遂袭南康,节度贾浩不能御。

遇贤据白云洞,造宫室,有众十余万,连陷诸县。

景遣洪州营屯虞候严思、通事舍人边镐率兵攻之。

遇贤问神,神不复语,群盗皆惧,遂执遇贤以降。

景以冯延巳、常梦锡为翰林学士,冯延鲁为中书舍人,陈觉为枢密使,魏岑、查文徽为副使。

梦锡直宣政殿,专掌密命,而延巳等皆以邪佞用事,吴人谓之"五鬼"。

梦锡屡言五人者不可用,景不纳。

十二月,景下令中外庶政委齐王景遂参决,惟陈觉、查文徽得奏事,群臣非召见者不得入。

给事中萧俨上疏切谏,不报。

侍卫军都虞候贾崇诣阁求见景,曰:"臣事先朝三十年,见先帝所以成功业者,皆用众贤之谋,故延接疏远,未尝壅隔,然下情犹有不达者。 今陛下新即位,所信用者何人?奈何顿与臣下隔绝!臣老即死,恐无复一见颜色。"

因泣下呜咽,景为之动容,引与坐,赐食而慰之,遂寝所下令。

初,宋齐丘为昪谋篡杨氏最有力,及事成,乃阳入九华山,昪屡招之,乃出。

昪僭号,未几,齐丘以病罢相,出为洪州节度使。

景立,复召为相,而陈觉、魏岑等皆为齐丘所引用。

而岑与觉有隙,谮觉于景,左迁少府监。

齐丘亦罢相为浙西节度使。

齐丘不得意,愿复归九华山,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食青阳一县。

二年二月,闽人连重遇、硃文进弑其君王延羲,文进自立。

是时,延羲弟延政亦自立于建州,国号殷。

王氏兄弟连兵累年,闽大乱,景因其乱遣查文徽及待诏臧循发兵攻建州。

延政闻唐且攻之,遣人绐福州曰:"唐兵助我讨贼矣。"

福州信之,共杀文进等以降,延政遣其从子继昌守福州。

文徽军屯建阳,福州将李仁达杀王继昌自称留后,泉州将留从效亦杀其刺史黄绍颇,皆送款于文徽。

四年八月,文徽乘胜克建、汀、泉、漳四州,景分延平、剑浦、富沙三县,置剑州,迁王延政之族于金陵。

以延政为饶州节度使、李仁达为福州节度使、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

景遂欲罢兵,而查文徽、陈觉等皆言:"仁达等余孽犹在,不若乘胜尽取之。"

陈觉自言可不用尺兵致仁达等。

景以觉为宣谕使,召仁达朝金陵,仁达不从。

觉惭,还至建州,矫命发汀、建、信、抚州兵攻仁达。

时魏岑安抚漳、泉,闻觉起兵,亦擅发兵会觉。

景大怒,冯延巳等为言:"兵业行,不可止。"

乃以王崇文为招讨使、王建封为副使,益兵以会之,以延鲁、魏岑、陈觉皆为监军使。

仁达送款于吴越,吴越以兵三万应仁达。

觉等争功,进退不相应,延鲁与吴越兵先战,大败而走,诸军皆溃归。

景怒,遣使者锁觉、延鲁至金陵。

而冯延巳方为宰相,宋齐丘复自九华召为太傅,为稍解之,乃流觉蕲州、延鲁舒州。

韩熙载上书切谏,请诛觉等,齐丘恶之,贬熙载和州司马。

是岁,契丹陷京师,中国无主,而景方以觉等疲兵东南,不暇北顾。

御史中丞江文蔚劾奏宰相冯延巳、谏议大夫魏岑乱政,与觉等同罪而不见贬黜,言甚切直。

景大怒,自答其疏,贬文蔚江州司士参军,亦罢延巳为少傅、岑为太子洗马。

五年,以景遂为太弟;景达为元帅,封齐王;南昌王冀为副元帅,封燕王。

契丹遣使来聘,以兵部尚书贾潭报聘。

六年,汉李守贞反河中,遣其客将硃元来求援,景以润州节度使李金全为北面行营招抚使,兵攻沭阳,闻守贞已败,乃还。

是时,汉隐帝少,中国衰弱,淮北群盗多送款于景,景遣皇甫晖出海、泗诸州招纳之。

八年,福州诈言"吴越戍兵乱,杀李仁达而遁",遣人请建州节度使查文徽,文徽与剑州刺史陈诲下舟闽江趋应之。

福州以兵出迎。

诲曰:"闽人多诈难信,宜驻江岸徐图之。"

文徽曰:"久则生变,乘其未定,亟取之。"

留诲屯江口,进至西门,伏兵发,文徽被擒。

诲与越人战,大败之,获其将马先进。

景送先进还越,越亦归景文徽。

是岁,楚王马希广为其弟希萼所弑,希萼自立。

九年秋,楚人囚希萼于衡山,立其弟希崇,附于景,楚国大乱。

景遣信州刺史边镐攻楚,破潭州,尽迁马氏之族于金陵。

景以希萼为洪州节度使,希崇舒州节度使,以边镐为湖南节度使。

十年,分洪州高安、清江、万载、上高四县,置筠州。

以冯延巳、孙忌为左、右仆射同平章事。

广州刘晟乘楚之乱,取桂管,景遣将军张峦出兵争之,不克。

楚地新定,其府库空虚,宰相冯延巳以克楚为功,不欲取费于国,乃重敛其民以给军,楚人皆怨而叛,其将刘言攻边镐,镐不能守,遁归。

十一年,金陵大火逾月。

十二年,大饥,民多疫死。

十三年十一月,周师南征,诏曰:"蠢尔淮甸,敢拒大邦,盗据一方,僭称伪号。 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逆。 金全之据安陆,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 迫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应接慕容,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 勾诱契丹,入为边患,结连并垒,实我世仇。 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乃拜李谷为行营都部署,攻自寿州始。

是时,宋齐丘为洪州节度使,景召齐丘还金陵,以刘彦贞为神武统军,刘仁赡为清淮军节度使,以距周师。

李谷曰:"吾无水战之具,而使淮兵断正阳浮桥,则我背腹受敌。"

乃焚其刍粮,退屯正阳。

是时世宗亲征,行至圉镇,闻谷退军,曰:"吾军却,唐兵必追之。"

遣李重进急趋正阳,曰:"唐兵且至,宜急击之。"

刘彦贞等闻谷退军,果以为怯,急追之。

比及正阳,而重进先至,军未及食而战,彦贞等遂败。

彦贞之兵施利刃于拒马,维以铁索;又刻木为兽,号"捷马牌";以皮囊布铁蒺藜于地。

周兵见而知其怯,一鼓败之。

世宗营于淝水之阳,徙浮桥于下蔡。

景遣林仁肇等争之不得,而周师取滁州。

景惧,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至徐州,称唐皇帝奉书,愿效贡赋,陈兄事之礼,世宗不答。

景东都副留守冯延鲁、光州刺史张绍、舒州刺史周祚、泰州刺史方讷皆弃城走;延鲁削发为僧,为周兵所获。

蕲州裨将李福杀其刺史王承隽降周。

景益惧,始改名璟以避周庙讳,遣其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献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石、金银罗绮数千,请割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以求罢兵。

世宗不报,分兵袭下扬、泰。

景遣人怀蜡丸书走契丹求救,为边将所执。

光州刺史张承翰降周。

十四年三月,景又遣司空孙晟、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辞益卑服,世宗犹不答,前遣钟谟等并晟、崇质皆留行在。

而谟等请归取景表,尽献江北地,世宗许之,遣崇质、德明等还,始赐景书曰:"自有唐失御,天步方艰,六纪于兹,瓜分鼎峙。 自为声教,各擅蒸黎,交结四夷,凭凌上国。 华风不竞,否运所钟,凡百有心,敦不兴愤?朕擅一百州之富庶,握三十万之甲兵,农战交修,士卒乐用,苟不能恢复内地,申画边疆,便议班旋,真同戏剧。 至于削去尊称,愿输臣节,孙权事魏,萧詧奉周,古也虽然,今则不取。 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

德明等还,盛称世宗英武,景不悦。

宋齐丘、陈觉等皆以割地无益,而德明卖国以图利。

景怒,斩德明。

遣元帅齐王景达与陈觉、边镐、许文缜率兵趣寿春,景达将硃元等复得舒、蕲、泰三州。

夏,大雨,周师在扬、滁、和者皆却,诸将请要其险隘击之。

宋齐丘曰:"击之怨深,不如纵之以为德。"

诫诸将闭壁,无得要战,故周师皆集于寿州。

世宗屯于涡口,欲再幸扬州,宰相范质以师老泣谏,乃班师,以李重进攻庐、寿,向训守扬州。

训请弃扬州,并力以攻寿春,乃封府库付主者,遣景旧将按巡城中,秋毫不犯而去,淮人大悦,皆负糗粮,以送周师。

十五年,景达遣硃元等屯紫金山,筑甬道以饷寿州。

二月,世宗复南征,徙下蔡浮桥于涡口,为镇淮军,筑二城以夹淮。

周师连破紫金诸寨。

景达虽为元帅,兵事皆决于陈觉。

觉与硃元素有隙,以元李守贞客,反覆难信,景遣大将杨守忠代元,且召之。

元愤怒,叛降于周,诸军皆溃,许文缜、边镐皆被执,景达以舟兵奔还金陵。

刘仁赡病且死,其副使孙羽等以寿州降于周。

世宗班师。

景遣人焚扬州,驱其士庶而去。

冬十月,世宗复南征,遂围濠州,刺史郭廷谓告于周曰:"臣不能守一州以抗王师,然愿请命于唐而后降。"

世宗为之缓攻,廷谓遣人请命于景,景许其降,乃降。

又取泗州。

周师步骑数万,水陆齐进,军士作《檀来》之歌,声闻数十里。

十二月,屯于楚州之北门。

交泰元年正月,大赦改元。

周师攻楚州,守将张彦卿、郑昭业城守甚坚,攻四十日不可破。

世宗亲督兵以洞屋穴城而焚之,城坏,彦卿、昭业战死,周兵怒甚,杀戮殆尽。

周师复取海、泰、扬州。

世宗幸迎銮以临大江,景知不能支,而耻自屈身去其名号,乃遣陈觉奉表,请传国与其世子而听命。

初,周师南征,无水战之具,已而屡败景兵,获水战卒,乃造战舰数百艘,使降卒教之水战,命王环将以下淮。

景之水军多败,长淮之舟,皆为周师所得。

又造齐云船数百艘,世宗至楚州北神堰,齐云舟大,不能过,乃开老鹳河以通之,遂至大江。

景初自恃水战,以周兵非敌,且未能至江。

及觉奉使,见舟师列于江次甚盛,以为自天而下,乃请曰:"臣愿还国取景表,尽献江北诸州,如约。"

世宗许之,始赐景书曰"皇帝恭问江南国主",劳其良苦而已。

是时,扬、泰、滁、和、寿、濠、泗、楚、光、海等州,已为周得,景遂献庐、舒、蕲、黄,画江以为界。

五月,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奉周正朔,时显德五年也。

初,孙晟使于周,留不遣,而世宗问晟江南虚实,不对,世宗怒,杀晟。

周已罢兵,景乃赠刘仁赡太师,追封晟鲁国公。

世宗遣钟谟、冯延鲁归国。

景复遣谟等朝京师,手自书表,称天地父母之恩不可报,又请降诏书同籓镇,遣谟面陈愿传位世子。

世宗遣谟等还国,优诏以劳安之。

景以谟为礼部侍郎、延鲁户部侍郎。

景为太子时;延鲁等皆出入东宫,礼部尚书常梦锡自昪世屡言不可使延鲁等近太子,及景立,延鲁用事,梦锡每排斥之。

景既割地称臣,有语及朝廷为大朝者,梦锡大笑曰:"君等尝欲致君如尧、舜,今日自为小朝邪?"钟谟素善李德明,既归,而闻德明由宋齐丘等见杀,欲报其冤,未能发。

陈觉,齐丘党也,与严续素有隙。

觉尝奉使周,还言世宗以江南不即听命者,严续之谋,劝景诛续以谢罪。

景疑之,谟因请使于周,验其事。

景已割地称臣,乃遣谟入朝谢罪,言不即割地者,非续谋,愿赦之。

世宗大惊,曰:"续能为谋,是忠其主也,朕岂杀忠臣乎?"谟还,言觉奸诈,景怒,流觉饶州,杀之,宋齐丘坐觉党与,放还青阳,赐死。

以太弟景遂为洪州节度使,燕王冀为太子。

景困于用兵,钟谟请铸大钱以一当十,文曰"永通泉货"。

谟尝得罪,而大钱废。

韩熙载又铸铁钱,以一当二。

九月,太子冀卒,次子从嘉封吴王,居东宫。

钟谟言从嘉轻肆,请立纪国公从善,景怒,贬谟国子司业,立从嘉为太子。

世宗使人谓景曰:"吾与江南,大义已定,然虑后世不能容汝,可及吾世修城隍、治要害为子孙计。"

景因营缉诸城,谋迁其都于洪州,群臣皆不欲迁,惟枢密使唐镐赞之,乃升洪州为南昌,建南都。

建隆二年,留太子从嘉监国,景迁于南都。

而洪州迫隘,宫府营廨,皆不能容,群臣日夕思归,景悔怒不已。

唐镐惭惧,发疾卒。

六月,景卒,年六十四。

从嘉嗣立,以丧归金陵,遣使入朝,愿复景帝号,太祖皇帝许之,乃谥曰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陵曰顺陵。

煜字重光,初名从嘉,景第六子也。

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

自太子冀已上,五子皆早亡,煜以次封吴王。

建隆二年,景迁南都,立煜为太子,留监国。

景卒,煜嗣立于金陵。

母钟氏,父名泰章。

煜尊母曰圣尊后;立妃周氏为国后;封弟从善韩王,从益郑王,从谦宜春王,从度昭平郡公,从信文阳郡公。

大赦境内。

遣中书侍郎冯延鲁修贡于朝廷,令诸司四品已下无职事者,日二员待制于内殿。

三年,泉州留从效卒。

景之称臣于周也,从效亦奉表贡献于京师,世宗以景故,不纳。

从效闻景迁洪州,惧以为袭己,遣其子绍基纳贡于金陵,而从效病卒,泉人因并送其族于金陵,推立副使张汉思。

汉思老不任事,州人陈洪进逐之,自称留后,煜即以洪进为节度使。

干德二年,始用铁钱,民间多藏匿旧钱,旧钱益少,商贾多以十铁钱易一铜钱出境,官不可禁,煜因下令以一当十。

拜韩熙载中书侍郎、勤政殿学士。

封长子仲遇清源公,次子仲仪宣城公。

五年,命两省侍郎、给事中、中书舍人、集贤勤政殿学士,分夕于光政殿宿直,煜引与谈论。

煜尝以熙载尽忠,能直言,欲用为相,而熙载后房妓妾数十人,多出外舍私侍宾客,煜以此难之,左授熙载右庶子,分司南都。

熙载尽斥诸妓,单车上道,煜喜留之,复其位。

已而诸妓稍稍复还,煜曰:"吾无如之何矣!"是岁,熙载卒,煜叹曰:"吾终不得熙载为相也。"

欲以平章事赠之,问前世有此比否,群臣对曰:"昔刘穆之赠开府仪同三司。"

遂赠熙载平章事。

熙载,北海将家子也,初与李谷相善。

明宗时,熙载南奔吴,谷送至正阳,酒酣临诀,熙载谓谷曰:"江左用吾为相,当长驱以定中原。"

谷曰:"中国用吾为相,取江南如探囊中物尔。"

及周师之征淮也,命谷为将,以取淮南,而熙载不能有所为也。

开宝四年,煜遣其弟韩王从善朝京师,遂留不遣。

煜手疏求从善还国,太祖皇帝不许。

煜尝怏怏以国蹙为忧,日与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

五年,煜下令贬损制度。

下书称教,改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府,翰林为文馆,枢密院为光政院,诸王皆为国公,以尊朝廷。

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六年,内史舍人潘佑上书极谏,煜收下狱,佑自缢死。

七年,太祖皇帝遣使诏煜赴阙,煜称疾不行,王师南征,煜遣徐铉、周惟简等奉表朝廷求缓师,不答。

八年十二月,王师克金陵。

九年,煜俘至京师,太祖赦之,封煜违命侯,拜左千牛卫将军。

其后事具国史。

予世家江南,其故老多能言李氏时事,云太祖皇帝之出师南征也,煜遣其臣徐铉朝于京师。

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其来也,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其日夜计谋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

及其将见也,大臣亦先入请,言铉博学有材辩,宜有以待之。

太祖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

明日,铉朝于廷,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

太祖徐召之升,使毕其说。

铉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其说累数百言。

太祖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无以对而退。

呜呼,大哉,何其言之简也!盖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

其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僭伪假窃,期于扫荡一平而后已。

予读周世宗《征淮南诏》,怪其区区攈摭前事,务较曲直以为辞,何其小也!然世宗之英武有足喜者,岂为其辞者之过欤?据汤悦所撰《江南录》云:"景以保大十五年正月,改元交泰,是岁尽献淮南十四州,画江为界。"

保大十五年,乃周显德四年也。

案《五代旧史》及《世宗实录》,显德四年十月壬申,世宗方复南征,五年正月丙午,始克楚州。

二月己亥,景始尽献淮南诸州,画江为界,当是保大十六年也。

悦等南唐故臣,记其目见之事,何其差缪?而《九国志》、《纪年通谱》之类,但以悦书为正,不复参校,遂皆差一年。

至于景灭闽国,是保大四年,《江南录》书于三年,亦差一年,已具《闽世家》注。

或疑景立逾年而改元,则灭闽国当为三年,周取淮南当为十五年不差,但《江南录》误于景立之年改元保大,所以常差一年也。

今知不然者,以诸书参校,闽人杀王延羲,当晋开运元年,周师始伐南唐当显德二年。

据景以初立之年即改元,则开运元年为保大二年,显德二年为保大十三年。

今《江南录》书延羲被杀于二年,周师始伐于十三年,则是景立之年改元,不误,而悦等书灭王氏、割淮南自各差一年尔。

昪自晋天福二年建国,至皇朝开宝八年国灭,凡三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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