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三十五 籓镇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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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三十五 籓镇魏博 欧阳修、宋祁

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出发,断言是一种超出理智活动之外的内心体验。

在这种体,护养孽萌,以成祸根。

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

效战国,肱髀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

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

当其盛时,蔡附齐连,内裂河南地,为合从以抗天子。

杜牧至以"山东,王不得,不王;霸不得,不霸;贼得之,故天下不安"。

又曰: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斧钺钝,含引混贷,照育逆孽,殆为故常。

而执事大人曾不历算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己若也。

呜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后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自河以北,蟠城数百,角奔为寇,伺吾人憔悴,天时不利,则将与其朋伍骇乱吾民于掌股之上。

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乃偷处恬逸,以为后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

议者曰: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桡,外而不拘,犹豢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

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为快也?

愚曰:大历、贞元之间,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贷以法,故于是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

天子不问,有司不呵;王侯通爵,越禄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

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

土田名器,分划大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淫名越号,走兵四略,以饱其志。

赵、魏、燕、齐,同日而起,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余混澒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

运遭孝武,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鉏,小者惠来。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

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裁其欲而塞其争也。

大历、贞元之间反此,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

凡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将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

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魏博传五世,至田弘正入朝,十年复乱,更四姓,传十世,有州七。

成德更二姓,传五世,至王承元入朝明年,王廷氵奏反,传六世,有州四。

卢龙更三姓,传五世,至刘总入朝,六月,硃克融反,传十二世,有州九。

淄青传五世而灭,有州十二。

沧景传三世,至程权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略有之,至其子同捷而灭,有州四。

宣武传四世而灭,有州四。

彰义传三世而灭,有州三。

泽潞传三世而灭,有州五。

虽然,迹其由来,事有因藉,地之轻重,视人谋臧否欤!今取擅兴若世嗣者,为《籓镇传》。

若田弘正、张孝忠等,暴忠纳诚,以屏王室,自如别传云。

田承嗣,字承嗣,平州卢龙人。

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

隶安禄山麾下,破奚、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

禄山反,与张忠志为贼前驱,陷河、洛。

尝大雪,禄山按行诸屯,至其营,若无人,已而擐甲列卒,阅所籍,不缺一人,禄山异其能,使守颍川。

郭子仪平东都,承嗣以郡降,俄而复叛。

安庆绪奔鄴,承嗣自颍川来,与蔡希德、武令榔合兵六万,庆绪复振,抗王师。

岁余,史思明乱,承嗣又为贼导,及朝义败,与共保莫州。

仆固瑒追北,承嗣急,乃诈朝义使自求救幽州。

承嗣守莫,因执贼妻息降于瑒,厚以金帛反间瑒将士。

瑒虑下生变,即约降。

承嗣诈疾不出,瑒欲驰入取之,承嗣列千刀为备,瑒不得志,承嗣重赂之以免。

乃与张忠志、李怀仙、薛嵩皆诣仆固怀恩谢,愿备行间。

朝廷以二贼继乱,州县残析,数大赦,凡为贼诖误,一切不问。

当是时,怀恩功高,亦恐贼平则任不重,因建白承嗣等分帅河北,赐铁券,誓不死。

拜承嗣莫州刺史,三迁至贝博沧瀛等州节度使,检校太尉。

承嗣沈猜阴贼,不习礼义。

既得志,即计户口,重赋敛,历兵缮甲,使老弱耕,壮者在军,不数年,有众十万。

又择趫秀强力者万人,号牙兵,自署置官吏,图版税入,皆私有之。

又求兼宰相,代宗以寇乱甫平,多所含宥,因就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雁门郡王,宠其军曰天雄,以魏州为大都督府,即授长史,诏子华尚永乐公主,冀结其心。

而性著凶诡,愈不逊。

大历八年,相卫薛嵩死,弟萼求假节,牙将裴志清逐萼,萼以众归承嗣。

而帝自用李承昭为相州刺史,未至,承嗣使人訹吏士反,阳言救,实袭取之。

帝遣使者谕罢兵,承嗣不奉诏,遣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取卫州,胁刺史薛雄乱,不从,屠其家,悉四州兵财以归,擅置守宰。

逼使者行礠、相,遣刘浑从之,阴使从子悦讽诸将诣使者剺面请承嗣为帅,使人不敢诘,于是厚赏请己者。

帝乃下诏贬承嗣永州刺史,许一子从,悦及诸子皆逐恶地。

诏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成德李宝臣、幽州硃滔、昭义李承昭、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永平李勉、汴宋田神玉等兵六万掎角进,若承嗣不承命,听在所讨执,以军法从事。

其下霍荣国以礠降。

李正己攻拔德州,李忠臣攻卫,筑偃月壁河上。

承嗣列将往往携阻,杀数十人乃定。

帝又遣御史大夫李涵督诸节度并力。

承嗣遣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兵附成德,承嗣悉众围之,为宝臣所逐,火辎重,归于贝,计益穷,不知所出,遣其下郝光朝奉表请委身北阙下。

又使悦与卢子期将万人攻礠州,屯东山。

宣慰使韩朝彩等固守,兼训以万骑屯西山,成德、幽州各遣兵救礠。

时承昭以神策射生继进,入河东垒。

诸军进讨,数有功,颇赏,天子使中人多出御服、良马、黄白金万计劳赉,使人供帐高会。

诸军少懈,而正己、宝臣二军会枣强,更相见。

会正己军辄引去,忠臣乃弃月垒,济河屯阳武。

承昭使成德、幽州兵循东山袭子期军,自闭壁以骄贼。

子期分步骑万人环承昭壁,以兵四千乘高望麾而进。

河东将刘文英、辛忠臣等决战,而成德、幽州兵绕出子期后,于是围解。

更阵高原,诸将与承昭夹攻,大战临水,贼败,尸旁午数里,斩九千级、马千匹,执子期及将士二千三百,旗纛器甲鼓角二十万。

诸军乘胜进,距礠十里,暮而舍。

承昭举燧,朝彩出锐兵鼓噪薄魏营,斩首五百,悦惊,率余兵夜走,尽弃旗幕铠仗五千乘。

成德将王武俊以子期归宝臣,宝臣方攻洺州,因以示城下,降之,复徇瀛州,瀛州亦降。

得兵万人,粟二十万石,献子期京师,斩之。

天子遣中人劳宝臣,不为礼,宝臣乃贰,反攻硃滔,与承嗣和,承嗣与之沧州。

正己又请天子许承嗣入朝。

十一年,帝遣谏议大夫杜亚持节至魏受其降,许阖门还京师,赦魏博所管与更始。

承嗣逗留不至。

其秋,复略滑州,败李勉兵。

会李灵耀以汴州叛,诏忠臣、勉、河阳马燧合讨。

灵耀求救于魏,承嗣使悦将兵三万赴之,败勉将杜如江、正己将尹伯良,死者殆半,乘胜屯汴北郛,与灵耀合。

燧、忠臣逆击,破之,悦脱身遁,斩获数万。

灵耀东走,欲归承嗣,为如江所禽,并魏将常准献京师。

明年,承嗣上书请罪,有诏复官爵,子弟皆仍故官,复赐铁券。

承嗣盗有贝、搏、魏、卫、相、礠、洺七州,而未尝北面天子。

凡再兴师,会国威中夺,穷而复纵,故承嗣得肆奸无怖忌。

十四年死,年七十五,赠太保。

悦,蚤孤,母更嫁平卢戍卒,悦随母转侧淄、青间。

承嗣得魏,访获之,年十三,拜伏有礼,承嗣异之,委以号令,裁处皆与承嗣意合。

及长,剽悍善斗冠军中,贼忍狙诈,外饬行义,轻财重施,以钩美誉,人皆附之。

承嗣爱其才,将死,顾诸子弱,乃命悦知节度事,令诸子佐之。

帝因诏悦自中军兵马使、府左司马擢留后,俄检校工部尚书,为节度使。

悦始招致贤才,开馆宇,礼天下士,外示恭顺,阴济其奸。

帝晚年尤宽弛,悦所奏请无不从。

德宗立,不假借方镇,诸将稍惕息。

会黜陟使洪经纶至河北,闻悦养士七万,辄下符罢其四万归田亩。

悦即奉命,因大集将士,以好言激之曰:"而等籍军中久,仰缣廪养父母妻子,今罢去,何恃而生?"众大哭。

悦乃悉出家赀给之,各令还部,自此,魏人德悦。

及刘晏死,籓帅益惧,又传言帝且东封泰山,李勉遂城汴州;而李正己惧,率兵万人屯曹州,乃遣人说悦同叛。

悦因与梁崇义等阻兵连和,以王侑、扈趯、许士则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长春、符璘、康愔为爪牙。

建中二年,镇州李惟岳、淄青李纳求袭节度,不许,悦为请,不答,遂合谋同叛。

会于邵、令狐峘等表汰浮图,悦乃诈其军曰:"有诏阅军之老疾疲弱者。"

繇是举军咨怨。

悦与纳会濮阳,纳分兵佐悦。

会幽州硃滔等奉诏讨惟岳,悦乃遣孟希祐以兵五千助惟岳;别遣康愔以兵八千攻邢州;杨朝光以兵五千壁卢疃,绝昭义饷道。

悦自将兵数万继进,又使朝光攻临洺将张伾。

伾固守,食且尽,赏赐不足,乃饰爱女示众曰:"库廪竭矣,愿以此女代赏。"

士感泣,请死战,大破悦军。

有诏河东马燧、河阳李芃与昭义军救伾。

三节度次狗、明二山间,未进。

伾急,以纸为风鸢,高百余丈,过悦营上,悦使善射者射之,不能及。

燧营噪迎之,得书言"三日不解,临洺士且为悦食。"

燧乃自壶关鼓而东,破卢疃,战双冈,禽贼大将卢子昌而杀朝光,悦遁保洹水。

于是曹俊为贝州刺史,乃承嗣时旧将,果而谋。

悦未得志,召问计安出,对曰:"兵法,十则攻,今公以逆干顺,势不敌也。 宜留兵万人屯崞阝口,以遏西师,则举河北二十四州,惟公所命。 今攻临洺,粮竭卒老,不见其可。"

悦所昵扈趯、孟希祐等皆訾短之,故悦不听其言。

燧等距悦军三十里,筑垒相望。

悦与纳合兵三万,阵洹水。

燧引神策将李晟夹攻悦,悦大败,死伤二万计,引壮骑数十夜奔魏,其将李长春拒关不内,以须官军。

而三帅顿不进。

明日,悦得入,杀长春,持佩刀立军门,流涕曰:"悦藉伯父余业,与君等同休戚。 今败亡及此,不敢图全。 然悦久稽天诛者,特以淄青、恒冀子弟不得承袭,既弗能报,乃至用兵,使士民涂炭。 悦正缘母老不能自刭,愿公等斩悦首以取富贵,无庸俱死。"

乃自投于地。

众怜,皆抱持之曰:"今士马之众,尚可一战,事脱不济,死生以之。"

悦收泪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誓同存亡,纵身先地下,敢忘厚意乎?"乃断发为誓,将士亦断发,约为兄弟;乃率富民大家财及府库所有,大行赐与。

而李再春及其子瑶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燧等受之、悦皆族昂等家。

悦自视兵械乏,众单耗,惧,不知所出,复召曹俊与之谋。

曹俊为整军完垒以振士气,群心复坚,后十余日,燧等始进薄城下。

未几,王武俊杀惟岳,而深州降硃滔,滔分兵守之。

天子授武俊恒州刺史,以康日知为深、赵二州观察使。

武俊恨赏薄,滔怨不得深州,悦知二将可间,乃昽路使王侑、许士则说滔曰:"司徒奉诏讨贼,不十日,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能得逆首。 闻出幽州日,有诏破惟岳得其地即隶麾下,今乃以深州与康日知,是朝廷不信于公也。 且上英武独断,有秦皇、汉武风,将诛豪桀,扫除河朔,不使父子相袭。 又功臣刘晏等皆旋踵破灭,杀梁崇义,诛其口三百余,血丹汉江。 今日破魏,则取燕、赵如牵辕下马耳。 夫魏博全则燕、赵安,鄙州尚书必以死报德。 且合从连衡,救灾恤患,不朽之业也,尚书愿上贝州以广汤沐,使侑等奉簿最孔目,司徒朝至魏则夕入贝,惟孰计之。"

滔心素欲得贝,即大喜,使侑先还告师期。

先是,诏武俊出恒冀粟三十万赐滔,使还幽州,以突骑五百助燧军。

武俊惧悦破,将起师北伐,不肯归粟、马。

滔因使王郅说武俊曰:"天子以君善战,天下无前,故分散粟、马以弱君军。 今若举魏博,则王师北向,漳、滏势危。 诚能连营南旆,解田悦于倒县,大夫之利也,岂特粟不出窖,马不离厩,又有排危之义,声满天下。 大夫亲断逆首,血蔑衅衣袖,日知不出赵城,何功于国,而坐兼二州。 河北士以不得深州为大夫耻。"

武俊既得深,亦喜,即日使使报滔。

于是滔率兵二万屯宁晋,武俊以兵万五千会之。

悦恃救至,使康愔督兵与王师战御河上,大败,弃甲走城。

悦怒,闭门不内,蹈藉死堑中者甚众。

其夏,滔、武俊军至,悦具牛酒迎犒。

燧等营魏河西,武俊、滔、悦壁河东,起楼橹营中,两军相持,自秋汔冬。

燧遣晟以兵三千,自邢、赵与张孝忠合攻涿、莫二州,以绝幽、蓟路。

悦重德滔,欲推为盟主而臣之。

滔不敢当,乃更议如七国故事。

悦国号魏,僭称魏王,以府为大名府,署子为府留后;以扈趯为留守,许士则为司武,曾穆司文,裴抗司礼,封演司刑,并为侍郎;刘士素为内史舍人,张瑜、孙光佐为给事中,邢曹俊、孟希祐为左右仆射,田晁、高缅为征西节度使,蔡济、薛有伦为虎牙将军,高崇节知军前兵马,夏侯为兵马使。

晁以兵数千助李纳守郓。

明年夏,滔屯河间,留大将马寔以兵万人戍魏。

会硃泚乱,帝出奉天,燧还太原,武俊等皆罢,悦饯之,厚遗武俊、寔,官属皆有赠。

兴元元年,滔自将兵欲南度河助泚,使王郅见悦计事曰:"顷大王在重围,孤与赵刻日赴王难以全魏、贝。 今秦帝已据关中,孤以步骑十万与回纥趋东都相应接,王能从孤济河,合势以取大梁,孤得西收巩、陕,与秦兵会,天下可定也。 则王与赵王永无南虑,为脣齿之国,幸速计之。"

是时,悦闻天子已赦罪,复官爵,心不欲行,重遽绝滔,阳遣薛有伦报滔如约。

滔大喜,复使舍人李琯申固所言,悦犹豫,许士则谏曰:"冀王勇决权略,一世之雄也,杀怀仙,屠希彩,讠术兄使如京师而夺之权,有恩者诛,同谋者覆,彼心腹渠可量哉?今大王之亲不加泚,勇不加怀仙、希彩也,而念恩不已,拘挛匹夫义,出且见禽。 彼得魏博,北联幽蓟,南入梁、郑而与泚合,其理然也。 大王不如伪许出迎,遣州县具牛酒,至则以事自解,不可顾恩取祸也。"

悦然之。

先是,武俊阴约悦背滔,使相望。

及闻滔要悦西,使田秀驰说悦曰:’闻大王欲从滔度河,为泚掎角,非也。

方泚未盗京师时,滔为列国,且自高,如得东都,与泚连祸,兵多势张,返制于竖于乎?今日天子复官赦罪,乃王臣,岂舍天子而北面滔、泚耶!愿大王闭垒不出,武俊须昭义军出,为王讨之。”

悦因秀还,具道其谋,而遣曾穆报滔。

滔喜,自河间悉师而南,逾贝州,次清河,使人报悦,悦不至。

进屯永济,使王郅等督之曰:"王约出馆陶与大王会,乃济河。"

悦良久曰:"始约从王,今举军持悦曰:‘魏比困侵掠,供拟屈竭。 ’以悦日拊循,犹恐人且携间,一日去城邑,朝出夕变,且何归?不然,悦不敢背约。 今遣孟希祐悉兵五千助王。"

因使其属裴抗、卢南史报命。

滔怒骂曰:"逆虏前日求救,许我贝州,我不取;尊我为天子,我与同为王;教我远来而不出。 是贼不击,尚何诛?"乃囚抗等,使马寔取数县,已而释抗还之,悦兵不敢出,遂围贝州。

滔取武城,通德、棣,供军馈,尽囚诸县官吏,唯清阳不下,滔围之。

寔拔清平,杀五百人,俘男女赀财去。

于是李抱真、武俊约出兵救魏。

会有诏拜悦检校尚书右仆射,封济阳郡王,而给事中孔巢父持节宣劳。

始悦阻兵凡四年,狂愎少谋,亟战数北,死者什八,士苦之,且厌兵。

既巢父至,莫不欣然。

悦与巢父张饮,门阶皆彻卫。

至夜分,从弟绪与族人私语曰:"仆射妄起兵,几赤吾族。 以金帛厚天下,而不至兄弟。"

或谏止之,绪怒,杀谏者,乃与左右逾垣入。

悦方醉,寝酣。

绪挺刃升堂,二弟谏止,绪斩之,因手刺悦,并杀基母妻。

悦死,年三十四。

比明,以悦命召许士则、蔡济计事,至则杀之。

刘忠信者,悦常使防督绪直寝门,绪呼曰:"忠信刺仆射,与扈趯反。"

众执之,语曰:"无之。"

支已殊绝。

绪字绪,承嗣第六子。

悦待诸弟无所间,使绪主牙军,而凶险多过,尝笞勖之。

悦于饮食衣服,俭啬有节,绪常苦不足,颇怨望,故作难。

悦既死,惧众不附,以其徒数百将出奔,邢曹俊率众追还。

绪乃下令军中曰:"我先王子,能立我者赏。"

众乃共推绪为留后,归罪扈趯,斩其首以徇。

复杀悦亲信薛有伦等数十人,因巢父遣使者听命天子。

滔闻悦死,以兵五千合寔军,进攻魏州。

寔濒王莽河壁,南距河,东抵博州,杀略甚众。

使人入魏招绪降。

绪新篡,而寔围且急,乃遣使以好言见滔,滔许与盟。

曾穆劝绪绝滔,而绪部分亦定,乃乘城战,武俊、抱真各脩好如悦时。

诏即拜绪节度使。

寔围魏凡三月,滔败走。

贞元元年,以嘉诚公主降绪,拜驸马都尉。

李希烈平,以功赐一子八品官。

绪猜忌,杀兄弟姑妹凡数人。

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

或言纳将入之魏以代绪,绪厚赂纳,且召朝,朝以死请不行,乃送之京师,过滑,绪将篡取之,贾耽以兵援接,乃免。

累迁检校尚书左仆射、常山郡王,又徙王雁门,实封五百户,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暴疾死,年三十三,赠司空。

少子季安嗣。

季安字夔。

母微贱,公主命为己子,宠冠诸兄。

数岁,为左卫胄曹参军、节度副使。

绪死时,年十五,匿丧观变,军中推为留后,因授节度使。

除丧,加检校尚书右仆射,进位检校司空,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季安畏主之严,颇循礼法。

及主薨,始自恣,击鞠从禽,酣嗜欲,军中事率意轻重,官属进谏皆不纳。

会诏中尉吐突承璀以神策兵讨王承宗,季安谋曰:"王师不跨河二十五年,今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矣,奈何?"或请以五千骑决除君忧。

季安曰:"善,沮军者斩!"时幽州刘济将谭忠适使魏,闻之,入见季安曰:"往年王师取蜀取吴,算不失一,是宰相谋也。 今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付中臣,不起天下甲而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上自为谋,以夸服臣下。 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不及下,且能不耻!既耻且怒,必任智画,仗猛将,再举涉河。 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诛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后魏。 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

季安曰:"计安出?"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 悉甲伐赵,而阴遗赵书曰:‘魏若伐赵,为卖友;魏若与赵,为反君。 卖友反君,魏不忍受。 执事能弛陴鄣,遗一城,魏得持之献捷天子以为符,此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不世之利也。 ’赵不拒君,则魏安矣。"

季安然之,遣大将率兵会王师伐承宗,粮饷自办,取堂阳以报,加太子太保。

有丘绛者,父时宾佐,与同府侯臧争权,季安怒,斥为下县尉,俄召还,先坎道左,既至,生瘗之。

忍酷无忌惮,大抵如此,死年三十二,赠太尉。

妻元谊女,召诸将立其子怀谏,最幼,不能事,政决于私奴蒋士则,数易置诸将,军中怒,取田兴为留后,所谓田弘正者,以怀谏归第,杀士则等十余人。

季安既葬,送怀谏京师,授右监门卫将军,宠锡蕃渥。

绪弟缙、华显于朝。

缙字云长,贞元十年入朝,授左骁卫将军,封扶风郡公。

元和中,拜夏绥银节度使。

始开元时,置宥州,扼寇路,久而废,缙复城之。

王师伐蔡,缙上橐它牛马助军。

吐蕃寇丰州,缙设伏邀其归,俘斩过当。

入为左卫大将军,李听代之。

听劾缙盗没军粮四万斛,强取羌人羊马,故吐蕃得乘隙。

贬衡王傅。

俄而吐蕃又攻盐州,贬房州司马。

长庆初,终左领军卫将军。

华,太常少卿,尚永乐、新都二公主。

田氏自承嗣至怀谏,四世,凡四十九年。

史宪诚,其先奚也,内徙灵武,为建康人。

三世署魏博将,祖及父爵皆为王。

宪诚始以趫敢从父军,田弘正讨李师道,将先锋兵四千济河,拔城栅,师踵进,乘胜逐北,傅郓堞。

师道传首,以功兼御史中丞。

长庆二年,田布之自杀也,军乱且嚣。

时宪诚为中军兵马使,颇言河朔旧事以摇其众,众乃逼还府,擅总军务。

穆宗以硃克融、王廷氵奏方盗幽、镇,未有以制,即以节度使授之。

宪诚外诧王命,而阴结幽、镇,依以自固。

时李騕方乱,私与交通,数助请旄节,城马头,具舟黎阳,示将济师者。

会天子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宪诚见使者礼倨,言辞悖慢。

俄闻斩騕,更恭谨谓文恪曰:"我本奚,如狗也,唯知识主,虽日加箠不忍离。"

其谲狯类此。

进检校司空。

与李全略为婚家,大和中,其子同捷反,潜以粮饷资之。

文宗申约,使者相望,因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宪诚使大将至京师侦事,作谩言自大,宰相韦处厚折其诈,遣去。

宪诚惧,出兵从王师讨之,复遣大将丌志沼率师二万攻德州。

时王廷氵奏援同捷,阴诱志沼以利。

志沼反,屯永济,兵锐甚,诸镇共御之。

宪诚告急,天子诏义武李听进讨。

于是志沼与廷氵奏合兵劫贝州,为听所败,奔廷氵奏。

沧景平,宪诚不自安,请纳地,进检校司徒兼侍中,徙河中,封千乘郡公,以李听代。

初,宪诚将以族行,惧魏军之留,问策于弟宪忠,宪忠教分相、卫,请置帅,因以弱魏。

复请诏听引军声图志沼而假道清河,帝从之。

宪诚因欲倚听公去魏,及听次清河,魏人惊,宪忠曰:"彼假道取贼,吾军无负朝廷,何惧为?"乃稍安。

然魏素聚兵清河,听至,悉出其甲,将入魏,魏军闻之惧,明日尽甲而出。

听按军馆陶不进。

众谓宪诚卖己,曰:"绐我以沽恩耶?"夜攻杀之,并监军史良佐,推何进滔为帅以请,诏赠宪诚太尉,实大和三年。

宪诚起,凡七年,死。

何进滔,灵武人,世为本军校。

少客魏,委质军中,事田弘正。

弘正攻王承宗,夜以兵压镇州。

承宗使健将以铁冒面,引精骑千余驰魏壁。

进滔率猛士逐之,几获,镇人大惧。

从讨李师道,以功兼侍御史。

宪诚死,军中传讠虖曰:"得何公事之,军安矣!"进滔下令曰:"公等既迫我,当听吾令。"

众唯唯。

"孰杀前使及监军者,疏出之。"

凡斩九十余人,释胁从者。

素服临哭,将吏皆入吊。

诏拜留后,俄进授节度使。

居魏十余年,民安之。

进累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开成五年死,赠太傅,谥曰定。

子重顺袭。

武宗诏河阳李执方、沧州刘约谕朝京师,或割地自效,不听命。

时帝新即位,重起兵,乃授福王绾节度大使,以重顺自副,赐名弘敬。

帝讨刘稹,加东面诏讨使。

弘敬倚稹相脣齿,无深入意,诏因称其事母孝,在军久,宜亟战。

弘敬亦自如。

及王宰逾干河攻泽州,天子虑稹起山东兵,命弘敬掎角塞其道,不奉诏。

王元逵克邢州,攻上党,弘敬不得已,乃出师。

未几,宰统陈许兵假道收磁州,弘敬惧,乃进战,拔平恩,诏检校尚书左仆射。

泽潞平,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懿宗初,兼中书令,封楚国公。

咸通七年死,赠太师。

子全暤袭,明年,拜节度使。

平庞勋,以功迁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母丧,纳所赐节,愿行丧,诏不许。

全暤年少好杀戮,下有小罪,鲜纵贳,人人危惧。

后军中相传晙减粮帛,众遂叛,全暤单骑遁,众推韩君雄以总军事,而杀全暤,实咸通十一年。

诏赠太保。

自进滔至全暤,凡三世,四十二年。

懿宗更以普王为大使,擢君雄留后。

君雄,魏州人。

不五月,进副大使,三迁检校司空。

僖宗即位,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名允中。

死年六十一,赠太尉。

子简,袭留后。

俄授节度使,进累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魏郡王。

帝在蜀,天下乱,简恃强完,欲拓地,觊望非常。

时诸葛爽为黄巢守河阳,简攻之,爽走,即戍以兵,以略邢、洺而归。

东攻郓,郓将曹存实出战,败死,其将硃宣率众以守,久不下,爽乘其隙,复取河阳。

简还攻之,爽迎击新乡,简大败,乐彦禛以一军先还,简奔归,疽发背死。

彦祯代之。

再世,凡十二年。

彦祯者,亦魏人。

简时,历博州刺史,下河阳有功,迁澶州。

魏人立之,诏检校工部尚书,领留后,进节度使,累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彦祯喜儒术,引公乘亿、李山甫皆在幕府。

嗣襄王煴之乱,彦祯使山甫往见镇州王镕,欲合幽、邢、沧诸镇同盟拒贼,镕厚谢,卒不克。

彦祯见王室微,颇骄满不轨,大兴其众,城魏周八十里,一月毕,人怨其残。

子从训,资凶悖,劫王鐸,取其家,魏人不直。

又聚亡命五百人,号"子将",出入卧内,军中藉藉恶之。

从训惧,易服奔近县,彦祯即以为六州指挥使、相州刺史,辇兵械泉布,迹接于道,军中益贰。

彦祯常梦解佩带覆而行,既寤,曰:"此神告我,下将有背乎?"已而军乱,果囚彦祯,迫为桑门,寻杀之,推大将赵文弁总留后。

从训求救于硃全忠,全忠为起师,次内黄。

从训自相州以军三万傅城,文弁不敢出,众惧,杀之,更推罗弘信帅军。

弘信出战,从训败,裒余众壁洹水,弘信遣将程公佐击斩之,枭首军门,实文德元年。

彦祯起,凡七年。

罗弘信,字德孚,魏州贵乡人。

善骑射,状貌雄伟。

为裨将,主马牧。

魏有巫告弘信曰:"白头老人使谢君,君当有是地。"

弘信曰:"神欲危我耶?"文弁死,众曰:"孰愿主吾军者?"弘信辄曰:"神命我矣!"众环视,以为宜,遂立之。

诏擢知留后,再迁节度使,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豫章郡公。

硃全忠讨黄巢,饷粟三万斛、马二百匹。

秦宗权乱,复诏弘信以粟二万斛助军,未输,检校工部尚书雷鄴来责粟,弘信素胁于牙军,擅杀鄴。

全忠以檄谯让,弘信不敢报。

大顺初,全忠讨太原李克用,遣将赵昌嗣见弘信假粮马;又议屯邢、洺,假道相、卫,弘信不纳。

全忠使丁会、庞师古、葛从周、霍存等引万骑度河,弘信壁内黄,凡五战皆败,禽大将马武等,乃厚币求和。

方全忠图河北,欲结纳弘信,乃还兵。

全忠攻兗郓,硃宣求援于克用,遣李存信率兵救之,请道屯莘,其下侵魏刍牧,弘信不平。

克用欲合镇、定兵营河曲,搤魏、滑路,弘信驰告全忠,请禁游舸,绝往来。

久之,魏人不至,全忠疑其绐,自将至滑州。

弘信来告曰:"魏人未动者,正欲缓图之。"

全忠遂屯曹。

太原将李瑭救宣,复壁莘,弘信厌其暴,而瑭沟垒自固。

全忠遣使谓曰:"晋人志并河朔,师还,为公忧之。"

弘信乃攻瑭,告全忠师期,全忠将趋滑为援,次封丘,而弘信已破瑭。

克用怒,以兵掠魏博。

全忠将侯言屯洹水,克用兵数求战,言不敢出,全忠以葛从周代将。

从周为暗窦,每克用兵至,辄出精卒薄战,必捷。

克用逾洹西北挑战,从周大破之,禽其子落落,乃引去。

然侵魏不已,大战白龙潭,弘信败,克用追薄魏门而还。

弘信乃乞师全忠,全忠遣将壁洹水救魏。

克用游兵剽相、魏,民死十九,弘信不堪其偪。

光化元年,如全忠告亟。

全忠复遣葛从周将兵追蹑,拔洺州,执其刺史邢行恭;复攻邢,马师素自拔走;遂围礠州,袁奉韬自杀。

不五日,取三州,斩首二万级,禽其将百余人,自是克用兵不出。

始全忠亟讨兗郓,惧弘信贰,故岁时赂遗良厚。

弘信每有馈答,全忠引其使北面拜受,兄事之,弘信以为厚己,故推心焉。

进累检校太师,守侍中,徙临清郡王。

光化元年死,年六十三,赠太师,追封北平王,谥曰庄肃。

子绍威袭。

绍威字端己。

少有英气,性精悍,吏事明办。

既领留后,昭宗即诏嗣父节度,加累检校太尉,号"忠勤宣力致圣功臣"。

幽州刘仁恭引兵攻镇、冀,遂掠魏,绍威告急于全忠,全忠自将与仁恭战内黄,日中,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葛从周方守邢,亦败其众于魏县。

仁恭以众十万陷贝州,全忠使李思安屯内黄,从周悉军入魏。

仁恭攻魏,从周以五百骑出斗,谓门者曰:"前有强敌,不可易。"

命阖扉。

士死战,执仁恭将二人。

仁恭使别将攻内黄,为思安所败。

从周乘胜破八壁,追北至临清。

仁恭乃还沧州,与李克用图魏。

绍威与全忠连兵伐沧州,从周攻拔德州,进薄浮阳。

仁恭以兵至,监军蒋玄晖请须其入壁,食尽可取。

从周曰:"兵在机,机在上将,岂监军所知!"逆战老鸦堤,破之,斩首五万,获其将百余人。

又战唐昌范桥,六遇辄胜。

仁恭约和,乃还。

绍威德全忠,故奉事愈固。

全忠迁帝洛阳,命诸镇治宫阙,而绍威营太庙,加侍中,封鄴王。

魏牙军,起田承嗣募军中子弟为之,父子世袭,姻党盘互,悍骄不顾法令,宪诚等皆所立,有不慊,辄害之无噍类。

厚给禀,姑息不能制。

时语曰:"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谓其势强也。

绍威惩曩祸,虽外示优假,而内不堪。

俄而小校李公佺作乱,不克,奔沧州。

绍威乃决策屠翦,遣杨利言与全忠谋。

全忠乃遣苻道昭将兵合魏军二万攻沧州,求公佺,又遣李思安助战,魏军不之疑。

绍威子,全忠婿也,会女卒,使马嗣勋来助葬,选长直千人纳盟器,实甲以入。

全忠自滑济河,声言督沧景行营。

绍威欲出迎,假锐兵以入,军中劝毋出而止。

绍威遣人潜入库,断纮解甲,注夜,将奴客数百与嗣勋攻之,军趋库得兵,不可战,因夷灭凡八千族,闉市为空。

平明,全忠亦至,闻事定,驰入军。

魏兵在行者闻变,于是史仁遇保高唐,李重霸屯宗县,分据贝、澶、卫等六州。

仁遇自称魏博留后,全忠解沧州兵以攻高唐,仁遇引众走,为游骑所获,支解之,进拔博、澶二州。

李重霸走,俄斩其首,相、卫皆降。

绍威虽除其偪,然势弱,为全忠牵制,比州刺史矣,内悒悒悔恨。

全忠兵在沧州,绍威主馈輓,自鄴至长芦五百里,不绝于道。

全忠还,绍威建元帅行府,极土木壮丽,全忠大悦。

绍威间说曰:"邠、岐、太原皆狂谲,以复唐室为言。 王宜自取神器,专天下之望。"

全忠归,乃受禅。

绍威多聚书,至万卷。

江东罗隐工为诗,绍威厚币结之,通谱系昭穆,因目己所为诗为"偷江东集"云。

赞曰:田承嗣几禽矣,李宝臣怒承倩而释魏。

建中之际,三将军持锐躏血,功无成者。

四叛连势,兵结难作,天子不能守宗庙。

传及弘正,去污入朝,数年复乱,唐终不得魏。

与夫竖刁乱齐,孰为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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