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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得岁月,迎岁月;
得欢悦,且欢悦。
世事谋成总在天,何必劳心千万结。
放宽心,莫胆怯,
金谷繁华眼底沉,淮阴呈业锋头歇。
陶潜篱畔菊花黄,范蠡湖边芦絮织。
时来顽铁有辉光,运退黄金无艳色。
逍遥且读圣贤书,养得浮生一世拙。
话说童仁见外甥肯去考文,满心欢喜。
当下别去,又到钱林家,去催他择日。
钱林择了日期,吩咐家人修下酒饭。
堪堪到了那日,先是朱辉与冯旭到来,见礼,分宾主坐下。
随后,童仁与花文芳来了,各各相见。
钱林吩咐家人在大厅上东西摆下两席,放下文房四宝,就请花、冯。
二人谦逊了一会,冯旭只得僭坐了东首,花文芳坐了西首。
钱林邀朱、童二公正中坐下,只等题目。
不一时,家人送上题目,走到钱林面前,[让钱林]看看,朱、童二公又看了,才送到冯旭面前。
冯旭看到题目,然后送到花文芳面前。
花文芳见那题目上边只得四个字,写的是"孝慈则忠",心下暗想:"还好,我最怕的多字眼题目。"
冯旭有了题目,登时研起墨来,举笔也不思索,一挥就做完了一篇。
花文芳见了这个题目,只道容易,举起笔来要写,他心中乱了手脚,左思右想,口内又哼了一会,站起来走了几点。
只见冯旭到做了三、四篇,他心里越发慌张,只得走来坐下,提起笔来,也就胡乱做了几句。
忽见冯旭走到朱、童二公面前,道:"小侄不才,已经完篇,请二位老伯与钱兄过目。"
花文芳听了,分外着急。
朱辉看了一看,递与童仁。
童仁略略看了一眼,送与钱林。
童仁眼看文芳在座上有惊谎之状,说道:"凡做文字,不论前后,你可慢慢做来。"
花文芳口虽答应,心中暗恨:"都是你这个老畜生,带累我今日出丑。 那个要与冯兄争论婚姻之事。"
迟延一会,方才写完。
取了卷子,走出席,道:"今已完篇。"
朱辉接那卷子。
童仁道:"且慢,天色已晚,可将二卷传进,与小姐过目,看是取中那一卷。"
随将卷子递与钱林。
钱林接过,就到里边去了。
花文芳正欲上轿,童仁道:"你等卷子出来,回去不迟。"
文芳只得勉强坐下,心中痛恨。
且说钱林走到后堂,见了母亲,道:"两家卷子写完了。"
太太随即着翠秀将卷子拿到后楼,听凭小姐选择。
翠秀来到后楼,见了小姐,道:"请小姐选择。"
小姐展开一看,只见那冯旭的文字,篇篇锦绣,字字珠玑,不但文字做得好,看他笔法,真乃龙蛇之体,心中赞道:"话不虚传,果然高才。"
忙取笔在手,圈了又圈,不一时卷子看完。
又把花文芳的卷子展开一看,看了一两行,小姐也忍不住笑,不觉笑将起来。
小姐道:"你二人过来看看文芳做的文字,狗屁一般。"
翠笑、落霞看了几行,一齐都笑起来。
小姐捉起笔来,在他卷子上叉了又叉,将卷子批得稀烂。
及至批完,心中想道:"不该把他卷批坏了。"
丫环道:"如今既已批了他的卷子,悔也迟了。"
正是:
满天撒下针和线,从今钩出是非来。
不言小姐心中暗悔,翠秀心中想到:"小姐今取中了冯旭的文字,也不枉我与他同拜天地一场。"
说道:"小姐,如今他们众人现在前厅等候,不若将这文字送出。"
小姐无奈,只得将二卷交与翠秀。
翠秀送到太太面前,道:"小姐取中了姓冯的文字!"钱林接过一看,果然圈而又圈,点而又点。
又将花文芳的卷子一看,大惊道:"妹妹如何这般世情不懂,怎把花文芳的卷子批得稀烂,怎好拿出去见他?"太太吃惊道:"他的文字做得如何?"钱林道:"他的文章实在做得不能,只是不取他就罢了,为何动起笔来将他批得不堪?他乃宰相之子,又有舅舅现在前厅。 人人有面,他就没趣。"
[太太]叫声:"孩儿怎处?为今之计,只好将他卷子存下便了。"
钱林道:"这个使不得,今日考文,原为的择婿,怎不送出?"又迟延了一会,无奈,只得走将出来,将花文芳的卷藏在袖内。
朱、童二公见钱林走出,一齐问道:"不知取中了那个?借来一观。"
钱林只得将冯旭的卷子取出,送与二位。
冯旭与花文芳也就走来观看。
朱辉道:"恭喜贤侄,已经取了你的卷子了。"
童仁道:"如今取中冯旭的,可把舍甥的卷子取出,比看那个高下。"
钱林脸上失色道:"老伯,长兄文字不消比罢。"
童仁道:"两物一比,自有高下。 难道朱年兄的媒就做得成,老夫脸面就不如他?两人必须把原卷取出来看一看,若果然做得不通,老夫与舍甥就罢了。"
钱林不觉出了个神,卷子从袖里掉下来了,童仁赶上前,一反拾起来一看。
不看犹可,一看那时,正是: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大叫道:"如此欺人太甚,你家是个都堂之女,这般放肆,不把冢宰公子放在眼内。 就是文章不好,为何批得这般模样?罢了罢了,我看你两家的事是做得成是做不成。"
说罢,向着花文花道:"你做的文章!"花文芳把脸一红,忙把卷子扯得粉碎,向地下一掼,也不作别,匆匆上轿而去。
正是:
任君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童仁见外甥去了,心中好不气恼,只得也就上轿,钱林送至大门口,打一躬,道:"还求老伯周全,不必伤了闲气。"
童仁也不回答,一路来到相府下轿,进门看见妹妹,话也不说,只是叹气连天。
恰好花文芳也到面前,也是气冲冲坐下。
太太看见这等光景,问道:"哥哥,你甥舅两个前去考文,为何如此气闷回来?"童仁就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岂不气死我也!"太太道:"他也不该这等欺负我们。"
童仁道:"我若让他两家做成亲事,我誓不为人。"
花文芳道:"舅舅也不必气,我外甥自有主意。"
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话分两处,且说朱辉见童、花二人不悦而去,对钱林道:"他恼自他恼,我们只选吉日结亲。"
钱林道:"老伯言之有理。"
登时别了上轿,同冯旭回复林璋。
林璋便问考去何如,朱辉大笑,[将]始末根由细说一遍。
[林璋道:]"我看花文芳原不是读书之人,今日出他之丑,下次再不敢在人前卖美了。 既然姻事已定,奈我场期渐近,明日便要起身进京,凡事都拜托年兄。"
朱辉道:"小弟知道。"
当下别过不表。
次日,林璋别了妹子。
汤彪、冯旭送下船,一路无辞。
到了扬州,□□住下,要别换船只。
岸上寻了下处,住下数日,叫埠头。
埠头道:"三日后也有一位是进京会试的,不若林老爷同舟,如何?"林璋道:"妙极,妙极。"
当时说了价钱,丢下定银。
汤彪道:"久闻扬州乃繁华之地,且喜今日空闲,何不前去一游?"林璋道:"甚好。"
三人带了家丁,一路进城。
上埂子街,见三街六市做买卖的来往纷纷。
信步到教场,抬头一看,只见许多蓬子都是相面、测字、算命的,无数闲人争闹。
又只见个布招牌写着"江右姚夏封神相惊人",又见牌上写着两句道:
一张铁嘴说尽人间生与死
两只俊眼看见世上败和兴
汤彪道:"老伯进京,何不相相气色?"林璋心里也要相相,见汤彪叫他相面,正合他意,走进蓬子,把手一拱道:"先生请了。"
姚夏封看见三个斯文的人走进,连忙立起身,道:"三位先生请坐。"
彼时三人坐在凳上。
姚夏封道:"请问三位尊姓,贵处何方?到此何干?"汤彪道:"这位是进京去的,姓林。"
指着冯旭道:"此位姓冯。 在下姓汤,俱是浙江人。"
林璋道:"请先生法眼,相相我的气色如何。"
姚夏封相了一会,道:"尊相据小子看来,天庭丰满,地角方圆,他年必登科甲,日后定掌威权。"
林璋道:"今春可得上进?"姚夏封又相了一会,道:"水星照命,倘在船水之上,诸事小心为妙。 但功名今春无望,应在明秋,自有大贵人提拔。 那时,位列台臣之上,可掌生死之权,有诗为证:‘正月寅宫面带伤,加官进禄喜洋洋。 目下却当水星现,不须仔细向前行。 ’"相毕林璋,汤彪道:"在下也请教先生。"
姚夏封道:"请君正了。"
汤彪只得坐正了。
大凡教场之中来的江湖,有些生意之人便围了观看。
姚夏封这蓬外站了几层人,围得满满的,争看姚夏封相面。
姚夏封才将汤彪相了一会,正欲开讲,只见外边来了一个英雄,头戴范阳毡帽,身穿一件元缎箭衣,腰束一条丝鸾带,足蹬元缎朝靴,后跟三、四个家丁,身长丈二,膀阔三挺。
他见许多人围在那里,他也不知甚么事,大踏步走将上来,分开众人,走到里边。
看见是个相面先生替那人相面,他心里也要相相。
他也等不得相完了汤彪,就把汤彪一推,道:"待俺相相再相。"
汤彪大怒,喝道:"你这个人好无礼,事有先后,因何把我一推,先替你相?"那位英雄那里受得住他的气,登时大怒,圆睁怪眼,喝道:"该打奴才!"汤彪道:"你转敢骂我,匹夫!"那人道:"俺骂你不算为奇,还要打你哩!"汤彪大怒,道:"要打谁怕你打,你这狗狼养的忘八旦,要打就打,怕你也不算好汉!"那人只奔汤彪,汤彪竟奔那人。
二位英雄彼时就动了手,也不知谁强谁弱。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