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集 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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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忠集》 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周必大

序九首谢氏诗序〈景祐四年〉天圣七年,予始游京师,得吾友谢景山。

景山少以进士中甲科,以善歌诗知名。

其后,予于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为景山母夫人之墓铭,言夫人好学通经,自教其子。

乃知景山出于瓯闽数千里之外,负其艺于大众之中,一贾而售,遂以名知于人者,ム其母之贤也。

今年,予自夷陵至许昌,景山出其女弟希孟所为诗百余篇。

然后又知景山之母不独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余遗其女也。

景山尝学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

希孟之言尤隐约深厚,守礼而不自放,有古幽闲淑女之风,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

然景山尝从今世贤豪者游,故得闻于当时;而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

昔卫庄姜、许穆夫人,录于仲尼而列之《国风》。

今有杰然巨人能轻重时人而取信后世者。

一为希孟重之,其不泯没矣。

予固力不足者,复何为哉,复何为哉!希孟嫁进士陈安国,卒时年二十四。

景祐四年八月一日,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序。

释惟俨文集序〈庆历元年〉惟俨姓魏氏,杭州人。

少游京师三十余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喜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

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欣欢。

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绝去不少顾。

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趣虽异,而交合无所间。

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

惟俨曰:"不然。 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 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游。

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

士尝游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

然尝窍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

因谓世所称贤材,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

苟皆不用,则绝宠辱,遗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

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世,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

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涂,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邪?虽然,惟俨傲乎退偃于一室。

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听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

乃敛平生所为文数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 愿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见也。"

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

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

庐陵欧阳永叔序。

释秘演诗集序〈庆历二年〉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

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

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

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

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

二人欢然无所间。

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

然喜为歌诗以自娱。

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

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

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

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余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

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

已老,去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聿,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

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

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

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梅圣俞诗集序〈庆历六年〉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

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

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

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

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畜,不得奋见于事业。

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

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

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

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

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

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

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

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

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

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已来所作,次为十卷。

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

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

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庐陵欧阳修序。

苏氏文集序〈皇祐三年〉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

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 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 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 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 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申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

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得于古。

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

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

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

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

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レ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

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

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

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

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

其材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

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

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

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庐陵欧阳修序。

廖氏文集序〈嘉祐六年〉自孔子没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

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

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

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岁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

余以谓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岁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

又二千岁,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岁,将复有一人焉。

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岁而有也。

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夺也。

夫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岁,于其间顷刻尔。

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远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

衡山廖倚,与余游三十年。

已而出其兄之遗文百余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龟书出洛之事也。

余乃知不待千岁,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

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者未尝闻余言,盖其意有所合焉。

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于数千岁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

而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游。

以其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

呜呼!知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所畜者,必有时而施。

苟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

余喜与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

嘉祐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序。

仲氏文集序〈熙宁元年〉呜呼!语称君子知命。

所谓命,其果可知乎?贵贱穷亨,用舍进退,得失成败,其有幸有不幸,或当然而不然,而皆不知其所以然者,则推之于天曰有命。

夫君子所谓知命者,知此而已。

盖小人知在我,故常无所不为;君子知有命,故能无所屈。

凡士之有材而不用于世,有善而不知于人,至于老死困穷而不悔者,皆推之有命,而不求苟合者也。

余读仲君之文,而想见其人也。

君讳讷,字朴翁。

其气刚,其学古,其材敏。

其为文抑扬感激,劲正豪迈,似其为人。

少举进士,官至尚书屯田员外郎而止。

君生于有宋百年全盛之际,儒学文章之士得用之时,宜其驰骋上下,发挥其所畜,振耀于当世。

而独韬藏抑郁、久伏而不显者,盖其不苟屈以合世,故世亦莫之知也,岂非知命之君子欤!余谓君非徒知命而不苟屈,亦自负其所有者,谓虽抑于一时,必将申于后世而不可掩也。

君之既殁,富春孙莘老状其行以告于史,临川王介甫铭之石以藏诸幽,而余又序其集以行于世。

然则君之不苟屈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其不在吾三人者邪。

噫!余虽老且病,而言不文,其可不勉!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庐陵欧阳修序。

江邻几文集序〈熙宁四年〉

余窃不自揆,少习为铭章,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

自明道、景祐以来,名卿钜公往往见于余文矣。

至于朋友故旧,平居握手言笑,意气伟然,可谓一时之盛。

而方从其游,遽哭其死,遂铭其藏者,是可叹也。

盖自尹师鲁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间,相继而殁为之铭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皆不与焉。

呜呼,何其多也!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又可悲夫!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触网罗,至困厄流离以死,与夫仕宦连蹇、志不获申而殁,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则又可哀也欤。

然则虽其残篇断稿,犹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远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殁,既已铭其圹,又类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

陈留江君邻几,常与圣俞、子美游,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

余既志而铭之,后十有五年,来守淮西,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

邻几,毅然仁厚君子也。

虽知名于时,仕宦久而不进,晚而朝廷方将用之,未及而卒。

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淡闲肆可喜。

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而余特区区于是者,盖发于有感而云然。

熙宁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薛简肃公文集序〈熙宁四年〉

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常患于难兼也。

盖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与不能者焉。

至于失志之人,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有所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

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

如唐之刘、柳无称于事业,而姚、宋不见于文章。

彼四人者犹不能于两得,况其下者乎!惟简肃公在真宗时,以材能为名臣;仁宗母后时,以刚毅正直为贤辅。

其决大事,定大议,嘉谋谠论,著在国史,而遗风余烈,至今称于士大夫。

公,绛州正平人也。

自少以文行推于乡里,既举进士,献其文百轴于有司,由是名动京师。

其平生所为文至八百余篇,何其盛哉!可谓兼于两得也。

公之事业显矣,其于文章,气质纯深而劲正,盖发于其志,故如其为人。

公有子直孺,早卒。

无后,以其弟之子仲孺公期为后。

公之文既多,而往往流散于人间,公期能力收拾。

盖自公薨后三十年,始克类次而集之为四十卷,公期可谓能世其家者。

呜呼!公为有后矣。

熙宁四年五月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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