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 列传第六十二 尔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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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 列传第六十二 尔朱荣 魏收

尔朱荣,字天宝,北秀容人也。

其先居于尔朱川,因为氏焉。

常领部落,世为酋帅。

高祖羽健,登国初为领民酋长,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从驾平晋阳,定中山。

论功拜散骑常侍。

以居秀容川,诏割方三百里封之,长为世业。

太祖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

羽健曰:"臣家世奉国,给侍左右。 北秀容既在刬内,差近京师,岂以沃脊更迁远地?"太祖许之。

所居之处,曾有狗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焉,至今名狗氐泉。

羽健,世祖时卒。

曾祖郁德,祖代勤,继为领民酋长。

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

以外亲兼数征伐有功,给复百年,除立义将军。

曾围山而猎,部民射兽,误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问,曰:"此既过误,何忍加罪?"部内闻之,咸感其意。

高宗末,假宁南将军,除肆州刺史。

高祖赐爵梁郡公。

以老致仕,岁赐帛百匹以为常。

年九十一,卒。

赐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赠镇南将军、并州刺史,谥曰庄。

孝庄初,荣有翼戴之勋,追赠太师、司徒公、录尚书事。

父新兴,太和中,继为酋长。

家世豪擅,财货丰嬴。

曾行马群,见一白蛇,头有两角,游于马前。

新兴异之,谓曰:"尔若有神,令我畜牧蕃息。"

自是之后,日觉滋盛,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谷量而已。

朝廷每有征讨,辄献私马,兼备资粮,助裨军用。

高祖嘉之,除右将军、光禄大夫。

及迁洛后,特听冬朝京师,夏归部落。

每入朝,诸王公朝贵竞以珍玩遗之,新兴亦报以名马。

转散骑常侍、平北将军、秀容第一领民酋长。

新兴每春秋二时,恒与妻子阅畜牧于川泽,射猎自娱。

肃宗世,以年老启求传爵于荣,朝廷许之。

正光中卒,年七十四。

赠散骑常侍、平北将军、恒州刺史,谥曰简。

孝庄初,赠假黄钺、侍中、太师、相国、西河郡王。

荣洁白,美容貌,幼而神机明决。

及长,好射猎,每设围誓众,便为军陈之法,号令严肃,众莫敢犯。

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测,相传曰祁连池,魏言天池也。

父新兴,曾与荣游池上,忽闻箫鼓之音。

新兴谓荣曰:"古老相传,凡闻此声皆至公辅。 吾今年已衰暮,当为汝耳。 汝其勉之。"

荣袭爵后,除直寝、游击将军。

正光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义勇,给其衣马。

蠕蠕主阿那瑰寇掠北鄙,诏假荣节、冠军将军、别将,隶都督李崇北征。

荣率其所部四千人追击,度碛,不及而还。

秀容内附胡民乞扶莫于破郡杀太守;南秀容牧子万子乞真反叛,杀太仆卿陆延;并州牧子素和婆崘嶮作逆;荣并前后讨平之。

迁直阁将军、冠军将军,仍别将。

内附叛胡乞、步落坚胡刘阿如等作乱瓜肆,敕勒北列步若反于沃阳,荣并灭之。

以功封安平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寻加通直散骑常侍。

敕勒斛律洛阳作逆桑干西,与费也头牧子迭相掎角,荣率骑破洛阳于深井,遂牧子于河西。

进号平北将军、光禄大夫,假安北将军,为北道都督。

寻除武卫将军,俄加使持节、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假抚军将军,进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户。

其梁郡前爵,听赐第二子。

时荣率众至肆州,刺史尉庆宾畏恶之,闭城不纳。

荣怒,攻拔之,乃署其从叔羽生为刺史,执庆宾于秀容。

自是荣兵威渐盛,朝廷亦不能罪责也。

寻除镇北将军。

鲜于修礼之反也,荣表东讨,复进号征东将军、右卫将军、假车骑将军、都督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诸军事,进为大都督,加金紫光禄大夫。

时杜洛周陷中山,于时车驾声将北讨,以荣为左军,不行。

及葛荣吞洛周,凶势转盛。

荣恐其南逼鄴城,表求遣骑三千东援相州,肃宗不许。

又迁车骑将军、右光禄大夫,寻进位仪同三司。

荣以山东贼盛,虑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

复上书曰:"臣前以二州频反,大军丧败,河北无援,实虑南侵;故令精骑三千出援相州,京师影响,断其南望,贼闻此众,当亦息图。 使还,奉敕云:‘念生枭戮,宝夤受擒,丑奴、明达,并送诚款,三辅告谧,关陇载宁。 费穆虎旅,大翦妖蛮;两绛狂蜀,渐已稽颡。 ’又承北海王颢率众二万出镇相州。 北海皇孙,名位崇重,镇抚鄴城,实副群望。 惟愿广其配衣,及机早遣。 今关西虽平,兵未可役,山南邻贼,理无发召,王师虽众,频被摧北,人情危怯,实谓难用,若不更思方略,无以万全。 如臣愚量,蠕蠕主阿那瑰荷国厚恩,未应忘报,求乞一使慰喻那瑰。 即遣发兵东引,直趣下口,扬威振武,以蹑其背;北海之军,镇抚相部,严加警备,以当其前;臣麾下虽少,辄尽力命,自井陉以北,隘口以西,分防险要,攻其肘腋。 葛荣虽并洛周,威恩未著,人类差异,形势可分。"

于是荣遂严勒部曲,广召义勇,北捍马邑,东塞井陉。

寻属肃宗崩,事出仓卒。

荣闻之大怒,谓郑俨、徐纥为之,与元天穆等密议称兵,入匡朝廷,讨定之。

乃抗表曰:"伏承大行皇帝,背弃万方,奉讳号踊,五内摧剥。 仰寻诏旨,实用惊惋。 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祸。 臣等外听讼言,内自追测。 去月二十五日圣体康悆,至于二十六日奄忽升遐。 即事观望,实有所惑。 且天子寝疾,侍臣不离左右,亲贵名医,瞻仰患状,面奉音旨,亲承顾托。 岂容不豫初不召医,崩弃曾无亲奉,欲使天下不为怪愕,四海不为丧气,岂可得乎?复皇后女生,称为储两,疑惑朝野,虚行庆宥。 宗庙之灵见欺,兆民之望已失;使七百危于累卵,社稷坠于一朝。 方选君婴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奸竖专朝,贼臣乱纪,惟欲指影以行权,假形而弄诏,此则掩眼捕雀,塞耳盗钟。 今秦陇尘飞,赵魏雾合,宝夤、丑奴势逼豳雍,葛荣、就德凭陵河海,楚兵吴卒密迩在郊。 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邻之福也。 一旦闻此,谁不窥窬?窃惟大行皇帝,圣德驭宇,继体正君,犹边烽迭举,妖寇不灭,况今从佞臣之计,随亲戚之谈,举潘嫔之女以诳百姓,奉未言之儿而临四海,欲使海内安乂,愚臣所未闻也。 伏愿留圣善之慈,回须臾之虑,照臣忠诚,录臣至款,听臣赴阙,预参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旅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 然后更召宗亲,推其年德,声副遐迩,改承宝祚,则四海更苏,百姓幸甚。"

于是遂勒所统将赴京师。

灵太后甚惧,诏以李神轨为大都督,将于大行杜防。

荣抗表之始,遣从子天光、亲信奚毅及仓头王相入洛,与从弟世隆密议废立。

天光乃见庄帝,具论荣心,帝许之。

天光等还北,荣发晋阳。

犹疑所立,乃以铜铸高祖及咸阳王禧等六王子孙像,成者当奉为主,惟庄帝独就。

师次河内,重遣王相密来奉迎,帝与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于高渚潜渡以赴之。

荣军将士咸称万岁。

于时武泰元年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荣奉帝为主,诏以荣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兼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食邑二万户。

十二日,百官皆朝于行宫。

十三日,荣惑武卫将军费穆之说,乃引迎驾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

朝士既集,列骑围绕,责天下丧乱,明帝卒崩之由,云皆缘此等贪虐,不相匡弼所致。

因纵兵乱害,王公卿士皆敛手就戮,死者千三百余人。

皇弟、皇兄并亦见害,灵太后、少主其日暴崩。

荣遂有大志,令御史赵元则造禅文,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

至夜四更中,复奉帝南还营幕。

帝忧愤无计,乃令人喻旨于荣曰:"帝王迭袭,盛衰无常,既属屯运,四方瓦解。 将军仗义而起,前无横陈,此乃天意,非人力也。 我本相投,规存性命,帝王重位,岂敢妄希?直是将军见逼,权顺所请耳。 今玺运已移,天命有在,宜时即尊号。 将军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择亲贤,共相辅戴。"

荣既有异图,遂铸金为己像,数四不成。

时幽州人刘灵助善卜占,为荣所信,言天时人事必不可尔。

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

于是献武王、荣外兵参军司马子如等切谏,陈不可之理。

荣曰:"愆误若是,惟当以死谢朝廷。 今日安危之机,计将何出?"献武王等曰:"未若还奉长乐,以安天下。"

于是还奉庄帝。

十四日,舆驾入宫。

于时或云荣欲迁都晋阳,或云欲肆兵大掠,迭相惊恐,人情骇震,京邑士子不一存,率皆逃窜,无敢出者。

直卫空虚,官守废旷。

荣闻之,上书曰:"臣世荷蕃寄,征讨累年,奉忠王室,志存效死。 直以太后淫乱,孝明暴崩,遂率义兵,扶立社稷。 陛下登祚之始,人情未安,大兵交际,难可齐一,诸王朝贵,横死者众,臣今粉躯不足塞往责以谢亡者。 然追荣褒德,谓之不朽,乞降天慈,微申私责。 无上王请追尊帝号,诸王、刺史乞赠三司,其位班三品请赠令仆,五品之官各赠方伯,六品已下及白民赠以镇郡。 诸死者无后听继,即授封爵。 均其高下,节级别科,使恩洽存亡,有慰生死。"

诏曰:"览表不胜鲠塞。 朕德行无感,致兹酷滥,寻绎往事,实切于怀。 可如所表。"

自兹已后,赠终叨滥,庸人贱品,动至大官,为识者所不贵。

武定中,齐文襄王始革其失,追褒有典焉。

荣启帝遣使循城劳问,于是人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来归阙。

荣又奏请番直,朔望之日引见三公、令仆、尚书、九卿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阳河阴执事之官,参论国治,经纶王道,以为常式。

五月,荣还晋阳。

七月,诏曰:"干坤统物,星象赞其功;皇王御运,股肱匡其业。 是以周道中缺,齐晋立济世之忠;殷祚或亏,彭韦振救时之节。 自前朝失御,厄运荐臻,太原王荣爰戴朕躬,推临万国,勋逾伊霍,功格二仪,王室不坏,伊人是赖。 可柱国大将军、兼录尚书事,余如故。"

时葛荣将向京师,众号百万。

相州刺史李神轨闭门自守。

贼锋已过汲郡,所在村坞悉被残略。

荣启求讨之。

九月,乃率精骑七千,马皆有副,倍道兼行,东出滏口。

葛荣为贼既久,横行河北,时众寡非敌,议者谓无制贼之理。

葛荣闻之,喜见于色,乃令其众曰:"此易与耳。 诸人俱办长绳,至便缚取。"

葛荣自鄴以北列陈数十里,箕张而进。

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

又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密勒军士马上各赍神棒一枚,置于马侧。

至于战时,不听斩级,以棒棒之而已,虑废腾遂也。

乃分命壮勇所当冲突,号令严明,战士同奋。

荣身自陷陈,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之。

于陈擒葛荣,余众悉降。

荣以贼徒既众,若即分割,恐其疑惧,或更结聚,乃普告勒,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所居止。

于是群情喜悦,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

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咸得其宜。

擢其渠帅,量才授用,新附者咸安。

时人服其处分机速。

乃槛车送葛荣赴阙。

诏曰:"功格天地,锡命之位必崇;道济生民,褒赏之名宜大。 是以有莘赞亳,不次之号爰归;渭叟翼周,殊世之班载集。 况导源积石,袭构昆山,门踵英猷,弼成鸿业,抗高天之摧柱,振厚地之绝维,德冠五侯,勋高九伯者哉!太原王荣代荷蕃宠,世载忠烈,入匡颓运,出剿元凶。 使积年之雾,倏焉涤荡;数载之尘,一朝清谧。 燕恒既泰,赵魏还苏,比绩况功,古今莫二。 若不式稽旧典,增是礼数,将何以昭德报功,远明国范?可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增邑一万户,通前三万,余官悉如故。"

初,荣之将讨葛荣也,军次襄垣,遂令军士列围大猎。

有双兔起于马前,荣乃跃马弯弓而誓之曰:"中之则擒葛荣,不中则否。"

既而并应弦而殪,三军咸悦。

及破贼之后,即命立碑于其所,号"双兔碑"。

荣将战之夜,梦一人从葛荣索千牛刀,而葛荣初不肯与。

此人自称:我是道武皇帝,汝何敢违!葛荣乃奉刀,此人手持授荣。

既寤而喜,自知必胜。

又诏曰:"我皇魏道契神元,德光灵范,源先二象,化穆三才。 玉历与日月惟休,金鼎共干坤俱永。 而正光之末,皇运时屯,百揆咸乱,九宫失叙,朝野抚膺,士女嗟怨,遂使四海土崩,九区瓦解。 逆贼杜周,虔刘燕代;妖寇葛荣,假噬魏赵。 常山、易水,戎鼓夜惊;冰井、丛台,胡尘昼合。 朔南久已丘墟,河北殆成灰烬。 宗庙怀匪安之虑,社稷急不测之忧。 大丞相、太原王荣道镜域中,德光区外,神昭藏往,思实知来,义踵先勋,忠资曩烈。 遂能大建义谋,收集忠勇,熊罴竞逐,虎豹争先,轩翥南溟,抟风北极,气震林原,势动山岳,吊民伐罪,歼此鲸鲵。 戮卒多于长平,积器高于熊耳。 秦晋闻声而丧胆,齐莒侧听而詟息。 中兴之业是乎再隆,太平之基兹焉更始。 虽复伊霍宣翼之功,桓文崇赞之道,何足以仿佛鸿踪,比勋盛烈,道格普天,仁沾率土,振古以来,未有其比。 若不广锡山河,大开土宇,何以表大义之崇高,标盛德之广远?可以冀州之长乐、相州之南赵、定州之博陵、沧州之浮阳、平州之辽西、燕州之上谷、幽州之渔阳等七郡各万户,通前满十万户为太原国邑。"

又进位太师,余如故。

建义初,北海王元颢南奔萧衍,衍乃立为魏主,资以兵将。

时邢杲寇乱三齐,与颢应接。

朝廷以颢孤弱,不以为虑。

永安三年春,诏大将军元穆先平齐地,然后回师征颢。

颢以大军未还,乘虚径进,既陷梁国,鼓行而西,荥阳、虎牢并皆不守。

五月,车驾出幸河北。

事出不虞,天下改望。

荣闻之,即时驰传,朝行宫于上党之长子,行其部分。

舆驾于是南辕,荣为前驱,旬日之间,兵马大集,资粮器仗,继踵而至。

天穆既平邢杲,亦渡河以会车驾。

颢都督宗正珍孙、河内太守元袭固守不降,荣攻而克之,斩珍孙、元袭以徇。

帝幸河内城。

荣与颢相持于河上,颢令都督安丰王延明缘河据守。

荣既未有舟船,不得即渡,议欲还北,更图后举。

黄门郎杨侃、高道穆等并谓大军若还,失天下之望,固执以为不可。

语在侃等传。

属马渚诸杨云有小船数艘,求为乡导,荣乃令都督尔朱兆等率精骑夜济,登岸奋击。

颢子领军将军冠受率马步五千拒战,兆大破之,临陈擒冠受。

延明闻冠受见擒,遂自逃散,颢便率麾下南奔。

事在其传。

车驾渡河,入居华林园。

诏曰:"周武奉时,藉十乱以纂历;汉祖先天,资三杰以除暴。 理民济治,斯道未爽。 使持节、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太原王荣,蕴伏风烟,抱含日月,总奇正以成术,兼文武而为资。 昔处乱朝,韬光戢翼,秣马冀北,厉兵晋阳,伫龙颜而振腕,想日角以叹息。 忠勇奋发,虎士如林,义功始立,所向风靡。 故能芟夷群恶,振此颓纲,俾朕寡昧,获承鸿绪。 虽大位克正,而众盗未息。 葛荣跋扈,仍乱中原,建旗伐罪,授首歼馘。 元颢凶顽,构成巨衅,阻弄吴楚,亏污宗社。 朕徒御北徂,劬劳鞍甲。 王闻难星奔,一举大定,下洽民和,上匡王室。 鸿勋巨绩,书契所未纪;饮至策勋,事绝于比况。 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赏,可天柱大将军。 此官虽访古无闻,今员未有,太祖已前增置此号,式遵典故,用锡殊礼。 又宜开土宇,可增封十万,通前二十万,加前后部羽葆鼓吹。 余如故。"

荣寻还晋阳。

先是,葛荣枝党韩娄仍据幽平二州,荣遣都督侯渊讨斩之。

时贼帅万俟丑奴、萧宝夤拥众豳泾,凶势日盛。

荣遣其从子天光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贺拔岳、侯莫、陈悦等总众入关讨之。

天光既至雍州,以众少不敌,逡巡未集。

荣大怒,遣其骑兵参军刘贵驰驿诣军,加天光杖罚。

天光等大惧,乃进讨,连破之,擒丑奴、宝夤,并槛车送阙。

天光又擒王庆云、万俟道乐,关西悉平。

于是天下大难,便以尽矣。

荣性好猎,不舍寒暑,至于列围而进,必须齐一,虽遇阻险,不得回避,虎豹逸围者坐死。

其下甚苦之。

太宰元天穆从容谓荣曰:"大王勋济天下,四方无事,惟宜调政养民,顺时搜狩。 何必盛夏驰逐,伤犯和气。"

荣便攘肘谓天穆曰:"太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节。 葛荣之徒,本是奴才,乘时作乱,妄自署假,譬如奴走,擒获便休。 顷来受国大宠,未能开拓境土,混一海内,何宜今日便言勋也!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马,校猎嵩原,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 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 回军之际,因平汾胡。 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 如其不降,径渡数千骑,便往缚取。 待六合宁一,八表无尘,然后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称勋耳。 今若止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荣身虽居外,恒遥制朝廷。

广布亲戚,列为左右,伺察动静,大小必知。

或有侥幸求官者,皆诣荣承候,得其启请,无不遂之。

曾关补定州曲阳县令,吏部尚书李神俊以阶悬不奉,别更拟人。

荣闻大怒,即遣其所补者往夺其任。

荣使入京,虽复微蔑,朝贵见之莫不倾靡;及至阙下,未得通奏,恃荣威势,至乃忿怒。

荣曾启北人为河南诸州,庄帝未许。

天穆入见,面启曰:"天柱既有大功,若请普代天下官属,恐陛下亦不得违之。 如何启数人为州,便停不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其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理。 此事复何足论!"荣闻所启不允,大为恚恨,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

庄帝外迫于荣,恒怏怏不悦,兼惩荣河阴之事,恐终难保。

又城阳王徽、侍中李彧等欲擅威权,惧荣害之,复相间构,日月滋甚,于是庄帝密有图荣之意。

三年九月,荣启将入朝。

朝士虑其有变,庄帝又畏恶之。

荣从弟世隆与荣书,劝其不来,荣妻北乡郡长公主亦劝不行,荣并不从。

帝既图荣,荣至入见,即欲害之,以天穆在并,恐为后患,故隐忍未发。

荣之入洛,有人告荣,云帝欲图之。

荣即具奏,帝曰:"外人告云,亦言王欲害我,我岂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

及天穆至,帝伏兵于明光殿东廊,引荣及荣长子菩提、天穆等俱入。

坐定,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而至,荣窘迫,起投御坐。

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乱斫,荣与天穆、菩提同时俱死。

荣时年三十八。

于是内外喜叫,声满京城。

既而大赦。

前废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诏曰:"故使持节、侍中、都督河北诸军事、天柱大将军、大丞相、太师、领左右、兼录尚书、北道大行台、太原王荣,功济区夏,诚贯幽明,天不慭\遗,奄从物化。 追终褒绩,列代通谟;纪德铭勋,前王令范。 可赠假黄钺、相国、录尚书事、司州牧、使持节、侍中、将军,王如故。"

又诏曰:"故假黄钺、持节、侍中、相国、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天柱大将军、司州牧、太原王荣,惟岳降灵,应期作辅,功侔伊霍,德契桓文。 方籍栋梁,永康国命,道长运短,震悼兼深。 前已褒赠,用彰厥美。 然礼数弗穷,文物有阙,远近之望,犹或未尽。 宜循旧典,更加殊锡。 可追号为晋王,加九锡,给九旒銮辂、虎贲、班剑三百人、辒辌车;准晋太宰、安平献王故事,谥曰武。"

诏曰:"武泰之末,干枢中圮,丕基宝命,有若缀旒。 晋王荣固天所纵,世秉忠诚,一匡邦国,再造区夏,俾我颓纲,于斯复振。 虽勋铭王府,德被管弦,而从祀之礼,于兹尚阙,非所以酬懋赏于当时,腾殊绩于不朽。 宜遵旧典,配享高祖庙庭。"

菩提,肃宗末,拜羽林监。

寻转直阁将军。

孝庄初,以荣翼戴之勋,超授散骑常侍、平北将军、中书令。

转太常卿,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特进。

死时年十四。

前废帝初,赠侍中、骠骑大将军、司徒公、冀州刺史,谥曰惠。

菩提弟义罗,孝庄初,除散骑常侍、武卫将军。

初袭爵梁郡公,又进爵为王。

寻卒,赠侍中、车骑将军、司空公、雍州刺史。

义罗弟文殊,建义初,封平昌郡开国公,进爵为王。

孝静初,转袭荣爵太原王。

薨于晋阳,时年九岁。

文殊弟文畅,初封昌乐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

以荣破葛贼之勋,进爵为王,增邑千户。

超授散骑常侍、抚军将军。

后除肆州刺史,仍本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

武定三年春,坐与前东郡太守任曹等谋反,伏诛。

时年十八。

文畅弟文略,袭爵梁郡王。

武定末,抚军将军、光禄大夫。

史臣曰:太祖抚运乘时,奄开王业。

世祖以武功一海内,高祖以文德革天下。

世宗之后,政道颇亏。

及明皇幼冲,女主南面。

始则于忠专恣,继以元义权重,握赏罚之柄,擅生杀之威;荣悴在亲疏,贵贱由离合;附会者结之以子女,进趋者要之以金帛。

且佞谀用事,功勤不赏,居官肆其聚敛,乘势极其陵暴。

于是四海嚣然,已有群飞之渐矣。

逮于灵后反政,宣淫于朝。

郑俨手运天机,口吐王制。

李轨、徐纥刺促以求先,元略、元徽喔咿以竞入。

私利毕举,公道尽亡,遐迩怨愤,天下鼎沸。

倾覆之征,于此至矣。

尔朱荣缘将帅之列,藉部众之用,属肃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图,盖天启之也。

于是上下离心,文武解体,咸企忠义之声,俱听桓文之举。

劳不汗马,朝野靡然,扶翼懿亲,宗祏有主,祀魏配天,不殒旧物。

及夫擒葛荣,诛元颢,戮邢杲,翦韩娄,丑奴、宝夤咸枭马市。

此诸魁者,或据象魏,或僭号令,人谓秉皇符,身各谋帝业,非徒鼠窃狗盗,一城一聚而已。

苟非荣之致力,克夷大难,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

然则荣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则希觊非望,睥睨宸极;终乃灵后、少帝,沉流不反;河阴之下,衣冠涂地。

此其所以得罪人神,而终于夷戮也。

向使荣无奸忍之失,修德义之风,则彭、韦、伊、霍夫何足数?至于末迹见猜,地逼贻毙,斯则蒯通致说于韩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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