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野获编 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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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 卷二十七 沈德符

○释道

【释教盛衰】后魏道武帝,用崔浩之言,尽诛缁流,毁梵宇,可谓备极惨毒。

而太子不遵其命,多所洪护。

至胡太后而其教愈盛,遂冠古今。

唐武宗亦用李德裕之谋,沙汰僧尼,犯者立死。

未几,嗣位者为宣宗,旋兴复之。

盖授受之间,不能尽同如此。

我太祖崇奉释教,观宋文宪《蒋山佛会记》以及诸跋,可谓至隆极重。

至永乐,而帝师哈立麻“西天佛子“之号而极矣。

历朝因之不替。

惟成化间,宠方士李孜省、邓常恩等。

颇于灵济、显灵诸宫加奖饰。

又妖僧继晓用事,而佛教亦盛,所加帝师名号,与永乐年等,其尊道教亦名耳。

武宗极喜佛教,自列西番僧呗唱无异,至托名“大庆法王“,铸印赐诰命。

世宗留心齐醮,置竺干氏不谈,初年用工部侍郎赵璜言,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百两,晚年用真人陶仲文等议,至焚佛骨万二千斤。

逮至今上,与两宫圣母,首建慈寿、万寿诸寺,俱在京师,穹丽冠海内。

至度僧为替身出家,大开经厂,颁赐天下名刹殆遍,去焚佛骨时未二十年也。

然上神圣,虽皈依净土,毫不以意指示人。

辛丑壬寅间,紫柏老人游辇下,极为慈圣所注念,即上亦出御勔与答问。

第至开戒坛诸事,大榼辈屡屡力为之请,终不许也。

后妖书事起,紫柏逮入狱寻卒。

上亦不问。

隆庆间,北虏俺答通贯,朝廷必遣僧于互市时赐以经像。

虏中奉之加礼,膜拜稽角,酋长及部下数十梵唱者如海潮音,然后恭问皇帝圣躬万福,以及将相大臣。

僧为具说因果报应,劝以戒杀修善,酋长辈倾听赞叹,临行哀恋不忍别,厚加赠遗而返。

盖自万历初,俺答西迎活佛之时,见败于瓦剌,益信活佛之言,因敬奉西域象教,所至皆设中国香花,及中国所赐锦绮庄严之,以当供养。

俺答死,其子黄台吉袭封。

黄台吉死,其子扯力克台吉袭封,以至于今。

而三娘子者,系俺答嫡外孙女,自俺答晚年,即为虏中哈屯。

哈屯者,即阏氏“可敦“之转语,实正配也。

其子其孙,相继烝之。

世为哈屯,其帐自别,有精骑数万,虏部畏服,胜于顺义王。

虏酋代立,未与结伉俪,则支部皆不归命,以故牝晨者四十余年,且有权谋,能以恩威制部落,奉佛极精严,每以入犯内地为戒。

予见其画像,面圆满秀媚,身亦纤长,不类虏妇,颈间挂数珠,手中复有一串,作数佛号状。

亦毡毳中异人也。

盖自庚午辛未迄今,佛法更盛行于沙漠,因之边陲晏然,其默祐圣朝不浅矣。

【僧道异法】弇州纪:“洪武中有诏,凡火居道士,许人兵诈银三十两、钞五十锭;如无,打死勿论。

“谓亲见于刑部所藏《事例》,以为异。

此诚异矣。

然正统间,更有一事与之同者。

时,山西有僧夜入奸妇家,为同奸者殴死,法司论殴者以绞,评事王亮驳之曰:“旧例僧有妻者,诸人得殴辱之,更索其钞五十锭,无钞殴死勿论。

今僧犯奸,方之有妻,其罪尤重,殴死奸僧者宜蒙矜恤。

“上命宥死戍边。

此则见之史者。

盖二法必皆太祖所定,特未载入律中耳。

今陕西西宁诸卫土僧,俱仿西番有室,且纳于寺中,而火居道士则遍天下矣。

又僧之犯奸者,近止令追牒还俗,正堕其计中。

若二法得行,其于除淫荡秽所裨不小。

【感通寺】云南大理府城南十里有感通寺,一名荡山,汉摩腾竺法兰由西天竺入中国时建,唐时南诏重新之,山径曲折数十里,林樾蔽亏,佛堂之外,有僧院三十六。

洪武十六年,寺僧无极入觐,献白驹一、山茶一。

上临轩之顷,山茶忽发一花,上异之,赐御制诗十八章,叙其水陆往返之劳,仍敕撰记,略曰:“此寺落成之时,住持者焚香默祷,一夕有佛像自城中飞来,而奠位于此,今大雄殿未燔像是也“。

以上俱出太祖圣制,其为传信无疑。

佛法之灵异如此,宜开天圣人之表彰尊信,后世崇奉不衰也。

杨用修戍滇中,寓此寺最久,写韵楼即其卧室,寺产茶甚佳。

【女僧投水】尼之作奸,余向曾记之。

兹观国初事迹,而知太祖之处奸尼,尤直捷痛快也。

上尝使人察在京将官家有奸者,时女僧诱引功臣华高、胡大海妾数人,奉西僧行金天教法,上命将二家妇女,并西僧女僧俱投之于河。

既不必谳鞫定罪,亦不须刀锯行刑,尽付洪波,俾登觉路,真万世良法也。

顷江右周中丞"孔教"以乙巳丙午间,来抚江南,因吴中有假尼行淫一事,遂罗致诸尼,不笞不逐,但以权衡准其肥瘠,每斤照豸肉之价,官卖与鳏夫。

真一时快心事!但坊市报名,或先赂衙官胥吏辈,得预匿大家,因而愿充妾媵,以余所知,殊不乏人。

又浙中大吏,不能仿其意严为之禁,浙西一路庵院,遂成逋逃蒌。

天下事不得尽如意如此。

【酒帘得子】姚少师"广孝"奉命赈荒归吴中,见一酒帘书字奇伟,问之,为里中少年所书,召之至,喜惬遂以为子,命名曰继,即承荫为尚宝,以至太常少卿。

此王文恪"守溪"以语李文正"西涯"者。

李因述赵松雪一事为证,赵亦睹酒帜所署,惊曰:“天下惟我书独步,今乃胜我何也?“既知为雪庵李溥光笔,急命舆之来,乃僧也,语甚洽,因荐之朝,官至昭文馆大学士,加荣禄大夫。

兹两事俱奇甚。

一酿肆敝布,或以之得子,或以之得官。

且两人俱释氏,各极文臣之位,总借墨池一派,延世赏,冠廷阁,佛家所谓时节因缘,真有数耶?今姚继之后,盛于吴中,俱不肯名广孝法嗣耳。

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

【番僧赐印】大臣受主上殊宠,赐以印章者,始于仁宗,优礼蹇夏诸公,至宣宗亦有赐,其后则世宗之赐为多,皆以阁部或勋旧得之,非过也。

惟宣宗赐金英等,而貂榼亦滥承矣。

宪庙赐李孜省等,而方士亦横极矣。

世宗驭下严峻,而内侍张佐、麦福,真人陶仲文、邵元节所得,前后更多于辅弼。

今上则惟冯榼、张相两人受赐而已。

然历朝虽有横赐,无及沙屠者,惟正统八年番僧庥察失吉陕西广善寺修行,特赐敕谕并赍图书,其文曰“广宣慈化“,此后遂不绝书,则实前代所未有。

又正统八年,陕西石崖寺静悟惮师名阿难答者,通其侄女,为岷州卫诸生所发,上曰:“出家人宁有是,其宥之。

“不加诘谴也。

盖宽假番僧类此。

永乐间,文皇得美玉,欲刻印以赐大宝法王。

黄淮谏曰:“中国向来无此奇璞,今特恩赐之,将使番部轻天朝。

“上遂止。

当时文皇之异礼胡髡,盖不特哈立麻矣。

嘉靖中,赐辽、徽二废王真人印,事固不经,式亦奇大,然止范金为之耳。

【夷僧行法】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自征麓川思任发奏捷归,上言征麓川时,有云南大理府阿叱力僧纲司、土僧何清,在彼结坛行法,将思任发及刀汉招父子缚藁为人,背书名字,枷镣刀箭砍射驱魂,在坛昼夜咒压,果有青蛇花雀入坛,黄昏神号鬼哭。

后随大军过江杀贼,持番行法,直至贼门,呼风止雨,佐助火攻有验,宜录其功。

上不允。

都纲董荣等复奏何清,且请增设僧纲司数处。

上始令授何清等僧官,仍居本寺,而僧纲司不许增。

按骥上此疏时,思任发已逃去不获,乃为诞妄不经之语,以诳主上。

其后凡三度南征,驿骚半天下,兵民死者数十万,盖不待训导詹英之弹章,而已自呈其狂肆矣。

正统八年,分守独石都督同知杨洪言,云州堡西金阁山崇真宫,其神能出光怪致灵异,去秋巡徼至东凉,猝遇虏骑势张甚,臣默祷于神,虏遂遁去,因以私钱修庙,今已毕事,乞赐敕额,及道流住持。

上命赐名为“灵真观“,度道士主之。

是时王振焰已炽,边帅神其说以献媚,习为故事。

以至嘉靖末年,每遇奏捷,必以“仰仗玄威“为疏首第一句。

则正统已为之先鞭矣。

【主上崇异教】主上新登极,辄度一人为僧,名曰代替出家。

其奉养居处,几同王公。

闻初选僧时,卜其年命最贵,始许披剃,有云重赂主者,中贵人乃得之。

第先朝必不然。

如宪宗登极,辅臣李贤谏曰:“高皇帝《祖训》明有寺院烧香降香之禁违者,并领送之人处死。

近传番僧入内诵经,至晚乃出。

又有非奉圣旨,传送银物于寺观者。

乞明禁以严宫禁“。

上优诏答曰:“《祖训》敢不只率。

“武宗登极,礼卿张升谏曰:“近闻真人陈应循、西番国师那卜坚参等,各率其徒,假以祓除荐扬,数入干清宫,几筵前肆无避忌,京师无不骇愕。

请执诸人革其名号,追其赏赐印诰,斥逐发遣。

“上允其言,一一查革,并追所赐玉带诸物,令有敢夤缘出入宫禁者并罪之,其严于《祖训》如此。

然成化之中年,已为妖僧继晓建大永昌寺,上亲临幸之。

正德之中年,造万寿寺于禁苑,上身与番僧呗诵其中。

视前两答诏,抑何矛盾也。

英、孝二祖,一张一弛。

本朝圣主尚不免溺此教,以贻新朝之补救,况后圣耶?世宗忿髡辈之积蠹,焚慈恩,焚佛骨,而事玄之盛,又十倍焉!

【僧道异恩】成化十七年,传升道录司右至灵邓常恩为太常卿。

盖自永乐间升右善世姚广孝为太子少师,及全真邱元清为太常卿,后来未有异典。

然姚系佐命元勋,邱曾为监察御史,常恩不过以房中术得之。

时,尹恭毅"旻"任太宰,不能执奏。

又是年,赐番僧万行清修真如自在广善普慈宏度妙应掌教翊国正觉大济法王、西天圆智大慈悲佛,领占竺等十四人诰命。

时周文安"洪谟"为宗伯,亦不闻执奏也。

盖宪宗于释道二教,俱极崇信如此。

后孝宗登极,夺常恩官正其罪,领占竺者亦降号国师,遣归四川之彭县光相寺住坐。

未几,即遣内臣召还,令驰驿来京,言官屡谏屡止,至十五年又召之来,命居大慈恩寺。

盖此时道教置不谈,而佛氏为中宫及大榼所信向,孝宗亦不能自异也。

至正德间,上亲习西番梵呗,与番僧辈演唱于禁中,至自称大庆法王,给印赐下院,为礼卿传瀚所驳。

直至嘉靖中叶,上居西内,躬行斋醮,邵、陶辈宠冠古今,有非王仔昔、徐知常所敢望。

又用羽流言,焚弃佛牙头骨几尽,而释氏之不振极矣。

番僧之号凡数等,最贵曰大慈法王,曰西天佛子,次曰大国师,曰国师,曰禅师,曰都纲,曰剌麻。

宣宗末年,入居京师各寺者最盛。

至正统初,遣回本处者至六百九十一人。

既而礼部尚书胡濙,再请汰其四百五十人以闻,上命法王佛子不动,余者去住,听其自裁。

盖此辈于光禄寺日给酒馔牲廪,有日支二次三次者,此外又别支廪给。

当宣德年间,其冗食如故。

英宗初政,亦未能尽革云。

【毁皇姑寺】皇姑寺在京师西山,不知所始。

嘉靖六年丁亥,上谕辅臣杨一清云:“前有旨下部,谓尼僧与僧道不同,而尼僧寺与僧寺道观又不同,今因桂萼奏毁尼寺,已行下矣。

今若皇姑寺仍留,是不去其根也。

“乃旨出之后三四日,不知何人哀奏两官,皇伯母见谕,以皇姑为孝宗所建,似不可毁。

圣母亦以孝宗为言。

盖小人进祸福之言,故两宫一时传谕。

次日,圣母又谕:“欲建一寺,即将此寺与我亦好。

“盖此寺乃皇亲内宦供给布施,必有请告之者矣。

按世宗此旨。

已洞见宫掖隐情。

既而圣谕又下,辅臣杨一清等曰:“慈训两颁,宜即顺命。

但惩恶务去本,方免后患。

今将此寺房留与无归尼僧暂住,止着终身,不许复引其类,其祖宗时所赐敕额追回“。

此旨既下,其后因循至今,又八十年矣。

尼僧之增日多,宣淫日甚,檀施亦日益不赀矣。

盖其根株俱在内廷,以世宗英断,尚不能铲除,况后世乎?自丁亥后又十年,而霍文敏"韬"为南礼卿,首逐尼僧,尽毁极庵,金陵一片地顿尔清净。

霍去而尼复集,庵复兴,更倍往日矣!

是时,上又下密谕阁臣曰:“朕又将有议此寺额名之意,并告卿知:夫‘顺天保明‘者,是我国朝号,此言尼僧之祖,能顺圣祖奉天开极,此惟皇天命之,何待后日!以一妖尼能保大明也哉?“又云:“皇姑者尤不好听,言我皇家之姑也。

当时此寺云敕赐,不云敕建,便可见非祖宗本意也。

故朕深嫉之,因与卿密知之。

“观世宗屡谕,不特明晰事理,且曲揣人情,真是禹鼎秦镜,且开谕辅弼,曲体两宫之意。

然实录中仅载一二语,不能如此详明,不知述史者何所讳也?予今所纪,亦仅十之四五耳。

予向曾记汰尼,因及皇姑寺始末,然不如此之核,因再述世宗屡诏,以见先朝遏邪之严。

【衣钵】初祖衣钵,留粤东之黄梅寺,宝藏至今。

至嘉靖初年,魏恭简庄渠"校"督学其地,借观之,扑碎于地,名为辟异端。

今存者以漆胶,非复完物,惟衣尚无恙耳。

此等见解,与张永嘉贬损孔庙何异?即尽废佾舞,圣衷未必愠;尽焚衣钵,宗风未必坠。

真所谓蚍蜉撼泰山,不满两圣人一笑也。

况初祖衣钵,不过与孔子履等,后人自不忘本珍收之耳。

庄渠与王新建争名,晚投桂安仁幕,何异端之能辟哉?

孔子履在晋武库中,元康中已与斩蛇剑同焚矣。

至宋靖康,金人掳去古物,又有女娲琴、孔子履,何耶?岂宣尼行縢尚留两辆耶?又唐宣宗令有司仿孔子履名“鲁风鞋“,宰相以下俱效之,号“遵王履“,则似孔子履未焚也。

俟再质之博洽者。

【京师敕建寺】本朝主上及东宫与诸王降生,俱剃度童幼替身出家,不知何所缘起,意者沿故元遗俗也。

今京师城南有海会寺者,传闻为先帝穆宗初生受里之所。

今上万历二年重修,已称钜丽。

本年又于城之西南隅鼎建承恩寺,其壮伟又有加焉。

今上替身僧志善,以左善世住持其中,盖从龙泉寺移锡于此。

其在城外者曰慈寿寺,去阜成门八里,则圣母慈圣皇太后所建,盖正德间大榼谷大用故地,始于万历四年,凡二岁告成,入山门即有窣堵坡高入云表,名永安塔,华焕精严,真如游化城乐邦。

所费甚多。

盖慈圣既捐帑,各邸俱助之,因得速就如此。

至五年之三月,今上又自建万寿寺于西直门外七里。

先是京师有番经、汉经二厂,年久颓圮,穆皇命重修未竟,上移贮汉经于其中,其正殿曰大延寿;阁曰宁安,重楼复榭,隐暎蔽亏,视慈寿寺又加丽焉。

其后垒石为三山,以奉西方三大士,盖象普陀、清凉、峨眉。

凡占地四顷有奇,亦浃岁即成。

时,司礼故大榼冯保领其事,先助万金。

潞邸及诸公主诸妃嫔,以至各中贵,无不捐资。

其藻绘丹艧,视金陵三大刹不啻倍蓰。

盖塔庙之极盛,几同《洛阳伽蓝记》所载矣。

予再游万寿时,正值寺衲为主上祝厘,其梵呗者几千人,声如海潮音。

内主僧年未二十,美如倩妇,问之亦上替僧,但怪其太少,盖志善者已谢世,此又代职者,自承恩移居此中耳。

时,上从内府赐出永乐间所铸铜钟,内外范《华严》全部,婆娑环读,此身真在忉利天宫也。

以上诸刹,俱帝后出供奉之羡,鸠工聚材,一以大榼莅之,有司例不与闻。

民间若不知有大役,亦太平佳话也。

先是万历二年,仁圣太后亦出羡金,建仁寿寺于城南数里,直至十三年始报竣。

此外,京城内有大隆福寺,景帝所建,至撤英宗南内木石助之。

未几,又从山西巡抚都御史朱鉴言,谓风水当有所避,乃命闭正门不开,禁钟鼓声。

又拆寺门牌坊,所谓“第一业林“者,而无救于祸难。

成化间,又以妖僧继晓建护国大永昌寺,致劳宪宗亲幸,不逾时晓诛寺毁。

此皆聚民膏血所成,二寺俱逼近禁御。

隆福今尚存,而永昌则无寸椽片瓦矣。

【僧家考课】两京僧人,俱属祠部。

每缺住持,则祠部郎中考其高下,以居首者填补。

往游多陵见三大寺,首僧仪从甚部。

盖灵谷、天界、报恩三大刹为最,所领僧几千人,而栖霞等五寺次之。

灵谷寺住持,年甫弱冠,姿貌清粹,出考卷见示,则皆四股八比,与儒家无异,亦有新词绮句。

其题则出《金刚》、《楞严》诸经;其入选者,亦称祠部郎为座师,呼其同辈为敞寅,堪为破颜。

按僧寺高下,起于宋南渡,等级截然。

杭州五大刹俱御前亲领,最为崇赫。

以故集庆寺为阎贵妃香火,理宗特加隆异,遂有“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两片皮“之嘲。

故元奉佛尤甚,其奢僭至无等。

本朝大为之节制,然而禅规亦严。

尝见天界寺廊庑出示,推升诸僧职事,则云:某人升首座,某人升维那诸职,其后著年月用印,一如铨曹文榜。

但不知他寺何如耳。

【吴江异人】吴江为吴郡壮县,然俗嚣浮好讼,比于他邑为难治,而异人则间出。

如嘉靖间周恭肃"用",以秉铨清慎著名,其先世农家,幼时学画于沈石田,甫数月,沈即呼周封公语之曰:“此子非以绘事终者。

宜令习举业,图致云霄。

“封公以贫辞。

沈曰:“吾友钱寉滩能文,盍往师之?“遂代为束脩往谒。

未几钱以会、状二元去,则又曰:“吾友毛白川亦钱之亚。

“又为资遣之。

迨毛举状元,而周业成遂登进士,以至穹显。

予尝见周画数幅,皆手题诗于上,画入荆关之室。

后询问故老,始得其始末。

此后则达观师,世所谓紫柏老人者,本吴江人,后讳言之。

其聪明机辨,实宇内无两。

晚游京师,慈圣太后与今上俱礼重之。

卒以癸卯妖书株连及难,然其人自是异人,用能奔走天下。

后来名宿如林,未有能及之者。

次则杜静台名伟,少孤贫,自鬻于大姓沈氏,沈长子曰位,《书经》名家,号虹台,举甲子乡试第二,先大父所取士也,伟与之同榜。

初伟为童子,侍虹台砚席,亦学为文,师友异之。

令同肄业,骎出虹台之上。

遂易姓名为兄弟,偕入泮宫,同乡举。

既而位连登乙丑高第,入祠林,伟久困公车,偶以闺阁里言,密献规于位。

位不纳,反嬉笑曰:“老杜且休矣。

“伟始大恚:“是且不屑与我雁行矣。

“遂复本姓。

位寻以奉差死非命,杜为经纪家事,且正其家法,有同气所难者。

后谒选为南阳推官,以卓异召入,仅得工曹,抽税荆州,不持一文归,但市一沙枋棺以奉老母,终以贫困死。

时同乡申、王二相,与同社契厚,不及援之华要,议者以为未允。

又一祠客名俞策者,后改名安期,故周恭肃家仆也,侍恭肃孙号九三者同为文。

初亦以杜静台故事期之。

主人既清狂不慧,俞亦不娴于文,遂去习为诗,整丽有声于时。

游太函弇州甔甀云杜之门,俱亟称许为才士,近来山人殊未见其比。

皆吴江一邑所产也。

其邑人曰:“子所称予乡异人果不谬,但一解不如一解耳。

“予无以应。

【紫柏拈偈】紫柏尝拈七佛偈中之一云:“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

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

“自谓已证得一句半耳。

向日冯祭酒与之同席,主人出馔,蟹甚肥。

冯手擘之自讼曰:“是不宜吃,无奈口馋何!“紫柏振声以杖击之,“汝但恣啖,不过识神偶昧。

今明知其非,强作悯怜状,此真泥犁种子,非吾徒也。

“坐中皆頫\首服。

娄上王荆石相公传一稀痘方,服之无不验。

后传渐广,效亦渐微。

紫柏以难王宇泰太史,诘其故。

王曰:“众生业力重,立方之人心力几何?不能转之故也。

“紫柏叹以为然。

予恨相见之晚,不及酬对。

【紫柏评晦庵】董思白太史尝云:“程、苏之学,角立于元祐,而苏不能胜。

至我明,姚江出以良知之说,变动宇内,士人靡然从之,其说非出于苏,而血脉则苏也。

程、朱之学几于不振。

紫柏老人每言,晦翁精神止可五百年,真知言哉!“

董盖习闻其说而心服之。

然姚江身后,其高足王龙溪辈,传罗近溪、李见罗,是为江西一派;传唐一庵、许敬庵是为浙江一派;最后杨复所自粤东起,则又用陈白沙绪余,而演罗近溪一脉,与敬庵同为南京卿贰,分曹讲学,各立门户,以致并入弹章,而楚中耿天台、淑台伯仲,又以别派行南中;最后李卓吾出,又独创特解,一扫而空之。

今锡山诸公,又祖杨龟山,特于朱、陆异同,辨晰精核。

则二程渊源,又将显著于中天矣。

【紫柏祸本】紫柏老人气盖一世,能于机锋笼罩豪杰,于士大夫中最赏冯开之祭酒、于中甫比部。

于即冯礼闱弟子也。

紫柏既北游,适有吴江人沈令誉者,亦其高足也,以医游京师且久。

值癸卯秋,中甫以故官起家至京,时次揆沈归德为于乡试座师,其时与首揆沈四明正水火,而于于师门最厚。

时,太仓王吏部冏伯,与于同门,日夕出入次揆之门,四明已侧目矣。

会江夏郭宗伯以楚事劾首揆待命,郭与于同年中莫逆,于之召起。

王、郭俱有力焉,因相与过从无间,首揆益不乐。

沈令誉因王、于之交,亦得与郭宗伯往还,每众中大言以市重。

适妖书事起,巡城御史康丕扬捕令誉,搜其寓,尽得紫柏、王、于二公手书,入呈御览,上始疑臣下与游客交结,并疑江夏矣。

紫柏书中又云:“慈圣太后欲建招提见处,而主上靳不与,安得云孝?“上始大怒,狱事遂不可解,然未尝有意杀之也。

紫柏自以狴犴法酷,示寂于狱,榇归屡示灵异,比及茶毗,得坚固子无算,今遗塔在径山中峰,沈令誉者亦从轻典放归,足征圣主之无成心矣。

己亥庚子间,楚中袁玉蟠太史同弟中郎,与皖上吴本如、蜀中黄慎轩,最后则浙中陶石篑以起家继至,相与聚谈禅学,旬月必有会,高明士夫翕然从之。

时沈四明柄政,闻而憎之。

其憎黄尤切。

至辛丑紫柏师入都,江左名公既久持瓶钵,一时中禁大榼趋之,如真赴灵山佛会。

又游客辈附景希光,不免太邱道广之恨,非复袁陶净杜景象,以故黄慎轩最心非之。

初,四明欲借紫柏以挤黄,既知其不合,意稍解。

而黄亦觉物情渐异,又白简暗抨之,引疾归。

时玉蟠先亡,中郎亦去,石篑以典试出,其社遂散。

未几,大狱陡兴,诸公窜逐,紫柏竟罹其祸,真定业难逃哉!

【二大教主】温陵李卓吾,聪明盖代,议论间有过奇,然快谈雄辨,益人意智不少。

秣陵焦弱侯、泌水刘晋川,皆推尊为圣人。

流寓麻城,与余友邱长儒一见莫逆,因共彼中士女谈道,刻有《观音问》等书,忌者遂以帏箔疑之。

然此老狷性如铁,不足污也。

独与黄陂耿楚侗"定向"深仇,至詈为奸逆,则似稍过。

壬寅曾抵郊外极乐寺,寻通州马诚所"经纶"侍御留寓於家。

忽蜚语传京师,云卓吾著书丑诋四明相公。

四明恨甚,踪迹无所得,礼垣都谏张诚宇"明远"遂特疏劾之,逮下法司,亦未必欲遽置之死。

李愤极自裁。

马悔恨,亦病卒。

次年癸卯妖书事起,连及郭江夏。

并郭所厚者数君,御史康骧汉"丕扬"因劾达观师,捕下狱,有一蠢郎曹姓者,笞之三十,师不胜恚,发病殁。

师已倦游。

无意再游辇下,有高足名流方起废促之行,师遂欲大兴其教,慈圣太后素所钦重,亦有意令来创一大寺处之,不意伏机一发,祸不旋踵。

两年间丧二导师,宗风顿坠,可为怪叹!虽俱出四明相公力,然通人开士,只宜匿迹川岩,了彻性命,京都名利之场,岂隐流所可托足耶?郭泰申屠蟠,所以不可及也。

【憨山之谴】憨山大师名德清,其行辈稍后紫柏,而相厚善,后以争名利稍疏。

紫柏名振东南,缙绅趋之如骛,憨自度不能胜,乃北游至山东莱州即墨县之大劳山,有一废兰若,因葺而居之。

道俗皈依,名其地曰海印,渐成大丛林。

大榼辈慕之,争往顶礼。

时,慈圣太后宫近幸张本者尤尊信,言之太后,内出全藏经赐之。

时分赐者不止劳山一处,张本遽填海印寺给与,一时缁素俱艳妒之。

适即墨有无赖羽人耿义兰者,诡云其地曾为道院故址,今宜复归黄冠,其意不过需索金帛耳。

憨既不酬,且诟辱之,义兰忿甚,遂入奏于朝,又捏造道宫故名,自称道童。

上大怒,命缇骑逮德清至京治之。

拷掠无算,尽夷其居室。

憨系狱良久,后始谪发粤中充戍,而张本者至以诈传懿旨论死。

盖主上素信竺干,但事涉宫闱,必震怒不解,加等大创。

此乙未年事也。

至癸卯冬,紫柏得罪,亦以交通禁掖,遂不免于死。

初憨师在诏狱时,以梵教化导诸囚,皆感泣虔事,日夕呗诵,比出狱时,嗟叹曰:“好个道场,又将舍弃,可惜可惜!“其言亦可存也。

劳山亦名牢盛山。

吴王夫差登此得灵宝度人经,秦始皇亦上此山以望蓬莱。

逢萌归自辽东,修真于其中,乐正子长又于此得道。

李白诗云:“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

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

“此皆神仙典故,而释氏无闻焉。

则耿道童单词,或非妄乎?附纪以资捧腹。

【雪浪被逐】雪浪名洪恩,初号三淮,本金陵名家子。

弃俗为僧,敏慧能诗,博通梵夹,为讲师翘楚,貌亦颀伟,辨才无碍,多游缙绅间。

金陵大报恩寺塔壮丽,为海内第一,嘉靖四十二年寺被毁,塔亦渐圮。

雪浪募修之,始复旧观。

然性佻达,不拘细行,友人辈挈之游狎邪,初不峻拒,或曲宴观剧,亦欣然往就。

时有寇四儿名文华者,负坊曲盛名,每具伊蒲之馔,邀之屏阁,或时一赴,时议哗然。

遂有摩登伽鸠摩罗什之谤,实不至此。

江夏郭明龙为南祭酒极憎之,至书檄驱逐,历叙其淫媟诸状,几不可闻。

或云雪浪曾背诽郭诗,为其同侪缁徒所谮,以致郭切齿。

未知然否?雪浪自此汗漫江湖。

曾至吴越间,士女如狂,受戒礼拜者,摩肩接踵,城郭为之罢市。

雪浪有侍者数人,皆韶年丽质,被服纨绮,即衵衣亦必红紫,几同烟粉之饰。

予曾疑之,以问冯开之祭酒:“比邱举动如此,果于禅律有碍否?“冯笑曰:“正如吾辈蓄十数婢妾,他日何害生西方登正觉耶!“其爱护之如此,然郭即代冯为司成者,亦最相善。

【禅林诸名宿】竺干一时尊夙,尽在东南,最著则为莲池、达观两大宗主。

然二老行径迥异:莲专以西方直指化诱后学,达则聪明超悟,欲以机锋言下醒人;莲枯守三条,椽下跬步不出,达则折芦飞锡,所在皈依。

二老各立教门,虽不相下,亦不相笑。

其后达老示寂狱中,莲拊膺悼叹,亦微咎其昧於明哲,如白香山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

“寓意甚远,非幸灾也。

大抵莲老一派主于静默,惟修净土者遵之。

而达老直捷痛快,佻达少年骤闻无不心折。

其时雪浪洪恩,本讲经法司,而风流文藻,辨博自喜,有支郎蓄马剪頫\之风,则莲老颇不谓然。

盖近日丛林议论,崇尚宗门,主于单刀入阵,寸铁杀人,而鄙禅修为龌龊。

如雪浪辈不禅不宗,又欲兼有禅宗之美矣。

憨山归自粤中,声誉转盛,来游吴越,一时俊少,以得奉盘匜涤溲器为幸,而大家妻女檀施,悲泣求片语拔度而不得,盖雪、憨所至皆然。

雪先下世,憨则至今神旺如盛年,乃謦欬间,多趋缙绅谈时局,以是信向者愈繁。

又作达老塔铭,语含讥讽,识者遂微有后言。

至如近日宗门诸名下,争以坛坫自高,相驳相嘲,以至相妒相詈。

真一解不如一解矣。

憨师每至佛寺,登大雄殿说法,及受诸供养礼拜,俱南面正坐,寺僧以大被遮蔽三世尊像,设一如地方官长游宴庵观之体。

余窃疑之。

如来为空门导师,犹之儒教中孔孟,我圣门之徒,大儒授经,必无踞大成殿,背孔子四配自升高座之理。

亦曾托友微规之,度未必首肯也。

近见二三讲师,亦效其体,以自尊大,真可谓无忌惮矣。

又曾见憨老投刺,署名奇大,埒阁部大老,人尤骇之。

【西僧】余往年庚子,在武林应试,时正秋七月,遇一西僧于冯开之年伯家。

其人约年四十,日夜趺坐不卧,食能斗许,亦可不食,连旬不饥,便液亦较常人仅十之一,每十日去若羊矢者三五而已。

能持彼国经咒,以炭炽铁釜洞赤,擎掌上,拈指其中,取百沸汤沃人肌肤如冷雪。

亦能以咒禁疟痢等疾。

盖其地去中国数万里,涂中奇鬼毒蛇怪兽相挠,非藉咒力禁持,必不能达。

此特其小技耳。

别后十许年,予在都下游西山宏化寺,遇西僧数辈,持螺唱梵,胡拜于佛前。

内有一人屡睨予,良久曰:“公得非沈姓乎?“余怪问之,则庚子武陵所遇也,面目尽改,全非殊域气貌,且为华言,不为梵语。

余询其行业精进何如,则大悲哭曰:“自别公入京,已茹荤酒,出入声利场中,即经咒已无寸验。

何论白业。

“又问其溲寝如旧否,则云:“日苦大小便频数,夜卧钅公声达旦,留尘世亦不久矣。

“相与歔欷,各叹老大无成,侵寻鬼录,洒泣而散。

此后不复再见。

【僧慧秀】义兴僧孤松名慧秀,能诗有俊调,其人亦潇洒不俗,为吴彻如"正志"比部所厚,筑庵居之。

予壬子游阳羡,吴馆余于庵与同朝夕。

每谓余欲返初服,以诗行人间。

初犹劝止,继见其意不回,余亦北上,不及再阻。

未几,吴转江右兵使出山,慧秀遂弃飘笠称山人,茹荤娶妇。

余归家后不复通闻问,忽闻其病亡,固已讶之。

未几,彻如长君允执名洪亮者试南宫,归未久亦暴疾早世,其初得疾时,梦慧秀被桎梏至,词旨酸楚,且云:“我不合为僧不了,犯如来戒得罪,将入重狱,始不胜拷掠,已引公曾相劝诱为解,冀得轻比。

不意冥司弥怒。

并将逮公谳决,今期至矣。

“吴惊悸汗流,醒而沉剧,以至不起。

【塔异】云南姚安府大姚县西有白塔,上有唐尉迟监造字。

弘治间县地震,而塔中裂,再震复合如故。

又闻大理府城中有三塔,遇地大震,三塔俱裂开二尺许,人谓必倾,次日地复震,裂者复合,略无痕迹,佛力神通。

初不在此,然当此末法,欲坚愚俗信心,故出此奇,以示遐方耳。

汉世谓滇池为邪龙,云南盖苦龙为孽也,今乃以震表异,得非神龙皈依正法,乘大地震动,神其变化耶?

【塔影】尝闻暗处视明,则影皆倒垂,而实不然,南京牛首山寺塔,其影独照伽蓝殿上供桌,倒立甚分明。

而他处则不然,北京彰义门外天宁寺塔,每于殿门偃时窥之,其影亦倒。

而他寺有塔者以试之,则正现如故也,物理之不可晓如此。

【真人封号之异】太祖封张正常为真人,以嗣龙虎山之业,其号不过十字,宣宗宠刘渊然,真人封号至十八字而极矣。

此后恩渐杀,惟嘉靖间邵元节之封,其真人号亦同渊然,虽一时异数,然两朝滥典,人以为骇,不知宪宗朝亦有之。

成化廿三年,诏赠静一冲元守道清修履和养默崇教抱朴安恬真人。

王文彬父为太常寺丞,母为安人,盖亦十八字,而世无能记忆者,盖其时左道杂进,如邓常恩、赵玉芝辈方横甚,则真人又为恒事矣。

至弘治十七年,上命阁臣撰真人杜永祺等诰命,刘健等力谏,以为宗庙谥号不过十六字,而此辈封号乃多至十八字,宜令停止,则滥典亦如成化间矣。

若嘉靖末年,陶仲文封伯,加柱国荫玺丞,其真人号遂至二十字,此又当别论。

成化一朝,僧道俱幸,如西僧则紥巴坚参封至三十余字,盖沿故元旧俗,并袭永乐间哈立麻例也。

乃至佛子国师之属,并中国冒名者讲经觉义,每一旨传升数十,其时僧道官各数千人,先是以星变更化,李孜省降职,僧继晓遣归矣。

至成化二十三年,复召孜省进礼部左侍郎,而先建大永昌寺以居继晓者,初亦废撤,至是重建。

其宏丽绵亘更倍于昔,未几,上宴驾罢役,二人亦正法矣。

若世宗朝,惟玄门见礼,而释氏俱废灭。

【羽流不列清班】孝宗末年,道士崔志端掌太常,带衔为礼部尚书,会上御经筵,旧例六卿得陪列,志端独不预,乃上疏自请,云忝列春卿之长,而经筵见摈非宜,上下其事大臣议之。

辅臣等谓孔孟之言,非黄冠所习,不宜扈从,上是之,寝其奏不行。

今上己卯冬,龙虎山真人张国祥,以觐期入朝,缀班二品,上御门望见道冠羽衣,以为服饰不雅,不足以肃观瞻,即下圣谕:“他是方外之人,焉用朝参?又无民社之寄,何须入觐?自今非奉召命不必来京。

“二圣于异端处置恰当,真不恶而严矣。

己卯后数年,仍命张国祥三年一觐,言官争之不听,又至京师,辄久留不去。

盖中官辈诳上,以祝延圣寿建醮为词,然终不得预朝会。

【月中仙人】徽废王载埨在国时奉玄,为世庙所宠,赐真人号及印,尝于八月十五日凝坐望天际,忽有一鹤从月中飞下殿亭,鹤载一羽士,真神仙中人也。

王喜急礼之,与谈大快,因问师来有所请否,对曰:“广寒宫年久颓敝,将更新之。

他材已备,惟少一梁,愿王留意,王辞以力薄,恐不办此。

“羽士曰:“不必具材,但需银皮傅梁上,约万金足矣。

“因示广袤长短之数,姑令制就,明年此日来取,复乘鹤飞去。

王果如言,琢就龙凤花纹甚工。

至明年中秋,则羽衣者从月飞下,添鹤一只,顶礼为谢,身跨一鹤,以一鹤衔银梁返月宫,王大骇,以为飞举可卜。

忽一日,有司擒道士之宿娼者来,疑其为盗,盖以龙文银作夜合资,为刺奸者所踪迹。

拷问之,则对以诱骗徽府所得,其人为武当羽人,向日跨鹤者乃寓居方士也,往捕之。

仅得分银道士数辈,方士已宵遁矣。

乃知其时分宜相治第,有鹤成群,绕其新构,分宜为文纪其瑞,皆一时方士所为也。

宋真宗视朝罢,招大臣入殿后潜游蓬岛,及徽宗郊天,见空中真仙云物楼台,总之皆幻术耳。

载埨为英宗元孙,世宗从侄,建国仅四世,与世宗同好道,同师陶仲文所坐又小,乃削爵土自杀,妃嫔从死者又数十人,子孙不绍,罚不蔽罪,其中必有说。

【道士娶妻】世宗宠任羽流,虽多异典,然有处分,最可笑者,如掌太常寺礼部左侍郎金赟仁,以三年考满,求荫其待协律郎陈自暹,科臣执奏,谓荫叙无及异姓之例,而礼部之议姑升自暹一级,乃以自暹为太常典簿,不为例,已属可笑。

时严分宜为礼卿,其逢迎上意,亦何足责?甫逾年,而赟仁与自暹各私娶妻,即居神乐观中,且毁天坛地以广私室,为乐舞生所发,上下刑部议罪。

发赟仁为民,自暹永戍边卫,此二人既以娶妇得罪,又安得有子孙世从戎哉!其师以无妻子荫其徒矣,其徒荷戈时,又必照例佥妻起解,方有后人免勾补耳,当时礼官刑官惟知窥上意向,不顾国法,乖舛至此,真可笑可恨。

其后工部尚书徐可成,荫徒昝义金为太常博士,又全用金赟仁例矣。

【二瘸子】成化中有襄阳人王臣者,以跛名瘸子,用方术见幸,自云能立成黄金,上信之,拜锦衣千户。

命同太监王敬下江南采诸药,以备点化,至吴越间,黩肆万状,几激变乱,被劾伏诛。

嘉靖中段瘸子者,亦以方药进,上赐高士真人之号,宠甚,至今京师有红炉厂,为易州场交纳供炭之所,世宗辍以赐段为第宅。

今已废罢,尚存旧名,二人俱废疾,俱以房中术左道蛊惑圣聪,俱事败得罪,人犹以段不得正典刑为恨,王臣能使木人,诸幻异皆奇绝,少尝犯死罪,为官法刑损其股,事详各纪载。

【段朝用】段瘸子名朝用,庐州合肥人。

自言工点化之术,初以术干翊国公郭勋,勋筑丹室居之,以所炼为仙银,制器百余,云饮食用之可不死,因秉一真人陶仲文进之上,上大悦,以荐二亲几筵。

又次第及八庙,朝用又进银万两,助雷坛工费,上益以为忠爱,授紫府宣忠高士,朝用因请岁进银数万金。

以资国用,上命朝用支文官正五品俸,加郭勋禄岁百石,已而其术渐不验,有徒王子严者害其宠,乃发其诸诬秽隐恶,日哄仲文所,仲文惧累及,上章请禁子严,仍责朝用岁办银四万两供用,上曰:“黄白之术,自昔有之。

非真有道术者不能,卿初荐朝用及彼进银,朕亦信之,以其足代民膏血也,却屡试不效,何预卿事?“令俱执赴锦衣镇抚司拷问,已而贷朝用,改为羽林卫千户,又改紫府宣忠仙人。

时,郭勋已进翊国公,得罪下狱,未测上指,朝用遂行谋骗,执勋奴捞掠之,且曰:归语而主,馈我金十万,当免而主追赃,勋奴不应,絷之,其夕死,朝用知不可掩,乃上言勋奴行刺,为己所觉,邂逅致毙。

且署衔为羽林千户,上怒,以朝用已改官不受命,又于禁封日奏私事,擅杀人,下诏狱讯治。

法司议显戮,没入妻子财产,朝用与勋,相继瘐死于狱。

二十七年,又赐方士郭宏经号清微辅教志静宣诚高士,王永宁清微辅道翊范通真高士,各铸印以赐。

后二十九年,二人亦进真人。

【方士亡两国】梁散人者名高辅,俗呼梁指甲,先游钧川,得幸于徽府,时徽王载埨,好长生家言,因宠异加等,旋因陶典恩荐于世宗,顿荷上恩,亚于陶矣。

上一日与梁谈徽邸事,问王为何如人,时王已封真人赐金印如其父,礼遇冠诸藩,不谓梁以索药事,恨徽未发,适荷清问,遂盛夸载埨材武,尝鱼服游凤阳祖陵,往还无人能觉,上愕然不复他询,则徽祸本已成矣。

会载埨强夺州民女又杀之,为其父所讦。

上心衔埨微行事,遂决意废之,载埨自杀。

又七年而伊邸事起,伊王典楧在国多不法,又所封洛阳古都会,仕绅素贵倨,王每事裁抑之,令执臣礼不少假,于是聚谋攻之,然亦好道,与梁指甲厚善,中道失欢,梁既得上眷,日夜侍左右,因稍谈典楧诸淫僭,适抚按屡陈其横恣,上命撤所建违式宫殿,出他奸占宫女。

典楧佯顺命,不即遵行,抚按故甚其辞,以激上怒,上入梁谮既深,亦削爵废国,锢之高墙。

按梁高辅本南阳一左道无赖,徽、伊两王,误为所蛊,卒困铄金,相继夷灭,问其罪状,则徽且不至失国,况伊之衅,又不过徽之十一耳。

何必八公然后能亡淮南哉!【道士入直内庭】道士龚中佩者,幼入昆山县之猛将庙,落魄贫苦,漫游京师,因入真人陶仲文名下,得交撰青词诸人。

其人愚憨好酒,乃羽人之下劣者,然幼熟道书,尽知诸神名号,入直诸老,时从考问诸灵位业,遂为婚娶,荐为太常博士。

驯至太常少卿,上命入内庭教习诸宫人科仪,然时酣酗,侮诸中贵,因恨,思中之。

一日出饮于刑部郎邵畯家,上偶呼不至,为诸榼所谮,上大怒,下诏狱杖死。

世宗宫闱防范最严,何以容一醉道士出入禁御,此与武宗朝西僧直豹房何异?虽即诛殛,已非体矣!【乐士道士之横】伶官之盛莫过正德,道流之盛莫过嘉靖,然成化间已滥觞矣。

如教坊司奉銮臧庸奏:“旧制:宿娼者犯罪追赃,不得累及乐户,犯罪止由礼部行提,别衙门不得擅拘。

宜遵此制。

“上下刑部议,谓盗贼赌博多匿娼家,其不知者宜依旧制,其知而容隐者,仍究问为是。

若犯罪者,则不由兵马拘提,宜如所奏。

上允之。

以伶人而敢于挠法,且上渎圣聪,既不以为忤,而下之司寇,乃刑官亦依违曲从之,亦异矣。

此事不一月,又有太常卿顾玒者,自陈在显灵宫奉祀香火年久,今妻王氏病故,乞赐祭葬。

上下礼部议,谓三品妻旧无祭葬,近例更严,不宜许。

上命与之,不为例。

按玒以道士为庙祝,安得容娶妻?乃公然形之奏疏,宗伯亦不为骇怪,但以无例尼之,是时大臣几于七圣俱迷矣。

嘉靖间,道士徐可成亦至礼部尚书,但荫其徒昝义金,而不及其妻,则犹方外行迳也。

【真人诸印俱备】玉印惟天子玺有之,此外则金银铜以次递降,从来未有兼得之者。

龙虎山张氏四十二代天师名正常者,以洪武初入朝,高皇帝命去天师之号,改为大真人,秩正二品,赐以银印。

至其子字初奏云:“钦给真人银印,止敢用之所上表笺,前朝旧‘有正一玄坛‘之印,乃用之符录者,乞如例颁给。

“上允其请,命铸铜印,照六品式赐之,至英宗朝,又命改其旧赐“正一嗣教大真人“银印为金,以示宠异,而张氏之僭紊极矣。

至孝宗朝,则又别赐玉印,曰“阳平治都功印“。

盖相传张氏始祖道陵得道,旧有此印,乃云雷篆文。

上虑其遗失,别作此以赐,于是金、银、铜、玉无所不备,真异端中怪事也。

穆宗革其真人二品穹爵,降为提点六品,并收所赐玉印,天下称快。

至今上初年,又复其初号,想孝宗赐印,说给还矣!

按世宗最宠方士,如邵元节、陶仲文,俱拜白玉、乌玉印章之赐,而无金、银与铜,且皆别号私记,如西番法王等图书而已,不以施之笺奏也。

宪宗赐李孜省、赵玉芝辈亦然。

致徽王、辽王俱于嘉靖中附会事玄,得赐真人金印,则亲王例得用金宝,尚为有说。

○神仙【谈相徐爵遇神人】中书谈相者号术泉,自胥吏起,幼工署书,以贫悴入京师。

时世宗方事祈祷,一切斋坛拜章及匾联之属,诸供奉所书,多不称旨。

相夤缘中贵得进,上一见其笔札,即召见,相貌甚似李太宰"默"、严少师"嵩",因大惬圣意,命直文华殿,及入西苑;官至光禄少卿,以骄恣入大计拾遗,与中允郭希颜俱奉旨留用;寻积劳至工部左侍郎,赐飞鱼服。

母死,求丁忧不许;求给假葬母,许之,钦限半年复任。

而相恋伎乐,纵饮不即行,上怒,令抚按逮来。

时相因醉跌伤一臂,不能从陆,乃轻舟亟进,意不过镌阶供事而已。

舟人所事神忽灵现,时召相与语,呼为谈侍郎,日夕相酬答,惟问以后来事则不应。

至京论斩,次年死于市。

今上初,有徐爵者号樵野,粗能文艺,以罪遣戍,寻逃伍入京,素娴刀笔,遂入大榼冯保幕,为洗罪籍,积官至锦衣都指挥同知,理南镇抚司。

江陵相亦曲意礼接之,声势震远近。

生平事一神最严,初得志,神教以茹素,可长保富贵;不尔,祸且立至。

后徐饮于张蒲坂相公家,强以一脔,爵拒之,不听,遂染指。

归邸,神即尤之曰:“汝败不旋踵矣。

“爵拒绝荤血如初。

神曰:“大祸已成,无益也。

“未几保败,爵坐大辟,瘐死狱中。

二人俱市井驵侩,本无足道,然亦以小慧寸长,坐致华膴。

又有神物附之,似非偶然,究终不能救其败。

所谓国将亡,听于神。

二人神魄,盖已为鬼趣所簿录矣,谈为予邑人,故知之甚详。

余儿时在京师,则徐正系狱,都人争道其事。

【神佛佑人再生】隆庆初元丁卯之秋七月,江西临江人张克文与弟尧文俱乡贡士,同入京会试。

抵桃源,而弟病已革矣。

克文为治槥,将殓之,忽有人绕舟呼曰:“是且不死。

“克文痛哭,尚在疑信间。

又有呼者曰:“关先生怜子友爱,故来相报,幸勿失之。

“乃移弟尸至野庙中,日夕走关庙祈祷其生。

舟人怪笑,皆弃之去。

其后竟生,以仲秋十八日苏,死几二十日矣。

克文登戊辰进士,为工部郎,其座师余文敏为文纪之。

近日丁酉年,南比部何君,浙江上虞人也。

有女年十六,素事佛,久断荤血矣。

至其春二月十七日长逝,亦将就木,有侍儿见其蠕蠕动,始报其母。

来则呼姆者再,母持之,问何来,则曰:“我往庙中,见侍卫森严,诸神咸指曰:是女当生为某官家男子,始知身死。

因以情祈,念父母不忍诀。

俄有佛庞眉古貌自称上元,云:“汝前生为我弟子,故我见汝犹怜,当令汝还。

诸神皆诺因得苏。

“然食饮俱不纳,无生趣。

越二日,又梦观世音持药疗之,又同上元赐以桃,又令握笔传梵书,勉以敬神持善,凡千百言。

其父归,偕同舍郎读之,字皆若仓颉,不甚辨,相与惊怪。

自此渐复人理,凡九日而如初。

此何君同官徐水部"时进"目睹所纪,盖女又传上元言:徐当三月朔举一儿,至期果然,因益异之。

今世再生者多矣,百灵之显赫,亦不少矣。

惟关侯与大士能奔走天下,愚智无异祠。

今睹此二事,则肉白骨而生之,明著奇怪,宜宇内之崇奉不衰也。

【记前生】虞德园"淳熙")吏部,曾为余言:记得前生为张秋左近河壖间土地,人烟稀少,香火萧条,偶无聊策杖散步至闸上,见津吏奔走,冠盖如云,急侦之,乃一吏部郎经过也。

因心艳之,旋谒上帝,大被嗔责,云:汝且迁冥中要秩,奚羡此尘世热官。

遂令生凡间,俾如所愿。

时虞清望素著,旦夕将出山矣。

予心念曰:所言若信,其兆不佳。

以社公而改铨部,为黜为陟,总未可知。

然前生所望已酬,恐名位止此矣。

其后启事屡登,竟老林壑,果如所卜。

【张三丰】张三丰在国初灵迹,纪传所载甚著,而于隆平侯事尤奇,则时所罕传,今志之。

张三丰名猷,初为闽狱吏,洪武中以罪戍四川平越卫。

未至,伪浴沉于水,尽得各司回文,与解者令归。

人始神之。

及居平越,其长为千户张信,故直隶临淮人,以功得今官,待三丰甚厚。

一日谓信云:“吾已为汝父得葬地,以报汝德。

“命负其父骨入一岩穴,曰:“汝入当有所见,亟置口中,其后贵不可言。

“信如所教,入有石牛,欲相啖,甚怖,仅挂其角而出。

三丰叹曰:“止可得封侯耳。

又命持金椎击洞门石令断,且嘱以止可出二三击。

信往击至七方断,则见金鱼凌空去。

归而告之,三丰又叹曰:“惜乎!汝今八口且死当尽,仅留汝乃贵。

“后十年,一家亡七人,信以孑身从文皇靖难,洪武三十五年封隆平侯世爵。

至今二百年不绝也。

信封后,至永乐十二年,奉命祭武当山,复见三丰于山中,饮以茶,饲以一枣。

信袖之出山,取视,则已长尺许矣。

其异如此。

一云三丰即张邋遢,未知然否。

又云三丰为辽东懿州人,名君宝;一云陕西宝鸡人。

【仙女保荐】永乐间,仙女焦奉真奉诏召入京,荐其母舅冯仲彝为太常寺丞。

仲彝卒,奉真又奏以冯孙名必正者为真武庙官,寻升赞礼郎矣。

至正统十二年,仙女又奏请乞升,上命特升为太常寺丞。

至正统十四年十二月,给事中林聪等劾南太常寺丞冯必正为妖妇焦奉真之侄,邪佞近身,不由其道,当斥。

吏部覆奏。

当如议,遂削职为民。

此女之果仙与否,未可知,然历事四朝,屡祈恩泽,有求必允,此必有深当圣心者。

意者南塘耿先生之流欤?但其身曾否承恩,则未可考。

按永乐二十二年,仁宗初即位,仲彝以妄言甥女为谪仙人,降江西南康府照磨矣。

何以英宗朝又允仙女之言,用其孙为容台上佐,驯至列卿也?其中必有故。

【仙姑避迹】参议顾可学,从林下献秘方于世宗,得召入为礼部尚书。

上命有事于太和山,其中石门山者,有仙姑不食不衣不寝,能知未来事,顾至其地,求见不得,归而密奏之。

上心动,令巡按御史谷峤以礼资遣入京。

命甫下,仙姑已知其事,焚所居而遁,比诏使至,已不可踪迹。

至嘉靖末年,上春秋高,自觉渐衰,益求长生之术,乃遣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求异人异书。

而王得湖广,专以仙姑事属之,闻其行縢入岳州,乃嘱彼守令示意。

仙姑辞曰:“我无秘术,但能绝粒。

此非帝王事,使者偕我入朝,其技止此。

御史且得罪奈何?“

王无以难,仅得方士刘文彬等报命。

上恐绝后来者,为升二臣侍读学士,以酬其劳,未几而鼎成龙去矣。

是时方士,自邵、陶二人外,如段朝用、龚中佩、蓝道行、蓝田玉、胡大顺、胡元玉、何廷玉、罗万象等数十辈,皆以失旨伏诛。

仙姑明哲先几,即谓之仙亦可。

【王子龙】今上丁亥、戊子间,江西赣州龙南县王子龙者,以妖贼起,寻为官军所擒磔死。

报功将士及虔抚秦中丞舜峰"耀"等,俱蒙叙赉,阅三岁矣。

继而广东惠州府有少年亦名王子龙,幼奉寡母居家,一日樵于深山,遇异人谓曰:“吾怜汝孝,且有道骨,授汝一法,立变百物为黄白。

然仅许养母,他日度汝登仙籍,慎勿妄用。

且滥传一人,苟违吾戒,收入泥犁矣。

“王拜受,归试之信然,因日以烧炼为事。

事渐传播,有豪有力者胁之不与,以至道流辈百端诱之不从,上官亦有艳之者,但不敢宣。

时刘节斋"继文"以督府总两广,独心慕之,潜遣材官说之曰:“吾能一旦富贵汝,亦能孥戮汝,二端惟所自择。

“王曰:“吾守仙师戒,戮即戮耳,断不敢轻泄。

“再三譬晓不从,督府大怒,示意部吏使人告之,云此即虔镇叛贼王子龙,向日膏斧者伪也。

遣兵卒捕系之,至则一弱冠牧竖耳,尚冀其可威制,问曰:“且未治汝叛逆大罪,闻汝能为黄金,吾欲面验始信。

“以阶前瓦砾授之,一呵成紫磨矣。

刘益心动,姑縻之外舍,传语云:“得方立赦汝,不尔,旦夕诛死矣。

王坚守师约不听。

刘愈恚,下之惠州郡守孙区吴"光启"令如律按辟。

孙久悉其诬,具回檄,悉言其地里不相蒙,年貌不相对,万万不可行。

刘念事状重大,当奏请于朝。

时秦中丞已改抚楚,亦移檄诘前事甚晰。

刘既见人情不协,而业已轻举,悔形于色,密以手书谕太守:“君言亦不谬,今事已尔,姑毙之杖下可也。

“孙心知不可,遂谢病,不待报竟归。

惠州通判署和平县事蒋杞者,独欣然承其旨,潜缢之狱,因得荐擢去。

后三年而公论沸然,督府已入为司农,将大用矣,坐此罢归,未几卒。

通判逮至拟抵偿,寻得遣戍。

孙起为济南守,积资参政,殁于位矣。

夫仙以点化授人,且许以升举,其非妖妄明甚。

弟子能誓死守戒,谓当以神术脱之,奈何任其非命不一顾也?刘直隶灵壁人,闻已无后。

孙吾邑人,早世亦无子。

总之皆不可晓。

【尸解】太阴炼形,异人尸解,儒者以为必无之事,而亦不尽然。

如嘉靖间,洛阳刘晦庵"健"少师,以九十余告终,嗣后游行人间,闻至今尚在。

又如近年江右罗近溪"汝芳"大参,卒于家久矣。

一日忽至其同乡曾见台"同亨"司空寓,连日快谈,曾以语同乡吏部郎刘直洲"文卿",初讶不信,侦之果然。

盖晦庵德业冠绝一时,近溪学问照映百世,宜其仙去不死也。

又近年有无赖妄人,自称醒神子者,诡为故威宁伯王越,遍游东南至湖州,而茅鹿门"坤"酷信爱之,求其长生之术。

余曾于武林识之,须发已皤然,饮啖兼数十人,言动鄙倍,乃一下劣庸愚,即方士不足比数也。

茅翁老名夙,练世事多矣,何以信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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