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野获编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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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 卷六 沈德符

○内监【内臣禁约】永乐四年,上谕兵部尚书金忠等曰:“皇考之世,宦寺无故无敢与外廷交接。

昨有一人,以私财寓外人,此虽小事,渐不可长,随已罪之。

“因敕卫士,于出入之际,遵制严搜。

文皇之驭中官,如此其峻。

然前一年,已遣内使王琮,同给事中毕进,封真腊王;又遣太监郑和,率兵二万七千,赏西洋诸国矣。

二臣若欲寓财于外,安得禁之?至八年遂敕内官马靖,往甘肃巡视,如镇守西宁侯宋琥处,事有未到,密与商议停当回话。

按此即内臣镇守之权与也。

夫西宁为靖难勋臣,而琥又上亲婿,乃别寄腹心于宦寺,盖内难初平,恫疑未解,虽与谕金忠之言相左,不自觉耳。

王振之导亲征,汪直之开西厂,有自来矣。

太祖旧制:“内臣外出,非跟随亲王驸马及文武大臣者,凡遇朝廷尊官,俱下马候道旁,待过去方行。

“今小大者值阁部大臣,俱扬鞭直卫其中道矣!【东厂】东厂之始,不见史传。

王弇州考据,以为始于永乐之十八年,引万文康疏为证,意者不谬。

其始侦伺非常,盖尚虑议师靖难,未厌人心耳,然而中官之横始此矣。

至成化间,宪宗设立西厂以宠汪直,不特刺奸之权,熏灼中外,并东厂官校,亦得讥察。

京师汹汹。

上用阁部大臣商文毅、项襄毅等谏,罢之。

御史戴讠晋,阿直献谀,上令复设。

又数年而直为其同类掌东厂尚铭者所构,直始出领边事,不复入,西厂亦罢,然而东厂之炽如故也。

武宗委政群小,复设西厂,以谷大用兼领,又邱聚掌东厂。

两厂对峙,用成化故事。

未几,复设内行厂于荣府旧仓,刘瑾躬自领之,军国大柄,尽归其手,东厂、西厂并在詷伺中。

于是逻卒四出,天下骚然。

瑾败俱革,止存东厂。

盖当事诸公,尚谓文皇额设,而不知东厂与各省镇守内臣,俱非太祖初制也。

以故世宗初年,尽革天下镇守,而东厂不罢,幸主上太阿独操,厂卫俱不得大肆。

迨至今上,宪天法祖,宫府凛凛,而厂卫大抵相倚为重。

如已丑锦衣大帅刘守有一逐,而厂榼张鲸遂继之,则掌司礼印者张诚,实与闻焉。

内廷故事,监印与厂,必两人分掌。

盖以东厂领敕给关防,提督官校,威焰已张,不宜更兼枢密耳。

世宗朝,麦福、黄锦辈如得兼领,此后或分或合。

唯今上初元,冯保以印带厂,而王大臣事起,时故相高新郑几不免,赖掌卫朱希忠与江陵相。

力恳保得解。

今则今上癸卯,陈矩亦以印带厂,而俶生光事起,时次相沈归德几不免,亦赖矩力,抗诸异说而得解。

盖二权并在一人,故能回天乃尔。

然则宰辅躯命,悬于东厂矣。

初冯榼谋陷高相,明以危语协内外,而言官无应之者,且缇帅为挽回甚苦。

至沈四明不悦归德,初未形辞色,而台琐揣摩意旨,坐以妖书,且缇帅又借以倾所憎。

夫四明之权,非张、冯比也,而悬绝如此,世道日下矣。

【东厂印】自方印颁行之外,事寄稍关钱粮及军务机要者,俱得给关防,用之奏章,用之文移,与方印等。

内臣关防之最重者为东厂,其威焰不必言,即所给关防文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凡十四字,大凡中官出差,所给原无“钦差“字面,即其署衔,不过曰内官、内臣而已。

此又特称太监,以示威重。

余谓文皇虽设此厂以寄耳目,然其时貂榼未炽,安得有如许雄峻之称,此必王振用事时另铸,以张角距。

迨后直之西厂,瑾之内行厂,阶厉于此矣。

□掌厂内直房,又有钦赐牙章一方,凡打进事件奏闻者,用此印钤。

盖直至御前,盖得比辅臣之文渊阁印,亦僭紊极矣!【内臣封外国王】唐末,藩镇大帅继袭,皆以内臣使其军,命为留后,旋与旌节。

此古今大弊政。

本朝内使出使外国,始于成祖时,如内臣李兴。

使暹逻国,又太监郑和,勒兵使西洋满刺加诸国,不过奖劳赏赐之事。

唯永乐三年,命内使王琮,同给事毕进,封真腊国长子参烈昭平牙为王,则衔锡土分茅之任,日与省垣法从为伍矣。

至成华四年,命太监郑同、翟安,册朝鲜世子李 晃为王,已奉诏行矣。

巡抚辽东御史侯英,力言同、安皆朝鲜人,见其王必修臣子拜伏之礼,且填墓宗族皆在彼中,倘有嘱托,所损天朝大体非细。

上是其言,今后贲赏,仍遣内臣,其册封大典,必选廷臣有学问者充之。

本朝中贵应册立之选,至是乃止。

时,彭文宪、商文毅在阁,上所听信,故能勇革弊政。

未几,而汪直用事,刘珝当国,浊乱天下,复行旧事。

至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又命太监金英辅、李珍充正副使,封朝鲜王李隆嫡长孙忄隆为世子。

时,刘文靖当国,不能救正,况他相哉!予所见金国所刻名《吊伐录》者,备战破宋、灭辽、废齐诸诏令书檄,及徽、钦二帝在北地谢金主诸表文甚备。

其初与宋童贯书,署题曰:“元帅粘罕与亡宋故宣抚使广阳郡王阉人童贯书。

“其后讥诋良苦,时正割燕云,与宋未启兵端也。

至后以纳平州张觉,兴兵犯阙,所傅檄文,谓元符主亡,赵佶本不当立,交结宦官童贯,越次僭窃,以此宠任,命主兵柄,爵以真王。

此虽敌人诬谤,然先是用贯使金,已为所轻,及任制帅北征,益狎视之。

最后裔夷猾夏,遂指以声道君之罪。

然则宦寺出疆,又不止亵国体,侯御史一疏,其见卓矣!

【赐内官宫人】叶文庄《水东日记》云:内臣陈芜,交趾人,以永乐丁亥,侍太孙于潜邸,既御极,是为宣宗,以旧恩升御马监太监,赐姓名曰王瑾,字之曰德润,赏赐不可胜纪。

陈庐陵循为之志战其事,如范金印,曰“心迹双清“,曰“金貂贵客“,不可殚纪。

且出宫女两人,赐之为夫人。

日记又云:幼时会见芜过太仓州封西洋宝船,其势张甚。

则此言不谬矣!《枝山野记》又以为陈符,盖芜字之误。

其时有李校尉者,极谏谓奄人无辱宫嫔之礼,止大怒,命剪其舌。

后不死,人戏呼为李神仙云。

景泰去宣德不远,故主上不以为吴诚罪,且允其请耳。

后来世宗怒内臣侯章畜使女,立置极典。

真英主哉!【内臣李德】景泰初元,上皇尚留虏廷,镇守浙江太监李德上言:“锦衣指挥马顺、长随王贵等罪犯,亦宜取自圣断。

各臣乃肆奸宄,即于御前捶死之。

变祖宗法度,逐朝廷正人,悖礼犯分,闻者切齿。

宿卫官员,无一人遮护,使无内臣左右侍立,各臣必生别寡。

此正贼臣犯阙,不宜任用,可任者莫若亲近。

“其章下文武大臣、少保于谦等,连章言马顺乃王振之爪牙,王贵等乃王振之心腹,当恶既深,遂谋不轨,逼驾亲征,乘兴不返,群臣同时捶死,是《春秋》诛乱臣贼子之大义。

景帝曰:“然。

诛乱臣马顺等,皆王振奸党,捶死俱忠义心。

李德所言,卿等其亦置之。

“当时内竖盘结于内,聊合于外,帝即洞知李德狂悖,而终不能去。

且其时喜宁方被获,甫磔于市,此辈尚哆口横恣如此,况平居乎!时尚宝司查究指挥同知马顺牙牌,顺子言其父被给事王竑捶死,宜责竑寻取,帝从之。

六科十三道,言捶死奸党,岂竑一人之力?竑身为近侍,岂敢收匿牙牌?乞改前旨,令出榜,曾拾顺牙牌者,无论破损,并许送官。

上乃允其议,顺子刁泼可恨,何至遂徇所请。

景帝以英断称,处此事却未然。

【内臣乞赠谥】英宗朝,王振以弥天之罪,仅随众死土木。

至上复位,而葬之,祠之,天下以为谬恩,欲气不平久矣。

至成化八年,太监刘永诚死,其侄宁晋伯刘聚,奏乞赠谥,并祠堂赐额。

事下所司,时邻康靖"干"为礼卿,覆奏。

内臣无封谥事例,唯王振曾蒙先朝赐祠额,曰旌忠耳。

上命赐永诚祠名褒功,仍以封谥事,命内阁议之。

首揆彭文宪"时"上议曰:“王振辅英宗年久,且死国事,英宗非不欲重加优恤,以无例,止赐祠额。

今永诚得比振例,已为过矣!又加封谥,出振上,则轻重失伦,人心不服。

将来守边者,比例陈乞,变祖宗法,必自此始。

“于是事得寝。

按邻彭二公,一言而止内臣滥恩,功亦伟矣!但不能明数王振浊乱天下,失陷乘舆之罪,反以从龙死事褒之,即能回天听,亦诡遇之获耳。

其时,宪宗倘以永诚生前,西征功次,当得瑺典为言,又何以措辞?所幸此时汪直未炽,梁方未进,无人导上圣混沌窃耳。

旧恩泽诸封,至嘉靖初悉除,直是宇宙大快事。

而武清、靖远彭城、惠安诸伯,以及刘聚之宁晋,犹得承袭,论世者尚不免扼腕。

然自正德八虎以后,内官子弟,亦无敢以封拜请者矣!

【内臣妾抗疏】弇州纪奇事:天顺初,赐太监吴诚妻南京庄田,以椓人授室为异。

尚未知诚前事也。

诚先于正统十四年,随太上皇车驾,北征阵亡。

至景泰二年八月,吴诚妾姚氏奏称:诚存日,曾于香山置坟,今欲将其所遗衣冠招魂安葬。

景帝允之。

按此,则内臣嫠妾,蒙上恩礼,已为创见。

至于生前畜妾,死后陈情,一如所请,则太祖初厉禁可直付高阁耶?古来宦官有妻者多矣,未闻买妾,且以闻之至尊,廷臣亦不以为骇怪,何耶?吴诚,即世所傅建文帝归阙,内侍辈辨视,云诚曾伏地舐赐脔肉者是也。

成化五年,内臣龙闰,娶南和伯方英妻为妻,上命离异。

成化十二年,太监常英,藏匿妖人侯得权妻以为养女,后谋逆事发被诛。

盖其时内臣有妻女,相沿成俗矣。

【对食】太祖驭内官极严,凡阉人娶妻者,有剥皮之刑。

然至英宗朝之吴诚,宪宗朝之龙闰辈,已违禁者多矣。

今中贵授室者甚众,亦有与娼妇交好,因而娶妇者。

至于配耦宫人,则无人不然。

凡宫人市一监蔬,博一线帛,无不藉手。

苟久而无匹,则女伴俱姗笑之,以为弃物。

当其讲好,亦有媒妁为之作合。

盖多先缔结,而后评议者,所费亦不赀。

然皆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

近日福建税榼高采,妄谋阳具再生,为术士所惑,窃买童男脑髓啖之,所杀犀儿无算,则又狠而愚矣。

按宫女配合,起于汉之对食,犹之今菜户也。

武帝时,陈皇后宠衰,使女巫着男子衣冠帐带,与后寝居,相爱若夫妇。

上闻穷治,谓女而男淫,废后处长门宫。

此犹妖盅也。

至元魏孝文帝胡后,与中官高菩萨淫乱,则又不知作何状矣!余向读书城外一寺,稍久与主僧习,寺中一室,房锁甚固。

偶因汛扫,随之入,则皆中官奉祀宫人之已死者,设牌位,署姓名甚备。

一日,其耦以忌日来致奠,擗踊号恸,情俞伉俪。

余因微叩其故,彼亦娓娓道之,但屡嘱余勿广告人而已。

【内臣交结】天顺八年,英宗大渐,学士钱溥,先以史官教习小内侍。

至是,溥所教内官,典玺局丞王抡者,以次当柄用,结溥草遗诏,为邻居内阁学士陈文所发,谪知县。

隆庆六年,穆宗大渐,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以遗诏诸事,密傅司礼太监冯保,为同事大学士高拱所见,面叱之。

不数日,穆宗升遐,拱反被逐。

事虽同,而所托异,故成败天渊。

【怀恩安储】唐世中叶后,宦官废立,竟成恒事。

宋唯宣和间,宰相王黼,结宦官梁师成,动摇东宫,谋立郓王,然终于无成。

本朝家法至严,绝不闻此事。

唯成化间,牛玉易后一事,最为异变,然旋正法矣。

今观故太监怀恩事绩,谓其同类梁方等,导上侈费,帑藏一空。

上阅之不怿,有“吾不与汝算,自有后人与汝计“之语,盖指东宫也。

方等惧甚。

时上钟爱兴王,乃谋进言于昭德万贵妃,劝上易储位,因以兴王为昭德子。

上意已动,谋之于恩,恩以死拒不从。

上恚,诏发往凤阳司香。

恩既去,覃昌当轴,尤不能支,或为之计,劝上改谋于辅臣万安、刘珝等,皆默不应。

会泰山震,内灵台奏:“泰山震方,应在东朝,必得喜乃解。

“上始诏为太子选妃,而储位安矣。

审如此言,则孝宗龙飞,当以怀恩为首功,覃昌次之,而内台诸榼,亦当受上赏。

盖天祚神圣,使左貂辈,亦获收羽翼之勋,未可谓其诬也。

闻刘珝亦有密疏。

力诤易易储。

【刘聚封伯】成化七年,太监刘永诚,以征延绥功,封其侄聚为宁晋伯。

再以功,得世袭。

嘉靖初年,一切恩泽封拜,凡中贵子弟,若太监张永兄泰安伯富、永弟安定伯容、太监谷大用兄高平伯大宽、弟永清伯大亮、太监马永成侄平凉伯山、太监魏彬弟镇安伯英、太监陆訚侄镇平伯永、太监裴□义子永寿伯朱德,尽数革爵。

唯聚得存。

自宪庙迄今一百四十年,傅袭十辈,握兵符,掌枢府者不绝。

果何功德以堪之?今京师大家,所张围屏,多画刘永诚西征事者,自选入内廷,以擎米多力,见知于上,遂被任使,至御马太监,出征入阵,带假髯以冲锋,至凯旋受赏。

诸得意状,竟不知皆实事否也。

永诚死,上赐特祠额曰褒功,则劳绩或有之。

然陷英宗于土木者为王振,亦先得赐祠曰旌忠。

则此祠额,亦不足尚矣。

刘永诚小名马儿,至今京师人,犹以此称之。

【何文鼎】太监何文鼎者,浙之余姚人。

少习举业,能诗文,壮而始阉,弘治间,供事内廷。

时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延龄,以椒房被恩,出入禁中无恒度。

文鼎心恶之。

一日二张入内观灯,孝宗与饮,偶起如厕,除御冠于执事者,二张起,戴顶之。

又延龄被酒,奸污宫人,文鼎持大瓜幕外,将击之,赖太监李广露其事,仅得脱。

次日,文鼎上疏极谏,上怒,发锦衣卫拷问主使者。

文鼎对曰:“有二人主使,但拿他不得。

又问何人,曰孔子、孟子也。

上怒不解,御史黄山等,皆力救之,不从,为孝康张皇后杖死于海子。

寻上自闻拽御前铜缸有声,其声若文鼎诉冤者,会清宁宫灾,刑部主事陈风梧应诏,陈文鼎之冤,上大感悟,特命以礼收葬,且御制文祭之。

于时词林某公,有诗吊之曰:“外戚擅权天下有,内臣抗疏古今无。

“又云:“道合比干唯异世,心于巷伯却同符。

“诗虽不佳,亦指实也。

其后世宗入绍,不复加礼于昭圣,而张延龄被讦,上必置于极法而后已,盖追恨往事云。

正德间,有太监崔和者,镇守云南之金腾,一日过潞江,安抚司送过江银三百两,又景东、蒙化二府,各馈年例银若干,和却不受。

乃曰:“是看我内臣素低耳。

“因悉言生平与何文鼎为友,蒙孝庙见知。

因以客属所赂,建桥修寺,毫不以入帑。

夫寺人亦知慕其类之贤者,而称说之,且饬簠簋乃尔,今之仕绅,视此辈有愧色矣!陈凤梧者,起庶常,官至右都御史,赠工部尚书,亦正嘉名臣也。

所辑有《周礼会隽》一书。

顷司礼印榼陈矩,重刻邱文庄《大学衍义补》成,即议刻此书,未知已峻事否。

邱书以不议内臣,陈则以雪何文鼎冤,故大榼德之,于其遗编,犹注意如此。

【内臣何文鼎"再见"】弘治如初,长随何鼎奏:“官可幸得,则朝廷不尊;禄可乞求,则官爵不重。

如锦衣卫官校,行事得升,盖因国初人心未定,故暂为此慑伏奸雄之具。

此一时之权也。

后以为例,往往行事得升。

故本朝卫官多,不啻数百,糜费禀禄,殊失祖宗建官本意。

继例而升,年久益繁,况乞恩傅奉,非治世美事。

皇上御极之初,灼见其非,已行沙汰,中外称快。

但其间犹多漏网。

近来复有夤缘以启幸门者,伏望圣明,特敕吏兵二部审覆,文非考本等程式者,武非军功新行事升者,自天顺元年至今,一切革去,以杜幸门。

“上命所司查议以闻。

吏部覆奏:“长随何鼎所言,请革傅奉乞升事,前此傅奉官员,本部因科道交章论劾,已奏汰五百六十余员。

此外,唯中书舍人万宏 弁、刘韦、刘锐三人,系大学士万安等子孙,存留未汰。

盖当先帝时,亦尝沙汰傅奉,三人奉有荫授不动之旨,故本部覆留,非无故脱漏。

近太医院降职院使方贤。

奏求复职致任,及太常寺请复革罢传奉司乐徐起端,本部俱执奏不可。

初未尝辄徇其请,是傅奉幸门未尝开也。

今鼎欲审查天顺以来,文非考中,武非军功者,一切革去,其意甚美。

但天顺改元,至今三十余年,其幸进存者无几,间亦有转迁别官者,如前大学士李贤子璋,今升至尚宝司卿;刘定之子称,今升至南京尚宝司丞,盖由历奉年深,循资升职,非无故而升者。

近商辂子良辅,除工部主事;孙汝谦除尚宝司丞;御史钟同子越,除通政司知事之类,盖由恩荫授,非无阶而得者。

此外,又有保升为太医院官,为钦天监官,为工部所属衙门官,为五府都事等官,及跟随总兵等官;书办官者,亦非全是傅奉人数。

今若概行查革,将不胜其革,且有不可革者。

伏望皇上镇以安静,不追既往,今后内外大小官员,俱照旧额,随缺选补,自然奔竞可息。

若往者方革,而来者未已,则亦何益?“从之。

兵部覆奏。

何鼎疏,备查武官由缉事升职,及先次并例后傅乞升者,都指挥同知覃昌等百二十人,上请去留。

上命俱留待各子孙袭代之日,照例定夺。

文鼎此疏抑侥幸,重名器,有大臣言官所难言者。

时,马钧阳长兵部,尚以去留两请。

王三原、方秉铨,乃云未有傅奉。

且以诸辅臣任子为言,以拄鼎之口,其说竟不行。

孝宗新即位,方求言若渴,乃大臣之见,反出寺人下,惜哉!至弘治五年,则鼎已为惜薪司左司副,又奏:通州仓粮储,一时权置,初非经久,军士不便于关支,警急不便于防守,请于都城隙地,增置仓廒,移通州仓粮于其中。

且请修浚大通桥以东石闸河道,令漕舟直至桥下,以省挽运之劳。

户部以为京仓之建固善,但时诎未可举,河闸请试之而行。

上是之。

自是大通河至今为百世利,而京仓则不尽行。

鼎之悉心体国,朝士所不逮也。

二疏关系甚大,故战之稍祥。

至十年,又以直言,系锦衣狱。

刑科都给事中庞泮等、监察御史黄山等,合疏共救,谓鼎素著狂直,宜加褒显,或曲赐优容。

上曰:“内外事体具有旧规,尔等何由知其事?“皆诘责罚俸。

继礼部主事李昆、吏部进士吴宗周,又各疏论救,皆下其章于所司。

最后则户部尚书周经等,又公疏云:“臣等备位大臣,不能救正,有愧于鼎多矣。

“其言稍峻。

上大怒,诮让当重究,姑宥之。

时屠鄞县"汉"为冢宰,不列名疏首,盖畏祸也,鼎即于是时死杖下矣。

次年,清宁宫灾,陈凤梧以刑部主事,应诏上言何鼎之冤,上始感悟,昭雪赐祭。

其详在建昌侯张延龄事中,语具前卷。

鼎名后去文字,止单名。

凤梧疏中,尚称文鼎。

按鼎死之次年,李广亦服毒死。

广以左道盅上得宠,鼎之得罪,难以弹二张,实广承中宫意杀之。

时用刑者,为司礼内臣李荣,鼎至死骂不绝口。

【内臣蒋琮"附继晓"】故礼部左侍郎李孜省、太常寺卿邓常恩、赵玉芝等,先以孝宗登基,俱削秩谪戍边卫矣。

是年十一月,以赦当还,于是印绶监太监蒋琮上疏,谓诸人罪大罚轻,而闲住少监梁芳、韦兴、陈善等,皆罚不蔽辜。

上允之,命俱逮下锦衣卫。

未几,孜省不禁拷掠,死狱中。

盖是时怀恩方自南京召还,掌司礼印,上雅信重之,故琮言得行。

未几怀恩卒,常恩、玉芝俱贷死,仍戍边卫,竟逃极典。

倘世宗初政,有如怀恩者在左右,则何泽之说行矣!弘治元年十一月,诛妖僧继晓。

初刑部拟继晓当死,但事在赦前,宜发为民。

上改命刑科都给事中陈璚等、御史魏璋等看详,谓晓罪大,部拟不当,宜并治太监梁芳引进继晓之罪。

上是之,命斩晓于市,芳既充净军,姑贷死,发南京守备,加杖八十,仍充役。

时,将琮正为守备,芳之得痛决,不必言矣。

刑部尚书何乔新等,俱命夺俸有差。

按李孜省,未及拟罪。

而毙于狱,先朝诸妖党,仅晓一人正法耳。

晓为湖广江夏人,始以贪淫欺妄楚府,事觉走京师,夤缘梁芳,以星命进。

上见之,大宠幸,赏赍不赀。

请给护敕,旌其门曰孝行,其母本娼也,亦被旌表。

请故太监蔡忠。

都督马俊二宅以居,赐门额曰辅教寺。

又起大寺,名大镇国永昌寺,上亲幸焉。

所居前后多置妇女。

及回湖广,以黄帕裹其一臂,云为御手所执。

其事与宋朱勔,及嘉靖中谈相略同。

史称继晓屡进邪说,有人所不得闻者,此盖房中淫亵之术也。

孝宗在青宫,必具悉其详,故独断诛之,且没妻子为奴,籍其家云。

琮后与同类相讦,亦充孝陵净军,而梁芳遂同汪直召还矣。

去邪之难如此!蒋琮守备南京最久,屡与言官争论求胜,遂为公论所憎。

【内官张永志铭】余读杨文襄石淙,所为司礼太监张永墓志,不过铺叙永平生宠遇,及征安化王寘鐇,随武庙南征宸濠,与诛刘瑾之功,他无所增饰。

其视唐李文饶,为中尉马存亮等诸碣,过誉不情,亦大有间矣。

乃张萝峰谮杨,受永弟容赂黄金二百两,因而谀墓,遂追所受润笔,尽夺其官爵,致杨疽背死,噫亦甚矣!杨后田间起,西征实与永同事,诛瑾之谋,又自杨发之,生平相知固不可讳。

然张永在内臣中,建大功,亦不止诛瑾一事。

宸濠被擒后,江彬等诱上仍继之大江,与战而获之以居功。

非永弥缝其间,则王守仁就逮,而濠逸去,天下事去矣。

昔李文饶之平泽潞,亦仗内使杨钦议为之奥主,始克奏绩。

积平后,诏告四右,云逆贼王涯、贾餗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

盖涯等为太和故相,甘露之变,谋诛宦官,事败而死。

故德裕以此语悦宦寺。

此等险谲,恐文襄所不屑为者。

若诡遇而获功名不终,则杨石淙与李文饶,古今一辙也。

近日江陵公之与冯榼,亦然。

古来宦官冒武功固多,然未有被编摩之赏者。

独嘉靖初年,修《献帝实录》成,首揆费铅山等诸公,请于上,归功司礼太监张佐等数人。

得旨,各荫弟侄一人,锦衣世袭指挥等官。

则真千古创见之事,又唐时所无者。

【二中贵命相】陈莹中抗论二蔡,万死不顾,而独喜谈命。

蔡元长视日不瞬,莹中谓此至贵之相,然恃其目力。

敢与太阳争光。

他日必为巨奸。

则星相二家,贤者犹笃信之如此。

近日此二种人,最行都下,亦有极奇验者。

正德初,内臣于喜,以钟鼓司选入,旧入此者,例无他选,谓之东衙门,诸监局所不齿。

于以长躯伟貌,偶得选,改为伞扇长随,但日侍雉尾间,亦贱役也。

一日出外,同伴侣坐玉河桥,时新暑,各解衣置栏杆上笑语,旁一人过,熟视于曰:“公何姓?旦夕且大贵。

于大喜,起询之,则曰:“从此即得蟒玉,掌内外柄,极富贵者十年。

然命止此。

过其期,则仍如今日。

“众哗骇而侮讪之。

其人且云:“只三日内吾言验,当来取赏,诸公皆其证也。

于还内,正值午节。

武宗射柳,命诸榼校猎苑中,设高丽阵,仍设莫离支为夷将。

比立御营,则上自坐下,亲申号令,以唐兵破之,败者行军令,能人者与蟒玉。

诸内侍雄健者,策马以往,屡冲不得入。

左右曰:“如于喜长大,或可任此。

“上回顾领之,畀擐甲胄,带假髯,作小秦王装束,仪形颇伟岸可观,甚惬上意,命以所御龙驹借之。

喜据鞍挥策,马顾见喜状,素所不习,大惊狂鹜,直突莫离支中军,各营披靡解散。

天颜大怡,即赏蟒玉如约。

时从玉河桥还,正三日矣。

自是日为上所宠眷,出镇宣府大同,入掌各监局,稔恶者十年。

而武宗升遐,肃皇入缵,素知其罪,仅在八党之下,偶一日问:“汝姓为于耶?“对曰然。

上又曰:“为俞、为余耶?“对曰:“奴婢之姓,为干字跷脚者是也。

“上怒曰:“于为干字踢脚,汝敢为谩语侮我。

“即剥其蟒玉,收系治罪,得诸不法,谪为孝陵净军,尽籍其家。

至嘉靖四年,复入京自辨,仍加搒掠遣归伍,冻馁死。

万历初,有浙之绍兴人朱升者,粗知文理,来京师困极,一饱不可得。

偶问命于肆,日者得支干而异之,叹曰:“怪哉!是当刑而富贵且久。

“朱笑曰:“时非角逐,岂能如英布黔而王哉。

“归益贫无计,心念日者言,遂决计自宫,投大榼张大受名下,大见信爱。

张乃冯保上佐也,因亦为冯保所器,屡掌厂局,赐蟒玉,提督武英殿。

其田产第宅,为一时所羡称。

冯榼败,同大受等罢逐,今犹居都城闤阓中,厚自奉养,家尚殷富,颇好尽书画尊彝之属。

至不自揆,冒认朱相国金庭同宗,与其疏族称昆季,狙狯闪烁,犹然山会胥吏伎俩也。

今老矣,予亦识之。

一日遇一武英殿中书同席,辄诧曰:“此故我属吏,奈何敢讲敌礼?“余为之掩口。

内监辈得志,多无忌惮。

如梁师成之父苏子瞻,童贯之父王禹玉,皆是。

然而苏、王子孙终得其力,且二公亦因而昭雪,自是怪事。

近日,王笠川进士继贤,少年励志读书,以欲念频炽,去其外肾,遂作宦者状,声貌全如妇人。

辛丑登第后,诸阉骄于上前,指王名云:“吾曹中已有甲榜,宣力于外者矣。

“上询知其故,亦为启齿。

群阉出外抵王寓,称贺不绝,求附气类。

王大恚,避入西山。

其作令清苦,故是栾巴一流人也。

【内臣何泽】正德十六年七月,世宗新即位,先下诏求言。

至是御马监丞何泽,应诏陈事,已获俞旨,既而又言近习。

及二十四监局奸利事,即被严谴。

旁掠,发充孝陵净军。

其疏既不下,又命取通政司副本灭之。

御史成英上言:“泽得罪非上意,乃监局同类,嫌其相攻,构陷至此。

先帝时,内臣邱岳、范亨,皆有除奸之志,逆瑾与八党致之死。

上误先帝,几危宗社。

今岳等之冤方雪,而泽之事又似之,臣所为陛下惜也。

宜召泽复职,诸奸则据法罪之。

“疏入仅报闻而已。

泽疏谠直,不避同事之怨,其忠诚与何鼎不畏中宫,直攻二张无异,均是吕强、郑众之流。

但孝宗溺于孝康之爱,渐成畏惮,鼎言不行而死,良亦有由。

世宗初政,如剑芒出匣,何以谪泽,且并没其言耶?阍寺辈本不乏善良,值此两圣主当阳,尚不免诛贬,欲其内廷匡救难矣!两内臣俱何姓亦奇,但鼎即承瑺典,泽他日昭晦与否,则不可考矣。

【内臣掌兵】嘉靖八九年间,革各省镇守内臣,兵部尚书李承勋,因及腾骧四卫诡冒依附者。

内臣争之,言禁军隶兵部不便,往岁彰仪门之破虏骑,东市之剿曹贼,皆四卫功,以直内,故得号召易集。

下兵部再议,承勋言:“往年正以兵归阉寺致乱,彰仪门之役,由太监王振;东市之贼,太监曹吉祥也。

“内臣始杜口。

上从其议。

今宦官虽不典兵,而勇士四营,仍属其提督。

不知何故?

【镇守内臣革复】镇守内臣之革,在嘉靖九年十年间,天下称快。

此正张永嘉入相时也。

至十七年,而太师武定侯郭勋,奏请复之,上许云贵、两广、四川、福建、湖广、江西、浙江、大同等边,各仍设一人。

中外大骇。

时任邱李文康当国,不能救正,人共惜之。

十八年四月,以彗星示变,将新复镇守内臣,尽皆取回,遂不再设。

距用郭言。

甫匝岁耳。

是时当国者,为夏贵溪,而严分宜为大宗伯,题请得旨,其功亦不细。

今人但知裁革镇守,归美于永嘉,而夏、严二公,遂不复齿及,岂因人而没其善耶?抑未究心故实也?【内臣护行】大臣唯辅臣起家,及谢事归里,恩礼隆重者,特遣行人宣召及护行。

若以内臣随侍,则唯永乐间杨荥。

成化间李贤、刘吉三公,俱阁臣丁忧,俱夺情复任,遂用内臣辅送,促其来视事。

此后更无同行者,况妇人乎!唯世宗朝,及今上初,二事最奇。

嘉靖十九年,秉一真人、少保、礼部尚书陶典真奏,为恳乞天恩,奏安雷坛,以光圣典事:先是差官于臣原籍湖广黄州府黄岗县团风镇,增修雷坛,今已落成;欲令臣男太常寺丞陶世恩。

臣婿博士吴濬,前去奉安,并送臣妻一品夫人袁氏,祖茔祭扫,用彰皇上敬神劝孝大典,乞量给应付。

奉圣旨:“宽卿奉,工成令男奉母安神祭扫,朕心喜悦。

着兵部便行水陆应付,迟误了的不饶。

还差内官一员去,写敕与他。

时陶尚行旧名也。

其后万历六年,少师阁臣张居正归葬,上命奉母一品太夫人赵氏来京,仍着差去司礼监官魏朝伴送登途;至十年居正殁,上又念其母高年在京,命司礼太监陈政护之还卿。

近代内臣伴行,唯见此两家,盖本朝未有之典也。

此二妪者,一配方士,一生权相,遂叼非常恩遇。

他日时移事改,徒足供后人评笑,一时宠荣,皆罪案耳。

【内臣兼掌印厂】司礼掌印,首榼最尊,其权视首揆,东厂次之,最雄紧,但不得兼掌印,每奏事,即首榼亦退避,以俟奏毕。

盖机密不使他人得闻也,历朝皆遵守之。

至嘉靖戊申己酉间,始命司礼掌印太监麦福,兼理东厂,至癸丑而黄锦又继之,自此内廷事体一变矣。

世宗神圣,以至今上,俱太阿在握,可无过虑。

倘此例他日踵行,亦肘腋之尤也。

万历初年,冯保亦兼掌东厂。

冯保之后,则有张诚。

张之后,则近日陈矩。

俱以掌监印带管厂事。

【冯邦宁】冯邦宁者,榼保之侄,以恩泽,历官左都督,恃保势,横于长安,莫敢与抗。

偶与江陵之长班名姚旷者遇,诃辱之。

旷不逊,因相争斗,为邦宁之徒御,箠击稍过,归诉于主人。

即遣人述其事于冯榼,榼呼邦宁至,杖之四十,褫其冠服,不许朝参。

当时江陵曲媚冯,以固权宠,而能折辱其侄乃尔。

榼以江陵片言,不难笞犹子以谢过,似非他内官所及。

邦宁又遇大司寇刘白川"应节"不避道,刘叱之下马。

今六卿未必有此事矣!【冯保之败】大榼冯保之败也,王弇州所纪,谓出于张诚。

此向来士大夫皆云然,不独弇州也。

此一说也。

至乙酉年,麻城周二鲁"宏礻仑"疏论李顺衡"植",谓李之参保,繇大榼张宏授意门下山人乐新炉,转授李使击保去,宏因得掌司礼监。

李以此与张宏为刎颈交。

李自云受皇上异眷,每于内廷呼李植为我儿,亦出张宏之力。

此又一说也。

至戊子冬,东厂张鲸之败,阁部大臣,以至南北科道,或公疏,或单疏,无一人不劾鲸者。

科臣李沂,受杖至惨毒,几死。

时皆谓鲸阴佐翼坤宫郑贵妃,有立幼之谋,事关宗社,故一时朝士,昌言锄去真可谓公忠。

乃闻一二大君子,微不满此举,谓其中别有窃妙。

当保盛时,群榼劫于积威,莫敢撄其锋,惟鲸为上所亲信,且有胆决,密与上定谋,决计除之。

鲸以此受知,越次掌厂,既久用事,复将攘张诚位而据之。

且诚本冯保余党,唯时在事大僚,曾受冯保卵翼者,思为保复仇,且结张诚欢,故出全力攻之,言官不过逐影随波而已。

此又一说也。

三种议论,俱有根据,然宫府事秘,莫知谁属。

近见一大榼所述,则云:冯保一案,实出张鲸手。

而鲸为张宏名下宫人,宏知其谋,曾密止之。

则后一说似确。

且鲸掌东厂旨下之日,李顺衡即于是日上参保之疏,不逾时刻。

则或有承望,亦未可知。

大抵权榼盘踞深固,非同类相戕,必难芟剪。

如宪宗朝汪直,则尚铭挤之;武宗朝刘瑾,则张永残之。

外廷儒臣,安能与鱼、程、仇、田争胜负也!先是,劾张鲸时,御史冯象干语最峻,且切责三辅臣,不能主持匡正。

上大怒,下镇抚司打问,三辅力救,至云原与象干同受刑拷,上始收回成命。

而给事李沂疏。

继之,上怒加甚,亦命下诏狱,且有“好生着实打着问“之旨,盖用强盗例也。

拷竟,又命廷杖六十为民。

近来言官得谴,未有拷打与廷杖并于一人一时者。

盖沂本内,有“密献珠宝“之语,触上所深讳,故辅臣苦诤不能得。

其后说者,谓冯疏为阁臣授意,故以生死争之。

而李疏乃出张诚假手,不意掇祸至此。

他日蔗起建言诸臣,唯李沂不甚推毂,亦此说尚在人口也。

张鲸以戊子冬见逐,次年已丑复召入,言官争之,上皆不报。

张诚已兼掌东厂,故鲸不得再预厂事。

比诚败,受祸较鲸更惨。

时,鲸尚在御前供事,且官爵家产俱无恙。

其先得罪者,亦唯司房邢尚智谪戌,及弟张书绅革任而已。

【大榼同姓】今上既逐冯保后,以张宏代之。

未几宏卒,次及张诚。

诚从楚籍没故相还京,即继宏掌印。

时,东厂则张鲸,督工则张信,秉笔大榼,日在左右者,又有张明、张维、张用、张忠、张朝、张桢、张仲举等,其他监局司印,姓张者又十余人,俱在戊子已丑之间,可谓极奇。

未几,鲸为南北大臣及科道聚劾以出,又数年而诚亦见逐被籍,其中张维者,今罢闲居私宅,好作律诗,亦整妥,作字学文衡山,颇得其貌,自称燕山废叟,每以此署名刺。

喜交士大夫,亦此辈中之向上者,余亦曾识之。

张维曾掌兵仗局。

今上冲年,取后器戏玩,以直谏忤旨。

又以好文,为上所知,呼之为秀才张,颇见礼重。

【张诚之败】张诚自张鲸失权,遂兼管厂印凡八年,号称驯谨。

政府与交欢无间,即科道诸臣,亦无以骄恣议之者。

其人稍知文艺,以吕强、郑众自命。

时,上颇耽曲蘖,兴居稍违节,以及宫婢小竖多死梃下。

诚辄执古谊以谏,上为之震威。

曾于邸报中,见已丑年上手谕一道,奖诚首句“为谕忠辅张诚知道“,其眷倚如此。

既而又兼馆御用监印,则以司礼东厂,又带膻腴衙门,同类已侧目。

而内夫人郝金凤之死,诚实主其谋,内廷咸怨之。

会其弟张勋,俗乎老五者,与慈圣太后弟武清侯,缔儿女姻,上闻之震怒。

其侪类始进谗,谓诚家富俞天府。

上益心艳,思以法籍之。

而其家僮霍文炳者,用诚力冒功,得锦衣副千户,又自以并功,进指挥同知。

是本兵石星擅允其请,不以上闻。

时,文炳已贵至佥书南镇抚司,值考察军政,为科道所劾。

上谓文炳冒功罪大,何以不言?石本兵具疏自劾。

上怒不解,遂并文炳及弟张勋辈,数十家产,尽没入官。

诚奉御降谪南京,再谪南海子,穷困以死,然而士大夫或以为罪不蔽辜。

最后张勋论斩,竟死西市。

盖上素憎臣下结交外戚,故勋无大恶,竟罹极典。

岂其罪浮于冯邦宁辈耶?识者冤之。

【霍文炳并功】方霍文炳并职事起,上以兵科不纠,尽行谪逐。

既又以两京科道,不行纠举,凡先后掌印者,俱降外,寻又俱为民。

时有刑科都给事中侯廷珮者,于诚初败,极数诚罪状,谓近旨处分尚轻。

时诚仅革任闲住,上为改降南京,亦未有籍产之令。

用廷珮言,始尽行抄没。

上仍诘责廷珮云:“张诚巨奸,尔等如何先无一言之忠?今已发露,方行参劾,其于触奸指佞之责何在?姑不究。

“盖圣主行其言,而已薄其人矣。

时,刑科给事徐成楚者,与侯同籍,素不睦,遂指成楚他疏内慎刑一语,专为救张诚,以激上怒。

成楚谓臣疏并无张诚字面,廷珮以此陷臣,自为容悦计,且诚阴事,上自发之,廷珮即百喙何益。

上皆不问。

按往日张鲸之逐,言路弹章山带积,至内旨严罪张诚,事后助焰者,则仅廷珮一人而已。

且波及同官同年,以泄私忿,尤为一时所骇云。

文炳籍后,有空房为邻泗山洗马赁居,中有窖藏二万余金,不以闻官。

旋奴隶辈争金事发,邹至褫职追贼。

邻尽鬻其衣装,诸壬辰乙未二科分考门生,为醵金代偿,始克毕事。

时,洗为尊人素严,闻之恨怒,泗山不敢归,至庚子始抵家。

或云:其京师门下士王良材者,僦以奉其师,邻初无成心也。

丁酉秋应天河南,又有程策雷同事,为时所识。

亦泗山将差南京主考而中罢,因两畀所厚云。

【内官勘狱】癸卯冬,妖书事起。

言路之媚首揆者,欲坐郭江夏。

时郭已去国,尚滞潞河,僮婢星散,友朋亦无一敢往视。

都下九卿,及法司、台省、锦衣卫,奉命同鞫。

上遣大榼陈矩监之,大臣辈莫能发一语。

时攻江夏者亦在列,其言虽无人附和,然事久不决,蔓延浸多。

会捕得狂生俶生光者,云曾造飞语。

挟诈郑戚有据。

御史沈裕曰:“不如竟以此事坐之。

陈应声曰:“极是。

“诸公始首肯立议,陈入内,又宛转达于上。

俶生光磔死,江夏始得免。

昔欧阳永叔为蒋之奇谤以甥女事,赖法官苏安世,及中使王昭明得雪。

石守道为夏辣谤以诈死,欲斫棺验之,亦赖漕臣吕居简,并内遣中官张主,得免于祸。

嘉靖初,张永嘉欲逮杨新都,闻亦司礼大榼力抗而止。

今上初元,张江陵、冯保,以王大臣事,欲陷高新郑,以司礼宏力阻得寝。

今江夏事亦然。

士大夫居风纪献替之地,其识见反出貂榼下,盖自古然矣。

陈矩故与沈四明昵厚,此举尤为士林所美云。

皦生光本名杨本,文安县痒生,以无行被斥,貌寝陋,性狙险。

故与钱岭李氏游,会李如松战死辽左,时其父宁远伯李成梁,以故帅留京师,奉朝请。

皦具鸡黍往奠,痛哭竟日不辍声。

成梁怪之,出慰曰:“子意良厚,然吾儿与子交情不至此,子且休矣。

“俶曰:“我非哭令子,乃哭我命薄也。

令子许我,得天下日,爵我通侯。

今已矣,是以悲不自制耳。

“成梁惊惧,亟以千金赂之得止。

他无赖事尚伙,都人类能言之,然此段已足死矣。

陈矩,安肃县人。

父虎,本农家。

一日邑中践更,畀迎中使,以供具不时。

被笞,归而发愤,即阉其长子,得供奉内廷。

曾以司礼典簿,同张诚辈籍没冯保,至是遂长司礼。

又一日,复当践更,畀迎过客,亦受笞,问贵客何人,云进士也。

即令次子就外傅,既而登壬辰进士。

迄两遂其志,亦奇事也。

进士名万策,恂恂长者,困公车二十年,甫得第。

就教职,仅转国博而卒。

其子承伯父荫,今为缇帅。

余游西山玉泉寺,见楣间有矩诗牌,词翰俱不工,但其印章曰“白眉中使“,似亦不甘与侪辈为伍者。

【尚衣失珠袍】万历三十二年,尚衣监失御前珍珠袍一件。

上震怒,命司礼掌印太监陈矩拷究。

袍房内臣田进等三人,以夙仇互讦,各受酷刑,竟无踪迹。

田进寻瘐死,余充净军。

后乃知上前一贵显宫女,即内中称为某太者,盗与菜户内官,斥卖久矣。

然惮此宫人为主上信用,且事属既往,遂不复穷诘。

内府盗窃,乃其本等长技,偶私攘过多,难逃大罪,败故称遗漏,付之一炬。

以失误上闻,不过薄责而已。

如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供用库大管库既盛,与其党卢添保等,捏报被焚香料至十八万八千余斤,为同类发其奸。

世宗下之狱,命给事张岳等严查,始知该库所焚,乃别物,非香也。

俱盛等侵匿妄报。

上大怒,悉如律治罪。

此偶败露者,仅十之一耳。

又其时,上索真龙涎甚急,遍觅不得。

户部尚书高耀,百方高价购之,仅得八两。

云买之民间,实亦内臣盗之内库。

【门竖偿命】庚子辛丑之后,矿税内使,横于大地中,参督抚,鸩按臣,视为恒事。

至于守令以下,但云阻挠,即遣缇骑;但云贪肆,即行追贼。

直奴隶视之而已。

岁丁未,外吏大计既竣,正月末旬,前任泰与知县龙镗者,以重贬行,郁悒成病,扶曳出广渠门。

管门内使邢相等,索赂放行,镗奚囊空匮,不能满所欲,遂聚殴之。

寻释去,数步即仆地。

初犹谓暴疾,试掖之,则僵卧气绝矣。

事旋上闻,上怒甚,下法司讯治,坐邢相抵偿。

再审,则赵禄奋拳,乃改坐禄死。

相等数人俱远戍。

时镗病已殆,即不殴,亦必殒中途。

邂逅诸暴。

遂促数日之命,凶竖辈,俱得正法。

自矿税兴后,中人得罪,未有如此快心者,一时阉宦为之丧气。

比季春,下第诸士,还里出城,亦得稍减需索云。

【箭楼】京师正阳门楼毁于火,庚戌年,议重建。

时内监同工部官估计、营缮司郎中张嘉言,楚人也,素以负气称,内监屈指云:当用银十三万,张大怒,厉声云:“此楼在民间,当费三千金。

今天家举事,不可同众,宜加倍为六千。

“诸大榼忿极,气满口重,不能辨诘,但奋拳欲殴之。

时监督科道在列,亦不出一言剖析,但劝解散去。

次年大计,张竟以不谨被斥,所坐事虽多,此亦其一端也。

后数载,箭楼已成,问之计部诸君,云动工银三万。

盖初估为张所诎,其后终不能满内榼之欲也。

张起家司李,好与人讦,且自尊大,以故屡踬宦涂。

其正郎乃自宪幕迁入,列衔为署郎中事,都察院经历,同寅戏之曰:“君名位已尊,今后行文移牌票,可竟书为本部院矣。

“盖总制大臣,以部堂兼中丞者,方有此称,故用以为谑。

张虽不堪,然默无以应。

【陈增之死】矿税流毒,宇内已无尺寸净地,而淮徐之陈增为甚。

增名下参随程守训者,徽人也,首建矿税之议。

自京师从增以出。

增唯所提掇,认为侄婿。

又不屑与诸参随为伍,自纳银助大工,特授中书舍人,直武英殿。

自是愈益骄恣,署其衔曰“钦差总理山东直隶矿税事务兼查工饷“,以示不复服属内监。

旋于徽州起大第,建牌坊,揭黄旗于黄竿曰“帝心简在“,又匾堂为“咸有一德“。

是时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疏劾陈增贪横,当撤回,守训乃讦宗尧多贼巨万,潜寄徽商吴朝俸家。

上如所奏严追。

宗尧徽人,与朝俸同宗也,自是徽商皆指为宗尧寄赃之家,必重赂始释。

又徽州大商吴养晦者,家本素封荡尽,诡称有财百万,在兄叔处,愿助大工。

上是之,行抚按查覆。

守训与吴姻连,遂伪称勘究江淮不法大户,及私藏珍宝之家,出巡太平安庆等府,许人不时告密问理。

凡衣食稍温厚者,无不严刑拷诈,祸及妇孺矣。

又署棍徒仝治者为中军官,晨夕鼓吹举炮。

时巡南几者,为御史刘曰梧,遇之于途,见其导从旗帜弓戟,较督抚加盛,令呵止之。

程以彼此奉使为答,刘竟无以难之。

唯稍畏淮抚李三才,不敢至李所,住泰州。

李亦密为之备,佯以好语陈增曰:“公大内贵臣,廉斡冠诸敕使,今微有议者,仅一守训为祟耳,他日壤乃公事,祸且及公。

虎虽出柙,盍自缚而自献之?“增初闻犹峻拒,既又歆之曰:“守训暴敛,所入什佰于公。

公以半献之朝,以半归私帑,其富甲京师也。

“增见守训跋扈渐彰,不复遵其约束,心愠已久,因微露首肯意。

李中丞觉之,潜令其家奴之曾受守训酷刑者,出首于增,云守训有金四十余万。

他珍宝瑰异无算,并畜龙凤僭逆之衣,将谋不轨。

李又怵增急以上闻,公不第积谤可雪,上喜公勤,即司礼印可得也。

增以为诚言,果以疏闻。

上即命李三才捕送京师治罪,及追所首多赃。

增既失上佐,迹已危疑,其部曲亦有戒心,所朘取不能如岁额。

上疑增屡岁所剥夺且不赀,又苛责之,李中丞又使人胁之,谓“阁臣密揭入奏,上又允矣。

“又曰:“某日缇骑出都门矣。

“增不胜愧悔,一夕雉经死。

名下狐鼠惧罪,即时鸟兽散去,其署中所蓄,中丞簿录以献。

江淮老幼,歌舞相庆。

说者云:淮抚匿增金钱巨万,所进不过十之一二耳。

此固未足信,即有之,诛剪长鲸,其功不细,以此酬庸,亦何不可?【宦寺宣淫】比来宦寺,多蓄姬妾。

以余所识三数人,至纳平康歌妓。

今京师坊曲,所谓西院者,耑作宦者外宅,以故同类俱贱之,不屑与齿。

然皆废退失职,及年少佻达者为之。

若用事贵榼,极讳其事。

名下有犯者,必痛治,或致弊乃已,则犹愈于高力士之娶李元晤女,李辅国之娶元擢女也。

擢女即元载从妹。

今猥下妇女,多与此辈往还,至有昵爱宦官,弃其夫而托身者,此唯京师有之。

其内宦侪辈中,亦或争奸斗殴,然不敢闻之官,盖以国家有厉禁也。

顷者邸报中,见禁中获妇人男装者,讯之,则宦官包奸久,而逋其夜合之资,匿避内府不出,以故假衣冠,闯禁廷,索之。

旨下宦官付司礼监,妇人付法司,后不知究竟如何。

及见石允常传,则国初更有异者。

允常为浙之宁海人,举进士,为河南按察佥事,微行民间,闻哭甚悲,廉知其女,为阉宦逼奸而死。

因闻之朝,捕宦抵罪,此洪武末年事。

景泰元年,大同右参将许贵,奏镇守右少监韦力转,恨军妻不与奸宿,杖死其军;又与养子妻淫戏,射死养子。

事下巡按御史验问。

天顺元年,工部右侍郎霍瑄,又奏力转每宴辄命妓,复强取所部女子为妾。

上怒,始遣人报之。

天顺六年,守备大同右少监马贵,收浣衣局所释妇女为妻,为都指挥杜鉴所讦,贵服罪,上命宥之。

天顺六年,协守大同东路都知监。

右监丞阮和,娶妻纳婢,对拷掠军士甚酷,为其所讦。

命锦衣官密察得实,上亦命宥之。

近日都下有一阉竖,比顽以假具,入小唱谷道,不能出,遂胀死,法官坐以抵偿。

人间怪事,何所不有。

元魏宦官张宗之,纳南宋殷孝祖妻萧氏。

至唐时,内侍高力士、李辅国而外,如中尉刘宏规妻李氏,封密国夫人;上将军马存亮妻王氏,封岐国夫人。

皆直书碑志者,其类甚多,不能悉纪。

又唐朝年代纪云:宰相裴光廷娶武三思女为妻,高力士与之私通,则不但有正室,且有外遇矣。

又元顺帝时,宦者罕失,嬖妾杀其妻,糜其肉以饲犬。

则又妻妾相妒,致相戕矣,异哉!

【内廷结好】内中宫人,鲜有无配偶者,而数十年来为盛。

盖先朝尚属私期,且讳其事。

今则不然,唱随往还,如外人夫妇无异。

其讲婚媾者,订定之后,星前月下,彼此誓盟,更无别遇。

亦有暗约偷情,重费不惜。

或所欢侦知之,至于相仇,持刃枪复者。

顷年翼坤宫皇贵妃郑氏宫人,名吴赞女者,久为内官宋保所侍,后复与同类张进朝者结好,宋不胜愤恨,遂弃其官,去为僧不返,齐类辈咸高之。

又宫人与内官既偶之后,或一人先亡,亦有终身不肯再配,如人间所称义节。

其与为友者,多津津称美,为人道之。

今上最憎此事,每闻成配,多行谴死,或亦株连说合媒妁,多弊梃下。

然亦终不能禁也。

凡内人呼所配为莱户,即至尊或亦问曰:“汝菜户为谁?“

即以实对。

盖相沿成习,已恬不为怪。

唯名下人,及斯役辈,则曰某公为某老太弟兄,盖老太乃宫女尊称。

而弟兄则翁妪之别名也。

凡闽人呼男淫者为契弟兄,此或仿其意欤?似不如呼兄妹之为亲切耳。

【镟匠】京师人多懒而馋,而妇人为甚。

就妇人中,则宫婢为甚,盖逸居饱食本相因也。

凡菜户既与宫人成伉俪,其卑贱冗员,贫而下劣者,又甘为菜户之役,皆宫人出钱雇之。

以善庖者为上等,并视其技之高下,为值之低昂。

其价昂者,每用得银四五两,专供烹饪使令如仆隶,然其衣服垢腻,背负菜筐,出入以市杂物。

内官辈贱之,呼之曰镟匠。

不知何所取义?

贵榼近侍者,俱有直房。

然密迩干清等各宫,不敢设庖惝,仅于外室移食入内,用炭再温,以供养食。

唯宫婢各有爨室自炊,旋调旋供。

贵榼辈反甘之,托为中馈。

此结好中之吃紧事也。

闻近日宫人另雇内臣为菜户,专买办之役,其所与讲好者自有美称,不复呼菜户。

【丐阉】余入都渡河,自河间、任邱以北,败垣中隐阉竖数十辈,但遇往来舆马,其稍弱者,则群聚乞钱;其强者,辄勒马术索犒。

间有旷野中二三骑单行,则曳之下鞍,或扼其喉,或握其阴,尽括腹腰间所有,轰然散去,其被劫之人方苏,尚昏不知也。

比至都城外赤然。

地方令长,视为故常,曾不禁戢,为商旅害最酷。

因思高皇帝律中,擅阉有厉禁,其下手之人,罪至寸砾。

而几辅之俗,专借以博富贵。

为人父者,忍于熏腐其子。

至有兄弟俱阉,而无一入选者。

以至为乞为劫,固其宜也。

按宋制:凡愿自宫者,先于兵部报名,自择旺相吉日阉之。

兵部纪其日上奏验明,待创愈,纳之内廷。

其后宦者得官,即以阉之日为诞辰。

一切星壬算命,竟用此日支干。

今世用事大榼,却不闻有此说。

然而报名就阉,自是令甲所载。

无奈浸寻至今,略不遵行。

朝廷每数年,亦间选二三千人,然仅得什之一耳。

聚此数万残形之人于辇毂之侧,他日将有隐忧,不止为行役之患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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