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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偏做一生志不回,至亲竺少笑颜开。
鱼书远寄来千里,佩服良言免忌猜。
宝珠出嫁请柯爷抱轿,四处找寻不见,丫环回了夫人。
夫人怕错过吉时,只得叫进儿子鸣玉,抱了姐姐上轿,夫人含泪送女儿到轿子内坐下,打发轿子动身。
外面三声大炮,建昌县领轿先行,一路鼓乐细吹细打,喜炮连天,迎到宣府。
轿登内厅,自有傧相赞礼,两边喜娘搀出新人,又是傧相赞礼,迎出新郎。
宣爷是穿的学士品级服色,登了红毡,与新人并肩站定。
先拜天地,后谢圣恩。
回来交拜已毕,用五色红巾拉入洞房合卺、撒帐,少不得有诸亲友男女人等看新娘,闹新房,直到二更方散。
宣爷夫妇方才共上牙床,解带宽衣,效鱼水之欢。
一夜恩情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起来,夫妇双拜家堂,又遥拜公婆。
拜毕,夫妻坐下。
先是里面仆妇丫环叩头,后是外面家人书僮等叩头。
这一日是家宴,并无外客。
夫妻对面坐定饮酒。
如媚、如钩左右执壶斟酒。
宣爷叫声:"夫人呀!想下官为夫人的婚姻,几于性命不保;夫人为下官的一幅诗笺,亦几死于非命。 你我夫妻从患难中成就这段良缘。 若不亏裴伯父一力周旋,你我夫妻焉有今日!应当供他长生禄位,早晚烧香,保佑他寿命延长,公侯万代,还报答他不尽呢。"
夫人道:"妾看老爷那诗句,本无一毫私心,遂被贱婢抖起风波。 吾父不察,要将妾治于死地。 裴伯父设法救妾回去,待之不啻亲生。 后来戏耍得我夫妇如醉如痴,意总不解。 到今日梦总醒了,方知裴伯父一片为你我的婆心,真是莫大鸿恩,胜于父母。 这等人将来死后聪明正直而为神。 妾闻老爷困于奸相府中,好险呀!又是圣眷隆厚,非但免罪,而且加官,要算难得。"
宣爷道:"下官有一件不解的事请问夫人。"
夫人道:"老爷有何事不解?乞道其详。"
宣爷便把错投柯庸夫家中,遇无艳一段情景的话向夫人说了一遍。
夫人听说,也微微而笑道:"那是我二房叔叔生的一位不争气的贤妹。 那一件丑货,老爷竟看上他么?"说得宣爷哈哈大笑,便叫丫环斟上酒来,一面吃着酒,又道:"夫人,你我姻缘虽已成就,蒙岳母看待,十分亲热。 只是岳父终有芥蒂在心,并不与我女婿一面,却是为何?"夫人道:"我父秉性执一如此,老爷不必见怪。 若要翁婿相和,除非老爷去写两封书信:一是家报,呈与公婆,回禀完娶吉期,使堂上双亲放心;一是呈与裴伯父,请他作个主意,代你翁婿解和。 别人都劝不醒的,我父只怕裴伯父。"
宣爷点头称是。
夫人又道:"两个丫环如媚、如钩俱随妾从死中得活,今年已不小。 妾非妬妇,老爷不如收做东西二小星罢。"
宣爷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我与夫人结褵伊始,恩情正深,怎能分惠于他人?"夫人道:"老爷拒绝不收,使二婢何所归?若使将二婢另行择配远嫁,妾身又不放心。"
宣爷道:"下官有个善处之法,包管夫人心安。"
夫人道:"依老爷怎么办法?"宣爷道:"下官亦有两个自幼随身的书僮,一叫抱琴,一叫醉瑟,年也不小,何不以二婢分配之,仍在你我随身服事,岂不妙哉?"夫人道:"老爷之言极是。"
说罢,俱吃得尽欢而散!
过了三朝,老爷写了两封书信,一是家报,一呈裴爷,打发家人星夜去了。
这里又与夫人拨了两间耳房,收拾了做洞房,择定吉期,抱琴与如如媚一对,醉瑟与如钩一对,各成花烛。
两对夫妇感激老爷、夫人之恩,自不必说。
到了满月以后,柯夫人要接女儿回门,又怕柯爷不与女婿会面,初上门岂有不双双受礼的?便对柯爷道:"今接女儿回门,女婿是要同来的。 你断不可再躲向别处去,不与女婿会面,受他个礼么!"柯爷道:"我见了宣家小畜生就有气了。 回门只好你受拜,我是不与他见面的。"
夫人笑道:"你也太执拙了!一个亲女婿,须将前事休题,方是正理。"
柯爷还要回答推诿,忽见家人送进一封书子来,禀道:"启爷,京中裴爷有书到来,请爷电阅。"
说着将书子呈上。
柯爷接过拆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年愚弟裴长卿顿首,致书于柯年兄阁下:京都一别,本拟饯别江干,以尽朋友之谊。
谁知飘然远引,不领杯水之情,似乎于交道未免落落寡合也。
然独有可原者。
金兰之好,尚不敌骨肉之亲。
亲如女婿,半子也,女之赖以终身,岳之赖以养老,非泛泛疏远可比。
若论前事,不怪自己多疑,启枕畔谗人之渐;反怪无心数语,结生平莫释之冤。
虽订秦晋,犹如吴越。
此弟之所大不解昔也。
况婿初登仕版,即邀圣眷,其将来职分定在你我之上。
其后之欲赴功名,非不可借其援引,全你我燕翼之谋。
弟处局外,尚为兄婿极力周旋。
岂有至亲而不见面?又弟所不取也。
感悟发于一心,休谓逆言之入耳。
药石寄于千里,当知忠告之宜听。
不然兄之薄情寡恩,巩为天下后世笑。
书不尽言,兄其鉴之。
柯爷看了书字,不禁哈哈大笑道:"裴年兄真良友也。"
夫人便问:"裴公寄来什么书字?"柯爷就将书中的话先向夫人说了一遍,又道:"裴年兄也是劝我翁婿解和。 书中言语句句金石,令我不能不拜服。 而今细想前事,皆由我多疑之误,致惹秀林之谗,与宝珠何干!又与女婿何干!就是他四首《玉人来》诗,示必他就说的是我女儿。 总因我一点疑团,弄出无限风波,反叫裴年兄做了他们的大恩人,我倒做了老厌物。 夫人呀!我今知悔了。 回门自然见女婿的。 从此相好,不致相尤。"
夫人笑道:"这便才是。"
果然到了回门日期,宣爷夫妇来到柯府,见了岳丈、岳母,大拜八拜。
岳母见了女婿、女儿,自然是亲热的。
此刻,岳丈见了女婿,更加亲热。
时刻谈讲下棋、吟诗,又叫儿子鸣玉讨姊丈的教。
直是分虽翁婿,情同骨肉。
留女儿在家住对月,并连女婿也留下了。
此乃是翁婿相好如初之时。
不料,朝中却闹出一个大变动来。
只因奸相蒋文富在朝威权日重,又有一个巩御史在他门下助纣为虐,引了一班趋附的小人夤缘进来,或做文官,或做武官,都是奸相作主。
前因女儿一死,天子不将宣生治罪,反升他官职,将我师生一个罚俸,一个革职,岂不可恨!阴生异志,暗蓄死士,打造军器,勾通外国,欲图大位。
谋为不转,朝中只怕了裴刑部、宣学士二人,还不敢动掸,但牙爪已成。
这个风声已有些传到朝中来,众文武俱吃一惊,只有天子不知。
却拿不住他一个实证,不敢劾奏。
唯裴爷是个精明强干之员,每日朝中出入,俱留心此事。
这一日,也是奸相的逆谋应当败露。
裴爷正出朝来要回衙门,未到里许,忽见前面两个人在那里厮打,一个黑凛凛的大汉,将一个少年汉子捺在地下,拳打脚踢,打得地下那汉子喊叫救命,由不得心中大怒,道:"将这大汉并被打的汉子带来见我。"
手下答应去了。
两个人叫那大汉:"莫打!快会见老爷,有话问你!"那大汉并不瞅睬,还是打他的。
二人向前来拉,被大汉一手扫去,二人俱跌倒在地,急急爬起来回裴爷。
裴爷大怒道:"如此撒野,这还了得!"又吩咐:"添六个人上去,用大铁链锁来!"下面答应,蜂拥而去,共是八人,方把一个大汉捉了锁将起来。
地下被打的汉子也爬起,跟着到了裴爷面前跪下,那大汉还立而不跪。
裴爷先问那被打的汉子道:"你姓甚名谁?因何被他打的?"那汉子禀道:"小的叫段二,本京人氏,卖菜为生。 因今日挑了担子上街卖菜,遇见这大汉问路,问蒋丞相府在哪里。 小的回他在杏花街上。 他一定要小的引他去,小的怕耽误自己生意,不肯去,他就把小的菜也撩吊了,篮子也踹破了。 是小的一时不忿。 要与他拼命。 哪知他人长力大,将小的掼倒在地,一阵乱打,打得小的浑身疼痛。 望老爷救命呀!"裴爷见这大汉异言异服,形迹可疑,又是来找奸相府的,必有原故。
当街不便相问,赏了段二一个银锞子,"赔你菜担,你做生意去罢。"
段二千恩万谢而去。
裴爷将那大汉带至衙门,坐堂审究,命牙役在他浑身一搜,搜出两边裹脚打腿内每边一把瘦描条利刃,肚兜内四个金条,一色洋钱,并无别物。
问他哪里人,他回说是车迟国人。
问他到中原来找蒋相做什么,他就支吾不答。
反覆穷诘,并不开口。
裴爷大怒,先打了一百个掌嘴,又套上铜来棍,三收三放,大汉依然不招。
及用到锡蛇红绣鞋诸般飞刑,才打熬不住,招出是国王打发他来下书与中国蒋丞相的。
裴爷又〔问〕:"书在哪里?"大汉回道:"现在头发肚里。"
裴爷又叫人在他头发内果搜出一封私书来。
外面还有车迟国宝印。
拆开从头一看,只唬得裴爷魂不在身。
书中甚话惊人?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