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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昏昏尘世皆蕉鹿,蚁附蝇营,何事常征逐。
刘项功名如转轴,乱蝉声后秋容促。
谁能享尽人间福,乃至完成,却又添蛇足。
栖稳一枝饮满腹,回头一笑寒山绿。
话说法司既报斩了侯、魏等人,因其时岁阑年尽,把一切案件都到灯节后纔会议定了,将魏忠贤、客氏、崔呈秀三人的罪状上闻道: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况刀锯之余孽乎。
魏忠贤要先帝之坏灵,箝制中外,结交客氏,睥睨宫闱。
其大者如嗔怒张国纪,则立枷而杀数命。
且连纵鹰犬,意必动摇乎中宫;私撼成、裕二妃,则矫诏而革封衔。
至摧抑难堪,竟甘心于非命,是不知上有君父矣!其余臣僚何有?于是言官死杖,大臣死狱,守臣死于市。
缇骑一出,道路魂惊;密告一闻,都民重足。
生祠遍海内,半割素王之宫;谀诵满公交车,宛如新莽之世。
至尊在上,而自命上公。
开国何勋,而数封茅土。
尚嗾无耻之秽侯,欲骈九锡;迭出心腹之内党,遍据雄边。
至于出入内门,陈兵自卫;战马死士,充满私家。
此则路人知司马之心蓄异谋,非指鹿之下者也。
天讨宜首加寸磔为快。
客氏妖嫫食月,翼虎生风。
辇上声息必闻,禁中摇手相戒。
使国母常怀懮愤,致二妃久抱沉冤。
且当先帝弥畜之日,诈传荫子尚以五等,为私盗内藏在册之赃,绝代奇珍皆据尚方之积。
通天为罪,盗国难容。
呈秀则人类鸱枭,衣冠狗彘。
谁无母了,而金绯蟒玉,忍不奔丧;自有亲父,而婢膝奴颜,作阉干子。
握中枢而推弟总镇,兵权尽出其家;位司马而仍总兰台,威势欲箝乎言路。
睚之仇必报,威福之焰日熏。
总宪夙仇,迫为池中之鬼;铨郎乍唬,惊悬梁上之环。
凡逆托之屠戮缙绅,皆本犯之预谋。
帷幄选娼狎妓,歌舞达于朝昏;鬻爵卖官,价直高乎北斗。
假山冰泮,游釜魂消。
虽已幽快于鬼诛,犹当明示乎国法。
其魏云鹏、魏良栋、魏鹏翼、魏志德、崔镗、崔钥等,或赤身狙狯,或黄口婴孩,济恶而玷贤书,无功而撄世爵。
俱应投之荒服,以大快乎舆情。
臣等会议得:首犯魏忠贤,应着该抚行文河间府,开棺凌迟。
崔呈秀于蓟州开棺枭首。
客氏着臣部司官开棺凌迟。
其魏志德等,应请发往边远烟瘴之地充军。
各犯诰券,概行追夺奏缴。
恭候圣明裁夺,饬下臣部施行。
谨题。
二十六日旨下:"览奏。 魏忠贤扫除厮役,凭借坏灵,睥睨宫闱,荼毒忠良。 非开国而妄分茅土,逼至尊而僭号上公。 盗帑弄兵,阴谋不轨。 交通客氏,传递消息,把持内外。 崔呈秀委身奸阉,无君无亲,擅攘威福之权,大开缙绅之祸。 无将之诛,国有明典。 既会勘明白,众犯诰券概行追缴,魏良栋、崔镗等既系孩稚无知,着加恩免戍,以彰法外之仁。 余依议。"
刑部得旨,即刻行文各处巡抚,行文地方官,将魏忠贤开棺凌迟。
崔呈秀开棺枭首。
其时俱在寒天,尸尚未坏,都正了法。
不独见者抚掌称快,即天下闻之,莫不庆奸雄之伏诛。
正是:
共食侯景肉,争燃董卓脐。
人心皆畅快,王法定无私。
只有客氏尸首,遍寻不见,逃了数十刀之罪。
法司又于二月间,将勘问五虎五彪的招款,拟定罪具奏道:国家立法,百司所以律身。
故奉法惟谨,不敢趋权开贿赂之门;守法不阿,何至杀人为媚奸之具。
乃有身居缙绅之列,名为彪虎之凶,若李夔龙、田尔耕者。
钦奉明旨,再将纠参之疏拐究,其参五虎,有谓典铨不公,李夔龙立地为常,皆知挟卖官之资,以至吴纯夫不数月便跻卿贰,虽蔡邕一岁九迁,速不过是。
又与崔呈秀受孙织锦银六千两,有谓河南道报升,呈秀欲推倪文焕,必俟其差满时始具题坐补。
又与呈秀植党骗财,赃至巨万。
有谓田吉已被激变良民之参,瓦全已幸。
乃三载曹郎,骤至尚书极品,满载而归。
总之如圣明云:"附权骤擢,机锋势焰,赫奕逼人。"
足以蔽其罪矣。
按《律例》云:"职官受赃至满贯者,罪应绞,减等发边远充军。"
如吴纯夫以六千计,倪文焕以万计,皆明明私受,列于参疏,可以追缴。
至于李夔龙、田吉,虽疏中赃数未开,乃一称挟卖官之赀,一称累陶朱之富,非纳贿何以至此。
既经参劾,难以轻宥。
二犯应各追赃二万。
众犯事同一体,俱应遣戍,以警官邪。
乞敕行该抚追比,以助边需。
赃完日发遣可也。
至于五彪--有谓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崔应元、杨寰等,狐假鸱张,戕害多命,皆出于二人之手。
许显纯鞭扑缙绅,淋漓血肉,尸伤虫钻,绝不一瞬。
许显纯署镇抚司,田尔耕掌锦衣卫,忠贤草菅人命,皆二人为门下之刽子手。
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网罗煅炼,株连无轲,惨于炮烙,冤魂摄于公庭。
受害如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十余人,皆毙于镇抚之狱。
总如明旨云:"受指怙威,杀人草菅,幽囚缙绅,沉冤莫白。"
足以蔽其轴矣。
按《律》:"以官刑勘人因而致死者,罪应斩。 同僚知情共助者同罪。 不致死者减等。 杖一百,流三千里。 武职官发边远充军。"
许显纯、田尔耕系掌印参勘之官,应照《律》议斩。
崔应元等共在勘问之列,应照末减例,尽投之边裔,以御魑魅可也。
谨奏。
旨下:"奸逆盗权,阴谋叵测,凡厥党羽,尽当严惩。 五虎五彪,既会勘明确,着行文与该抚照数追赃,缴完日,即于该处概行处决。 追缴各犯诰敕,以为附权蠹奸之戒。"
命下,行文各省遵行。
正是:
张牙舞爪佐奸权,多少忠良丧九泉。
机阱一朝还自陷,问君入瓮有谁怜。
不惟驱除了几个大奸,又剪除了一班羽翼,朝廷肃清,一时整理。
还有那说杨、熊诸党的人不该起用,这还是"门户"二字未化。
但那班忠臣,身死之惨,追比之苦,皇上久已洞鉴。
一日,就户部郎中刘应选本上批出道:"逮死诸臣,所追赃银其已经奏报者,着该抚按册给还;其未完者,概行蠲免,家属等着俱释放。 追赃一事,拖累堪怜,如熊廷弼之奔,杨涟之母,俱着宽释。 其梅之焕、程注着该抚即与柑豁具奏。"
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又上疏道:"门户二字宜破,不可以讲学锢人,如已故赵南星、邹元标,俱当于清介中议。"
这本一上,便是大翻从前积案。
他条奏极明,议论极正,其中备说:"杨涟之死,为劾忠贤;缪昌期为代杨涟删润本稿;万燝为论忠贤;李应升为申救万燝并阻忠贤陵土叙功;魏大中为不肯与阉奸通谱为侄;周顺昌为魏大中寄子;左光斗、袁化中、周朝瑞皆为触奸;高攀龙为劾崔呈秀贪赃;夏之令为奸细傅孟春之事,与呈秀相忤;周起元、黄尊素俱是太监李实诬害。 此数人者俱系为国锄奸,无轴受害,并无赃证,何为朋党?况魏良卿招词内说是因挟私枉害,极是明白。"
皇上见了,不觉恻然道:"移宫一事,也是人臣懮国防微之苦心。 杨涟劾他二十四款,款款皆真,他上本明说与奸托势不两立,竟被他惨刑所害,以至家破人亡,八旬老母追比几死!至如高攀龙死以执法,其余皆因触忤奸权。 今逆托已诛,诸臣若不隆加赠谥,则无以鼓劝后人。"
遂传谕各衙门道:"朕承祖宗基业,嗣统大宝,夙夜思维,锐精图治。 稔知臣恶魏忠贤等,窃先帝之坏灵,擅朝廷之威福,密结群奸,矫诬善类。 稍有忤触,即行惨杀,年来戕害剎夺不知凡几。 幽囚蔽日,沉冤弥天,屈郁不伸,上干元象,以致星殒地裂,岁祲兵连,不可谓非逆辈所致。 今元恶典刑已极,臣民之怨稍舒。 而在狱游魂,犹郁沉冤未雪,岂足以照朕维新之治意!着各该衙门即将以前杀害诸臣从公酌议,采择官评,有非法禁死情理可悯应褒赠者,即予褒赠;应荫恤者,即予恤荫;其冠夺牵连应复官者复之;应起用者用之;有身故捏赃难结,及家属被累犹羁者,应请开释。 勿致久淹狱底,负朕好生之意。 呜呼;天网恢恢,无奸不烛;王道荡荡,有侧宜平。 朕兹宽恩解郁,咸与昭苏,偕之正直。 以后诸臣咸以国事为重,毋寻元黄之角,体朕平明之治。 钦此。"
各衙门奉旨会议,拟将高攀龙加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谥忠宪,追封四代。
杨涟加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谥忠烈,追封四代。
周起元赠兵部左侍郎。
苏继欧赠太常寺卿。
周顺昌、魏大中俱赠太常寺卿。
万燝赠太常寺少卿。
袁化中、周朝瑞、周宗建俱赠太仆寺少卿。
缪昌期赠詹事府詹事。
左光斗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刘铎、顾大章、呆裕中、李应升、黄尊素、夏之令俱赠太仆寺少卿。
丁朝学赠侍读学士。
张汶赠刑部员外。
各追封三代,俱荫一子入监。
旨下,依议着将杨涟已追在官赃银八百两,给还其母养赡。
可怜一班忠臣,当时虽叶葬荒邱,今日也得重叨谕葬,列石坟前。
那些禁锢的子孙纔脱去囚衫,换了衣冠,到坟前改葬,焚黄设祭展拜,宣示皇仁。
岂不可荣可羡!那个过往的不啧啧称叹道:"这是忠臣之墓。"
正是:
死忠原是完臣节,岂为褒封纸一张。
却喜大奸新伏法,殊恩荣赐九泉光。
回想当日杨涟劾忠贤的祖墓牌坊上镂龙凤僭似宸居,万燝劾他制模陵寝,今在何处?此时也是荒烟蔓草,与人牧牛放马而已。
吏部又将应起用的袁崇焕、文震孟、王永光、霍维华、李思诚等二十余人,又将应起用待缺会推者七十一人具题。
批下道:"自古帝王御极,首眷亲亲,嘉与贤贤。 财赋系百姓之脂膏,刑法关民生之命脉。 鹰鹯搏击,兰蕙诛锄。 若不除根,难免再发。 张国纪系先帝懿亲,王仲良乃皇祖妣之嫡侄,逆托敢行无忌。 张国纪着即名还供职;王祚盛着袭祖职。 太监王安系先帝勤劳旧臣,遭诌冤死,着追复原职;荫一侄为锦衣卫千户,所籍家产着给还。 许志吉以参革秽吏,投身逆托,鱼肉乡里,几至激变。 呆天荣以奴诬主,冤杀一家,深可痛恨。 俱着拿问,严审定罪。 黄山着给还吴养春幼子,坐赃免追。 许其进逢托图禄,荼毒扬民,亦着拿问治罪,钦赃免追。 太监李实逢奸害正,情罪难逭,即着扭解来京。 苏杭织造着派外官管理。 各差太监俱着撤回,皆派外官更换。 各问刑衙门,着刑部拐看刑具,非祖制者概行毁去,不得再用。"
刑部奉旨,行文各省,将众犯解到三法司严审,众犯也无可辨。
会议将许志吉、李永贞、刘若愚、崔文升等照律拟绞。
吴天荣害主全家,照叛逆例拟凌迟。
许其进拟绞。
本上奏,旨依议。
刑部即于九月间将众犯行刑西市。
正是:
狼贪虎噬气何豪,恶满今朝赴市曹。
最是千年遗臭在,书生笔底秽名标。
是时群奸尽戮,朝野一清。
吏部又奉上谕道:"大恶既诛,小过宜宥。 所有拥戴依附建祠称颂赞导者,按律推情,再三定拟,首正奸恶之案,丽于五刑稍宽,协从之谋,宏开一面,其情罪轻减者,另疏处分。 此外原心宥过,纵有漏网,亦置不究。 只陆万龄等,妄分太学,建生祠为媚奸之具,毁轩先圣,着国子监各杖一百发戍,余俱免究。 着该部定为逆案,颁示中外知之。"
此时天下人民欢欣鼓舞,快睹新政初更,于是四方传诵,恩遍草野。
谁知惊动了一个人。
你道此人是谁?乃魏忠贤的奔子傅如玉。
自从孟婆救了傅应星回来,又怕忠贤差人来庄上柑访,遂假进香为名,带了儿媳到云梦山焚修,把家产交与族人管理,他便去精心修炼。
此时功夫已有八九分了,傅应星随着空空儿学导引击刺之法。
一日如玉听得人传说朝中新君即位,魏党皆诛,不觉动了慈悯之心,遂合掌向孟婆师说道:"弟子一向蒙吾师教诲,已脱尘缘;今闻朝廷新诛大恶,因悯孽夫积恶深重,虽受阳诛,难逃阴谴,冤仇山积,何时得解?弟子欲发宏誓至愿,尽弃家产,修建无碍道场,超度幽魂永离苦海。"
孟婆道:"善哉!善哉!正是: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 你既有此善念,天必佑之。 但他们罪恶如山,非寻常忏悔可解。 你可先去备办钱粮,我代你到岱岳东峰历代封禅坛傍,起建道场,列佛道两家功德,释家忏悔,道家炼度。 我再代你出入三界,访求一位真人来作证盟。"
说罢,乘云而去。
如玉母子、儿媳即日下山,回到庄上,至族家,将历年租粒尽卖出千金,带至泰山进香。
择于正月初九日启建,至十五日上元,圆满七昼夜道场。
坛上列着僧、道两家法事,请了高僧道侣各二十四众。
那道场却也十分齐整。
但见:
旛旛飞舞,音乐和鸣。
巍峨列九品之莲台,清净建三层之宝座。
金身璀璨,西方释老真容;玉貌端严,东极慈尊圣像。
满堂功德,排着十地九幽;四壁庄严,高挂四生六道。
三官四圣度雍容,罗汉金刚威猛烈。
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剎;炉焚沉降,香烟霭霭透青霄。
朱盘内供养新鲜,彩桌上斋筵丰盛。
高僧说偈,振锡杖敲开铁锁重关;羽士飞符,执玉简惊破罗酆黑狱。
咸翼冤愆齐解释,俗教孤独尽超升。
傅如玉至心朝礼,终日在坛上跪拜忏诵。
四外来看的人如山积,也有施钱粮的。
坛上挂着济孤榜文道:
伏以金身入梦,檀那阐二百字之真诠;紫气迎真,太上泄五千言之秘典。
灵通三界,洞彻九幽。
统摄阴阳,上归无始。
今据大明国山东兖州府东阿县信女傅如玉,同男傅应星、媳王氏,共秉丹诚,拜于洪造。
伏为亡夫魏忠贤积恶如山,沉冤似海。
罄南山之竹,书孽无穷;竭东海之波,流恶何极。
谨发宏深至愿,仰祈神佛力神功,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惑舟揖,普济群生,免耽六道。
西方佛老,指云路以遐升;南极真人,放祥光而接引。
邀赏清都绛阙,脱离地狱樊笼。
早登极乐任逍遥,永注天堂真自在。
谨疏。
崇祯三年正月十三日给示。
一连数日。
到十四日午斋后,众僧道放参去了,如玉执香向各神前舒身下拜,忽见一个老僧走上坛来,四边看了一回,叹息道:"可惜费了许多钱粮精力,付之流水。"
如玉听见,忙持香来向老僧叩首道:"师父,敢是弟子心不虔,斋筵不整齐么?"老僧道:"心也虔,斋也好,只是终归无用。"
如玉道:"佛道二圣,设立斋醮,救度亡魂,老师怎说没用?"老僧道:"二教虽以救苦为心,悯念地狱泳犁,设为斋醮,此不过是皮毛外像,其中精微奥妙,岂在这几卷经典上?况如今主坛的又非出世名流,只凭着这几个庸夫俗子,诵几卷赘句残篇,就望超升滞魄,解脱沉冤,岂不是水中捞月?"如玉道:"老师见教极是。 但如今怎得名师?"老僧道:"你若是真心求礼,自然有得。"
应星夫妇也跪下道:"恳求老师,慈惑救度。"
三人再三哀求,请他到方丈中献茶。
老僧道:"既是你母子心虔,今日且为大众说法。"
茶毕上坛。
鼓乐法器一齐响动,老僧先礼拜了四方神圣,先说些外象比喻,后谈些五蕴三乘,说一回法,谈一会禅,果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下坛时已将晚,如玉等又拜求普度,明彰报应。
老僧道:"要明彰报应却也不难,只要你母子精虔,舍身救苦,不顾皮肉疼,痛方可。"
如玉道:"但凭分付,虽粉身碎骨亦所不辞,只要眼见为真。"
老僧道:"你心既虔,今夜你们可燃指为香,夜静时叫你们见些光景。"
三人果将中指剖开,用清水洗净,将麻紧裹,加上清油,三更时点起,随老僧上坛,见一天星斗,满地月光。
那老僧绕坛念咒,三人忍着疼遍地礼拜。
只见他将手中拂子一挥,向西念咒数句,忽的一阵冷风,风过处,现出十八重地狱。
见那些罪囚皆带着铁锁沉枷,号泣之声不忍闻。
又见牛头马面、恶鬼夜叉往来不绝,有无限刀山剑树、磨捱油煎之苦。
如玉等见了,心胆皆裂。
老僧把袖一拂,早随风而灭,领他们下坛来。
如玉又跪下道:"已见地狱之苦,仍求吾师超度沉魂。"
老僧笑道:"且去安歇,明夜与你证盟。"
言毕,趺坐入定去了。
次日,孟婆已回,众僧道:"仍各行法事。"
是日已是十五日,上元佳节,善事将终,晚夕施食,至三更后方毕。
坛上收拾干净,静悄悄的,月光如昼。
三更时,如玉等又燃指,随着老僧一步一拜,拜上坛来。
老僧手持锡杖,绕坛念咒,将杖向东南上连掉三下,喝了一声,只见一道白虹渐渐起至中天。
忽西北上又起了一道金光,光尽处又是一条彩虹,和风习习,香气氤氲。
虹下又现出一道霞光。
老僧道:"天门开了。"
只见霞光中现出琼楼玉宇,贝阙珠宫,往来皆乘鸾跨鹤之辈。
天门内又飞出一簇云霞来,老僧厉声高叫道:"吾乃达观是也,蒙孟婆师相邀来作证盟,今有一位神圣来也,大众看者。"
又将锡杖一掉,早不见了霞光白虹,只见祥云内鸾凤齐鸣,笙歌迭奏,龙车上坐着一位女真人。
但见他:
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
九霄华汉里,现出正元神。
那神圣头戴垂珠缨络,身穿素色罗袍。
绿发盘云黑,香环结宝明。
盈盈玉面天生喜,点点樱桃一粒红。
万寻万应,千圣千灵。
惟拔八难,度三灾,大徨悯世;故镇泰山,居南海,救苦寻声。
这是圆通普惠天仙女,永护漕河福德神。
那真君龙车离坛数尺停住,傅如玉母子三人伏地叩头,不敢仰视。
真君道:"吾乃碧霞元君是也。 善哉!吾因汝等精心佛果,发愿解冤三界,共钦神天点佑。 吾今法驾亲临,为汝证盟功德。"
遂将手向正南上一指,只见一朵白云中,两个黄巾力士,拥着一班峨冠博带之人,来至坛前礼拜元君。
又向西北上一指,一朵乌云中两个鬼使押着一班披枷带钮的囚徒,也来坛前跪下。
元君道:"汝等夙世冤仇,今已八十余年,当年因淮河水决,漕运不通,城郭淹没,皇家命朱衡治水。 有赤蛇名赭已,现身设法效劳,暗示黄达以筑堤之法。 他也是为自己身家性命。 岂知黄达违了前言,竟筑到他巢穴。 其时仍该依他指示别筑,何致一火焚之,烧死他二百余命!吾神彼时适奉玉旨,押伏水猿总理黄淮,彼众将沉冤上诉。 中界主者会勘,命他转生宫禁,以报前冤。 魏忠贤、客氏,乃雌雄二蛇转世,其余党羽,皆二百余蛇族所化。 杨涟乃朱衡后世,左光斗即黄达再生。 万燝是扬州通判,即定意下火者。 故尔三人受害尤惨,死于溽暑中,皮肉俱烂,以报他焦头烂额之灾。 其余被害诸人,皆是当年河工人员。 汝等冤仇相报,何时得了?赖今有傅如玉宏发誓愿,吾神运起法力,为汝等解脱沉冤,各归觉路。 魏忠贤,你虽是冤报当然,只是你既锦衣玉食,富贵等于王侯,也足以酬你前世之苦,却不该凌尊逼上,非分无等,发汝五世为牛。 客氏导上宣淫,逞妖无耻,亦发作猪五世。 其余诸人虽受阳诛,难逃阴谴,俱发为边方各畜,也受那彪虎吞噬,以彰党恶害善之报。 呆天荣害主一家,逼死主妾,发入阿鼻受罪。 完日再十世变马,与吴氏子孙骑坐。 呆养春你身生膏筠,不知稼穑,暴殄天物,自奉过分,故受此惨报;虽许你仍生富贵之家,切宜樽节天物。 杨涟、左光斗等,着早生贵道,仍作良臣,辅佐明主。 郁燕玉、萧灵犀,一知守节不轫,一知慷慨杀身,俱着生于富贵之家为子。 熊廷弼理当开释,姑俟后案定日,超生乐土。 傅应星不恋荣华,刚正嫉邪,知机勇退。 其奄奉姑尽孝,志行可嘉。 陈元朗少多慈悯,长得元修,俱送梯仙国修正。 孟婆母子虽精剑术,未入真流;然辅正驱邪,积功累行,令赐金符必唣,再修炼一甲子,方入仙班。 侯秋鸿劝主收尸,义气可嘉,着他寿登百岁,二子贵显。 傅如玉,你本是黄浦潭中白龙,因懒于行雨,被吾以至大法力收伏,令尔今世生于人间,力除懒癖。 汝能谏夫教子,不恋繁华,精心佛果,又发愿解冤,功德无量,须急归西,早证金身。"
元君一一说过法旨,又说偈道:
不无中无,不有中有,不空中空,无无非空,色色非有,无色非空,无空非色。
问汝众生,冤冤何塞。
元君说罢,手指两道彩虹,将众魂一齐驾起到半空中,结成一朵莲花,一齐迸开,化作数十道金光而去。
元君纔冉冉升空,忽然不见。
傅应星夫妇同孟婆母子俱乘风飞升而去,止畜下如玉一人,在坛上顶礼望空摇拜毕,跏趺而坐。
次早,众僧道来作别,只见他在坛上瞑目端坐而逝。
齐宣出去,四外人山人海,俱来焚香礼拜,用沉香合成龛子,请出个有道的高僧与他作偈,举火焚化。
众人见火光中一股清气上冲半天,傅如玉合掌端坐,冉冉腾空而去。
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劝君勿作等闲看。
这一部书,只因一小小阉奴,造下弥天大罪,以致冤仇深重,沉郁难解,后之为宦官者,不可不知所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