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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色即空兮自古,空兮即色皆然。
人能解脱色空禅,便是丹砂炮炼。
西子梨花褪粉,六郎落瓣秋莲。
算来都是恶姻缘,何事牵缠不断。
却说侯一娘出戏帘来接仙桃,见那扮王母的就是前在庙中扮西施的小官,不觉神魂飘荡,浑身都瘫化了,勉强撑持将桃酒接进,送到老太太面前。
复又拿着赏封,送到帘外。
小旦接了去,彼此以目送情。
戏子叩头谢赏,才呈上戏单点戏,老太太点了本《玉杵记》,乃裴航蓝桥遇仙的故事。
那小旦扮云英,飘飘丰致,真有神游八极之态,竟是仙女天姬,无复有人间气味。
那侯一娘坐在帘内,眼不转珠,就如痴迷了一样,坐不是站不是的难熬。
等戏做完,又找了两出,众女眷起身,王太太再三相留,复坐下,要杂单进来。
一娘拿着单子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道:"随他们中意的点几出罢。"
女眷们都互相推让不肯点。
一娘走了一转,复拿到老太太席前道:"众位太太奶奶都不肯点,还是老太太吩咐是个正理。"
老太太道:"何妨。"
只见背后走过一人来,将一娘肩上拍了一下,道:"劳了你一日,你也点一出。"
一娘转脸看时,乃是王公子的娘子,年方十八,为人和气蔼然,虽生长宦家,却一味谦虚,不肯做大。
就是侯一娘在此,他也以客礼相待,不肯怠慢。
他遂取过单子来,道:"老太太请奶奶点出玩耍。"
王奶奶笑道:"不要推我们,一家点一出。"
一娘要奉承奶奶欢喜,遂道:"小的告罪了,先点一出《玉簪》上《听琴》罢。"
他意中本是要写自己的心事燥燥脾,别人怎知他心事。
又有个杨小娘,是王尚书的小夫人,道:"大娘,我也点出《霞笺·追赶》。"
大娘笑道:"你来了这二年,没人赶你呀!我便点出《红梅》上《问状》,也是扬州的趣事。"
一娘遂送出单子来。
戏子一一做完,女客散了,谢酒上轿而去。
阶下响动鼓乐送客。
客去完了,一娘也来辞去。
王奶奶道:"更深了,城门关了,明日去罢。"
携着手同这老太太到后堂,还有不去的女客,同邀到卧房楼上吃茶。
不题。
正是:
艳舞娇歌乐未央,贵家风景不寻常。
任教玉漏催残月,始向纱橱卸晚妆。
却说小魏见了一娘,心中也自恋恋不舍。
吃了酒饭,正随着众人出门,只见个小厮扯他一把道:"大爷在书房里请你哩。"
小魏遂别了同班,随着小厮到书房。
见王公子同着个吴相公秉烛对坐,见云卿进来,迎着道:"今日有劳云卿,道该服事的。"
原来王尚书止有这个公子,年方二十,新中了乡魁,为人十分谦厚,待人和气,生平律身狷介,全无一点贵介气习。
与云卿相处,真是一团惜玉怜香之意。
那吴相公名宽,字益之,郓城县人,也是个有名的秀才,是公子请来同看书的。
云卿见过,坐下,吴益之道:"今日戏做得好。"
王公子道:"只是难为云卿了,一本总是旦曲,后找的三出又是长的。"
吴益之道:"也罢了,今日有五六两银子赏钱,多做几出也不为过。"
三人笑了一回。
小厮拿了果盒团碟来,公子道:"先拿饭来吃,恐云卿饿了。"
云卿道:"我吃过了。"
公子道:"既吃过了,就先泡茶来吃。"
少顷,小厮拿了壶青果茶来,吴益之扯住他问道:"你今日在帘子里看戏么?"小厮道:"是在席上接酒的。"
吴益之道:"我有句话问你,若不实说,明日对老爷说,打你一百。"
小厮道:"小的怎敢不说?"吴益之道:"后头找戏可是大娘点的?"小厮不言语,只把眼望着公子。
公子道:"但说何妨。"
小厮才说道:"一出是杨小娘点的,一出是大娘点的,一出是做把戏的女人点的。"
吴益之拍手笑道:"我说定是这些妖精点的,可可的不出吾之所料,到与我是一条心儿,那撮把戏的女人到生得风骚有致,此时断不能出城,何不叫他来吃杯酒儿谈谈。"
公了便问道:"那女人可曾去?"小厮道:"没有去,在大娘楼上弹唱哩。"
公子道:"你去叫他来。"
云卿道:"将就些罢,莫惹祸大娘若打出来,连我们都不好看。"
公子道:"他若吃醋时,连你也要打了。"
小厮就往里走。
吴益之又叫转来道:"你去说,若是你大娘要听唱,就请他同出来听,我们大家欢乐欢乐。"
小厮走到楼上,扯住一娘袖子道:"大爷请你哩。"
一娘道:"大爷在那里?"小厮道:"在书房里。"
一娘道:"我这里要唱与众娘们听哩,你去回声罢。"
大娘道:"书房有谁在那里?"小厮道:"吴相公同魏云卿。"
一娘道:"那个魏云卿?"小厮道:"是唱旦的魏师傅呀!"一娘听见是唱旦的,身子虽坐着,魂灵儿早飞去了,便说道:"既是大爷叫我,不好不去。"
大娘道:"那魏云卿到也像个女儿。"
一娘笑着起身,同小厮走至书房,见了礼。
公子道:"今日有劳,就坐在小魏旁边罢。"
一娘笑应坐下。
小厮斟酒,四人共饮。
一娘见了云卿,说也有,笑也有,猜拳行令,色色皆精,把个公子引得甚是欢喜,又缠小魏唱。
云卿唱了套《天长地久》,真有穿云裂石之妙。
唱毕,又取色子来掷快饮酒。
一娘输了几色,又与吴相公赌拳吃大杯,连赢了七拳,吴益之连吃七大杯。
一娘连连打鼓催干,又不许人代,把个吴益之灌得大醉,伏在桌上打睡。
公子此刻也有七八分酒了,起身去小解。
那一娘见没人在面前,遂搂住云卿做了个串字,低低说道:"心肝!我住在马头上陈华宇家饭店里,你明日务必偷个空来走走。"
正说完时,却好公子进来,二人便分开手了。
其时已有三更,一娘只得起身要进内里去。
公子道:"我要留你在此,怎奈吴相公又醉了。"
云卿道:"就陪大爷罢!"公子道:"只怕有人吃醋。"
一娘笑着去了。
公子便同云卿宿了。
次早起来,二人吃了早饭,吴益之犹自中酒未醒。
云卿要去,公子道:"你莫去罢,今日有城外的客戏做得早呀。"
云卿道:"走走就来。"
"等你吃午饭。"
云卿道:"知道。"
走到下处,袖了些银子,来到马头,上西首去,见一带都是客店,问个小孩子道:"陈华宇饭店在那里?"孩子道:"那里不是。 牌上写着陈家老店么!"云卿便走到门首,见一老者,那老者道:"请坐。"
云卿道:"岂敢。"
便坐在门前凳上,终是怕羞不好问。
老者见他生得清秀,知是南边人,只望着他,不知他来做甚么。
云卿只是低着头,拿着扇子在手里弄。
坐了一会,心里正想要回去,,只见河边船上有人叫道:"魏云老为何独坐在此?"云卿抬头看时,见一只船上装着行头一班子弟,认得叫他的是陈三,也是个有名的净脚。
云卿起身走到河边,道:"我在这里看个乡亲,等他讨家书,阿兄那里做戏?"陈三道:"关上衙门里请客。"
云卿道:"饮三杯去。"
陈三道:"多谢,多谢!"遂拱手别了。
云卿因要进城,便把扇子忘记在店内桌子上走了。
一会忽然想起,复回来寻时,竟没得。
因问那老者道:"曾见小弟的扇子么?"老者道:"没有见。"
云卿又探袖捡衣的寻。
老者道:"我坐在这里也没有离,又没有人来。"
云卿只道是掉在河边上,也就罢了。
只见远远两个孩子赶了来,前头一个跑,后面一个哭着赶来,喊道:"快还我!"原来后面的是老陈的小儿子。
老陈拉住道:"你要他甚么?"孩子道:"我在门前桌上拾得一把扇子,上头还有个东西扣着,都被他抢去去了。"
老陈道:"是这位官人的,拿来还他。"
孩子道:"他抢送与他娘去了。"
老陈道:"官人请坐,我去要来还你。"
说着便往里面去,叫道:"侯一娘,快把扇子拿来还这位官人。"
云卿取出二十文钱来与两个孩子,孩子欢天喜地跳往外去了。
云卿便跟着老陈往里面来,只见侯一娘拿着扇子从楼上下来。
一娘见了云卿,不觉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官人请里面坐。"
却好有人来寻老陈说话,老陈出去了。
云卿遂到一娘楼上,深深一揖。
一娘还过礼,取凳与他坐了,起身把楼门关上,搂住云卿道:"心肝!你怎么今日才来,想杀我了。"
急急解带宽衣上床,好似那: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
软温温杨柳腰揉,甜津津丁香舌吐。
一个如久渴得浆,无限蜂狂蝶恋;一个如旱苗遇雨,许多凤倒鸾颠。
一个语涩言娇,细细汗漫红玉颗;一个气虚声喘,涓涓露滴牡丹心。
千般恩爱最难丢,万斛相思今日了。
云卿与一娘完了事,起来穿衣,一娘忙斟了杯热茶与他吃。
叙谈了一会,时日已将西,云卿道:"我去了,再来看你,今日王府戏早,恐去迟了。"
袖内取出一包银子,递与一娘道:"买点甚么吃吃罢。"
一娘道:"岂有此理!我岂是图你的钱的?只是你把情放长些,不时来走走就是了。"
仍把银包放在他袖内,摸到那把扇子,拿出来道:"转是这把扇子送我罢。"
云卿道:"你既爱就送你罢。"
临下楼时,又扯住约定日子,云卿才别去。
店中人往来混杂,有谁知道?自此为始,不时来走动,得空便弄弄,不得空就坐谈而去,也有十数次。
不觉是三月天气,和风习习,花雨纷纷。
绿杨枝上啭黄鹂,红杏香中飞紫燕。
踏红尘香车宝马,浮绿水画舫歌船。
那王公子终日在外游赏,他是个公子,又是少年科第,兼之为人和气谦虚,奉承他的不计其数。
今日张家请,明日李家邀,一春无虚日。
一日,正与吴益之在书房闲谈,见门上又拿进帖来。
公子愁着眉道:"那家的帖?"门上道:"张老爷请酒的。"
公子道:"终日如坐酒食地狱,病都好吃出来了,快写帖辞他。 自今日起,凡有请我的,都一概辞他,说我往园子里去了。"
午后,门上来回道:"园丁来说,园内海棠大开,请大爷去看。"
公子道:"正好。 吩咐他回去打扫洁净,我明日来。"
门上去了,对吴益之道:"明日同兄去看花,且可避喧数日。"
叫小厮分付厨子,明日备酒饭送到园上去。
次日叫小厮唤小魏来同去。
吴益之道:"何不把侯一娘也叫他去耍耍,到也有趣。"
公子便令家人备马去接。
三人先上马去了。
这里家人来到陈家店内,问道:"侯一在家么?"老陈道:"都出去了。"
管家道:"可知在那里?"店家道:"不知道。"
官家只得进城来,却好遇见个相识的,问道:"何往?"管家道:"去叫侯一,不在。"
那人道:"在盐店里不是?"管家道:"在谁家?"那人道:"史老三家。"
管家别了那人,来到史家。
进门来,静悄无人,只见丑驴独坐吃饭。
管家道:"你婆娘哩?"丑驴也不起身,答道:"在里面哩。"
管家心里便不快活,道:"叫他出来,王老爷府里叫他哩。"
丑驴道:"做戏么?"管家道:"不是,叫他去陪酒哩。"
丑驴道:"要陪酒,请小娘去,怎么叫我们良家妇人陪酒?"管家大怒,走上去一个耳巴子,把他打了一跌,抓住头发掼在地下,打了几拳,又踢了几脚。
丑驴大叫,惊动里面男女都出来看。
史三认得是王府管家,上前解劝,管家才住了手,骂道:"我不看众人面,打杀你这王八蛋!"一娘上前陪笑道:"得罪老爹,他这个瘟鬼,不知人事,望老爹恕罪。 不知有何吩咐?"管家道:"大爷到园上看花,叫我拿马来接你。 这王八口里胡说,你婆娘不是小娘是甚么?"众人道:"老爹请息怒,他说话不是,也须看看人。 王大爷平日也不是个使势的,抬举你妻子,也是你的造化,求之不得,反来胡说么?"史三道:"请坐坐,老一还没有吃饭哩。"
管家道:"我家爷也好笑,多少名妓不叫,却来寻他!"那一娘见势头不好,忙对史老三道:"别了罢,改日再来。"
史老三也不好再留,送他出门。
丑驴背上行头,领着孩子,垂头丧气而去。
这里管家犹自气愤愤的上马,一娘也上了马,同到园上来。
只见门前一道涧河,两岸都栽着桃柳,一带白粉墙。
走过石桥,一座三沿滴水磨砖门楼,上横着玉石匾额,三个石青大字,乃是"飞盖园"。
后写着"郓城吴宽题",原来就是吴益之写的。
下马进来,只见一带长廊,大厅前便是一座假山,从山洞里穿进去三间卷篷,公子三人坐在内。
一娘见公子,叩头谢道:"前日多谢大爷,又承老太太、太太、奶奶与列位娘们的赏赐。"
公子扯起道:"只行常礼罢,前日慢你。"
又拜了吴相公。
吴益之道:"你偏生记得这许多太太奶奶的,就不忘了一个!"众人笑耍一会。
一娘吃了茶,小厮摆饭,公子道:"因等你,把人都好饿坏了。"
一娘道:"因盐店里叫去做戏,故来迟了。 大爷莫怪。"
吴益之道:"来迟了打孤拐。"
公子道:"谁忍打他。"
四人吃毕饭,云卿道:"看花,看花!"公子携着一娘的手,同到各处游玩。
果然好座花园,但见:
索回曲槛,纷纷尽点苍苔;窈窕绮窗,处处都笼绣箔。
微风初动,虚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
日烘桃杏,浑如仙子晒霞裳;月映芭蕉,却似太真摇羽扇。
粉墙四面,万株杨柳啭黄鹂;山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
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层层掩映,朱帘上钩挂虾须;又见那金粟亭、披香亭、四照亭,处处清幽,白匾中字书鸟篆。
看那浴鹤池、印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跃金鳞;又有那洒雪轩、玉照轩、望云轩,冰斗琼卮浮碧液。
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锦川石,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有翠屏山、小英山、苔藓山,簇簇丛生凤尾竹。
荼コ架、蔷薇架近着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松柏屏、辛夷屏对着木香屏,却似碧围绣幕。
芍药栏、牡丹砌,朱朱紫紫斗繁华;夜合台、茉莉槛、馥馥香香生妩媚。
含笑花堪画堪描;美人蕉可题可咏。
论景致休夸阆苑蓬莱,问芳菲不数姚黄魏紫。
万卉千葩齐吐艳,算来只少玉琼花。
四人游玩了一回,到厅上坐下。
是日天气暴热,都脱了衣服,止穿得件单褂。
公子道:"才三月底就如此热!"云卿道:"不但热,且潮湿得难过。"
吴益之道:"只怕有大雨哩。"
公子道:"炖茶吃,我们就在这里对花坐罢。"
家人移桌在卷篷下。
四人坐下,小厮斟酒来吃了几巡,公子叫斟大杯来,请吴相公行令,一娘奉酒,小魏奉曲。
云卿唱了一支《折梅逢使》,吴益之行个四面朱窝的令,掷了一遍,收令时,自己却是四红。
一娘道:"该四杯正酒。"
吴益之道:"折五分吃罢。"
一娘道:"令官原无此令。"
斟得满满的,定要他吃,还要速干。
云卿又斟了一大杯谢令。
吴益之道:"吃不得了!"公子道:"谢令是个旧规,怎么推得?"吴益之道:"既要谢令,也要酬东。"
一娘便斟酒奉了公子,取提琴在手,轻舒玉指,唱了一套《半万贼兵》,也是北曲中之翘楚。
一娘因提琴,便忘记将小魏送他的那柄扇子放在桌上。
公子无心取来看,一娘想起要夺,时已不及。
公子见是把金钉铰的川扇,上系着伽南香坠。
公子道:"这扇子是我的,如何到你手里的?事有可疑。"
一娘道:"我没有带扇子来,才借的他的。"
公子道:"他说是借的,云卿快招,若未直招,罚一大碗酒。"
公子原是斗他耍的,却未疑到别事上去。
谁知云卿心虚,满面通红。
吴益之道:"不好了,小小猫儿也会偷嘴了。 这扇子是你与云卿的?只看云卿袖内可再有把了,若不得,便是借的。"
云卿道:"只得这把。"
吴益之忙扯住他袖子,公子便来摸他袖内,却有把在内。
公子道:"这是甚么?"一把拿出来,却是柄棕竹真金扇,上面是李临淮写的。
公子道:"我们逐年打雁,今年到被小雁儿◆了眼睛。 这样个小孩子,转被他瞒过了。"
吴益之道:"这并不干云卿的事,都是老一的骚风发了来缠他的。"
一娘道:"可是说胡话,你看见的?"吴益之道:"不要强嘴,好好拜我两拜,我代你做媒。"
一娘道:"无因怎么拜得起来。"
公子道:"却也怪你们不得,这样一对娇滴滴的人儿,怎叫他们不动火?吴相公连日也想你得紧,如今也说不得偏话,拿骰子来掷掷看,遇着双喜相逢的,今日就陪伴他。 我先掷起。"
一掷不遇。
次到吴益之,止遇一个,饮了一杯。
到云卿,一掷,却是三二六么三四,遇了个单的。
再到一娘,又遇了,却是双喜相逢,乃是二二四二四六。
吴益之呵呵大笑道:"真是天定的了,取两个大杯来吃合卺。"
就与公子二人各奉一杯,云卿害羞,起身要走,被吴益之抓住。
又替他二人串了酒,各饮交杯。
公子唱曲,吴相公奉肴,众人取笑了半日。
吴益之道:"媒人是大爷,伴婆便让我,老吴不来讨喜,只讨个头儿罢。"
一娘还是假意推却,云卿转认真害羞起来。
正在花攒锦簇的饮酒,忽见个家人慌忙进来禀道:"郓城县张爷钦取了吏部,来拜老爷,老爷叫请大爷去会哩。"
原来这张公是公子的房师。
吴益之道:"我也要会会他,只是误了他二人的佳期,怎处?"公子笑道:"不妨你两人竟在此宿罢,我叫人送铺盖来,明早来扶头罢!"一娘道:"不好,还是回去罢。"
吴益之道:"又来撇清了。"
公子带笑向一娘道:"他是个童男子儿,你开他的黄花时,须婉款些。"
说过,遂同吴益之出门上马而去。
二人送到门外,携手回来,百般欢笑玩耍,巴不得到晚。
在洒雪轩耍了一会,就炉上炖起天水泡新茶来吃。
将晚时,只见两个小厮押着铺盖进来,铺在凝香阁上。
晚间,云卿讨了水来,二人洗了手脚上床,那两个小厮也去睡了。
是日天气甚热,不用盖被;银烛高烧,二人交媾直至三更,方搂抱而卧。
那知交四更晚,忽然雷生西北,闪起东南,只听得倾盆大雨,电掣鞭雷。
好大雨,足下了一个更次才渐小了。
正是:
电掣紫蛇明,雷轰群蛰哄。
萤煌飞火光,霹雳崩山洞。
列缺满天明,震惊连地纵。
红绡一闪发萌芽,万里江山都撼动。
二人睡思正浓,忽被霹雳惊醒,觉得有些寒气逼人,遂扯被来盖了。
一会雷雨才住,檐溜无声,只听得楼板上有声,云卿掀开帐子低头一望,却好一闪过去,见地下有一堆红东西,没有看得明白。
接着又是一闪,才看见是一条大赤蛇盘在楼板上,昂着头向床上望。
云卿吓得缩进被去,蒙头紧抱而睡,不敢啧声。
又隔了一会,闪也住了,才伸出头来,不见动静。
小便急了,没奈何,轻轻揭开帐子,见窗上有月光,照见楼板上,并无蛇影。
想道:"花园中草木多,该有大蛇。 想是因雷雨大,从屋上下来的,雨住时自然去了。"
摸摸一娘时,犹自酣睡未醒。
只得爬下床来,披上衣服,见月明如昼。
虽不见蛇的踪迹,却又不敢开门,只得站在桌上,从窗眼里往外溺。
溺完下来,正要上床,才掀开帐子,一手摸着蛇尾,吓了一跳。
忙把帐子大开看时,只见一条大红蛇,盘在一娘身上,闪头向外,眼放两道金光,见了人,往被里一站。
吓得云卿大叫一声,跌倒在楼板上。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动。
正是: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毕竟不知云卿性命若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