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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贾颜真卿
王贾
婺州参军王贾,本太原人,移家覃怀,而先人之垄,在于临汝。
贾少而聪颖,未尝有过,沉静少言。
年十四,忽谓诸兄曰:"不出三日,家中当恐,且有大丧。"
居二日,宅中火,延烧堂室,祖母年老震惊,自投于床而卒。
兄以贾言闻诸父,诸父讯贾。
贾曰:"卜筮而知。"
后又白诸父曰:"太行南,泌河湾澳内,有两龙居之。 欲识真龙,请同观之。"
诸父怒曰:"小子好诡言骇物,当笞之。"
贾跪曰:"实有。"
故请观之。
诸父怒曰:"小子好诡。"
与同行。
贾请具雨衣。
于是至泌河浦深处。
贾入水,以鞭画之,水为之分。
下有大石,二龙盘绕之,一白一黑,各长数丈。
见人冲天。
诸父大惊,良久瞻视。
贾曰:"既见矣,将复还。"
因以鞭挥之,水合如旧。
则云雾昼昏,雷电且至。
贾曰:"诸父驶去。"
因驰,未里余,飞雨大注。
方知非常人也。
贾年十七,诣京举孝廉,既擢第,乃娶清河崔氏。
后选授婺州参军,还过东都。
贾母之表妹,死已经年,常于灵帐发言,处置家事。
儿女僮妾,不敢为非。
每索饮食衣服,有不应求,即加笞骂。
亲戚咸怪之。
贾曰:"此必妖异。"
因造姨宅,唁姨诸子。
先是姨谓诸子曰:"明日王家外甥来,必莫令进,此小子大罪过人。"
贾既至门,不得进。
贾令召老苍头谓曰:"宅内言者,非汝主母,乃妖魅耳。 汝但私语汝主,令引我入,当为除去之。"
家人素病之,乃潜言于诸郎。
诸郎亦悟,邀贾入。
贾拜吊已因向灵言曰:"闻姨亡来大有神,言语如旧,今故谒姨,何不与贾言也。"
不应。
贾又邀之曰:"今故来谒,姨若不言,终不去矣,当止于此。"
魅知不免,乃帐中言曰:"甥比佳乎?何期别后,生死遂隔。 汝不忘吾,犹能相访,愧不可言。"
因涕泣言语,皆姨平生声也。
诸子闻之号泣。
姨令具馔,坐贾于前,命酒相对,殷勤不已。
醉后,贾因请曰:"姨既神异,何不令贾见形!"姨曰:"幽明道殊,何要相见?"贾曰:"姨不能全出,请露半面。 不然,呈一手一足,令贾见之。 如不相示,亦终不去。"
魅既被邀苦至,因见左手,于手指宛然,又姨之手也。
诸子又号泣。
贾因前执其手。
姨惊呼诸子曰:"外甥无礼,何不举手。"
诸子未进,贾遂引其手,扑之于地,尚犹哀叫,扑之数四,即死,乃老狐也。
形既见,体裸无毛。
命火焚之,灵语遂绝。
贾至婺州,以事到东阳。
令有女,病魅数年,医不能愈。
令邀贾到宅,置茗馔而不敢有言。
贾知之,谓令曰:"闻君有女病魅,当为去之。"
因为桃符,令置所卧床前。
女见符泣而骂。
须臾眠熟。
有大狸腰斩,死于床下,疾乃止。
时杜暹为婺州参军,与贾同列,相得甚欢。
与暹同部领,使于洛阳。
过钱塘江,登罗刹山,观浙江潮。
谓暹曰:"大禹真圣者,当理水时,所有金柜玉符,以镇川渎。 若此杭州城不镇压,寻当陷矣。"
暹曰:"何以知之。"
贾曰:"此石下是。 相与观焉。"
因令暹闭目,执其手,令暹跳下。
暹忽闭目,已至水底。
其空处如堂,有大石柜,高丈余,锁之。
贾手开其锁,去其盖,引暹手登之,因同入柜中。
又有金柜,可高三尺,金锁锁之。
贾曰:"玉符在中,然世人不合见。"
暹观之既已,又接其手,令腾出。
暹距跃则至岸矣。
既与暹交熟,乃告暹曰:"君有宰相禄,当自保爱。"
因示其拜官历任,及于年寿,周细语之。
暹后迁拜,一如其说。
既而至吴郡停船,而女子夭死,生五年矣。
母抚之哀恸,而贾不哭。
暹重贾,各见妻子,如一家。
于是对其妻谓暹曰:"吾第三天人也,有罪,谪为世人二十五年,今已满矣。 后日当行。 此女亦非吾子也,所以早夭。 妻崔氏亦非吾妻,即吉州别驾李乙妻也,缘时岁未到,乙未合妻。 以世人亦合有室,故司命权以妻吾。 吾今期尽,妻即当过李氏。 李氏三品禄数任,生五子。 世人不知,何为妄哭?"妻久知其夫灵异,因辍哭请曰:"吾方年盛,君何忍见舍?且暑月在途,零丁如此,请送至洛,得遂栖息。 行路之人,犹合矜愍;况室家之好。 而忽遗弃耶?"贾笑而不答,因令造棺器,纳亡女其中,置之船下。
又嘱暹以身后事曰:"吾卒后,为素棺,漆其缝,将至先莹,与女子皆袝于墓。 殓后即发,使至宋州。 崔氏伯任宋州别驾,当留其侄。 听之。 至冬初,李乙必充计入京,与崔氏伯相见,即伯之故人,因求婚。 崔别驾以侄妻之,事已定矣。"
暹然之。
其妻日夜涕泣,请其少留。
终不答。
至日沐浴,衣新衣。
暮时召暹,相对言谈。
顷而卧,遂卒。
暹哭之恸,为制朋友之服,如其言殓之。
行及宋州,崔别驾果留其侄。
暹至临汝,乃厚葬贾及其女。
其冬,李乙至宋州,求婿其妻。
崔别驾以妻之。
暹后作相,历中外,皆如其语。
"出《纪闻》"
婺州参军王贾本是太原人。
他搬家住到覃怀,而他祖先的坟墓在临安。
王贾小时候很聪明,不曾有什么过错,性情沉静,话语很少。
十四岁那年,他忽然对哥哥说:"不出三天,家里会发生一件很吓人的事,而且还会发生丧事。"
过了两天,家里起了火,延连烧了堂屋,他的祖母年老震惊,自己掉到床下死了。
他哥哥就把他的话告诉了他的父亲和叔叔大爷们,父亲和叔叔大爷们便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占卜知道的。"
后来他又告诉父亲和叔叔大爷们说:"太行山南面,泌河的湾里,有两条龙住在里边,想要认识真龙,可以和我一块去看。"
父亲和叔叔大爷们生气地说:"你小子可真能胡说八道,得揍你了!"他跪下说:"确实有!"他坚决请求父亲和叔叔大爷们去看。
父亲和叔叔大爷们生气地说:"这小子真诡诈!"于是和他一块去看。
他让大家都带上雨衣。
到了泌河岸边深处,他走进水里,用鞭子一画,水就分开了。
下面有一块大石头,两条龙盘绕在那上面,一条白的,一条黑的,各都有几丈长,见了人便冲天而去。
父亲及叔叔大爷们很惊讶,看了好久。
王贾说:"已经看见了,应该回去了。"
于是用鞭子一挥,水合恢复原来的样子。
这时候天却阴了,响起了雷声。
王贾说:"父亲和叔叔大爷们赶快离开吧!"于是大家就赶快飞奔。
奔跑不到半里,大雨倾盆而下,这才知道王贾不是平常人。
王贾十七岁的时候,进京参加举人考试,考中之后,他娶了清河的崔氏为妻。
后来他被选授为婺洲参军,他回来的时候路过东都。
他母亲的表妹死了已经一年多,却常常在灵帐里讲话,处理家务事。
她的儿女和家中的仆人们,不敢不按她的要求去做。
她常常索要饮食和衣服,有不应时送来的时候,她就大加打骂。
亲戚朋友们都感到奇怪。
王贾说:"这一定是妖怪!"于是他来到姨家,向姨的儿子们表示吊唁。
在这以前姨对儿子们说:"明天王家外甥到咱家来,一定不要让他进来,这小子是个有大罪过的人。"
王贾到了门前之后,不能进屋。
王贾就对一位老奴仆说:"在宅子里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你家主人的母亲,是个妖怪罢了。 你只要偷偷地告诉你家主人,让我进去,我就能把妖怪除掉。"
家人们平常被她弄得很难受,就偷偷告诉了各位儿子,儿子们也醒悟了,就让王贾进来。
王贾拜吊完了,就对着灵帐说:"听说姨母死了之后很有神,说话和原先一样,现在我特意来拜谒姨母,姨母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灵帐里没有动静。
王贾又请求说:"我现在是特意来拜谒的,姨母要是不说话,我就不走了,在这里住定了!"妖怪知道不能回避,就在灵帐中说道:"外甥你近来好吗?哪里想到,分别之后,活人和死人就隔开了。 你没有忘了我,还能来看我,我感谢的心情简直没法表达。"
于是她便哭泣着述说,那声音全都是姨母的声音。
儿子们听了也都哭起来。
姨母让准备饮食,让王贾坐在前面,斟上酒与她相对而饮,不住地献殷勤。
喝醉之后,王贾就请求说:"姨母既然是神仙,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呢?"姨母说:"阴间和阳间的道路不一样,为什么要见我呢?"王贾说:"姨母不能露出全身,就请露出半张脸来;不然,露出一只手一只脚也可以,如果不让我看看,我也是坚决不离开。"
妖怪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就伸出了左手。
手指和原先一样,还是姨母的手。
儿子们又是一阵号泣。
王贾就上前握住那只手。
姨母惊叫道:"外甥如此不礼貌,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未等儿子们上前,王贾就用力一拉那手,她便扑倒在地上,还哀叫着。
他扑打她几次便把她打死了,原来是一只老狐狸。
它已经现了原形,浑身没有毛。
王贾让人用火把它烧了,灵帐中的话语再也没有了。
王贾到了婺州,因事来到东阳县。
县令有个女儿,她患了妖魅病多年了,怎么治也治不好。
县令把王贾请到家中,摆上茶和饮食招待他,但是不敢明说。
王贾知道,对县令说:"听说你有个女儿得了妖魅病,我应当为你除掉它。"
于是王贾为他们做了桃符,让他们把桃符放到女儿的床前。
女儿见了桃符又哭又骂,不大一会儿就睡熟了。
有一只大狸猫被拦腰斩断,死在床下,于是病就好了。
当时杜暹是婺州参军,和王贾的职位相同,交情很厚。
王贾和杜暹一起到洛阳出差,路过钱塘江,登上罗刹山,观览浙江潮。
王贾对杜暹说:"大禹是真正的圣人,当年他治水的时候,所有的金柜玉符都用来镇压河川沟渠了。 如果这杭州城不镇压,不久就得陷下去。"
杜暹说:"你怎么知道?"王贾说:"这石下就是,咱们一块去看看。"
于是他让杜暹闭上眼睛,他拉着杜暹的手,让杜暹跳下。
杜暹刚闭上眼睛,就已经来到水底了。
那空处就像一处堂屋,有一个大石柜,高一丈还多,锁着。
王贾打开那锁,去掉柜盖,拉着杜暹的手登上去,一同进到柜子里。
柜子里又有一个金柜,有三尺高,用金锁锁着。
王贾说:"玉符在这里边,但是世上凡人不应该看见它。"
杜暹看完之后,王贾又拉住他的手,让他跳出来。
杜暹一跳便来到岸上了。
等到二人的交情深了,王贾就对杜暹说:"你有当宰相的福气,应当自己保重,珍爱。"
于是王贾把杜暹将来都能当什么官,以及杜暹的寿命,详细地告诉了杜暹。
杜暹后来做官的情况,完全和他讲的一样。
后来王贾来到吴郡停船,王贾的女儿夭亡了。
仅五岁。
作母亲的抚摸着女儿悲伤地恸哭,但是王贾不哭。
杜暹很敬重王贾,逐个地和他的妻子儿女相见,亲如一家。
于是王贾当着妻子的面对杜暹说:"我是第三重天上的人,因为犯了罪,才被谪贬为凡人二十五年。 现在已期满,后天就得走了。 这个女孩也不是我的孩子,所以她早早就死了。 妻子崔氏也不是我的妻子。 她是吉州别驾李乙的妻子。 因为时候未到,李乙没能娶她。 因为世人也应该有妻室,所以司命神暂且把她嫁给我为妻。 现在我在人间的期限已经到了,妻子应该归还李乙。 李乙有做三品大官的福气,而且可以做好几任,将有五个儿子。 当然,世人是不知道这些的。 那么,为什么还要哭呢?"他的妻子早知丈夫神奇,就止住哭声请求道:"我正年轻,你怎么忍心抛弃我?况且大热天走在路上,如此孤单!请把我送到洛阳,就能有地方住下歇息。 走路的人还应该互相怜悯,何况是很好的夫妻呢?你为什么忽然就要遗弃我呢?"王贾笑而不答。
于是他让人做了棺材,把死了的女儿装到棺材里,放到船上,又把自己的身后事嘱咐杜暹说:"我死后,做白色棺材,漆好中间的缝隙,送到祖先的茔地,和女儿埋到一个坟墓里。 装入棺材就要出发。 如果到了宋州,崔氏的伯父在宋州任别驾,应当留下他的侄女,要听从他。 到了冬初,李乙一定会因为考核官吏到京城来,和崔氏的伯父相见。 他是崔氏伯父的老朋友,因而就会求婚。 崔别驾把侄女嫁给李别驾为妻,这事已经肯定了。"
杜暹认为只好这样。
王贾的妻子日夜哭泣,请求他多留些日子再走。
他始终不答应。
到了这一天,他洗头洗身,换了新衣服。
天将黑的时候,他把杜暹找来,面对面地交谈。
过了一会儿他就躺下,于是就死了。
杜暹哭得很厉害,为他穿了朋友的孝服,按照他的要求装殓了他。
走到宋州,崔别驾果然留他的侄女住下。
杜暹来到临安,就厚葬了王贾和他的女儿。
那年冬天,李乙来到宋州,向崔别驾求婚,崔别驾就把侄女嫁给了他。
杜暹后来作了宰相,他在京中京外做官的情形,全都像王贾预言的那样。
颜真卿
颜真卿字清臣,琅琊临沂人也,北齐黄门侍郎之推五代孙。
幼而勤学,举进士,累登甲科。
真卿年十八九时,卧疾百余日,医不能愈。
有道士过其家,自称北山君,出丹砂粟许救之,顷刻即愈,谓之曰:"子有清简之名,已志金台,可以度世,上补仙宫,不宜自沉于名宦之海;若不能摆脱尘网,去世之日,可以尔之形炼神阴景,然后得道也。 复以丹一粒授之,戒之曰:“抗节辅主,勤俭致身,百年外,吾期尔于伊洛之间矣。"
真卿亦自负才器,将俟大用;而吟阅之暇,常留心仙道。
既中科第,四命为监察御史,充河西陇左军城覆屯交兵使。
五原有冤狱,久不决。
真卿至,辨之。
天时方旱,狱决乃雨,郡人呼为御史雨。
河东有郑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殡于僧舍堙垣地。
真卿劾奏之。
兄弟三十年不齿,天下耸动。
迁殿中侍御史武部员外。
杨国忠怒其不附己,出为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节颇著,真卿讬以霖雨,修城浚壕,阴料丁壮,实储廪。
佯命文士泛舟,饮酒赋诗。
禄山密侦之,以为书生,不足虞也。
无几,禄山反,河朔尽陷,唯平原城有备焉,乃使司兵参军驰奏。
玄宗喜曰:"河北二十四郡,唯真卿一人而已。 朕恨未识其形状耳。"
禄山既陷洛阳,杀留守李憕,以其首招降河北。
真卿恐摇人心,杀其使者,乃谓诸将曰:"我识李憕,此首非真也。"
久之为冠饰,以草续支体,棺而葬之。
禄山以兵守土门。
真卿兄杲卿,为常山太守,共破土门。
十七郡同日归顺,推真卿为帅,得兵二十万,横绝燕赵。
诏加户部侍郎平原太守。
时清河郡客李萼,谒于军前。
真卿与之经略,共破禄山党二万余人于堂邑。
肃宗幸灵武,诏授工部尚书御史大夫。
真卿间道朝于凤翔,拜宪部尚书,寻加御史大夫。
弹奏黜陟,朝纲大举。
连典蒲州、同州,皆有遗爱。
为御史唐实所构,宰臣所忌。
贬饶州刺史。
复拜升州浙西节度使,征为刑部尚书。
又为李辅国所谮,贬蓬州长史。
代宗嗣位,拜利州刺史,入为户部侍郎,荆南节度使,寻除右丞,封鲁郡公。
宰相元载,私树朋党,惧朝臣言其长短,奏令百官凡欲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上闻。
真卿奏疏极言之乃止。
后因摄祭太庙,以祭器不修言于朝。
元载以为诽谤时政,贬硖州别驾,复为抚州湖州刺史。
元载伏诛,拜刑部尚书。
代宗崩,为礼仪使。
又以高祖已下七圣,谥号繁多,上议请取初谥为定,为宰相杨炎所忌,不行。
改太子少傅,潜夺其权。
又改太子太师。
时李希烈陷汝州,宰相卢杞,素忌其刚正,将中害之。
奏以真卿重德,四方所瞻。
使往谕希烈,可不血刃而平大寇矣。
上从之。
事行,朝野失色。
李勉闻之,以为失一国老,贻朝廷羞,密表请留。
又遣人逆之于路,不及。
既见希烈,方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人,雪刃争前欲杀之。
丛绕诟骂,神色不动。
希烈以身蔽之,乃就馆舍。
希烈因宴其党,召真卿坐观之。
使倡优讟朝政以为戏。
真卿怒曰:"相公人臣也,奈何使小辈如此。"
遂起。
希烈使人问仪制于真卿。
答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者诸侯朝觐礼耳。"
其后,希烈使积薪庭中,以油沃之。
令人谓曰:"不能屈节,当须自烧。"
真卿投身赴火。
其逆党救之。
真卿乃自作遗表、墓志、祭文,示以必死。
贼党使缢之,兴元元年八月三日也。
年七十七。
朝廷闻之,辍朝五日,谥文忠公。
真卿四朝重德,正直敢言,老而弥壮。
为卢杞所排,身殃于贼,天下冤之。
《别传》云,真卿将缢,解金带以遗使者曰:"吾尝修道,以形全为先。"
吾死之后,但割吾支节血,为吾吭血,以绐之,则吾死无所恨矣。”
缢者如其言。
既死,复收瘗之。
贼平,真卿家迁丧上京。
启殡视之,棺朽败而尸形俨然,肌肉如生,手足柔软,髭发青黑,握拳不开,爪透手背。
远近惊异焉。
行及中路,旅榇渐轻,后达葬所,空棺而已。
《开天传信记》详而载焉。
《别传》又云,真卿将往蔡州,谓其子曰:"吾与元载俱服上药,彼为酒色所败,故不及吾。 此去蔡州,必为逆贼所害,尔后可迎吾丧于华阴,开棺视之,必异于众。"
及是开棺,果睹其异。
道士邢和璞曰:"此谓形仙者也。 虽藏于铁石之中,炼形数满,自当擘裂飞去矣。"
其后十余年,颜氏之家,自雍遣家仆往郑州,征庄租,回及洛京,此仆偶到同德寺,见鲁公衣长白衫,张盖,在佛殿上坐。
此仆遽欲近前拜之。
公遂转身去。
仰观佛壁,亦左右随之。
终不令仆见其面。
乃下佛殿,出寺去。
仆亦步随之,径归城东北隅荒菜园中。
有两间破屋,门上悬箔子。
公便揭箔而入。
仆遂隔箔子唱喏。
公曰:"何人?"仆对以名。
公曰:"入来。"
仆既入拜,辄拟哭。
公遽止之。
遂略问一二儿侄了。
公探怀中,出金十两付仆,以救家费,仍遣速去,
"归勿与人说。 后家内阙,即再来。"
仆还雍,其家大惊。
货其金,乃真金也。
颜氏子便市鞍马,与向仆疾来省觐,复至前处,但满眼榛芜,一无所有。
时人皆称鲁公尸解得道焉。
"出《仙传拾遗》及《戎幕闲谭》、《玉堂闲话》"
颜真卿字清臣,是琅琊临沂人。
他是北齐时黄门侍郎颜之推的第五代孙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勤奋学习。
他参加进士考试,多次都考及格了。
他十八九岁的时候,躺在床上病了一百多天,治也治不好。
有一个道士从他家门前路过,自称是北山君。
北山君拿出几颗米粒大小的丹砂来救他,他顷刻之间就痊愈了。
道士对他说:"你有清正简朴的美名,已经记在黄金台上,可以度世成仙,到天上去做仙官,不应该自己沉沦在名宦的大海里。 如果你不能摆脱尘世的大网,去世的那天,可以用你的形骸炼神阴景,然后得道成仙。"
道士又交给他一粒丹药,警告他说:"坚持节操辅佐君主,一定要勤俭,有献身精神。 一百年之后,我在伊水和洛水之间等你。"
颜真卿也自负才气,等待着自己被重用。
他学习的余暇,常常留心仙道。
考中进士之后,多次被命为监察御史,充当河西陇左军城覆屯交兵使。
五原县有一起冤狱,久久不能判决。
颜真卿来到五原,辨别这起冤案。
当时天气正旱,冤案解决之后天就下了雨,郡中人都称这雨为御史雨。
河东有一个叫郑延祚的人,他母亲死了二十九年了,埋葬在寺庙外面的墙下,颜真卿向皇帝检举了郑延祚的罪状,郑家兄弟三十年被人看不起。
天下人都对他表示敬重。
后来他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武部员外,杨国忠恨他不附属自己,把他弄出京城作了平原太守。
安禄山叛逆大唐的野心很明显,颜真卿以连连下雨为借口,修城墙,挖沟壕,暗中招兵买马,储备粮草,假意与文士泛舟水上,饮酒赋诗。
安禄山秘密地侦察他,认为他是一介书生,不足为忧。
不久,安禄山反了,黄河以北全部沦陷,只有平原城有所准备,派司兵参军骑马到京城报告。
唐玄宗高兴地说:"黄河以北二十四郡,只有颜真卿这么一个有用的人罢了!我真恨自己不了解这个人。"
安禄山攻下洛阳之后,杀了留守李憕,用李憕的首级在黄河以北招降其他唐将。
颜真卿怕动摇人心,杀了安禄山派来的使者,对将领们说:"我认识李憕,这个首级不是真的。"
过些时候他为李憕弄来帽子、饰物,用草做一个假肢体,装到棺材里埋葬了。
安禄山派兵守住土门。
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是常山太守,他和颜真卿共同攻破了土门,十七个郡同一天归顺了大唐,推举颜真卿做元帅,得到军队二十万人。
他指挥部队纵横燕赵一带。
皇帝下诏书封他为户部侍郎平原太守。
当时清河郡的李萼,在军前拜谒,颜真卿与他共同谋划,一起在堂邑打败了安禄山的两万多人。
唐肃宗在灵武时,下令封他为工部尚书御史大夫。
颜真卿走偏僻的小道到凤翔朝见天子,天子又拜他为宪部尚书,不久又加封御史大夫。
他每每弹劾、禀奏,使不称职的被贬,使有才干的升职,使朝纲大振。
他连年治理蒲州和同州,都有仁爱遗留于后世。
后来他被御史唐实陷害,又受到宰相的忌妒,被贬为饶州刺史,又被任命为升州浙西节度使,征召为刑部尚书。
后来又被李辅国诽谤,贬为蓬州长史。
唐代宗继位,他被拜为利州刺史,回京做了户部侍郎、荆南节度使,不久又做了右丞相,封为鲁郡公。
宰相元载,私立朋党,他怕朝臣们揭发他的问题,就向皇帝奏请,文武百官凡是要向皇上汇报事情的,都要先向自己的长官说明,长官再向宰相说明,然后再奏明皇上。
颜真卿上疏坚决反对元载的主张,元载才没有得逞。
后来颜真卿主持祭太庙,在朝廷中谈论祭器不完整不齐全,元载认为这是诽谤朝政,贬他为硖州别驾。
后来又做了抚州湖州刺史。
元载被诛杀之后,颜真卿又被拜为刑部尚书。
代宗驾崩的时候,颜真卿是礼仪使。
又因为唐高祖以下的七位皇帝,谥号繁多,他上疏议请取初谥的为准,被宰相杨炎忌妒,没被采纳,改任他为太子少傅,暗中夺了他的权。
后来又改为太子太师。
当时李希烈攻破了汝州,宰相卢杞平常就忌恨颜真卿的刚正,要趁机陷害他,就上奏说颜真卿德高望重,四方敬仰,让他去说服李希烈,可以不动刀枪不流血而平定强敌。
皇上听了卢杞的话,事情开始推行,朝野人士全部大惊失色。
李勉听说之后,认为这是失去一位国老,给朝廷带来耻辱,秘密地上奏章请求留下颜真卿。
又派人到路上去截住颜真卿,没有来得及。
颜真卿见了李希烈之后,正宣读诏书,李希烈的养子等一千多人亮出兵刃争先恐后地要杀他,围绕在四周骂他。
他神色不动。
李希烈用身体蔽护他,把他安置到馆舍里。
李希烈宴请朋党,让颜真卿坐在那里观看。
李希烈让演唱艺人攻击朝政当戏唱,颜真卿愤怒地说:"你也是人臣,怎么能让小辈们这样!"于是他就站了起来。
李希烈让人向颜真卿问朝廷的礼仪制度,颜真卿回答说:"我老了,虽然曾经掌管过国礼,但是所记的都是诸侯朝觐的礼仪罢了。"
后来,李希烈让人在院子堆积了柴薪,浇上油,让人对颜真卿说:"你不投降,就烧死你!"颜真卿自己跳到火里去。
那些叛贼把他救出来,颜真卿就自己作了和皇帝决别的奏章、墓志铭和祭文,用来表示自己必死的决心。
叛贼就把他吊死了。
那天是兴元元年八月三日,享年七十七岁。
朝廷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停止办公五天,谥号文忠公。
颜真卿是四朝元老,德高望重,正直敢言,老当益壮,被卢杞排挤,死在叛贼之手,是天下的奇冤。
《别传》说,颜真卿将要被吊死的时候,解下金带送给使者说:"我曾经修炼过道术,以保全躯体为重恨了。"
来勒他的人按他的话做了,勒死之后又埋葬了他。
叛贼被平定之后,颜真卿家把颜真卿迁葬上京,打开棺材一看,棺材朽烂了,但是他的躯体还是原来那样,肌肉象活人,手脚很柔软,胡须头发青黑,拳握着,手指甲透过手背。
远近的人都感到惊奇。
走在半路上,感到棺木越来越轻。
后来到了下葬的地方,打开一看,是一口空棺而已。
《开天传信记》详细地记载了这件事。
《别传》又说,颜真卿有一次要到蔡州去,对他儿子说:"我和元载都服用天药,他的药力被酒色破坏了,所以不如我。 我这次去蔡州,一定会被逆贼杀害。 你以后可以把我接回来埋葬到华阴。 打开棺材看看,肯定与众不同。"
等到打开棺材一看,果然与众不同。
道士邢和璞说:"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成仙啊!虽然藏在铁石之中,但是修炼的时日已满,自然会裂开而飞去。"
十几年之后,颜真卿家从雍州派一个仆人到郑州去收租,回来的时候走到洛京,这个仆人偶然来到同德寺,见颜真卿穿着白色的长衫,开着伞,坐在佛殿上。
这个仆人急忙上前,想要参拜。
颜真卿却转身离开了。
他仰着头看佛寺的墙壁。
仆人就或左或右地跟在他后边,但他始终不让仆人看到他的脸。
过一会儿他就走下佛殿,出门而去。
仆人也一步一步地跟着他。
他径直回到城东北角的荒菜园中。
园中有两间破屋,门上悬挂着帘子。
颜真卿便挑帘走了进去。
仆人就隔着帘子行礼,并出声致敬。
颜真卿说:"你是谁?"仆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颜真卿说:"进来吧!"仆人进去之后,拜见完了就想哭,颜真卿急忙制止了他。
于是颜真卿就大略问了问儿子侄儿的情况。
他从怀中掏出十两黄金交给仆人,让仆人带回去补助一下家用,还打发仆人赶快离开,嘱咐他回去之后不要对别人讲,以后家里有困难,可以再来。
仆人回到雍州,颜家全家大惊。
去卖那黄金,竟然是真正的黄金。
颜氏子孙便买了鞍马,和那个仆人一起飞驰而来探望。
又到了以前那个地方,却只剩下了满眼的榛芜,其余什么也没有。
当时的人们都说颜真卿尸解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