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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子叔玉入拜阙下,哭曰:"父于昨夜三更中风而死矣!"众皆大惊。
帝哭曰:"世人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费;以人为鉴,可知得失。 朕常保此三鉴,以防己过。 今魏征没,朕已亡一鉴矣!"徽薨,帝命百官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于昭陵之下。
帝登苑西楼,望哭尽哀,自制碑文,并为书石上,加封为郑公。
征亡年七十二岁,时贞观十七年正月下旬也。
史官诗云:
唐主英雄过百王,魏征直谏不包藏。
太平气象如斯见,岂料良臣一旦亡。
魏擞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
每犯颜苦谏,或逢帝怒甚,征神色不变,帝亦为之霁威。
帝尝得佳鹞白臂之,望见征来,匿之怀中。
征奏事故久不已,鹞死怀中。
一日,帝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问为谁,帝曰:"魏征!每挺辱我。"
后退,且朝服,立于庭,帝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擞尝告帝曰:"臣奉事陛下,顾使臣为良臣,毋使臣为忠臣。"
帝曰:"忠、良异乎?"征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帝喜,然之。
是岁贞观十七年夏六月,忽人报曰:"北方薛延陀调练军士,收拾器械,将欲入寇。 今云中九郡已属延陀也。"
帝闻知大惊,举手无措。
长孙无忌日:"陛下在万军之中,矢石交攻之际,未尝心动,今闻薛延陀入寇,何失惊耶?"帝曰:"薛延陀,北方人中杰也。 未尝得地,朕错立之。 今举兵入寇,是养虎食肉,朕安得不动心哉!"
原来薛延陀乃北部突厥之部落名也,自贞观四年,突厥北边多叛,颉利余党归附薛延陀。
当时众部商议,共立其子姓俟斤名夷男为可汗,夷男辞以无德,不敢当。
此时帝方图颉利,乃遣使从间道去册立夷男为真珠昆伽可汗,赐以鼓纛。
夷男大喜,遂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远近诸部咸来归附,势振北方。
唐每以恩抚之,不敢举动。
至是复思入冠,边关报知消息,帝问待臣曰:"薛延陀屈强莫比,今御之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汝等所见二者何先?"司空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殄战危,据臣之见,莫若和亲为便。"
帝曰:"卿言甚合朕意,朕为民之父母,苟可利之,何惜一女子乎!"
先是,北部降将名契苾何力者,归省其母于凉州,正值契苾部落皆欲归顺延陀,何力以为不可,部落遂执何力以降。
何力乃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大唐烈士而肯受屈于虏庭邪!"乃割左耳以自誓。
早有人报奏于帝,言契苾叛唐,帝曰:"素知何力忠义之士,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适值有使至唐,言薛延陀事,故帝即命兵部侍郎崔敦札持节出使延陀,许以新兴嫁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
却说薛延陀真珠可汗见唐许婚,有不胜大喜,遂使其侄来纳币,进献羊马。
契苾何力奏帝,极言薛延陀不可与婚。
帝曰:"朕许之矣!岂可食言而失信外国乎?"何力曰:"愿陛下且迁延缓之,使夷男自来亲迎;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帝从之,即下诏亲幸灵州,召真珠可汗前来会礼。
真珠接诏,使整备行装,前至灵州来会,亲迎公主。
其臣谏曰:"唐帝相邀,必有恶意,不可轻往,大王何故许之?此钓龙设饵之计,往必不返矣。"
真珠曰:"天子圣明,远近朝服,今亲幸灵州,以所爱公主妻我,我得见天子,死不恨矣。"
近臣又谏曰:"太宗虽有长者之风,于中事急,不容不生狠心耳。 大王不可轻往,恐悔之不及。"
真珠曰:"吾意已决,汝勿多言。 汝薛延陀何患无君乎?"于是遂行。
不日已至灵州。
原来真珠多纳羊马,以为聘礼,路经沙碛之地,耗死过半。
及至见帝,帝乃责以聘礼不备,有轻大国,遂绝其婚。
褚遂良上疏曰:往者夷夏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莫不怀德。
今一朝忽有改悔之心,得少失多,臣窃为国家惜之。
嫌隙既生,必讲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
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披不在此耳。
帝览罢,笑曰:"此非尔所知也。 真珠鹰视狼顾,不可与之为婚,久必为国家之患。 今日绝之,正其宜也。"
遂良不复敢言。
真珠满面羞惭,拜辞而去。
原来薛延陀先无府库之积,至是厚敛诸部,以充聘财。
诸部怨叛薛延陀,由是遂衰。
后人有诗云:
自古制夷没奈何,故交公主许延陀。
非干唐帝言无信,尤是臣寮计策多。
帝既绝薛延陀之婚,自此唐朝无事,每屯积军粮,为二十年之计。
却说帝先有妃杨氏,乃齐王元吉之妃,有宠于帝,因长孙皇后之崩,欲立为皇后。
玄龄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赢自累?"乃止。
至是,遂立其子明为曹王,以继元吉之后。
是年十二月,忽报新罗国差使入贡。
帝急宣至,见其人拜于阙下,奏曰:"臣乃新罗来使,姓昌名黑飞,奉国王命入贡。 路经高丽,行至关前,被高丽守关将莫利支盖苏文杀败,夺去粮草十万,碎金五斛。 今高丽与百济国连兵,谋绝新罗朝贡之路,将臣面刺有诗,毁骂陛下,臣该万死。"
帝闻奏,命近臣揭去紫纱,亲看其面。
左面上有诗云:
叵奈唐天予,贪财世不休。
杀兄在前殿,囚父后宫愁。
饶汝江山管,通无四百州。
吾当只一阵,遍地血波流。
盖苏文乃高丽东部大人,姓泉名盖苏文。
其人身长一丈,膀阔有围,蓝面红发,心性凶暴。
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所为多有不法。
其王与大臣欲谋杀之,盖苏文窃知之,遂勒兵尽杀众大臣,因驰人宫,持刀弑其王,建立其王弟之子名藏者为王,自为莫利支。
当日帝看诗毕,大怒曰:"盖苏文弑其君,残虐其民,今又违朕诏命,不可不讨。"
褚遂良进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盼则四夷慑服,威望大矣。 今欲渡河远征小夷,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
言未绝,李世绩进曰:"遂良之言非矣。 昔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追,用魏征之言,遂失了机会。 早若举兵,薛延陀之众今已灭尽矣。"
帝曰:"此诚魏征之误,悔无乃矣。"
帝乃馆来使于驿庭,遂议亲征之计。
次日,褚遂良复谏曰:"天下譬若人之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四夷乃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只命一二猛将,率四五万兵取之,如反掌耳。 且今太子新立,幼稚诸王,陛下所知。 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重,轻行远举,皆臣之所深忧也。"
帝曰:"高丽离中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 况盖苏文凶狠弑逆,朕必用亲自征之。 以除国家之后患矣。"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进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昔炀帝征东,折兵一百万,亦不能取胜。 陛下莫因一时之怒,有劳圣驾亲往;且高丽不仁之地,瘴疫之口,非所宜也。 愿陛下从遂良之谏。"
帝曰:"朕意已决,汝勿多言。"
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薛延陀复来入寇,必兴师殄灭之,方为上策。
若谓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而欲与之和亲,是堂堂淑女,而供箕帚于北狄也。
不意有褚遂良者,而其见反出于契宓之下也。
帝岂从之。
适新罗遣使入贡,而高丽谋绝其路,宁不激帝亲征之怒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