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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王师靖虏氛,横海出将军。
赤帜连初日,黄麾映晚云。
鼓鼙雷怒起,舟楫浪惊分。
指顾平玄菟,阴山好勒铭。
兵凶战危,相杀也是一件险事,到了水战更险。
古来善用兵的,如项羽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韩信背水斩陈余;囊沙阻水破龙沮;周瑜赤壁火攻,走了曹操;关云长樊城乘水淹了七军,都是智勇成功。
若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也极难措手。
叔宝领了来总管将令,领兵作先锋,先招习熟知水道的做了向导,凡海中有铁板沙、明礁暗礁处,自登州起,如皇城、广鹿、长山、连云各岛,或是有木可樵,有泉可汲;或可避一面飓风;或是可避两面飓风并三面飓风的,俱一一图画,以备观览趋避。
又虑海中风水大,风猛浪高,打散船只。
分付把大船联做两个大方阵,中藏哨船,拨善水伶俐小军,撑驾哨探。
一出海先分发两枝哨船:一支到辽东,打探隋主进兵消息;一支在沿海,打探高丽各处关津备御,有无多寡。
把大队下碇,缓缓而行,以俟打探的行止。
一去数日,先是打探本国的回报:"三月十二日圣驾已到辽水,高丽阻水安营,不得前进,圣上敕作浮桥,直抵东岸。 不料桥短了丈余,不能到岸,众兵也有赴水去的。 水低岸高,不能得上,被他杀伤。 只有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老爷、虎贲钱士雄老爷、孟义老爷,都在桥上,飞身上岸,杀他兵马数百。 争奈后兵不继,众寡不敌,都皆战死。 到了二十,又接桥抵岸,两下大战,杀得丽兵大败,尸横遍野,辽水皆红。 如今现已围住辽东城了。"
叔宝听了想道:"大兵已渡辽河,我这边不必进去协战了。 高丽既知我大兵入境,困住辽东城,毕竟发倾国之兵来救。 或分屯要害地方,国中定是空虚。 不若乘虚直捣,擒其伪主,占据平壤。 这时腹心既溃,手足自解,辽东安市各城,可不战而下,这便是莫大功劳。 当日邓艾入蜀,韩擒虎平陈,都是如此。 只不知他海上备御。"
常言道:
取子须寻虎穴,探珠要趁龙眠。
一战踏平丽国,芳名永勒凌烟。
恰好打听丽兵哨船回报:"某等日间俱在近岸小岛安歇,夜间分投上岸,暸望沿海烟火。 又扮做收买人参客人,潜入民家买嘱,问他国中消息。 说沿海是些零星哨马,只有鸭绿江、浿水两处海口,每处约有二三万人马。 东西两岸,筑有敌台,水中横有浮桥,守备极严。 近日闻天兵已渡辽水,围了辽东,有令着分兵在沿江把截,把守津渡处所。 只不知还有多少人?"叔宝又想:"鸭绿去平壤尚远,浿水离平壤止有六十里。 他料我兵沿海而行,必过鸭绿,方过浿水。 不知我兵乘着西风,由海中行,竟可抄过鸭绿江,直向浿水海口。 一得进口,可以掩袭平壤。"
一面关报来总管道:"丽贼抗拒天兵,国中必虚。 今卑职谨率本部,自浿水进兵,出其不意,乞督大兵策应。"
仍移文驾前总管:"他若回兵内救,即乘机追杀,同会平壤。"
经理已完,便驾帆乘风直进。
不一日早见一座大岛,叔宝分付依岛屯扎,不要露形。
再差人打听:这岛叫做留烟岛,离浿水一百余里海面,南风半日可到。
水口原是大对卢乙支文德带兵三万把守,因辽东围急,调去兵二万,又调乙支文德回国议事。
如今守将是盖牟,他两岸敌台,伏有强弓劲弩,浮桥上积有砖石火器,兵船未易进发。
高城与云齐,长桥若虹卧。
鸟鹊未能飞,蛟龙不敢度。
叔宝听了一笑,叫左哨把总赵武,近前附耳低言分付了。
又叫右哨把总陈奇,后队把总朱猛,都近前悄悄分付。
打点船只器械行粮。
次日恰值东南风紧,叔宝先下令三个把总小船先开,次后分付大船起碇扯蓬,向浿水征进。
行不上半日,约有八九十里,遥望海口两座敌台,是两点烟。
战船上桅子密排,似树林一般。
叔宝叫放铳,各船都准备,弓上弦,刀出鞘,打点火砖火箭,鸟嘴喷筒接战。
风紧船大,铳声方绝,船已到海口了。
这盖牟是朝鲜平壤道节制使,他倚仗说隋兵沿海而来,必先经辽河鸭绿两个水口,故此不甚提防。
及至听得铳响,探子来报,忙叫战船出海拒敌,敌台上人马俱上台防守。
这时各船军士,也有睡觉的,也有出去营生的。
听得天兵已到,军令出战,一船跑不出五七个人来,还又是顶盔不及甲,着甲寻不着杆枪,有了扶舵的,没人使桨,乱做一团。
叔宝在前船叫放火箭,先从他那日晒雨打的箬篷上放去。
可也是着油的干柴相似,海口弄得通红一片了。
烟连密雾起,焰逐晚霞明。
公瑾谋偏胜,曹瞒那得生?
此时隋兵已是大胜了。
只是水口横截住浮树,两边敌台上矢石如雨,也有火砖火器打下来,不能前进。
却听得东西两岸喊声大举,是赵武、陈奇各带领精兵五百名,在无人处上涯,来攻两处敌台。
敌台上军士,只向水口施放炮石,不期他乘虚砍门而入,惊得魂不附体,只办得两只脚逃走,敌台都不顾了。
隋兵水陆俱已有兵,盖牟便死守浮桥,也阻挡不住。
却又见上流头鼓角齐鸣,是朱猛抢了些民船,自上杀下,用利斧砍断浮桥铁索。
叔宝大队一涌而来,盖牟见不是头,只得跳上马,带了些亲从残兵,从陆路逃入平壤。
叔宝已是得了他一个要害地方,分付鸣金收军。
三个把总并本部兵,各献了功:约斩丽兵首级四千余颗,夺获船只一百余只,烧毁二百余只,粮米一万余石,军火器械,不计其数。
叔宝着书记一一载入册籍,以备军中急缺。
仍写公文飞报来总管:乞他急来策应,以决进止。
这便是叔宝平辽第一功了。
杀气彻云深,横空结惨阴。
机谋奇扼吭,小丑欲惊心。
当有左哨把总赵武禀道:"自古云:‘不入虎穴,难得虎子。 ’仰仗将爷虎威妙算,得了g水海口,想丽国必定震惊。 不如乘这破竹之势,直取伪都,缚了高元,一国自定,请将爷均旨。"
叔宝道:"我初意也要如此。 但兵法百里而趋,蹶上将。 今此地去平壤尚有六十里之遥,我部下人少,轻兵掩袭,似须疾趋。 倘彼知觉,以逸待劳,不免前无所乘,后恐失据。 纵使我潜军而往,袭得彼国,也还恐兵无后继,难以镇定彼国。 这还俟来元帅来计议。"
停了六七日,来总管和周总管俱至。
叔宝自出海口迎接。
来总管相见大喜道:"当日我只知先锋勇冠三军,不料你足智多谋,便是孙膑也不能过你。"
正是:
剑当断革方知利,马历长途始见才。
叔宝将所得粮饷金帛军器册呈上,又设宴与两位总管洗尘。
次日,来总管先犒赏叔宝部下有功员役,次犒赏部下随行将士,商议发兵,征剿丽国。
叔宝道:"平壤城高而坚,丽人性狡而悍,他能既失利,如今必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且浿水与平壤相隔六十里,鼓行而前,彼得知之为备;若行掩袭,窃恐道远军疲。 不若分为三军:周总管据守水寨,总管以大军离平壤三十余里结寨;小将领轻骑更在前屯营,不时在他城下耀兵,断他樵采汲水道路,还又绝他粮运救援,使他不敢出。 然后请圣上命一二大将,督兵数十万,逢城勿攻,直指平壤,水陆并进,势成压卵。"
来总管道:"将军之计,固出万全,但我身为大将,手握强兵,岂有见利不趋,把大功让与人干之理?况我当日与韩总管,止得五百名兵马,攻破陈国朱雀门,哪在这区区小国?"叔宝道:"总管若决意要进兵,总管大将还宜持重,小将愿领兵一万,前往攻城便了。"
周总管道:"秦将军言是。"
来总管道:"二位疑我干不得这场功来么?如今周总管可固守水寨,我自率兵四万前去,务必踏破平壤,擒伪主。"
叔宝道:"还是小将去。"
来总管道:"不劳将军。 若毕竟虑老夫有蹉跌,只用将军带五千兵,在中途扎寨,以备缓急。 若军中再有阻挠退缩,煽惑军心者,定行处斩。"
次日简选了四万精锐,用随军虎贲郎将武懋功为先锋,鹰扬郎将张义为合后。
分付三更造饭,四更起行,人衔枚,马摘铃,也不发炮举火,趁着星月起兵。
旗展星文动,刀连月影明。
令严神鬼伏,士伍寂无声。
走至将及天明,来总管正待叫军士吃些干粮、棋炒,以备打城。
只见巡哨的来报:"前面有两个大寨,拦住路口。"
来总管道:"乘他不备,快砍进去。"
果然部下将士,乘着锐气,放倒鹿角,一齐杀入。
这些丽兵果然没一个迎敌,倒拖刀枪,拥着两员番将,东西逃走去了。
只见满寨金帛,这些军士见了,怀里k,腰间塞,都已得了一手。
却是武先锋看了道:"怎不乘势抢城,却在此掳掠?"拔刀在手,说:"有不上前在此掳掠者斩!"连砍了几个,众军只得上前,杀到南门,日色大明,城门大启,武先锋大喜,拍马当先,叫:"军士快随我来。"
旌旗乱掣海霞红,杀透雄关第一重。
指顾燕然堪勒石,大标麟阁著奇功。
武先锋当先杀入。
来总管听报武先锋入城,催起后队一齐进城。
进得城,却没兵来迎敌。
众军士放心抢掠,也没一个队伍了。
正抢时,却见一座城楼。
武先锋道:"这定是高丽王城了,众军士可用心攻打。"
赶到城下,只见绕城是河,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却正是平壤城。
恰才进的,乃是座外逻城。
武先锋与来总管计议,渡河攻城。
只听得一声炮响,城上矢石齐发,逻城四下,炮响如雷。
高丽兵埋伏在人家寺宇内的,可有五七万,都是生力之兵,团团围杀来。
来总管兵虽是精勇,但行走半夜,大战一场,身子已是饥疲。
况身边各抢有金帛,行走不前,被丽兵砍杀,好似斩葱切菜。
逃进巷道的,不知出路,都被丽兵擒拿。
纷纷热血湿边疆,惨惨征云映日黄。
自是贪功成败绩,从今莫笑夜郎王。
此时来总管三停人马,已折了两停,只认原路杀出。
到得城边,城门已被闸板闸断,不能出去。
后边丽兵发喊追来,来总管没极奈何,叫:"缒城去罢。"
一齐上城,推去女墙缒下。
遗弃军器,堆得与城楼相似。
又有那扒城不及的,又被追兵砍去许多。
喜得三个将官无恙,带了残败兵马,往海口逃生,一万人马,倒有五千没有器械的了。
还有许多着枪被箭,伤手折脚的。
军声惨不威,战血满征衣。
莫抱疮痍恨,犹胜未得归。
众兵脱得追兵,巴不得一步赶到浿水,还只虑肚中饥饿,难以行走。
不料远远望着当先攻破的丽兵大寨,如今却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人马。
初时逃去这两个将官,一个是乙支文礼,一个是盖牟,横刀勒马,立在阵前。
来总管见了,道:"可别有去路么?"张合后道:"这是原来大路,纵有别路,也不认得。"
武先锋道:"众军士!如今须在死里逃生,杀得这阵过,可有命了。 如今有军器的可杀上前去。"
还是武先锋了得,发声喊,挺枪直取乙支文礼。
张合后挺着方天戟,来战盖牟。
来总管自持大刀,要杀条血路。
苦是劳逸不同,又是众寡不敌,后面丽兵也缒城追来。
声势正是紧急,却听丽兵阵后,喊声大起,兵马乱窜,风飘着一面红旗,大书"秦"字。
当先一员将官,素袍银铠,黄马银盔,舞着两条金简来了。
看见武懋功战不下丽将,他便骤马冲来。
乙支文礼忙待舍武懋功来迎,叔宝已到,只一简,把乙支文礼刀打落沙场。
那武懋功又眼快,一枪便从肋下搠去。
文礼早坠下马,叔宝又添上一简,已断送了性命。
剩得个:
马带征鞍嘶白日,鬼含冤恨泣黄昏。
主将既没,这一枝兵,已就漫散了。
叔宝对武懋功道:"你保总管先行,我一发了了那将官来。"
带着马复冲到西首阵上。
张合后已是驾格不住,只听一声雷吼道:"我来也。"
竟取盖牟。
盖牟丢了张义,来战叔宝,相持也有二十余合。
叔宝乘他刀法空处,右手一简,从面门打来。
盖牟闪得一闪,那左手简,又从腰下打去。
盖牟略沾得一沾简稍儿,几乎l下马。
亏得儿子盖苏文,抢来救了,也不敢恋战,收兵逃遁去了。
叔宝统着这支生力兵,把这拦截的、追赶的,杀一个尽绝。
直赶杀至近城回军,可也杀他大将一员,精兵二三万。
这是:
善抟有冯妇,於菟浪负□。
来总管原领精兵四万,可也剩有五千余人,真叫杀伤相当了。
离海五七里,周总管又整兵来接应。
来总管道:"几乎不得相见,亏了秦先锋。"
周总管置酒压惊。
飞报叔宝已杀败丽兵,直追至城下,惟恐退兵急遽,示弱于人,已离城三十里结营,皆来报捷。
来总管喜之不胜,道:"今日虽然失利,已曾破他两寨,直薄都城;又得秦先锋破军杀将,得失相当。 表奏主上,功过可以相准。"
是日安歇了。
次早叔宝单骑来营中问候,来总管甚加奖慰道:"不用卿言,至有此败。 又得卿策应,使老夫得免锋刃,不惟有功于国,抑且有德于我。 只是我军新败,丽贼必行窥伺,奈何?"叔宝道:"虚者实之。 如今总管只与周总管在水次,休养兵士,写表催大兵前来,小将领兵一万,前于中道扎寨,丽兵决不敢越小将竟至水口。 小将还将部下,分作三军,每日遣一军在平壤城下耀兵,使他不敢出城一步。 这不惟他不敢出来窥我,我还坐困他,待圣驾来时,合齐攻击。"
来总管与周总管同声应道:"先锋所见极高。"
就着叔宝统领所部,中道扎寨。
叔宝就将赵武、陈奇、朱猛,各领一军,每日出哨近城村落,不许掳掠,俱劝谕他归顺。
百姓都各送有牛酒犒军,叔宝尽皆厚赏,且问他城中虚实。
城外打柴汲水处所,都差兵巡哨搅扰,使他不得樵汲。
此时叔宝虽未围城,城中却被他禁得出入都不自由了。
蕞尔已成笼槛势,弹丸只用靴尖趯。
总评:兵家胜败,转乎呼吸,然大要不过"知分数"三字而已。
知分数者何?未进兵,则当审地利,择向导,知敌将之能否,察敌国之计谋。
将进兵,则当察强弱,探虚实,度彼已,用我所长,攻彼所短。
已进兵,则当坚死敌之志,破狡谲之谋,无狃小胜,无怯小挫,无见小利而趋,以投机阱。
无因难胜而止,以败老谋。
如此回之胜败,不过此数言而已。
来护儿名为宿将,向遇陈国君臣,故能成功耳。
如叔宝才是兴王名将,其局段出手自不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