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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龙图阁学士滕公墓志铭"代张文定公作"
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初临海内,厉精为治,旁求天下,以出异人,得英伟大度之士。
滕公元发始见知于英祖,而未及用,书其姓名藏于禁中,帝以是知之。
既见公,姿度雄爽,问天下所以治乱。
不思而对曰:"治乱之道,如黑白东西,所以变色易位者,朋党乱之也。"
帝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公曰:"君子无党。 譬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 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不治。"
帝太息曰:"天下名言也。"
遂以右正言,知制诰谏院、开封府,拜御史中丞、翰林学士,且大用矣。
而公性疏达不疑,在帝前论事,如家人父子,言无文饰,洞见肝鬲。
帝知其诚尽,事无钜细,人无亲疏,辄以问公。
或中夜降手诏,使者旁午,公随事解答,不自嫌外。
而执政方立新法,天下汹汹,恐公有言而帝信之,故相与造事谤公。
帝虽不疑,然亦出公于外。
以翰林侍读学士知郓州,移定与青,留守南都,徙齐、邓二州,用公之意盖未衰也。
而公之妻党有犯法至大不道者,小人因是出力挤公,必欲杀之。
帝知其无罪,落职,知池州。
徙蔡,未行,改安州。
既罢,入朝,未对。
而左右不悦者,又中以飞语。
复贬筠州。
士大夫为公危栗,或以为且有后命。
公谈笑自若,曰:"天知吾直,上知吾忠,吾何忧哉!"乃上书自明,帝览之,释然,即以为湖州。
方且复用,而帝升遐。
公读遗诏,僵仆顿绝。
久之乃苏,曰:"已矣,吾无所自尽矣。"
今上即位,徙公为苏、扬二州,除公龙图阁直学士,复以为郓州,徙真定、河东。
治边凛然,威行西北,号称名将。
而宦官为走马者,诬公病不任职,诏徙许州。
御史论公守边奇伟之状,且言其不病,诏复留河东,而公已老,盖年七十有一矣。
即力求淮南,上不得已,乃以龙图阁学士、知扬州,未至而薨。
盖元五年十月二十四日也。
方平历事三宗,逮与天圣、景祐间贤公卿游。
公虽为晚进,而开济之资,迈往之气,盖有前人风度。
以先帝神武英断,知公如此,而终不大用。
每进,小人辄谗之。
公尝上章自讼,有曰:"乐羊无功,谤书满箧。 即墨何罪?毁言日闻。"
天下闻而悲之。
呜呼,命也夫!
公讳甫,字元发。
其后避高鲁王讳,以字为名,而字达道。
东阳人也。
滕氏出周文公之子错,封于滕,所谓滕叔绣者。
十一代祖令琮为唐国子司业,令琮生太常博士翼,翼生赠户部侍郎伉,伉生赠礼部侍郎盖,盖生户部侍郎赠右仆射向,向生太中大夫睦州刺史迈,迈生越州观察推官纟勃,纟勃生祠部郎中文规,文规生公之曾祖讳仁俊,为温州永嘉令。
祖讳鉴,不仕。
皇考讳高,赠中大夫。
曾祖母、祖母皆范氏,继祖母陈氏。
皇妣王氏,追封太原郡君,生公之夕,梦虎行月中而堕其室。
九岁能赋,敏捷过人。
范希文,皇考舅也,见公而奇之,教以为文。
希文为苏州,而安定胡先生瑗居于苏,公往从之,门人以千数,第其文,公常为首。
尝举进士,试于庭。
宋子京奇其文,擢为第三人,而以声韵不中法,罢之。
其后八年,复中第第三。
授大理评事,通判湖州。
时孙元规守钱塘,一见公曰:"名臣也,后当为贤将。"
授以治剧守边之要。
召试学士院,充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除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判户部勾院。
公在馆阁,未尝就第见执政,故宰相不悦,不迁者十年。
既遇知神宗,为谏官,知无不言。
然御史中丞王陶论宰相不押班为跋扈,上以问公。
公曰:"宰相固有罪,然以为跋扈,则臣为欺天陷人矣。"
为开封府。
三狱皆满,公视事之日,理出数百人,决遣殆尽,京师翕然称之。
为御史中丞。
中书、密院议边事,多不合。
赵明与西人战,中书赏功,而密院降约束;郭逵修堡,枢密院方诘之,而中书已下褒诏矣。
公言:"战守大事也,安危所寄。 今中书欲战,密院欲守,何以令天下!愿敕大臣,凡战守除帅,议同而后下。"
上善之。
谏官杨绘言宰相不当以其子判鼓院。
上曰:"绘不习朝廷事,鼓院传达而已,何与于事?"公曰:"人有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之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是,岂敢复诉事?"上悟,为罢之。
种谔擅筑绥州,且与薛向发诸路兵,环、庆、保安皆出剽掠,西人复诱杀将官杨定。
公上疏,极言亮祚已纳款,不当失信,边隙一开,兵连民疲,必为内忧。
京师郡国地震。
公三上疏指陈致灾之由。
大臣不悦,出公知秦州。
上面谓曰:"秦州非朕意也。"
留不遣。
诏馆伴契丹使。
前此馆伴非其人,使者议神塔子事,往复纷然。
是岁,契丹遣萧林牙、杨兴公来聘,朝廷忧之。
公见兴公,开怀与语,问其家世父祖事,委曲详尽。
兴公惊且喜,不复论去岁事。
将去,与公马上泣别。
林牙谓兴公曰:"君与滕公善,岂将留此乎?"上闻之大喜。
因公奏事殿中,叹曰:"朕欲擢卿执政。 卿逾月不对,而大臣力荐用唐介矣。"
公曰:"臣恨未有死所报陛下知遇,岂爱官职者。"
唐淑问、孙觉言公短,上不信,悉以其言示公,所以慰劳公者甚厚。
公顿首曰:"陛下无所疑,臣无所愧足矣。"
河朔地大震,涌沙出水,坏城池庐舍,命公为安抚使。
官吏皆幄寝,居民恐惧,弃家而茇舍。
公独卧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
民始归,安其室。
乃命葬死者,食饥者,除田税,察惰吏,修堤防,缮甲兵,督盗贼,河朔遂安。
使还,大臣将除公并州。
上复留公开封府。
民有王颍者,为邻妇隐其金,阅数尹不能辨。
颍愤闷至病。
伛杖而诉于公。
公呼邻妇,一问得其情,取金还颍。
颍奋身仰谢,失伛所在,投杖而出,一府大骇。
除翰林学士。
夏国主秉常被篡,公言:"继迁死时,李氏几不立矣,当时大臣不能分建诸豪,乃以全地王之,至今为患。 今秉常失位,诸将争权,天以此遗陛下。 若再失此时,悔将无及。 请择一贤将,假以重权,使经营分裂之,可不劳而定,百年之计也。"
上奇其策,然不果用。
欲以公为三司使。
力辞,已而除公瀛州安抚使。
公入,顿首曰:"臣知事陛下而已,不能事党人,愿陛下少回昔日之眷,无使臣为党人所快,则天下皆知事君为得,而事党人为无益矣。"
上为改容。
公以皇考讳,辞高阳关,乃除郓州。
治盗有方,不独用威猛,时有所纵舍,盗为屏息。
移定州。
许入觐,力言新法之害。
曰:"臣始以意度其不可耳。 今为郡守,亲见其害民者。"
具道所以然之状。
至定州,以上巳宴郊外,有报契丹入寇边民来逃者,将吏大骇,请起治兵。
公笑曰:"非尔所知也。"
益置酒作乐。
遣人谕逃者曰:"吾在此。 虏不敢动。"
使各归业。
明日问之,果妄。
诸将以是服公。
韩忠彦使契丹,杨兴公迎劳,问公所在,且曰:"滕公可谓开口见心矣。"
忠彦归奏,上喜,进公礼部侍郎,使再任。
诏曰:"宽严有体,边人安焉。"
公因作堂,以"安边"名之。
公去国既久,而心在王室,著书五篇,一曰尊主势,二曰本圣心,三曰校人品,四曰破朋党,五曰赞治道,上之。
其略曰:"陛下圣神文武,自足以斡运六合,譬之青天白日,不必点缀,自然清明。"
识者韪其言。
天下大旱,诏求直言。
公上疏曰:"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诏,应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罢,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
富彦国之守青州也,尝置教阅马步军九指挥。
彦国既去,军稍缺不补。
公至青,复完之,至溢额数千。
其后朝廷屡发诸路兵,或丧失不还,惟青州兵至今为盛。
其谪守池、安,皆以静治闻,饮酒赋诗,未尝有迁谪意。
侍郎韩丕,旅殡于安五十年矣;学士郑獬,安人也,既没十年,贫不克葬。
公皆葬之。
著作佐郎木炎居丧以毁卒,公既助其葬,又为买田之。
敕使谢堙市物于安,因缘为奸,民被其毒,公密疏奸状,上为罢黜堙。
自安定先生之亡,公常割俸以其子,及为湖州,祭其墓,哭之恸,东南之士归心焉。
自扬徙郓。
岁方饥,乞淮南米二十万石为备。
郓有剧贼数人,公悉知其所舍,遣吏掩捕皆获,吏民不知所出。
郡学生食不给,民有争公田二十年不决者,公曰:"学无食,而以良田饱顽民乎!"乃请以为学田,遂绝其讼。
学者作《新田诗》以美之。
时淮南、京东皆大饥,公独有所乞米为备,召城中富民与约曰:"流民且至,无以处之,则疾疫起,并及汝矣。 吾得城外废营地,欲为席屋以待之。"
民曰:"诺。"
为屋二千五百间,一夕而成。
流民至,以次授地,井灶器用皆具。
以兵法部勒,少者炊,壮者樵,妇女汲,老者休,民至如归。
上遣工部郎中王古按视之,庐舍道巷,引绳棋布,肃然如营阵。
古大惊,图上其事,有诏褒美。
盖活五万人云。
徙真定。
乞以便宜除盗,许之。
然讫公之去,无一人死法外者。
秋大熟,积饥之民,方赖以生,而有司争籴,谷贵,公奏边廪有余,请罢籴二年,从之。
徙知太原府。
河东兵劳民贫,而土豪将吏皆利于有警,故喜作边事,民不堪命。
公始至,蕃族来贺,令曰:"谨斥候,无开边隙,有寇而失备,与无寇而生事者,皆斩。"
自军司马沿边安抚以下,皆勒以军法。
西人猎境上,河外请益兵。
公曰:"寇来则死之,吾不出一兵也。"
河东十二将,其四以备北,其八以备西,八将更休,为上下番。
是岁八月,边郡称有警,请八将皆上,谓之防秋。
公曰:"贼若并兵犯我,虽八将不敌也。 若其不来,四将足矣。"
卒遣更休。
而将吏惧甚,扣阁争之。
公指其颈曰:"吾已舍此矣,颈可断,兵不可出。"
卒无寇,省刍粟十五万。
河东之所患者,盐与和籴也。
公稍更其法,明著税额,而通盐商配率粮草视物力高下,而不以占田多少为差,民以为便。
阳曲县旧治城西,汾决,徙城中,县废为荒田,公奏还之。
使县治堤防如黄河,民复成市。
诸将驻列城者,长吏或不欲,捃诬以事,有至死者。
公奏立法,将有罪,徙他郡讯验。
诸将闻之,喜曰:"公保吾生,当报以死。"
西夏请复故地,诏赐以四寨,而葭芦隶河东。
公曰:"取城易,弃城难。 昔弃罗凡,西人袭我不备,丧金帛不赀,且为夷狄笑。"
乃命部将訾虎、萧士元以兵护迁,号令严整,寇不能近,无一瓦之失。
将赐寨,公请先画界而后弃,不从。
西人已得地,则请凡画界以绥德城为法,从之。
公曰:"若法绥德,以二十里为界,则吴堡去葭芦百二十里,为失百里矣。 兵家以进退尺寸为强弱,今一举而失百里,不可。"
力争之。
已而谍者得西人之谋曰:"吾将出劲兵于义、吴二寨之间,劫汉使不得出兵,则二寨亦弃矣。"
公遂复前议,章九上,至数万言。
议者谓近世名将无及公者。
公为文与诗,英发妙丽,每出一篇,学者争诵之。
笃于行义,事父母,抚诸弟,以孝友闻。
临大事,决大议,毅然不计死生。
至于己私,则小心庄栗,惟恐有过。
其事上及与人交,驭将吏,待妻子奴婢,一以至诚。
仕自大理评事至右光禄大夫,职至龙图阁学士,勋至上柱国,爵至南阳郡开国侯,食邑至一千六百户,实封至八百户,赠银青光禄大夫。
有文集二十卷。
娶李氏,唐御史大夫栖筠之后,晋卿之女,累封建安郡君。
先公卒,赠永宁郡君。
子三人,、祁皆承奉郎,裕尚幼。
女五人,长适朝请郎知楚州何洵直,次适宣德郎秘书省正字王炳,早卒。
次适宣德郎太学博士王涣之,次复适王炳,季适方平之子朝散郎南京通判恕。
孙男六人。
将以元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癸酉,葬于苏州长洲县彭华乡阳山之栗坞。
铭曰:
天之降材,千夫一人。
人之逢时,千载一君。
生之既难,得之岂易。
而彼谗人,曾不少置。
昔在帝尧,甚畏巧言。
谗说震惊,虽尧亦然。
伟哉滕公,廊庙之具。
帝欲用公,将起辄仆。
赖帝之明,虽仆复兴。
小试于边,戎狄是膺。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老成云亡,吾谁与处。
若古有训,无竞维人。
公之治边,折冲精神。
猛虎在山,藜藿茂遂。
及其既亡,樵牧所易。
公官三品,以寿考终。
我铭之悲,夫岂为公。
王子立墓志铭
子立讳适,赵郡临城人也。
始予为徐州,子立为州学生,知其贤而有文,喜怒不见,得丧若一,曰:"是有类子由者。"
故以其子妻之。
与其弟子敏,皆从余于吴兴。
学道日进,东南之士称之。
余得罪于吴兴,亲戚故人皆惊散,独两王子不去,送余出郊,曰:"死生祸福,天也,公其如天何。"
返取余家,致之南都。
而子立又从子由谪于高安、绩溪,同其有无,赋诗弦歌,讲道著书于席门茅屋之下者五年,未尝有愠色。
余与子由有六男子,皆以童子从子立游,学文有师法,人人自重,不敢嬉宕,子立实使然。
元四年冬,自京师将适济南,未至,卒于奉高之传舍,盖十月二十五日也。
享年三十五。
曾祖讳,赠中书令。
妣田氏,楚国夫人。
祖,工部侍郎知枢密院,赠太尉,谥忠穆。
妣宋氏,仁寿郡夫人。
考讳正路,比部郎中,知濮州,赠光禄大夫。
妣李氏,寿安县君。
一女初伏,有遗腹子裔。
文集十五卷,其学长于礼服,子由谓其文"朱弦疏越,一唱而三叹"者也。
七年十一月五日,其兄蘧子开葬于临城龙门乡两口村先茔之侧。
铭曰:
知性以为存,不寿非其怨也。
知义以为荣,不贵非其羡也。
而未能忘于文,则犹有意于传也。
呜呼!百世之后,其姓名与我皆隐显也。
宝月大师塔铭
宝月大师惟简,字宗古,姓苏氏,眉之眉山人。
于余为无服兄。
九岁,事成都中和胜相院慧悟大师。
十九得度,二十九赐紫,三十六赐号。
其同门友文雅大师惟庆为成都僧,统所治万余人,鞭笞不用,中外肃伏。
庆博学通古今,善为诗,至于持律总众,酬酢事物,则师密相之也。
凡三十余年,人莫知其出于师者。
师清亮敏达,综练万事,端身以律物,劳己以裕人,人皆高其才,服其心。
凡所欲为,趋成之。
更新其精舍之在成都与郫者,凡一百七十三间,经藏一,卢舍那阿弥陀弥勒大悲像四,砖桥二十七,皆谈笑而成,其坚致可支一世。
师于佛事虽若有为,譬之农夫畦而种之,待其自成,不数数然也。
故余尝以为修三摩钵提者。
蜀守与使者皆一时名公卿,人人与师善。
然师常罕见寡言,务自却远,盖不可得而亲疏者。
喜施药,所活不可胜数。
少时,瘠黑如梵僧,既老而皙,若复少者。
或曰:"是有阴德发于面,寿未可涯也。"
绍圣二年六月九日,始得微疾,即以书告于往来者,敕其子孙皆佛法大事,无一语私其身。
至二十二日,集其徒问日蚤暮。
及辰,曰:"吾行矣。"
遂化,年八十四。
是月二十六日,归骨于城东智福院之寿塔。
弟子三人,海慧大师士瑜先亡;次士隆;次绍贤,为成都副僧统。
孙十四人,悟迁、悟清、悟文、悟真、悟缘、悟深、悟微、悟开、悟通、悟诚、悟益、悟权、悟缄。
曾孙三人,法舟、法荣、法原。
以家法严,故多有闻者。
师少与蜀人张隐君少愚善,吾先君宫师亦深知之,曰:"此子才用不减澄观,若事当有立于世,为僧亦无出其右者。"
已而果然。
余谪居惠州,舟实来请铭。
铭曰:
大师宝月,古字简名。
出赵郡苏,东坡之兄。
自少洁齐,老而弥刚。
领袖万僧,名闻四方。
寿八十四,腊六十五。
莹然摩尼,归真于上。
锦城之东,松柏森森。
子孙如林,蔽芾其阴。
陆道士墓志铭
道士陆惟忠,字子厚,眉山人。
家世为黄冠师。
子厚独狷洁精苦,不容于其徒,去之远游。
始见余黄州,出所作诗,论内外丹指略,盖自以为决不死者。
然余尝告之曰:"子神清而骨寒,其清可以仙,其寒亦足以死。"
其后十五年,复来见余惠州,则得瘦疾,骨见衣表,然诗益工,论内外丹益精。
曰:"吾真坐寒而死矣。 每从事于养生,辄有以败之,类物有害吾生者。"
余曰:"然。 子若死,必复为道士,以究此志。"
余时适得美石如黑玉,曰:"当以是志子墓。"
子厚笑曰:"幸甚。"
久之,子厚去余之河源开元观,客于县令冯祖仁,而余亦谪海南。
是岁五月十九日,竟以疾卒,年五十。
祖仁葬之观后,盖绍圣四年也。
铭曰:
呜呼多艺此黄冠,诗棋医卜内外丹。
无求于世宜坚完,龟饥鹤瘦终难安。
哀哉六巧坐一寒,祝子复来少宏宽,毋复清诗助酸。
龙虎尤成无或奸,往驾赤螭骖青鸾。
惠州官葬暴骨铭
有宋绍圣二年,官葬暴骨于是。
是岂无主?仁人君子斯其主矣。
东坡居士铭其藏归曰:
人耶天耶?随念而徂。
有未能然,宅此枯颅。
后有君子,无废此心。
陵谷变坏,复棺衾之。
李太师墓志
李氏之先,世有德人。
使皆好学,忠信而文。
则其成材,五季得之。
崎岖兵间,亦何所为。
世养于蒙,以待承平。
允文太师,发迹于经。
人知诵之,公蹈用之。
其言皆经,其行中之。
仁致麟凤,自不覆巢。
使公逢时,凤鸣其郊。
公为狱官,遇囚如子。
视囚出入,如己生死。
以德报怨,世有或然。
任其不叛,仁人所难。
是心惟微,实闻于帝。
无疆之休,以来本世。
笃生三子,其幼益隆。
如谊、仲舒,乌阳是逢。
始葬于魏,物不称德。
河流墓改,礻遂以冕服。
公之令闻,追配太丘。
子孙公卿,有进无羞。
安安之原,太行之麓。
有或兆之,匪筮匪卜。
朱亥墓志
崔嵬高丘,其下为谁?惟魏烈士,朱亥是依。
时惟布衣,不震不惊。
晋鄙在师,孔严不孤。
进承其颐,视如豚犭。
昔其在屠,谁养其威?鼓刀市人,谁者畏之?世之勇夫,杀人如蒿。
及其所难,或失其刀。
惟是贫贱,无以自豪。
是谓真勇。
士之布衣,其亦在养。
有或不养,临事而恐。
惟是屠者,其养可取。
刘夫人墓志铭"代韩持国作"
夫人姓刘氏,开封人。
曾大父处士讳岩,大父大理寺丞讳惟吉,考赠右金吾卫将军讳达。
夫人年十七,归于武功苏才翁。
翁讳舜元,参知政事讳易简之孙,赠工部侍郎讳耆之子也。
少与弟子美、圣辟皆有盛名。
苏氏既大家,而姑王夫人太尉文正公之息女也,严重有识,素贤其子,自为择妇,甚难之,久乃得夫人。
夫人事其姑,能委曲顺其意。
尝侍疾,不解衣累月。
凡姑所欲,不求而获;所不欲,无一至前者。
既愈,谓家人曰:"微是妇,吾不起矣。"
命诸女拜之而弗答也。
子美、圣辟皆早世,夫人待二姒,抚诸孤,恩礼甚厚。
子美,正献杜公婿也。
杜公闻而贤之,曰:"可以为女师。"
夫人既老,二子涓、更守寿春。
已而涓守襄阳,复按本道刑狱,夫人皆就养焉。
及涓徙平阳,道京师,子注为尚书郎,拜觐门外,士大夫荣之。
涓侍夫人至管城,以疾不起,注逆以归京师。
夫人悼涓不已,后涓四十五日,元丰八年十月五日,以疾卒于私第,享年八十一。
夫人孝友慈俭,薄于奉身,而厚于施人;严于教子,而宽于御下。
姻族中有悍妒者见之,辄惭而化。
性不蓄财,浣衣菲食以终其身。
涓自蜀还,以重锦二十两以献夫人。
夫人喜曰:"可以适吾意之所欲与者。"
命刀尺以亲疏散之,一日而尽。
好诵佛书,受五戒,预为送终具甚备。
至疾革,怡然不乱。
始封隆德县君,后为彭城县太君,改仁寿县太君。
才翁既显于世矣,而位不充其志,仕至尚书郎,赠光禄大夫。
而子男七人,皆以才显。
涓,朝奉大夫知潞州;,朝清郎,京西提点刑狱;注,朝散郎,尚书司勋郎中;洞,右赞善大夫,将作监丞。
洪、洎、汶,皆举进士。
女二人,长适进士虞大蒙,次适承议郎郭逢原。
孙男十三人:之颜,无为军判官;之闵,早卒;之冉,汝州梁县尉;之孟、之偃、之友、之恂、之悌、之邵、之杨、之南、之烈、之点。
孙女十三人。
曾孙男七人,开、宪、洁、商、若、赤、仕。
曾孙女五人。
将以元丰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葬夫人于润州丹徒县五老山下才翁之茔,使求乞铭。
才翁于余为从母子,而余娶于苏氏,故知夫人为详。
铭曰:孝友慈俭,行为女师。
笃于教也,轻财乐施。
属纩不乱,几于道也。
寿考康宁,子孙多贤。
不虚报也,我铭孔约。
无有愧辞,以信告也。
亡妻王氏墓志铭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
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
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
轼铭其墓曰: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
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
有子迈。
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
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
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
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
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
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
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
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
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
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
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 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
已而果然。
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
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
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 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
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
铭曰: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原,余不能。
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
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
呜呼哀哉!
乳母任氏墓志铭
赵郡苏轼子瞻之乳母任氏,名采莲,眉之眉山人。
父遂,母李氏。
事先夫人三十有五年,工巧勤俭,至老不衰。
乳亡姊八娘与轼,养视轼之子迈、迨、过,皆有恩劳。
从轼官于杭、密、徐、湖,谪于黄。
元丰三年八月壬寅,卒于黄之临皋亭,享年七十有二。
十月壬午,葬于黄之东阜黄冈县之北。
铭曰:
生有以养之,不必其子也。
死有以葬之,不必其里也。
我祭其从与享之,其魂气无不之也。
保母杨氏墓志铭
先夫人之妾杨氏,名金蝉,眉山人。
年三十,始隶苏氏,颓然顺善也。
为弟辙子由保母。
年六十八,熙宁十年六月己丑,卒于徐州,属纩不乱。
子由官于宋,载其柩殡于开元寺。
后八年,轼自黄迁汝过宋,葬之于宋东南三里广寿院之西,实元丰八年二月壬午也。
铭曰:百世之后,陵谷易位,知其为苏子之保母,尚勿毁也。
朝云墓志铭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
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
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
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
生子遁,未期而夭。
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
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
铭曰: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
如汝宿心,惟佛之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