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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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施耐庵

诗曰:

酒色端能误国邦,由来美色陷忠良。

纣因妲已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自爱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B636中枪。

武松已杀贪淫妇,莫向东风怨彼苍。

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扑翻身便拜。

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

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如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 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 这个便是怨你处。 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 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 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 因此便是想你处。"

看官听说: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

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

不恁地如何打得那个猛虎。

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生得狰狞,头脑可B636。

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

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

那个大户以此恨记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

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B637,不会风流,这婆娘倒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

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B636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却说那潘金莲过门之后,武大是个懦弱依本分的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

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

每日仍旧挑卖炊饼。

此日正在县前做买卖,当下见了武松。

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 ’我也八分猜道是你。 原来今日才得撞见。 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家去。"

武松道:"哥哥家在那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

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武大引着武松,转湾抹角,一迳望紫石街来。

转过两个湾,来到一个茶坊间壁。

武大叫一声:"大嫂开门!"只见芦帘起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道:"大哥,怎地半早便归?"武大道:"你个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

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便出来道:"二哥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

武大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

那妇人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 武松道:“嫂嫂请坐。"

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

武松道:"嫂嫂受礼!"那妇人道:"奴家也听得说道,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来。 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 不想去得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 原来却是叔叔。 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武松看那妇人时,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

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擅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

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主客席里坐地。

三个人同归到楼上坐了。

那妇人看着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

武大应道:"最好。 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来也。"

武大下楼去了。

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的这般长大。 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 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 三分相人,七分似鬼。 我直恁地晦气!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了,他必然好气力。 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不想这段因缘却在这里。"

那妇人脸上堆下笑来,问武松道:"叔叔来这里几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间十数日了。"

妇人道:"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道:"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

那妇人道:"叔叔,恁地时,却不便当。"

武松道:"独自一身,容易料理。 早晚自有土兵伏侍。"

妇人道:"那等人伏侍叔叔,怎地顾管得到。 何不搬来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不强似这伙腌B149人安排饮食,叔叔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

武松道:"深谢嫂嫂。"

那妇人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取来厮会也好。 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 妇人又问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五岁。"

那妇人道:"长奴三岁。 叔叔,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余,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不想却搬在这里。"

那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清河县里住不得,搬来这里。 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

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

那妇人道:"怎地这般颠倒说!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 ’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

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却说潘金莲言语甚是精细撇清。

武松道:"家兄却不道得得惹事,要嫂嫂忧心。"

正在楼上说话未了,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归来,放在厨下,走下楼来,叫道:"大嫂,你下来安排。"

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这里坐地,却教我撇了下来。"

武松道:"嫂嫂请自便。"

那妇人道:"何不去叫间壁王干娘安排便了?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楼来,摆在卓子上。

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

随即烫酒上来。

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

三个人坐下。

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

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

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

武大只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

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

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

亦不想那妇人一片引人的心。

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

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

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

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

武大道:"二哥,再吃几杯了去。"

武松道:"只好恁地,却又来望哥哥。"

都送下楼来。

那妇人道:"叔叔是必搬来家里住。 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 亲兄弟难比别人。 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

武大道:"大嫂说的是。 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

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

那妇人道:"叔叔是必记心,奴这里专望。"

有诗为证:

可怪金莲用意深,包藏淫行荡春心。

武松正大元难犯,耿耿清名抵万金。

那妇人情意十分殷勤。

武松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迳投县裹来。

正值知县在厅上坐衙。

武松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 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 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

知县道:"这是孝悌的勾当,我如何阻你。 其礼正当。 你可每日来县里伺候。"

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

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赏赐的物件,叫个士兵挑了。

武松引到哥哥家里。

那妇人见了,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堆下笑来。

武大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上一张床,里面放一条卓子,安两个杌子,一个火炉。

武松先把行李安顿了,分付土兵自回去。

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

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

那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个归来吃饭。 休去别处吃。"

武松道:"便来也。"

迳去县里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

那妇人洗手易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卓儿食。

武松是个直性的人,倒无安身之处。

吃了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

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 县里拨一个土兵来使唤。"

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地这般见外?自家的骨肉,又不扶侍了别人。 便拨一个土兵来使用,这厮上锅上灶地不干净,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

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

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甚温柔,阿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要同云雨会风流。

话休絮繁。

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取些银子与武大,教卖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

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

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话下。

过了数日,武松取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

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

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

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

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

武松倒安身不得。

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

看看是十一月天气。

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

怎见得好雪?正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却似银铺世界,玉碾干坤。

次日,武松清早出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

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做买卖。

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

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

那妇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看那大雪。

但见: 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祥瑞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

剡溪当此际,冻住了猷船。

顷刻楼台如玉,江山银色相连,飞琼撒粉漫遥天。

当时吕蒙正,窑内叹无钱。

其日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推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

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

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

那妇人双手去接。

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

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

解了腰里缠袋,脱了身上鹦哥绿B638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那妇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相识,请吃早饭。 却才又有一个作杯,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来。"

那妇人道:"恁地,叔叔向火。"

武松:"好。"

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B639鞋,掇条杌子,自近火边坐地。

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后门也关了,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卓子上。

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未归?"妇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 我和叔叔自饮三杯。"

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

妇人道:"那里等的他来。"

说犹未了,早B639了一注子酒来。

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烫酒正当。"

妇人道:"叔叔,你自便。"

那妇人也掇条杌子,近火边坐了。

卓儿上摆着杯盘。

那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

武松接过手去,一饮而尽。

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

武松道:"嫂嫂自便。 。"

接来,又一饮而尽。

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

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了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

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B62A,脸上堆着笑容,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 敢端的有这话么?"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 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

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

那妇人道:"他晓得甚么!晓的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 叔叔且请一杯。"

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

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他。

那妇人起身去烫酒。

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筋簇火。

那妇人B639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应他。

那妇人见他不应,匹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 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

武松有八分焦燥,只不做声。

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燥,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武松擗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

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 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 再来休要恁地!"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收拾了杯盘盏碟,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厨下去了。

有诗为证: 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

席间尚且求云雨,反被都头骂一场。

却说潘金莲勾搭武松不动,反被抢白一场。

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

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了担儿,归来推门。

那妇人慌忙开门。

武大进来,歇了担儿,随到厨下,见老婆双眼哭的红红的。

武大道:"你和谁闹来?"那妇人道:"都是你不争气,教外人来欺负我!"武大道:"谁人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有谁!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连忙安排酒请他吃。 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

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做声。 乞邻舍家笑话。"

武大撇了老婆,来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

武松只不则声。

寻思了半晌,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靴,着了上盖,带上毡笠儿,一头系缠袋,一面出门。

武大叫道:"二哥那里去?"也不应,一直地只顾去了。

武大回到厨下来,问老婆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前这条路走了去。 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妇人骂道:"糊突桶!有甚么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 我猜他已定叫个人来搬行李,不要在这里宿歇。 却不要又留他。"

武大道:"他搬了去,须吃别人笑话。"

那妇人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到不吃别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话,我却做不的这样的人。 你还了我一纸休书来,你自留他便了。"

武大那里敢再开口。

正在家中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一个土兵,拿着条匾担,迳来房里收拾了行李,便出门去。

武大赶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 说起来装你的幌子。 你只由我自去便了。"

武大那里敢再问备细,由武松搬了去。

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的骂道:"却也好!只道说是‘亲难转债’。 人只道一个亲兄弟做都头,怎地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 你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前。"

武大见老婆这等骂,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乐,放他不下。

自从武松搬了去县衙里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卖炊饼。

本待要去县里寻兄弟说话,却被婆娘千叮万嘱,分付教不要去兜揽他。

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

有诗为证:

雨意云情不遂谋,心中谁信起戈矛。

生将武二搬离去,骨肉翻令作寇仇。

B07E指间,岁月如流,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

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

撰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恐到京题转除他处时要使用。

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

猛可想起武松来:"须是此人可去,有这等贡雄了得。"

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物去,就稍封书问安则个。 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 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 回来我自重重赏你。"

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故。 既蒙差遣,只得便去。 小人也自来不曾到东京,就那里观看光景一遭。 相公明日打点端正了,便行。"

知县大喜,赏了三杯,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下知县言语,出县门来,到得下处,取了些银两,叫了个士兵,却来街上卖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一径投紫石街来。

直到武大家里。

武大恰好卖炊饼了回来。

见武松在门前坐地,叫士兵去厨下安排。

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想道:"莫不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以定强不过我。 且慢慢地相问他。"

那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

那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教奴心里没理会处。 每日叫你哥哥来县里寻叔叔陪话。 归来只说道没寻处。 今日且喜得叔叔家来。 没事坏钱做甚么!"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和哥哥嫂嫂说知则个。"

那妇人道:"既是如此,楼上去坐地。"

三个人来到楼上客位里。

武松让歌嫂上首坐了,武松掇条杌子,横头坐了。

土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卓子上。

武松劝哥哥嫂嫂吃酒。

那妇人只顾把眼来睃武松。

武松只顾吃酒。

酒至五巡,武松讨付劝杯,叫土兵筛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 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 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 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 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 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 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 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 省了多少是非口舌。 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 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 大哥依我时,满饮此杯。"

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见得是。 我都依你说。"

吃过了一杯酒。

武松再筛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用武松多说。 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觑他。 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 ’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 ’"那妇人听了这话,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点红从耳朵边起,紫B63A了面皮,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B149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 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也要着地。 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得最好。 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 既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 请饮过此杯。"

那妇人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

走到半胡梯上,发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 我当初嫁武大时,曾不听得说有甚么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 ’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哭下楼去了。

有诗为证:

若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伪张致。

那武大、武松弟兄两个,吃了几杯,武松拜辞哥哥。

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

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

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又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送将来。"

武大送武松下楼来。

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武松带了土兵,自回县前来收拾。

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

那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土兵,县衙里拨两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

那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拽紥起,提了朴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来。

在路免不得饥B622渴饮,夜宿晓行。

都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乞那婆娘骂了三四日。

武大忍气吞地声,由他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

直个每目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

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动旦。

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燥,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 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道,说我家禁鬼。 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

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

武大摇手道:"由他!他说的话是金子言语。"

自武松去了数十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

归到家里,便关了门。

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闹惯了,不以为事。

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

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

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

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

自古道:"没巧不成话。"

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

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

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

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

却被这间壁的王婆见了。

那婆子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到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

那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

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

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

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

有诗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

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再说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

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

使得些好拳棒。

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结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

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

那人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

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

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 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武大官的妻,问他怎地?"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

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

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 若是他的,也是一对儿。 大官人再猜。"

西门庆道:"敢是敢是银担子李二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 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

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 若是他的时,又是好一对儿。 大官人再猜一猜。"

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

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 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

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

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 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 ’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

西门庆道:"王干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

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 又不知死活。"

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

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

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了。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帘边坐地,朝着武大门前。

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 多加些酸。"

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

西门庆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卓子上。

西门庆道:"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 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

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

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

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

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 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 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防。 若是回头人也好。 只是中得我意。"

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

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

西门庆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 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岁。"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着风脸取笑。"

西门庆笑了,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

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 干娘放甜些。"

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

坐个一晚,起身道:"干娘记了账目,明日一发还钱。"

王婆道:"不妨。 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

西门庆又笑了去。

当晚无事。

次日清早,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

王婆见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舐不着。 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 原来这个开茶坊的王婆,也是不依本分的。 端的这婆子: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 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 只鸾孤凤,霎时间交仗成双。 寡妇鳏男,一席话搬唆捉对。 解使三重门内女,遮么九级殿中仙。 玉皇殿下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腰抱住。 略施妙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稍用机关,教李天王搂定鬼子母。 甜言说诱,男如封陟也生心;软语调和,女似麻姑须动念。 教唆得织女害相思,调弄得嫦娥寻配偶。 且说这王婆却才开得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从早晨在门前踅了几遭,一迳奔入茶坊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 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 西门庆呼道:“干娘,点两盏茶来。"

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 连日少见,且请坐。"

便浓浓的点雨盏姜茶,将来放在卓子上。

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个茶。"

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

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干娘,间壁卖甚么?"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B023温和大辣酥。"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

西门庆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说。 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了买,何消得上门上户。"

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

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

王婆道:"不妨事。 老娘牢牢写在帐上。"

西门庆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子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走转西来,又睃一睃。

走了七八遍,迳踅入茶坊里来。

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个月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收了做茶钱。"

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

西门庆道:"只顾放着。"

婆子暗暗地喜欢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干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么难猜!自古‘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 老身异样跷蹊作怪的事,都猜得着。"

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的着时,输与你五两银子。"

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 大官人,你把耳朵来。 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以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 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起来道:"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 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 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 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 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 专一靠些杂趁养口。"

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

西门庆道:"干娘,端的与我得这件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 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 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 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郑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忍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 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 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

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 第一,,我的面儿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 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 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伯钱财。 虽不及邓通,也颇得过。 第四,我最耐得。 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 第五,我最有闲工夫。 不然,如何来的恁频。 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

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门庆意已在言表。

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B15D地不得。"

西门庆说:"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 但见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 我知你从来慳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

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 我只听你的言情便了。"

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 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 干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 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

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 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 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 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 大官人,你便买一疋白绫,一疋蓝§,一疋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 我却走将过去,问他讨茶吃。 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 央及娘子,与老身捡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 ’他若见我这般说,不采我时,此事便休了。 他若说:‘我替你做。 ’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 我便请他家来做。 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 他若欢天喜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 ’这光便有二分了。 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 第一日你也不要来。 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 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 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 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 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

若是他见你入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

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

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

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

若是他不来兜揽应答,此事便休了。

他若口里应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

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

亏杀你两个施主。

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

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

’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

若是他抽身便走是,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

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

这光便有六分了。

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以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

’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却难道阻当他?此事便休了。

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

这光便有七分了。

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在卓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酒。

难得这位官人坏钞。

’他若不肯和你同卓吃是,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

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时,此事又好了。

这光便有八分了。

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

你便又央我去买。

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

他若焦燥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

他由我拽上门,不焦燥时,这光便有九分了。

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

这一分倒难。

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儿,说将入去。

你却不可燥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

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卓上拂落一双箸去。

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

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

再也难得成。

若是他不做声时,此是十分光了。

他必然有意。

这十分事做得成。

这条计策如何?”西门庆听罢,大喜道:"然虽道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

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 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 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 你却便使人将绫袖绢疋并绵子来。"

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这件事,如何敢失信。"

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绸绢铺里,买了绫袖绢段,并十两清水好绵。

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迳送入茶坊里。

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

正是:

两意相交似蜜脾,王婆撮合更稀奇。

安排十件挨光事,管取交欢不负期。

这王婆开了后门,走过武大家里来。

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

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

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

那妇人道:"干娘裁甚么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头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 难得近处一个财产,只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袖绢段,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不能勾做。 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 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 老身说不得这等苦!"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干娘意。 若不嫌时,奴出手与干娘做如何?"那婆子听了这话,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 久闻得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来相央。"

那妇人道:"这个何妨得。 既是许了干娘,务要与干娘做了。 将历头去,叫人捡个黄道好日,奴便与你动手。"

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 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 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子,不记他。"

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

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

那妇人道:"干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

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 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

那妇人道:"既是干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后便来。"

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

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后日准来。

当夜无话。

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干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做道路。

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后门走过王婆家里来。

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姜茶,撒上些松子胡桃,递与这妇人吃了。

抹得卓子干净,便将出那绫袖绢段来。

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假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这般好针线!"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下了一箸面与那妇人吃了。

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

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

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

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干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

武大道:"呵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 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值得搅恼他。 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 ’休要失了人情。 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

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有诗为证:

阿母牢笼设计深,大郎愚卤不知音。

带钱买酒酬奸诈,却把婆娘白送人。

且说王婆子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

次日饭后,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

走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

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

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干娘,奴和你买杯酒吃。"

王婆道:"呵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坏钱?婆子的酒食,不到的吃伤了娘子!"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干娘。"

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直头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

这婆子生怕打搅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人小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归去了。

话休絮烦。

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头来,叫道:"娘子,老身大胆。"

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

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

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

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后。

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

到得茶坊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

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 你来得正好。 且请你入去看一看。"

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看着那妇人慌忙应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这衣料的官人。"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

那妇人慌忙应道:"是,是。"

放下生活,还了万福。

王婆却借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 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 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 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

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

王婆吟吟的笑道:"便是间壁的武大郎的娘子。"

西门庆道:"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 小人只认的大郎是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些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 又会撰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

王婆道:"可知里。 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

那妇人应道:"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

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 ’似娘子的夫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

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西门庆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

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道:"奴不认的。"

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产,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 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 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

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

有诗为证:" 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 金莲心爱西门庆,摇荡春心不自由。 西门庆得见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 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

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

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

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

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 一者缘法,二乃来得恰好。 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 ’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 不是老身路岐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

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 有银子在此。"

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备办些酒食。

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

口里说,却不动身。

王婆将了银子便去。

那妇人又不起身。

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

那妇人道:"干娘,免了。"

却亦是不动身。

也是因缘,却都有意了。

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也把眼偷睃西门庆。

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卓子上。

看着那妇人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一杯儿酒。"

那妇人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

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卓子上。

三人坐定,把酒来斟。

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

那妇人谢道:"多感官人厚意。"

王婆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

有诗为证:

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庆亦偶金莲。

却说那妇人接酒在手,那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

一连斟了三巡酒。

那婆子便去烫酒来。

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

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

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

王婆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 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

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

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

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 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

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

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恁地家无主,屋倒竖。 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

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小人。 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 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

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 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

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此娘子这表人物。"

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 我见他是路岐人,不喜欢。"

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

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 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多时。"

王婆道:"若有这般中的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么?"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

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

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

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 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 要吃时,只顾取来。 多的,干娘便就收了。"

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三钟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

只低了头,却不起身。

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 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 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 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 有好歇儿担阁。"

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

坐着却不动身。

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手里一头绩着绪。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卓上拂,把那双箸拂落在地下。

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

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

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B63C在箸边。

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绣花鞋儿上捏一把。

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有心,奴亦有意。 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

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

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正似: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

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

将朱唇紧贴,把粉面斜偎。

罗袜高挑,肩胛上露一弯新月;金钗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誓海盟山,抟弄得千般旖B63B;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恰恰莺声,不离耳畔。

津津甜唾,关吐舌尖。

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

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直饶匹配眷姻偕,真实偷期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

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 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

回身便走。

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

西门庆道:"干娘低声。"

王婆笑道:"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

那妇人便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干娘。"

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 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

那妇人道:"只依着干娘便了。"

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 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 所许之物,不可失信。 你若负我心,也要对武大说。"

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

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

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来,奴自回去。"

便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

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里,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 所许之物,岂敢昧心。"

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 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

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

恩情似漆,心意如胶。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

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有诗为证:

好事从来不出门,恶言丑行便彰闻。

可怜武大亲妻子,暗与西门作细君。

断章句话分两头。

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

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

家中止有一个老爹。

那小厮生的乖觉。

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如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

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

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

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撰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 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 你小孩儿家,只顾撞入去不妨。"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

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

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

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拜揖。"

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撰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

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

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

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官人说句话。"

望里面便走。

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

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

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么西门大官人?"郓哥道:"干娘,不要独吃自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 我有甚么不理会得。"

婆子便骂道:"你那里小猢狲,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 半点儿也没多落地。 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那婆子吃了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

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

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则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

雪梨篮儿也丢出去。

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

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

不是郓哥来寻这个人,却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直教:险道神脱了衣冠,小郓哥寻出患害。

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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