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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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施耐庵

诗曰:

二龙山势耸云烟,松桧森森翠接天。

乳虎邓龙真啸聚,恶神杨志更雕镌。

人逢中义情偏洽,事到颠危志益坚。

背绣僧同青面兽,宝珠夺得更周全。

话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冈上,被取了生辰纲去,如何回转去见得梁中书,欲要就冈子上自寻死路。

却待望黄泥冈下跃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脚,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回身再看那十四个人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个挣紥得起。

杨志指着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家!"树根头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周围看时,别无物件。

杨志叹了口气,一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

一个个扒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

老都管道:"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日送了我也!"众人道:"老爷,今日事已做出来了,且通个商量。"

老都管道:"你们有甚见识?"众人道:"是我们不是了。 古人有言:‘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衣。 ’若还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 如今他自去的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 只说道:他一路上凌辱打骂众人,逼迫的我们都动不得。 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汗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虏去了。"

老都管道:"这话也说的是。 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 留下两个虞候,随衙听候捉拿贼人。 我等众人,连夜赶回北京,报与本官知道,教动文书,申覆太师得知,着落济州府追获这伙强人便了。"

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首告,不在话下。

且说杨志提着朴刀,闷闷不已,离黄泥冈望南行了半日。

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

寻思道:"盘缠又没了,举眼无个相识,却是怎地好!"渐渐天色明亮,只得赶早凉了行。

又走了二十余里,前面到一酒店门前。

杨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

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卓凳座头上坐了。

身边倚了朴刀。

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官莫不要打火?"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 借些米来做饭。 有肉安排些个。 少停一发算钱还你。"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边炒肉,都把来杨志吃了。

杨志起身,绰了朴刀,便出店门。

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都不曾有。"

杨志道:"待俺回来还你。 权赊咱一赊。"

说了便走。

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

被杨志一拳打翻了。

那妇人叫起屈来。

杨志只顾走。

只见背后一个人赶来叫道:"你那厮走那里去?"杨志回头看时,那人大脱膊着,拖条B329棒枪,奔将来。

杨志道:"这厮却不是晦气!倒来寻洒家。"

立脚住了不走。

看后面时,那筛酒后生也拿条§义,随后赶来。

又引着三两个庄客,各拿B329棒,飞也似都来。

杨志道:"结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

便挺了手中朴刀,来斗这汉。

这汉也轮转手中B329棒枪来迎。

两个斗了三二十合,这汉怎地敌的杨志,只办得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那后来的后生并庄客,却待一发上。

只见这汉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动手。 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正是:

逃灾避难受辛艰,曹正相逢且破颜。

偶遇智深同戮力,三人计夺二龙山。

那杨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

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么?"杨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杨制使?"这汉撇了枪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杨志便扶这人起来,问道:"足下是谁?"这汉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 小人杀的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剥,只此被人唤做操刀鬼曹正。 为因本处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小人来此山东做客,不想折本,回乡不得,在此入赘在这个庄农人家。 却才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 这个拿B461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 却才小人和制使交手,见制使手段和小人师父林教师一般,因此抵敌不住。"

杨志道:"原来你却是林教师的徒弟。 你的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 如今见在梁山泊。"

曹正道:"小人也听得人这般说将来,未知真实。 且请制使到家少歇。"

杨志便同曹正再回到酒店里来。

曹正请杨志里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志。

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饮酒中间,曹正动问道:"制使缘何到此?"杨志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纲,并如今又失陷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备细告诉了。

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时,再有商议。"

杨志道:"如此却是深感你的厚意。 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

曹正道:"制使这般说时,要投那里去?"杨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寻你师父林教头。 俺先前在那里经过时,正撞着他下山来与洒家交手。 王伦见了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里相会。 以此认得你师父林冲。 王伦当初苦苦相留洒家,俺却不肯落草。 如今脸上又添了金印,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气。 因此踌躇未决,进退两难。"

曹正道:"制使见的是。 小人也听的人传说,王伦那厮心地匾窄,安不得人。 说我师父林教头上山时,受尽他的气。 以此多人传说将来,方才知道。 不若小人此间离不远,却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唤做二龙山。 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 那座山生来却好裹着这座寺。 只有一条路上的去。 如今寺里住持还了俗,养了头发。 余者和尚,都随顺了。 说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 为头那人,唤做金眼虎邓龙。 制使若有心落草时,到去那里入伙,足可安身。"

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当下就曹正家里住了一宿。

借了些盘缠,拿了朴刀,相别曹正,拽开脚步,投二龙山来。

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望见一座高山。

杨志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

转入林子里来,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的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

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树根头绰了禅杖,跳将起来,大喝道:"兀那撮鸟!你是那里来的?"杨志听了道:"原来也是关西和尚。 俺和他是乡中,问他一声。"

杨志叫道:"你是那里来的僧人?"那和尚也不回说,轮起手中禅杖只顾打来。

杨志道:"怎奈那秃厮无礼!且把他来出口气。"

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和尚。

两个就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放对。

但见:

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食。

朴刀举露半截金蛇,禅杖起飞全身玉蟒。

两条龙竞宝,搅长江,翻大海,鱼鳖惊惶。

一对虎净食,奔翠岭,撼青林, 豺狼乱窜。

啐B462B462,忽喇喇,天崩地塌,黑云中玉爪盘旋。

恶狠狠,雄赳赳,雷吼风呼,杀气内金睛闪烁。

两条龙竞宝,吓的那身长力壮,仗霜锋周处眼无光。

一对虎争食,惊的这胆大心B433,施雪刃卞庄魂魄丧。

两条龙竞宝,眼珠放彩,尾摆得水母殿台摇。

一对虎争食,野兽奔驰,声震的的山神毛发竖。

花和尚不饶杨制使,抵死交锋。

杨制使欲捉花和尚,设机力战。

当时杨志和那僧人,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那和尚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两个都住了手。

杨志暗暗地喝采道:"那里来的这个和尚,真个好本事,手段高。 俺却刚刚地只敌的他住。"

那僧人叫道:"兀那青面汉子,你是甚么人?"杨志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

那和尚道:"你不是在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杨志道:"你不见俺脸上金印?"那和尚笑道:"却原来在这里相见。"

杨志道:"不敢问师兄却是谁?缘何知道洒家卖刀?"那和尚道:"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 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 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笑道:"原来是自家乡里。 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 听的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 如今何故来在这里?"鲁智深道:"一言难尽。 洒家在大相国寺管菜园。 遇着那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 俺却路见不平,直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 不想那个防送公人回来,对高俅那厮说道:‘正要在野猪林里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鲁智深求了。 那和尚直送到沧州,因此害他不得。 ’这日娘贼恨杀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许俺挂搭。 又差人来捉洒家。 却得一伙泼皮通报,不是着了那厮的手。 吃俺一把火烧了那菜园里B463宇,逃走在江湖上。 东又不着,西又不着。 来到孟州十字坡过,险些儿被个酒店里妇人害了性命。 把洒家着蒙汗药麻翻了。 得他的丈夫归来的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又看了俺的禅杖、戒刀吃惊,连忙把解药救俺醒来。 因问起洒家名字,留住俺过了数日,结义洒家做了弟兄。 那人夫妻两个,亦是江湖上好汉有名的,都叫他做菜园子张青,其妻母夜叉孙二娘,甚是好义气。 住了四五日。 打听的这里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洒家特地来奔他邓龙入伙。 B124耐那厮不肯安着洒家在这山上。 邓龙那厮,和俺厮拼,又敌洒家不过。 只把这山下三座关牢牢地拴住,又没个道路上去。 打紧这座山生的险峻,又没别路上去。 那撮鸟由你叫骂,只是不下来厮杀,气得洒家正苦在这里,没个委结,不想却是大哥来。"

杨志大喜。

两个就林子里剪指拂了,就地坐了一夜。

杨志诉说卖刀杀死了牛二的事,并解生辰纲失陷一节,都备细说了。

又说曹正指点来此一事。

便道:"既是闭了关隘,俺们休在这里,如何得他下来?若且去曹正家商议。"

两个厮赶着行,离了那林子,来到曹正酒店里。

杨志引鲁智深与他相见了。

曹正慌忙置酒相待,商量要打二龙山一事。

曹正道:"若是端的闭了关时,休说道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 似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求。"

鲁智深道:"B124耐那撮鸟,连输与洒家两遍,那厮小肚上被俺一脚点翻了。 却待再要打那厮一顿,结果了他性命,被他那里人多,救了上山去。 闭了这鸟关,由你自在下面骂,只是不肯下来厮杀。"

杨志道:"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鲁智深道:"便是没做个道理上去,奈何不得他。"

曹正道:"小人有条计策,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杨志道:"愿闻良策则个。"

曹正道:"制使也休这般打扮,只照依小人这里近村庄家穿着。 小人把这位师父禅杖、戒刀都拿了,却叫小人的妻弟,带六个火家,直送到那山下。 把一条索子绑了师父。 小人自会做活结头。 却去山下叫道:‘我们近村开酒店庄家。 这和尚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了,不肯还钱。 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山寨。 因此我们听的,乘他醉了,把他绑缚在这里,献与大王。 ’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去。 到得他山寨里面,见邓龙时,把索子拽脱了活结头,小人便递过禅杖与师父。 你两个好汉一发上,那厮走往那里去。 若结果了他时,以下的人不敢不伏。 此计若何?"鲁智深、杨志齐道:"妙哉!妙哉!"当晚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

次日五更起来,众人都吃得饱了。

鲁智深的行李包裹,都寄放在曹正家。

当日杨志、鲁智深、曹正,带了小舅并五七个庄家,取路投二龙山来。

晌午后,直到林了里,脱了衣裳,把鲁智深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教两个庄家牢牢地牵着索头。

杨志戴了遮日头凉笠儿,身穿破布衫,手里倒提着朴刀。

曹正拿着他的禅杖。

众人都提着棍棒,在前后簇拥着。

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

小喽罗在关上看时,绑得这个和尚来,飞也似报上山去。

多样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个和尚来?”曹正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 这个胖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 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此二龙山,和你这近村坊都洗荡了。 ’因此小人只得又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王,表我等村邻孝顺之心,免的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欢天喜地说道:"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两个小头目就上山来报知邓龙说:"拿的那胖和尚来。"

邓龙听了大喜,叫:"解上山来,且取这厮的心肝来做下酒,消我这点冤仇之恨。"

小喽罗得令,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送上来。

杨志、曹正,紧押鲁智深,解上山来。

看那三座关时,端的险峻。

两下里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

山峰生得雄壮。

中间只一条路。

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檑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

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

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罗。

看见缚的鲁智深来,都指手骂道:"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日也吃拿了。 慢慢的碎割了这厮。"

鲁智深只不做声。

押到佛殿看时,殿上都把佛来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

众多小喽罗,拿着枪棒,立在两边。

少刻,只见两个小喽罗,扶出邓龙来,会在交椅上。

曹正、杨志紧紧地帮着鲁智深到阶下。

邓龙道:"你那厮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 今日也有见我的时节。"

鲁智深睁圆怪眼,大喝一声:"撮鸟休走!"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

鲁智深就曹正手里接过禅杖,云飞轮动。

杨志撇了凉笠儿, 提起手中朴刀。

曹正又轮起B329棒。

众庄家一齐发作,拼力向前。

邓龙急待挣紥时,早被鲁智深一禅杖当头打着,把脑盖劈做两半个,和交椅都打碎了。

手下的小喽罗,早被杨志搠翻了四五个。

曹正叫道:"都来投降。 若不从者,便行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五六伯小喽罗,并几个小头目,惊吓的呆了。

只得都来归降投伏。

随即叫把邓龙等尸首扛抬去后山烧化了。

一面去点仓敖,整顿房舍。

再去看那寺后有多少物件。

且把酒肉安排些来吃。

鲁智深并杨志做了山寨之主,置酒设宴庆贺。

小喽罗们尽皆投伏了。

仍设小头目管领。

曹正别了二位好汉,领了庄家,自回家去,不在话下。

看官听说,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雄据恣非为。

天生神力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不说鲁智深、杨志自在二龙山落草,却说那押生辰纲老都管,并这几个厢禁军,晓行夜住,赶回北京。

到的梁中书府,直至厅前,齐齐都拜翻在地下告罪。

梁中书道:"你们路上辛苦。 多亏了你众人。"

又问:"杨提辖何在?"众人告道:"不可说!这人是个大胆忘恩的贼。 自离了此间,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 天气大热,都在林子里歇凉。 不想杨志和七人贼人通同,假装做贩枣子客商。 杨志约会与他做一路。 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这里黄泥冈上松林里等候。 却叫一个好汉,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 小的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把蒙汗药都麻翻了。 又将索子捆缚众人。 杨志和那七个贼人,却把生辰冈财宝并行李,尽装载车上将了去。 见今去本管济州府陈告了。 留两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 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

梁中书听了大惊,骂道:"这贼配军!你是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忘恩的事!我若拿住他时,碎尸万段!"随即便唤书吏,写了文书。

当时差人星夜来济州投下。

又写一封家书,着人也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

且不说差人去济州下公文,只说着人上东京来到太师府报知。

见了大师,呈上书札。

蔡太师看了大惊道:"这班贼人,甚是胆大!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的礼物打劫了去,至今未获贼人。 今年又来无礼,更待干罢,恐后难治。"

随即押了一纸公文,着一个府干,亲自赍了,星夜望济州来。

着落府尹,立等捉拿这伙贼人,便要回报。

且说济州府尹自从受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札付,每日理论不下。

正忧闷间,只见门吏报道:"东京太师府里差府干见到厅前,有紧急公文要见相公。"

府尹听的大惊道:"多管是生辰冈的事。"

慌忙升厅来,与府斡相见了,说道:"这件事,下官已受了梁府虞候的状子,已经差缉捕的人跟捉贼人,未见踪迹。 前日留守司又差人行札付到来,又经着仰尉司并缉捕观察,杖限跟捉,未曾得获。 若有些动静消息,下官亲到相府回话。"

府斡道:"小人是太师府里心腹人。 今奉太师钧旨,特差来这里要这一干人。 临行时,太师亲自分付,教小人到本府,只就州衙里宿歇。 立等相公要拿这七个贩枣子的并卖酒一人,在逃军官杨志各贼正身,限在十日捉拿完备,差人解赴东京。 若十日不获得这件公事时,怕不先来请相公去沙门岛走一遭。 小人也难回太师府里去。 性命亦不知如何。 相公不信,请看太师府里行来的钧帖。"

府尹看罢大惊,随即便唤缉捕人等。

只见阶下一人声喏,立在帘前。

太守道:"你是甚人?"那人禀道:"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太守道:"前日黄泥冈上打劫了去的生辰冈,是你该管么?"何涛答道:"禀覆相公,何涛自从领了这件公事,昼夜无眠,差下本管眼明手快的公人,去黄泥冈上往来缉捕。 虽是累经杖责,到今未见踪迹。 非是何涛怠慢官府,实出于无奈。"

府尹喝道:"胡说!上不紧则下慢。 我自进士出身,历任到这一郡诸侯,非同容易。 今日东京太师府差一干办来到这里,领太师台旨,限十日内须要捕获各贼正身完备解京。 若还违了限次,我非止罢官,必陷我投沙门岛走一曹。 你是个缉捕使臣,倒不用心,以致祸及于我。 先把你这厮迭配远恶军州,雁飞不到去处。"

便唤过文笔匠来,去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着甚处州名。

发落道:"何涛,你若获不得贼人,重罪决不饶恕。"

何涛领了台旨下厅,前来到使臣房里,会集许多做公的,都到机密房中商议公事。

众做公的都面面相觑,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尽无言语。

何涛道:"你们闲常时,都在这房里撰钱使用。 如今有此一事难捉,都不做声。 你众人也可怜我脸上刺的字样。"

众人道:"上覆观察:小人们人非草木,岂不省的。 只是这一伙做客商的,必是他州外府,深山旷野强人。 遇着一时劫了。 他得财宝,自去山寨里快活,如何拿的着。 便是知道,也只看得他一看。"

何涛听了,当初只有三分烦恼,见说了这话,又添了五分烦恼。

自离了使臣房里,上马回到家中,把马牵去后槽上栓了,独自一个,闷闷不已。

正是:

眉头重上三B464锁,腹内填平万斛愁。

若是贼徒难捉获,定教徒配入军州。

只见老婆问道:"丈夫,你如何今日这般烦恼?"何涛道:"你不知,前日太委我一纸批文,为因黄泥冈上一伙贼人,打劫了梁中书与丈人蔡太师庆生辰的金珠宝贝,计十一担。 正不知是甚么样人打劫了去?我自从领了这道钧批,到今未曾得获。 今日正去转限。 不想太师府又差干办来,立等要拿这一伙贼人解京。 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我回复道:‘未见次第,不曾获的。 ’府尹将我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只不曾填甚去处。 在后知我性命如何!"老婆道:"似此怎地好!却是如何得了!"正说之间,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

何涛道:"你来做甚么?不去赌钱,却来怎地?"何涛的妻子乖觉,连忙招手说道:"阿叔,你且来厨下,和你说话。"

何清当时跟了嫂嫂进到厨下坐了。

嫂嫂安排些肉食菜蔬,烫几杯酒,请何清吃。

何清问嫂嫂道:"哥哥忒杀欺负人!我不中,也是你一个亲兄弟!你便奢遮杀,只做得个缉捕观察。 便叫我一处吃盏酒,有甚么辱莫了你!"阿嫂道:"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自过活不得里。"

何清道:"他每日起了大钱大物那里去了?有的是钱和米,有甚么过活不的处?"阿嫂道:"你不知,为这黄泥冈上前日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北京梁中书庆贺蔡太师的生辰冈去。 如今济州府尹,奉着太师钧旨,限十日内定要捉拿各贼解京。 若还捉不着正身时,都要刺配远恶军州去。 你不见你哥哥,先吃府尹刺了脸上迭配州字样,只不曾填甚么去处?早晚捉不着时,实是受苦。 他如何有心和你吃酒。 我却才安排些酒食与你吃。 他闷了几时了,你却怪他不的。"

何清道:"我也诽诽地听的人说道,有贼打劫了生辰冈去。 正在那里地面上?"阿嫂道:"只听的说道黄泥冈上。"

何清道:却是甚么样人劫了?”阿嫂道:"叔叔,你又不醉。 我才方说了,是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去。"

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来恁地!知道是贩枣子的客人了,却闷怎地?何不差精细的人去捉?"阿嫂道:"你倒说得好。 便是没捉处。"

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忧!哥哥放着常来的一般儿好酒内弟兄,闲常不采的是亲兄弟。 今日才有事,便叫没捉处。 若是叫兄弟得知,撰得几贯钱使,量这伙小贼,有甚难处。"

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风路?"何清笑道:"直等哥哥临危之际,兄弟却来,道理有个救他。"

说了,便起身要走。

阿嫂留住,再吃两杯。

那妇人听了这话说的跷蹊,慌忙来对丈夫备细说了。

何涛连忙叫请何清到面前。

何涛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你既知此贼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甚么来历。 我自和嫂嫂说耍。 兄弟如何救的哥哥。"

何涛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暖。 只想我日常的好处,休记我闲时的歹处。 救我这条性命。"

何清道:"哥哥,你管下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也有三二百个。 何不与哥哥出些力气。 量兄弟一个,怎救的哥哥。"

何涛道:"兄弟,休说他们。 你的话眼里有些门路。 休要把别人做好汉,你且说与我些去向。 我有自有补报你处。 正教我怎地心宽?"何清道:"有甚么去向,兄弟不省的。"

何涛道:"你不要殴我。 只看同胞共母之面。"

何清道:"不要慌,且待到至急处,兄弟自来出些气力,拿这伙小贼。"

阿嫂便道:"阿叔,胡乱救你哥哥,也是兄弟情分。 如今被太师府钧帖,立等要这一干人。 天来大事,你却说小贼。 不知甚么去处?只这等无门路了。"

何清道:"嫂嫂,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吃哥哥多少言语,但是打骂,不曾和他争涉。 闲常有酒有食,只和别人快活。 今日兄弟也有用处!"何涛见他话眼有些来历,慌忙取一个十两银子,放在卓上,说道:"兄弟,权将这锭银收了。 日后捕得贼人时,金银段疋赏赐,我一力包办。"

何清笑道:"哥哥,正是‘急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 我却要你银子时,便是兄弟勒B465你。 你且把去收了,不要将来赚我。 你若如此,我便不说。 既是你两口儿我行陪话,我说与你。 不要把银子出来惊我。"

何清道:"银两都是官司信赏出的,如何没三五伯贯钱。 兄弟,你休推却。 我且问你:这伙贼却在那里有些来历?"何清拍着大腿道:"这伙贼我都捉在便袋里了。"

何涛大惊道:"兄弟,你如何说这伙贼在你便袋里?"何涛道:"哥哥,你莫管我,自都在这里便了。 你只把银子收了去,不要将来赚我。 只要常情便了。 我却说与你知道。"

何清不慌不忙,迭着两个指头,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个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一伙擎天好汉。

直教红巾名姓传千古,青史功勋播万年。

毕竟何清对何涛说出甚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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