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 吴书 陆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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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 吴书 陆逊传 陈寿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

本名仪,世江东大族。

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康在官。

袁术与康有隙,将攻康,康遣逊及亲戚还吴。

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孙权为将军,逊年二十一。

始仕幕府,历东西曹令史,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

县连年亢旱,逊开仓谷以振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

时吴、会稽、丹杨多有伏匿,逊陈便宜,乞与幕焉。

会稽山贼大帅潘临,旧为所在毒害,历年不禽。

逊以手下召兵,讨治深险,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余人。

鄱阳贼帅尤突作乱,复往讨之,拜定威校尉,军屯利浦。

权以兄策女配逊,数访世务。

逊建议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规望,克敌宁乱。

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

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

权纳其策,以为帐下右部督。

会丹杨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为作内应,权遣逊讨栈。

栈支党多而往兵少,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潜山谷间,鼓噪而前,应时破散。

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

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

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

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

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吕蒙称疾诣建业,逊往见之。

谓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

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

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

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

下见至尊,宜好为计。"

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

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

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

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

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

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

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廪良规。"

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

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

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

虽云师老,犹有骁悍。

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

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

喜邻威德,乐自倾尽。

虽未合策,犹可怀也。

倘明注仰,有以察之。"

羽览逊书,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

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

权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

逊径进,领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

备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

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

是岁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逊遣将军李异、谢旌等将三千人,攻蜀将詹晏、陈凤。

异将水军,旌将步兵,断色险要,即破晏等,生降得凤。

又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

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首尾西方。

逊复部旌讨破布、凯。

布凯脱走,蜀以为将。

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

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

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时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逊上疏曰:"昔汉高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

今荆州始定,人物未达,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载抽拔之恩。

令并获自进,然后四海延颈,思归大化。"

权敬纳其言。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备从巫峡、建平连围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金锦爵赏诱动诸夷,使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欲以挑战。

诸将皆欲击之,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

备知其计不可,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

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

逊上疏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

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

今日争之,当令必谐。

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

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

寻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

推此论之,不足为戚。

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

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人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

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

今住己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

乃先攻一营,不利。

诸将皆曰:"空杀兵耳。"

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

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

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靡柯等首,破其四十余营。

备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备升马鞍山,陈兵自绕。

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

备因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

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

备大惭恚,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初,孙桓别讨备前锋于夷道,为备所围,求救于逊。

逊曰:"未可。"

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

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及方略大施,备果奔溃。

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当御备时,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

逊案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

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

仆虽书生,受命主上。

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

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

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

权闻之,曰:"君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逊对曰:"受恩深重,任过其才。

又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

臣虽驽懦,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

权大笑称善,加拜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即改封江陵候。

又备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

权以问逊,逊与朱然、骆统以为"曹丕大合士众。

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无几,魏军果出,三方受敌也。

备寻病亡,子禅袭位,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

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

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权使鄱阳太守周鲂谲魏大司马曹休。

休果举众入皖,乃召逊假黄钺,为大都督,逆休。

休既觉知,耻见欺诱,自恃兵马精多,遂交战。

逊自为中部,令朱桓、全琮为左右冀,三道俱近,果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余,牛马骡驴车乘万辆,军资器械略尽。

休还,疽发背死。

诸军振旅过武昌,权令左右以御盖覆逊,入出殿门。

凡所赐逊,皆御物上珍,于时莫与为比。

遣还西陵。

黄龙元年,拜上大将军、右都护。

是岁,权东巡建业,留太子,皇子及尚书九官,征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

时建昌候虑于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

逊正色曰:"君候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虑即时毁彻之。

射声校尉松于公子中最亲,戏兵不整,逊对之髠其职吏。

南阳谢景善刘廙先刑后礼之论,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皆非也。

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逊虽身在外,乃心于国。

上疏陈时事曰:"臣以为科法严峻,下犯者多。

顷年以来,将吏罹罪,虽不慎可责,然天下未一,当图近取,小宜恩贷,以安下情。

且世务日兴,良能为先,自非奸秽人身,难忍之过,乞复显用,展其力效。

此乃圣王忘过记功,以成王业。

昔汉高舍陈平之愆,用其奇略,终建勋祚,功垂千载。

夫峻法严刑,非帝王之隆业;有罚无怒,非怀远弘规也。"

权欲遣偏师取夷州及朱崖,皆以咨逊,逊上疏曰:"臣愚以为四海未定,当须民力,以济时务。

今兵兴历年,见众损减,陛下忧劳圣虑。

忘寝与食,将远规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

未见其利,万里袭取,风波难测,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驱见众,经涉不毛,欲益更损,欲利反害。

又珠崖绝险,民犹禽兽,得其民不足济事,无其兵不足亏众。

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但当畜力而后动耳。

昔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

陛下承运,拓定江表。

臣闻治乱讨逆,须兵为威,农桑衣食,民这本业,而干戈未戢,民有饥寒。

臣愚以为宜育养士民,宽其祖赋,众克在和,义以劝勇,则河渭可平,九有一统矣。"

权遂征夷州,得不补失。

及公孙渊背盟,权欲往征。

逊上疏曰:"渊凭险恃固,拘留大使,名马不献,实可仇忿。

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至令陛下爱赫斯怒,欲劳万乘泛轻越海,不虑其危而涉不测。

方今天下云扰,群雄虎争,英豪踊跃,张声大视。

陛下以神武之姿,涎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

皆摧其锋。

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

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

臣闻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

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闟,戚至而忧,悔之无及。

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借乎?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中夏,垂耀将来。"

权用纳焉。

嘉禾五年,权北征。

使逊与诸葛瑾攻襄阳。

逊遣亲人韩扁赍表奉报,还。

遇敌于沔中,钞逻得扁。

瑾闻之甚惧。

书与逊云:"大驾已旋,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

且水干,宜当急去。"

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栾棋射戏如常。

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

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以旋,无所复慽,得专力于吾。

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

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

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

敌素惮逊,遽还赴城。

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趋船,敌不敢干。

军到白围,托言住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石阳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

城门噎不得关,敌乃自斫杀己民。

然后得阖。

斩首获生,凡千余人。

其所生得,皆加营护,不令兵士千扰侵侮。

将家属来者,使就料视。

若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发遗令还,或有感慕相携而归者。

邻境怀之,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备将裴生及夷王梅颐等,并帅支党来附逊。

逊倾财帛,周赡经恤。

又魏江夏太守逮式兼领兵马,颇作边害。

而与北旧将文聘子休宿不协。

逊闻其然。

即假作答式书云:"得报恳恻,知与休久结嫌隙,势不两存,欲来归附,辄以密呈来书表闻,撰众相迎。

宜潜速严,更示定期。"

以书置界上,式兵得书以见式,式惶惧,遂自送妻子还洛。

由是史士不复亲附,遂以免罢。

六年,中郎将周祗乞于鄱阳召募,事下问逊。

逊以为此郡民易动难安,不可与召。

恐致贼寇。

而祗固陈取之,郡民吴遽等果作贼杀祗,攻没诸县。

豫章、庐陵宿恶民并应遽为寇。

逊自闻,辄讨即破,遽等相率降,逊料得精兵八千余人,三郡平。

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弄权柄,擅作威福。

逊与太常潘浚同心忧之,言至流涕。

后权诛壹,深以自责,语在权传。

时谢渊、谢厺等各陈便宜,欲兴利改作,以事下逊。

逊议曰:"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

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末之有也。

故为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而令尽用立效,亦为难也。

是以《诗》叹"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乞垂圣恩,宁济百姓,数年之间,国用少丰,然后更图。"

赤乌七年,代顾雍丞相,诏曰:"朕以不德。

应其践运,王涂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战惧,不遑鉴寐。

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弥难。

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者,必荷社稷之重。

昔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

今以君为丞相,使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印绶。

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

于乎!总司三事,以训群寮,可不敬欤,君其勖之!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

全琮报逊,逊以为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

若其不佳,终为取祸。

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

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

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石单",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

琮既不纳,更以致隙。

及太子有不安之仪,逊上疏陈:"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

谨叩头流血以闻。

"书三四上,及求诣都,欲口论适庶之分,以匡得失。

既不听许,而逊外生顾谭、顾承、姚信,工以亲附太子,枉见流徙。

太子太傅吾粲坐数与逊交书,下狱死。

权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

家无余财。

初,暨艳造营府之论,逊谏戒之,以为必祸。

又谓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持之。

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

非安德之基也。"

又广陵杨竺少获声名,而逊谓之终败。

劝竺兄穆令与别族。

其先睹如此。

长子延早夭,次子抗袭爵。

孙休时,追谥逊曰昭侯。

抗字幼节,孙策外孙也。

逊卒时,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送葬东还,诣都谢恩,孙权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禁绝宾客,中使临诘,抗无所顾问,事事条答,权意渐解。

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屯柴桑。

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葺其墙屋,居庐桑果,不得妄败。

恪入屯,俨然若新。

而恪柴桑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

太元元年,就都治病。

病差当还。

权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

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建兴年元年,拜奋威将军。

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

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

三年,假节。

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

建衡二年,o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闻都下政令多阙,忧深虑远。

乃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盖六国所以兼并于强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汉高也。

今敌跨制九服,非徒关右之地。

割据九州,岂但鸿沟以西而已。

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

而议者所恃,徒以长川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

臣每远惟战国存亡之符,近览刘氏倾覆之衅,考之曲籍,验之行事,中夜抚枕,临餐忘食。

昔匈奴未灭,去病辞馆。

汉道未纯,贾生哀泣,况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宠,身名否泰,与国同慽,死生契阔,义无苟且,夙夜忧怛,念至情惨。

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人臣之节匪躬是殉,谨陈时宜十七条如左。"

十七条失本,故不载。

时何定弄权,阉官预政。

抗上疏曰:"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庸回,唐书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叹息也。

春秋已来,爰及秦、汉,倾覆之衅,未有不由斯者也。

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

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而冀雍熙之声作,肃清之化立,不可得也。

方今见吏,殊才虽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渐道孝;或清苦自立,资能足用。

自可随才授职,抑黜群小,然后俗化可清,庶政无秽也。"

凤皇元年,西陵督步阐据城以叛,遣使降晋。

抗闻之,日部分诸军,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径赴西陵。

敕军营更筑严围,自赤谿至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寇,昼夜催切,如敌以至,众甚苦之。

诸将咸谏曰:"今及三军之锐,亟以攻阐,比晋救至,阐必可拔。

何事于围,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所缮修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

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咸欲攻阐,抗每不许。

宜都太守雷谭言至恳切,抗欲服众,听令一攻。

攻果无利,围备始合。

晋车骑将军羊祜率师向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

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

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

如使西陵槃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而竟也。

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中,以绝寇叛。

祜欲因所遏水,浮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

抗闻,使咸亟破之。

诸将皆惑,屡谏不听。

祜至当阳。

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大费损功力。

晋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诣建平,荆州刺史杨肇至西陵。

抗令张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孙遵巡南岸御祜;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拒胤。

身率三军,凭围对肇。

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

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

即夜易夷民,皆以旧将充之。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旋军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

肇至经月。

计屈夜遁。

抗欲追之,而虑阐畜力项领,伺视间隙,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

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大破败,祜等皆引军还。

抗遂陷西陵城,诛夷阐族及其大将吏,自此以下,所请赦者数万口。

修治城围,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故得将士欢心。

加拜都护。

闻武昌左部督薛莹征下狱。

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国家之良宝,社稷之贵资。

庶政所以伦叙,四门所以穆清也。

故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当世秀颖,一时显器,既蒙初宠,从容列位,而并旋受诛殛,或圮族替祀,或投弃荒裔。

盖《周礼》有赦贤之辟,《春秋》有宥善之义。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经忠义,身被极刑,岂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无所识,至乃焚烁流漂,弃之水滨,惧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

是以百姓哀耸,士民同慽。

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诚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顷闻薛莹卒见逮录。

莹父综纳言先帝,傅弼文皇,及莹承基,内厉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

臣惧有司未详其事,如复诛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莹罪,哀矜庶狱,清澄刑网,则天下幸甚!

时师旅仍动,百姓疲弊。

抗上疏曰:"臣闻《易》贵随时,《传》美观衅,故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

苟无其时,玉台有忧伤之虑,孟津有反旆之军。

今不务富国强兵,力农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无旷厥职。

明黜陟以厉庶尹,审刑赏以示劝沮,训诸司以德。

而抚百姓以仁,然后顺天乘运,席卷宇内,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彫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

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则?大小之势异也。

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且阻兵无众,古之明鉴,诚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

三年夏,疾病。

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

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

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

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

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

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

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

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

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

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

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

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

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慽也。

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

愿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

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

晏为裨将军、夷道监。

天纪四年,晋军伐吴,龙骧将军王浚顺流东下。

所至辄克,终如抗虑。

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既领抗兵,拜偏将军、中夏督,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

二月壬戌,晏为王浚别军所杀。

癸亥,景亦遇害,时年三十一。

景妻,孙皓适妹,与景俱张承外孙也。

评曰:"刘备天下称雄,一世所惮,陆逊春秋方壮,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

予既奇逊之谋略,又叹权之识才,所以济大事也。

及逊忠诚恳至,忧国亡身,庶几社稷之臣矣。

抗贞亮筹干,咸有父风,奕世载美,具体而微,可谓克构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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