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花铃 第五回 慈觉寺春风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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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花铃》 第五回 慈觉寺春风别梦 吴兴白云道人

诗曰:

箫寺奚愁夜独吟,天涯何处少知音。

最怜一和箫声后,更把相思寄梵林。

当下红玉仙自寓在慈觉寺内,倏忽月余。

终日凄凄冷冷,哪有情怀把那八股拈弄。

每想着方兰窃去诗笺,致遭摈遣,时时浩叹不已。

惟托之吟咏,以自消遣。

一夕,更余时候,红生读罢将睡。

推窗一看,祇见月朗风清,便把箫儿吹度一曲。

既而曲终,忽远远听见隔墙亦吹得箫声嘹亮。

红生伫听久之,朗吟绝句一首,道:

玉漏迟迟夜未央,远帘花影露凝香。

洞箫何处吹明月?不道离人已断肠。

吟罢,听那箫声哀婉,愈觉凄凉。

遂步出庭除,向着石栏徙倚者久之。

时已夜分,祇得进房和衣而寝。

次早起来,梳洗纔毕,祇见一人年将三五,唇红齿白,温雅绝伦。

把房扉轻轻推启,飘然直入。

红生慌忙起身迎进,揖毕坐下。

那生细细的先问红生姓氏,红生随后也询其居址姓名。

那生从容笑道:"小弟姓何名馥,表字猗兰。 敝居即在东村,此去不及五里。 为因家下不能静坐,所以同一族兄寓此肄业。 昨夜忽闻箫声甚妙,弟亦酷嗜此伎,特来请教。"

红生道:"俚音污耳,反辱仁兄谬奖。 但弟曲终之后,闻得墙东亦度妙音,即是兄否?"何馥道:"因闻雅奏,辄敢效颦。 所愧音调乖讹,必为大方窃笑。 惟籍仁兄,有以教之耳。"

停了一会,何生又问道:"春王未闻吾兄高辙,今已秋杪,何因到此?"红生道:"向来原执贽于曹士彬,在舍肄业。 适因进场之后抱恙回家,弟又遭泖寇焚劫,所以暂寓此地。"

何生道:"曩年弟亦从着曹师数载,然则与兄虽非共学,实系同门。"

红生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与兄乃是契友了。 不识令兄在馆否?容当奉拜。"

何生道:"家兄昨日偶因有事归去,想数日后方得到馆。"

红生道:"寓中更有相知否?"何馥道:"并无他友。"

红生道:"祇恐禅寮寂寞,难以独坐,何不过来与弟同榻,以待令兄来时移去何如?"何馥道:"感蒙雅爱,敢不领教。 但恐鄙人无似,不足以辱仁兄之知遇耳。"

红生抚掌笑道:"虽则乍晤,一见吾兄丰庞秀丽,不减美人。 倘获并寓,正所谓蒹葭倚玉。 惟虑兄意不允耳,何乃过谦如此。"

原来何馥发甫复眉,果然生得秀媚无比。

所以红生谈笑间颇多属意,而微言带谑以探之。

何生意亦领略,微微含笑,遂即起身别去。

自此往来数四,相得甚欢。

红生相思无限,渴欲以桃代李。

何馥含情缄意,应酬若出无心。

一日,红生偶然步去相望,何馥置酒款待。

二人杯盘交错,甚是亲狎。

正酬酢之间,忽然阴云布密,霎时间落下雨来。

红生见雨势骤大,私自喜曰:"今夕雨阻,必遂我愿矣。"

遂慢慢的且变且饮。

将至黄昏时候,红生假意起身作别,道:"蒙兄殷殷相劝,弟已不胜酩酊。 祇是这样大雨,如何过去,可有雨具否?"何馥道:"夜深雨阻,古人曾有剪烛西窗之兴。 吾兄何不在此联榻谈心,而急于返去耶。"

红生听了这一句话,正中机怀,不觉满心欢喜。

便即脱巾卸服,又取巨觥斟满,与何馥一连饮了几觥。

遂命书僮妙才点灯收拾。

霎时间,倏又雨散云收,依旧一天星月。

红生恐被后悔,急忙解衣。

正欲上床,祇听得外面叩门甚急。

唤着妙方启门一看,却是何馥的族兄何半虚,满身透湿的踱将进来。

何馥忙与他换了衣服,与红玉仙相见,两下通问已毕,何生道:"大兄何处来?却是这般夜深?"何半虚道:"不要说起,偶被一朋友拉去吃酒,怎奈死留不放,以致夜深,又遇着这样大雨。"

红生知不可留,遂即辞别归寓。

当夜怏怏而睡,不消细说。

次日,何半虚与何馥同来拜望,把些闲话,谈了半晌。

何半虚向着袖中摸出几篇稀旧的烂文章求教。

红生看过,不觉暗暗捧腹,祇得加上圈点,极口称赞。

何半虚见了十分欢喜,便要与生同寓,以便时常请教。

红生欣然应允,遂叫书僮打扫东首那一间空室,摆下两张书桌,把文房四宝并行李什物陆续运至。

当晚收拾停当,却因屋窄无处安榻,何半虚向红生床上一看,道:"吾兄尊榻颇宽,况近日天气寒冷,三人同睡何如?"红生听说,点头依允。

当下整顿已定,吃过夜膳,何半虚先自睡着,红生亦解衣上床,独有何馥徘徊不进。

红生催促几次,祇得把条春凳,旁着床沿和衣而睡。

红生见了如此光景,心甚不悦。

睡到半夜伸手摸他一摸。

那一时恰值初冬天气,夜色甚寒,已是四肢冻得冰冷。

遂把自己所盖的红绫绵被,扯出一半。

与他盖了。

又取枕儿与他枕着,自却曲肱作枕而睡。

何馥醒来,忽见枕被如此停当,明知是红生美意,然佯推不知,并不说破。

窥见窗上略有亮光,遂即起身开门出去。

红生祇道他即进来,竟不闭门。

谁知西风甚急,在那门缝里刮进吹得毫毛直竖。

又因被着何生许多做作,心下十分不快。

遂冒了风寒,登时身体发热,饮食不进。

何馥见了也不动问,竟往旧寓安歇去了。

一日清早,何半虚有事出去。

红生尚未起身,何馥进来问道:"仁兄尊恙,日来稍觉平安否?"红生道:"我病日复沉重,大半为着吾兄而起。 近来亏得令兄相伴,庶慰寂寥。 若论猗老这般薄情,早已索我在枯鱼之肆了。"

何生道:"弟蒙兄一见如故,岂敢有负雅爱。 奈因家兄在此,所以不便捧足。 若或遇其它出,小弟即来奉陪。"

红生听说,从床上跃起,道:"吾兄此言,真耶?假耶?"何生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红生满心欢喜,顿觉病势去了一半,但心犹怏怏,所虑的祇恐何半虚归来。

谁想到了晚间,不见动静。

遂闭上书房,把些闲事话了一会,又取出紫箫各吹度一曲。

时已漏下二鼓,红生携着何馥之手,低声笑道:"你看月转西轩,夜已深了。 日间捧足之言,兄岂相忘耶?"何馥祇管翻看经史,沉吟不语。

又停了一会,祇见妙才走来问道:"大相公不知还来睡否?"何馥逡巡答道:"你且闭门睡罢。"

红生听见,信以为实,遂急忙忙卸衣就寝。

不提防何馥假推登厕,竟已回到旧寓去了。

红生一场没趣,咨嗟不已。

遂作词一阕以志恨。

其词曰:孤馆人无寐,霜天籁正清。

旅怀难禁许多情,凄楚不堪,雁唳两三声。

剪剪西风急,娟娟皓月明。

相思无奈到残更,悔杀当初两下莫牵萦。

──右调《南乡子》

吟罢依依若失,祇得和衣假寐。

到得东方纔白,即便起身将夜来所作《南乡子》一词,写在一方笺上,着紫筠送与何馥。

何馥随即过来,红生愀然不悦,道:"足下言犹在耳,何失信若此。 古云‘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询有之乎?"何馥道:"落花固为有意,流水未必无情。 但恐隔墙春色,被人猜耳。 虽然弟固不能忘情于兄,兄亦何消如此着急。 祇在早暮间,弟决有以报兄也。"

言讫,向生别道:"弟今日要去望一朋友,至晚就回。"

便自踱了出去。

红生那一日愈觉不情不绪,惟拿着一本《艳史》消遣锁闭,妙才亦不在那里。

红生看了半晌,心上一计,道:"今晚要他到我寓所,祇在这锁身上。"

遂寻了一根竹片,把那锁门塞满,竟悄悄而归。

等到黄昏,祇见何半虚吃得烂醉,同着何生来了。

红生看见又喜又气,气的是何半虚同来,面目可憎。

喜的是何馥锁门不开,必来同睡。

那何半虚已是十分酩酊,进得书房便立脚不住,跨上床去,倒头而睡。

何生竟去点火开门,你道这锁门已经塞满,怎生开得。

连声唤问妙才,妙才推着不知。

枉费了许多气力,祇得回身走进房来,红生徉问道:"吾兄为何还不去睡?"何生道:"书房门锁平日是极易开的,不料顿然作怪,连那锁匙也透不进了。 权借大兄的床上一睡,明早去开罢。"

说完,衣也不脱,竟向何半虚的那头睡着了。

红生也就上床,祇听得半虚鼻息如雷,何馥早已沉沉睡去。

便轻轻伸手将他小衣去了,自却捧足居后。

而何生竟若未之觉者。

把手去抚摸,祇觉浑身细腻,光滑如脂。

红生此时意荡神飞,不能自禁。

将把灵犀凑进,又恐惊觉,祇得款款而入。

哪知宽绰有余,已成熟境。

那海棠枝上,早已漏泄春光一二分矣。

然两不通语,红生犹恐不为指破,后日定要仍前做势,遂百般使之自觉,何生并不做声。

将及二鼓,方纔事毕,遂并头交股而睡。

次早起来,何半虚又有别事,用过早膳即出门而去。

红生与何馥相顾而笑,既而何馥又向着红生笑道:"乘人熟睡,私下三关,仁兄应得何罪。"

红生亦笑道:"冒犯之罪,固知莫赎。 但为兄萦逗许久,直至昨夜,始遂此愿。 窃恐兄之播弄小弟,其罪亦足以相偿也。"

言讫,濡毫展纸,题下绝句一首,以赠何生。

其诗曰:

昨夜寒蛩不住啾,月明霜冷共悠悠。

西窗幸获同君梦,消却平生万斛愁。

其二:

芸窗日日费相思,天假良缘不自持。

鳌鱼纔脱金钩去,又逐风波险处来。

要知后来何如?且待下回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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