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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元舆
元舆,婺州东阳人。
元和八年进士。
大和时累官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以本官同平章事。
与李训谋诛宦官,事败,为内兵所擒,族诛。
◇牡丹赋"有序"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尝与焉。
盖遁於深山,自幽而芳,不为贵者所知,花则何遇焉。
天后之乡西河也,有众香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异。
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
由此京国牡丹,日月寝盛。
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氵尔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
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如狂焉,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
近代文士,为歌诗以咏其形容,未有能赋之者。
余独赋之,以极其美。
或曰:「子常以丈夫功业自许,今则肆情於一花,无乃犹有儿女之心乎?」余应之曰:「吾子独不见张荆州之为人乎?斯人信丈夫也,然吾观其文集之首,有荔枝赋焉。
荔枝信美矣,然亦不出一果耳,与牡丹何异哉?但问其所赋之旨何如,吾赋牡丹何伤焉!」或者不能对而退。
余遂赋以示之:
圆元瑞精,有星而景,有而卿。
其光下垂,遇物流形。
草木得之,发为红英。
英之甚红,锺乎牡丹。
拔类迈伦,国香欺兰。
我研物情,次第而观。
暮春气极,绿苞如珠。
清露宵偃,韶光晓驱。
动荡支节,如解凝结。
百脉融畅,气不可遏。
兀然盛怒,如将愤泄。
淑色披开,照曜酷烈。
美肤腻体,万状皆绝。
赤者如日,白者如月。
淡者如赭,殷者如血。
向者如迎,背者如诀。
坼者如语,含者如咽。
俯者如愁,仰者如悦。
袅首如舞,侧者如跌。
亚者如醉,曲者如折。
密者如织,疏者如缺。
鲜者如濯,惨者如别。
初胧胧而上下,次鲜鲜而重迭。
锦衾相覆,绣帐连接。
晴笼昼薰,宿露宵。
或灼灼腾秀,或亭亭露奇。
或然如招,或俨然如思。
或带风如吟,或泣露如悲。
或垂然如缒,或烂然如披。
或迎日拥砌,或照影临池。
或山鸡已驯,或威凤将飞。
其态万万,胡可立辨。
不窥天府,孰得而见。
乍疑孙武,来此教战。
其战谓何,摇摇纤柯。
玉栏风满,流霞成波。
历阶重台,万朵千窠。
西子南威,洛神湘娥。
或倚或扶,朱颜已酡。
角炫红,争颦翠娥。
灼灼夭夭,逶逶迤迤。
汉宫三千,艳列星河。
我见其少,孰云其多。
弄彩呈妍,压景骈肩。
席发银烛,炉升缝烟。
洞府真人,会於群仙。
晶荧往来,金列饯。
凝睇相看,曾不晤言。
未及行雨,先惊旱莲。
公室侯家,列之如麻。
咳唾万金,买此繁华。
遑恤终日,一言相夸。
列幄庭中,步障开霞。
曲庑重梁,松篁交加。
如贮深闺,似隔窗纱。
仿佛息妫,依稀馆娃。
我来睹之,如乘仙槎。
脉脉不语,迟迟日斜。
九衢游人,骏马香车。
有酒如渑,万坐笙歌。
一醉是竞,孰知其他。
我案花品,此花第一。
脱落群类,独占春日。
其大盈尺,其香满室。
叶如翠羽,拥抱比栉。
蕊如金屑,妆饰淑质。
玫瑰羞死,芍药自失。
夭桃敛迹,李惭出。
踯躅宵溃,木兰潜逸。
朱槿灰心,紫薇屈膝。
皆让其先,敢怀愤嫉。
焕乎美乎,后土之产物也。
使其花之如此而伟乎,何前代寂寞而不闻,今则昌然而大来。
曷草木之命,亦有时而塞,亦有时而开。
吾欲问汝,曷为而生哉?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祭九宫祝版不称臣奏七月十八日,祀九宫贵神。
臣次合监前件祭职,当检察礼物,伏见祝版九片。
臣伏读既竟,窃见陛下亲署御名,及称臣於九宫之神。
臣伏以天子之尊,除祭天地宗庙之外,无合称臣者。
王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
而贵神以九宫为目,是宜分方而守其位。
臣数其名号,太一、天一、招摇、轩辕、咸池、青龙、太阴、天符、摄提,此九神於天地犹子男也,於日月犹侯伯也。
陛下尊为天子,岂可反臣於天之子男耶?臣窃以为过。
纵阴阳者流言其合祀,则陛下当合称皇帝遣某官致祭于九宫之神,不宜称臣与名。
臣实愚瞽,不知其可。
伏缘行事在明日鸡初鸣时,成命已行,臣不敢滞,伏乞圣慈异日降明诏,命礼官详议,冀明万乘之尊,无所亏降。
悠久误典,因此可正。
◇献文阙下不得报上书
马周、张嘉贞代人作奏,起逆旅卒为名臣。
今臣备於朝,自陈文章,凡五晦朔不一报。
窃自谓才不后周、嘉贞,而无因入,又不露所蕴,是终无振发时也。
汉主父偃、徐乐、严安以布衣上书,朝奏暮召。
而臣所上八万言,其文锻炼精粹,出入今古千百年,披剔剖抉,有可以辅教化者未始遗。
拔犀之角,擢象之齿,岂主父等可比哉!盛时难逢,窃自爱惜。
◇上论贡士书
草茅臣某昧死奏书皇帝陛下。
圣德修三代之教尽善矣,唯贡士一门,阙然不修。
臣窃以为有司过矣!臣为童子时学读书,见《礼》经有乡举里选,必得其人而贡於上,上然后以弓旌束帛招之。
臣年十五既通经,无何,心中有文窍开,则又学之。
遍观群籍,见古人有片善可称,必闻於天子有司,天子有司亦修礼待之不苟。
臣既学文於古圣人,言皆信之,谓肖质待问上国,必见上国礼。
无几前年,臣年二十三,学文成立,为州县察臣,臣得备下土贡士之数。
到阙下月余,待命有司,始见贡院悬板样,立束缚检约之目,勘磨状书,剧责与吏胥等伦。
臣幸状书备,不被驳放,得引到尚书试。
试之日,见八百人尽手携脂烛水炭,洎朝晡餐器,或荷於肩,或提於席,为吏胥纵慢声大呼其名氏,试者突入,棘围重重,乃分坐庑下,寒余雪飞,单席在地。
呜呼!唐虞辟门,三代贡士,未有此慢易者也。
臣见今之天下贡士既如此,有司待之又如此,乃益大不信古圣人言。
及睹今之甲赋律诗,皆是偷折经诰,侮圣人之言者,乃知非圣人之徒也。
臣伏见国朝开进士一门,苟有登升者,皆资之为宰相公侯卿大夫,则此门固不轻矣。
凡将为公侯卿相者,非贤人君子不可。
有司坐举子於寒庑冷地,是比仆隶已下,非所以见征贤之意也;施棘围以截遮,是疑之以贼奸徒党,非所以示忠直之节也;试甲赋律诗,是待之以雕虫微艺,非所以观人文化成之道也。
有司之不知其为弊若此,臣恐贤人君子远去,不肖污辱,为陛下用,且指近陈之。
今四方贡珠玉金银,有司则以箧篚皮币承之;贡贤才俊,有司以单席冷地承之,是彰陛下轻贤才而重金玉也。
贤才耻之,臣亦耻之。
臣又见每岁礼部格下天下,未有不言察访行实无颇邪,然后上贡,苟不如格,抵罪举主。
臣初见之,窃独心贺,谓三代之风,必作於今日矣。
及格既下,而法不下,是以岁有无艺朋党,哗然扇突不可绝,此又恶用格为,徒乱人耳。
又於格中程之人数,每岁多者固不出三十,少或不满二十,此又非天子纳士之心也。
何以言之?今日月出没,皆为陛下。
内地自渐海流沙朔南,周环绵亿万千里,其间异气所锺,生英豪俊彦固不少矣。
若陛下明诏必以礼举之,忽一岁之内,有百数元凯杨马之才德者来之,则有司必曰:「吾格取二十」,而黜八十。
是为求贤邪?遗贤邪,若有司以仆隶待之,忽一岁之内,负才德来者无十数辈,则有司必曰:「吾拔二十。
」是缪收其半,徒足满人数,是为取才邪,取合格邪?其不可先定人数,亦昭昭矣。
向之数事,臣久为陛下疾。
有司不供职,使圣朝取士首科委就地矣。
臣寒微若此,出言不足以定贡士之得失,然百虑之中,或几一得之。
臣窃欲陛下诏有司,按三代故事,明修格文,使天下入贡者,皆茂行实,不拘人数,其不茂行实,法与之随,此为澄源。
源既澄,则来者皆向方矣。
俾有司加严礼待之,举六义试之。
试之时,免自担荷,廊庑之下,特设茵榻,陈炉火脂烛,设朝晡饭馔。
则前日之病,庶几其有瘳矣。
人人知天子重贤奖士之道,胜气坌漫。
如此,士之立身,无不由正以成之者。
为士身正,则公卿正;公卿正,未有天下不治者;天下治,而陛下求不垂拱以高揖羲轩,不可得也。
苟不如此,则士之求名,无不由邪以成者。
为士名邪,未有公卿不邪者;公卿邪,未有天下而治者;天下不治,而陛下欲不役圣虑而忧黔首,不可得也。
臣虽至愚,以此观之,知贡士之道,所系尤重。
是以愿输写血诚,以正此门。
陛下无以臣迹在贡士中,疑臣自谓。
臣虽不敏,窃窥太常一第,淡为难得。
何以明之?若使臣为今日贡士之体,事便僻巧佞,驰骛关键,固非臣之所不能也,耻不为也。
故互以顽才干有司,得之固无忝,不得则纳履而去,纵迹巢由,以乐陛下熙熙之化,何往而无泉石之快哉!伏惟陛下留神独听,天下之幸也。
於臣何幸,死罪死罪!
◇贻诸弟砥石命"并铭"
昔岁吾行吴江上,得亭长所贻剑,心知其不莽卤,匣藏爱重,未曾亵视。
今年秋在秦,无何发开,见惨翳积蚀,仅成死铁。
意惭身将利器,而使其不光明之若此,常缄求淬磨之心於胸中。
数月后,因过岐山下,得片石如绿水色,长不满尺,阔厚半之,试以手磨,理甚腻,文甚密。
吾意其异石,遂携入城,问於切磋工。
工以为可为砥,吾遂取剑发之。
初数日,浮埃薄落,未见快意。
意工者相绐,复就问之。
工曰:「此石至细,故不能速利坚铁,但积渐发之,未一月,当见真貌。
」归如其言,果睹变化。
苍惨剥落,若青蛇退鳞,光劲一水,泳涵星斗。
持之切金钱三十枚,皆无声而断,愈始得之利数十百倍。
吾因叹以为金刚首五材,及为工人铸为器,复得首出利物,以刚质利。
苟暂不砥砺,尚与铁无以异,况质柔钝,而又不能砥砺,当化为粪土耳,又安得与死铁伦齿耶!以此益知人之生於代,苟不病盲聋哑,则五常之性全,性全则豺狼燕雀亦云异矣。
而或公然忘弃砺名砥行之道,反用狂言放情为事,蒙蒙外埃,积成垢恶。
日不觉寤,以至於戕正性,贼天理。
生前为造化剩物,殁复与灰土俱委。
此岂不为辜负日月之光景耶!
吾常睹汝辈趋向,尔诚全得天性者。
况夙能承顺严训,皆解甘心服食古圣人道,知其必非雕缺道义,自埋於偷薄之伦者。
然吾自千名在京城,兔魄已十九晦矣。
知尔辈惧旨甘不继,困於薪粟,日丐於他人之门。
吾闻此,益悲此身使尔辈承顺供养至此,亦益忧尔辈为穷窭而斯须忘其节,为苟得眩惑而容易徇於人,为投剌牵役而造次惰其业。
日夜忆念,心力全耗。
且欲书此为戒,又虑尔辈年未甚长成,不深谕解。
今会鄂骑归去,置石於书函中,乃笔用砥之功,以寓往意。
欲尔辈定持刚质,昼夜淬砺,使尘埃不得间发而入。
为吾守固穷之节,慎临财之苟,积习肄之业,上不贻庭闱忧,次不贻手足病,下不贻心意愧。
欲三者不贻,氐在尔砥之而已,不关他人。
若砥之不已,则向之所谓切金涵星之用,又甚琐屑,安足以谕之,然吾固欲尔辈常置砥於左右,造次颠沛,必於是思之,亦古人韦弦铭座之义也。
因书为砥石命,以勖尔辈,兼刻辞於其侧曰:剑之锷,砥之而光;人之名,砥之而扬。
砥乎砥乎,为吾之师乎!仲兮季兮,无坠吾命乎!
◇长安雪下望月记
今年子月月望,长安重雪终日,玉花搅空,舞下散地。
予与友生喜之,因自所居南行,百许步登崇冈,上青龙寺门。
门高出绝寰埃,宜写目放抱。
今之日尽得雪境。
惟长安多高,我不与并。
日既夕,为寺僧道深所留,遂引入堂中。
初夜有皓影入室,室中人咸谓雪光射来。
复开门偶立,见Ё云驳尽,太虚真气,如帐碧玉。
有月一轮,其大如盘,色如银,凝照东方,辗碧玉上征,不见辙迹。
至乙夜,帖悬天心。
予喜方雪而望舒复至,乃与友生出大门恣视。
直前终南,开千迭屏风,张其一方,东原接去,与蓝岩骊峦,群琼含光,北朝天宫。
宫中有崇阙洪观,如迭璐,出空横虚。
此时定身周目,谓六合八极,作我虚室,峨峨帝城,白玉之京,觉我五藏出濯清光中。
俗埃落地,涂然寒胶,莹然鲜著,彻入骨肉,众骸跃举,若生羽翎,与神仙人游天汗漫之上,冲然而不知其足犹蹋寺地,身犹求世名。
二三子相视,亦不知向之从何而来,今之从何而遁。
不讳言,不嘻声,复根还始,认得真性。
非天借静象,安能辅吾浩然之气若是邪?且冬之时凝Ё有之矣,若求其上月下雪,中零清霜,如今夕或寡。
某以其寡不易会,而三者俱白,故序之耳。
◇御史台新造中书院记王者执生杀之柄造天下,使百度顺而已矣。
其或不顺与顺而不得其度者,皆属於御史府。
府之动静,为朝廷纪纲之职,与百司绝类。
盖百司坐其署,但专局而已矣。
入於朝与启事於丞相府,亦不出乎其位,是以朝罢而各复其司,以无事於朝堂与中书也。
若御史台每朝会,其长总领属官,谒於天子。
道路谁何之声,达於禁扉。
至含元殿西庑,使朱衣从官传呼,促百官就班。
迟晓,文武臣僚列於两观之下,使监察御史二人,立於东西朝堂砖道以监之。
鸡人报点,监者押百官由通干观象入宣政门。
及班於殿廷前,则左右巡使二人分押於钟鼓楼下。
若两班就食於廊下,则又分殿中侍御史一人为之使以莅之。
内谒者承旨唤仗入东西ト门,峨冠曳组者皆趋而进,分监察御史一人,立於紫宸屏下,以监其出入。
炉烟起,天子负斧听政,自螭首龙墀南属於文武班,则侍御史一人,尽得专弹举不如法者。
由是吾府之属,得入殿内,其职益繁,其风益峻。
故大臣由公相而下,皆屏气窃息,注万目於吾曹。
吾曹坐南台则综核天下之法,立内朝则纠绳千官之失。
百官有滞疑之事,皆就我而质。
故乘舆所在,下马成府,厘朝廷之纲目,与坐台之判决者相半。
是以御史府故事,於中书之南,常有理所。
先时惟中丞得专寓於南舍一院,若杂事与左右巡使,则寓於西省小胥之庑下。
遇大朝会时,吾属皆来,则分憩於杂事、巡使之地。
既寓於小胥,则我实客也。
每亡事而去,则主人必坌而入,喧哗狼籍,其态万变,向之霜棱,尽为涕氵垂矣。
岂吾君以天下纲纪属之於我意耶!上元二年,侍御史刘儒之作直厅记,初拜仪云,谢宰相讫,向南入直省院候端长。
又入中书仪云,到直省院,入门,揖端公讫,各就房。
呜呼!以御史之贵重,而前时作者之记,恬然以直省院为记,君子未尝有非之者,神羊之神,何其翳而不光耶!
圣唐大和三年己酉岁,天子擢尚书吏部郎中河南宇文公为御史中丞。
诏下之日,不仁者相吊。
御史府新例,知杂事一人,中丞得以选於廷臣。
河南公既拜之日,上言请尚书司勋郎中琅琊王君以自辅。
识者曰:「河南、琅琊,同心异质之人心。
心苟同,虽坚金可断,於御史乎何有。
」他日,杂事果以寓直省院为叹,乃议於中丞,中丞深乐之,即时启於中丞曰:「此前日之阙也,中丞能革之,岂直柏署之光乎,实羽卫吾府之多也。
」皆佐其意,事得闻於上。
上曰:「良有是乎?」俞其请如响应。
即诏度支,出钱百万以资焉。
乃以政事堂直阡之南选地以作之。
中书之南,实天下会计之地,不容咫尺之隙,非雄重清切之司,於此岂容足乎。
我是以得规制为之焉。
旧中丞院在西,与西院相绝。
遂以其地易大京兆院,合三院为一,东西四十六步,南北四十步。
由东为首,其一为中丞,其二为杂事,其三为左右巡使。
若中丞升为大夫,改官不改院。
若三院毕朝集,台院附於杂事,殿察附於巡使,其名总号为御史台中书南院。
院门北辟,以取其向朝廷也。
其制自中书南廊,架南北为轩。
入院门分东西厢,为拜揖折旋之地。
内外皆有庑,蟠回诘曲,瞩之盈盈然。
梁楝甚宏,柱石甚伟。
椽栾税,丽而不华;门窗户牖,华而不侈。
名木修篁,新姿旧如,若升绿,若编青箫。
以至於几案笔砚,帘幌茵榻,果笾茗器,皆新作也。
从官胥士,役夫马走,勾稽案牍,饮食休息之地,皆得其所。
若百官之请事,群吏之来谒,入吾门,将祗伺於屏者,见吾轩堂阶闼之严,固不俟戒而自肃焉。
为此者何?尊天子也。
吾府为天子耳目,宸居堂陛,未有耳目聪明堂陛峻整而天子不尊也。
天子尊,未有奸臣贼子而不灭也。
奸臣贼子尽灭矣,可以自朝廷至於海隅,荡荡然何所不理哉!吾之作,岂是志小者近者之心耶!谨案高宗天皇大帝作大明宫,将二百年矣。
当时有司经度,曾不自思将以待我而作,我之所以作,盖前补二百年之遗事,后贻千万年之不朽。
缙绅观者命为御史北台,闻者谓之知言。
君子曰:「移中丞、杂事今之心於大柄,天下岂有遗事哉!」某备於寮属,得闻君子之论,且承公命其记,於是乎书。
仍题中丞、杂事洎三院至主簿官封名氏於其后,以为一时之盛事。
大和四年岁次庚戌八月十六日丁巳记。
◇问国学记
先王建太学法,以教国胄子,欲殴人归义府也。
故设官区掌,严大其事,明公侯卿大夫必由是而出。
元舆既求售艺於阙下,谓今之太学,犹古之太学,将欲观焉。
以自为下士小儒,未尝睹天子庠序,欲往时,先三日斋沐而后行。
行及门下,脱盖下车,循墙而趋。
请於谒者曰:「吾欲观礼於太学,将每事问之於子可乎?」谒者许诺,遂前导之。
初过於朱门,门阖沉沉。
问,曰:「此鲁圣人之宫也。
」遂拜之。
次至於西,有高门,门中有厦屋。
问之,曰:「此论堂也。
」子愧非鸿学方论,不敢入。
导者曰:「此无人,乃虚堂尔。
」予惑之,遂入。
见庭广数亩,尽恳为圃矣。
心益惑,复问导者曰:「此老圃所宅,子安得欺我耶?」导者曰:「此积年无儒论,故庭化为废地,久为官於此者圃之,非圃所宅也。
」循廊升堂,堂中无机榻,有苔草没地。
予立其上,凄惨满眼,大不称向之意。
复为导者引,又至一门。
问之,曰:「此国子馆也。
」入其门,其庭其堂,如入论堂。
俄又历至三馆门,问之,曰:「广文也,大学也,四门也。
」入其门,其庭其堂如国子,其生徒去圣人之奥,如堂馆之芜。
嗟乎!诗、书、礼、乐,国之洪源也。
浚其源,天下可以光润;窒其源,天下为之憔悴。
故唐尧知其如此,亦先命廷臣典三礼,教胄乎,诞敷文德於天下,天下之屋皆可封。
及夏殷时,其孟也则必能浚之,其季也则皆自窒之。
自室之时,则天下之屋皆可诛。
至周室有文、武、周公,勃焉而作,复唐虞之道,行五六百年而付仲尼。
尼承之,孜孜日夜,席不暇暖,祖述之,宪章之,发挥於邹鲁,恢张於洙泗。
上磨躏三光,下垂之无穷。
其徒有入室者、升堂者、及门者,散满天下。
虽丁周季,而天下奸臣贼子犹解,曰:「周孔之教,不敢妄动。
」以此则文之教,岂可须臾弛耶!至嬴政犯之,窒其源,源未绝而已自绝於天下矣。
汉初才息干戈,复浚其源,而伏生、公孙弘、倪宽、卜式之徒,并出维持战争之。
汉二百年间,无所失坠,皆周公、仲尼之力也。
国家用干戈取天下,其道正於汉氏。
及辟儒宫,立素王祠,设学官,命生徒,崇盛馆宇,固亦不下汉氏。
然自寇生幽陵,军旅之事,始胜俎豆。
故太学之道,不得不衰凉。
今皇帝传大宝七祀,生献吴濞蜀禅於邸庙,枭夏逆首,殛潞奸帅,拔魏世家,比用两阶之舞,可谓至矣。
今溟无扬波,兵器可以蒙之虎皮矣,乃大修周公、仲尼之道之时也。
而太学且犹衰凉之若此,岂非有司之不供职耶?群公卿士之不留意耶?不然,何使巍巍国庠,寂寞不闻回也赐也说绎道义之声?虽馆宇合,鞠为荒圃,可谓大国设虚以自欺也,愚甚不取。
且惧周公、仲尼之道,没坠於泉。
遂记其所荒之大略,以谕有司。
◇鄂政记
高平公以今皇帝三年春出镇鄂,实泽国,地连大别梦洞庭穆陵,控扼胜势,号为东南巨镇,与江陵会府不侔。
来临者苟能惠百姓,军旅必咨怨;苟能富军旅,百姓不堪命。
二德既不易备,朝廷亦难其材。
自高平公为政,颛以诚信惠和抚下,军旅受其抚,勇知方;百姓受其抚,耻且格。
繇春到秋,政与稼且成。
至明年,公知民心安,军心雄,乃次视闾井,城隍有陋狭不快人心者皆开张。
治本鄂城,置在岛渚间,土势大凹凸。
凸者颇险,凹者潴浸,不可久宅息,不可议制度。
公命削凸堙凹,廓恢闾巷,修通衢,种嘉树,南北绳直。
拔潴浸者升高明,湖泽瘴疠,勿药有愈。
郡城旧制,陋屋骈联,自十二戟南直,土地隘塞,若人胸次不开。
将佐序宇,次第甚牢落,州佐掾署亦牢落。
公正立戟间,指吏徒拆去陋屋,南抵城墉下,南面北向立射侯军容佐,西翼东向立牙门料将院,东翼西向立州佐六掾院。
长廊联轩,万门呀呀。
中央广除得以讲校戎律,班布等列,霜戟洞启,公堂耽耽。
每至朔望日,军吏毕谒,威容大修,有以见堂堂仪观,不可触犯也。
然后知皇唐诸侯王之为贵耶。
鄂之军实三万,先时营宇皆曲陋低下,岁有垫溺,师徒患之。
公心亦患之。
引车出郡垒东门之外,良地伏在莽下,公自得心识,手开画之,创新营凡一十五所,合三千间,瓦鳞鳞,檐盈盈,轩门对开,欲呀风雷,若有神物借助其功。
观人骇目,目不前见。
居人庐舍先不如法者,皆自我如法,肯与琐琐胸臆,经营细碎,不副大君委重柄之意者齐肩乎!则知公之为政,不专於鄂,枝郡亦犹鄂。
复明年,巡封略,问遐迩,一若门门有公。
犹"疑"将校僚吏,卒伍元元,咸不胜公惠,熙熙相贺,自谓长庇公德宇下。
道路合声,王人中贵闻。
政声到阙下,天子闻。
至五年冬十二月,下诏征公尹河南。
河洛人贺声动河洛,江汉人唁声动江汉。
天子又闻二地人贺唁声,愈知公仁深。
不三月,复迁公福上党。
上党父老喜跃,携壶浆簟食,逾太行迎。
太行素险,鄂人闻上党父老迎我公过太行去,若火入肠脏,相与自相尤曰:「我曹皆公庇荫贻惠,父母生我,公实活我。
今公去郡,恨无史氏记,不书我公德,不光照本邦,是我曹负公也,非公负我曹也。
胡不率大宣声音,咏思我遗爱,使隘衢陋巷,几采教化者闻,必寓於风雅,立"疑"则天子史官得详载史策。
遗爱遗惠,岂谢古人耶!」是心愈见公德如卿云景星,所出必为国瑞,所至必为人福,不颛在一方而已。
某声名陋小,未縻人爵,不敢擅断石,惧累公德。
但直录鄂人咏思之言,将上告天子史官,厌塞鄂人望。
若河南遗爱,洛多君子,因以为民"疑"详矣。
上党新政方大,未可测酌,非陋文褒述也。
◇录桃源画记四明山道士叶沈,囊出古画,画有桃源图。
图上有溪,溪名武陵之源。
按仙记,分灵洞三十六之一支。
其水趣流,势与江河同。
有深而绿,浅而白,白者激石,绿者落镜。
溪南北有山,山如屏形,接连而去,峰竖不险,翠不浮。
其夹岸有树木千万本,列立如揖,丹色鲜如霞,擢举欲动,灿若舒颜。
山铺水底,草散茵毯。
有鸾青其衿,有鹤丹其顶,有鸡玉其羽,有狗金其色。
毛ェェ亭亭间而立者十有八九。
岸而北有曲深岩门,细露室宇,霞槛缭转,云磴五色,雪冰肌颜,服身衣裳皆负星月文章。
岸而南有五人,服貌肖虹玉,左右有书童玉女,角发而侍立者十二。
视其意况,皆逍遥飞动。
若云十许片,油焉而生,忽焉而往。
其高处有坛,层级沓玉冰,坛面俄起烬灶。
灶口含火,上有气,具备五色。
中有溪艇泛上,一人雪华鬓眉,身著秦时衣服。
手鼓短,意状深远。
合而视之,大略山势高,水容深,人貌魁奇,鹤情闲暇,烟岚草木,如带香气。
熟得详玩,自觉骨戛清玉,如身入镜中,不似在人寰间,眇然有高谢之志从中来。
坐少选,道士卷画而藏之,若身形却落尘土中。
视向所张壁上,又疑有顽石化出,塞断道路。
某见画物不甚寡,如此图未尝到眼,是知工之精而有如是者邪。
叶君且自珍重,无路得请,遂染笔录其名数,将所以备异日写画之不谬也。
◇悲剡溪古藤文
剡淡上绵四五百里,多古藤,株逼土。
虽春入土脉,他植发活,独古藤气候不觉,绝尽生意。
予以为本乎地者,春到必动,此藤亦本於地,方春且有死色,遂问溪上人。
有道者言:溪中多纸工,刀斧斩伐无时,擘剥皮肌,以给其业。
噫!藤虽植物者,温而荣,寒而枯,养而生,残而死,亦将似有命於天地间。
今为纸工斩伐,不得发生,是天地气力,为人中伤,致一物疵疠之若此。
异日过数十百郡,洎东雒西雍,历见言书文者,皆以剡纸相夸。
乃寤曩见剡藤之死,职正由此,此过固不在纸工。
且今九牧士人,自专言能见文章户牖者,其数与麻竹相多。
听其语,其自重皆不啻掘骊龙珠。
虽苟有晓寤者,其论甚寡。
不胜众者亦皆敛手无语,胜众者果自谓天下之文章归我,遂轻傲圣人道,使周南召南风骨折入於折扬皇中,言偃卜子夏文学陷入於淫靡放荡中。
比肩握管,动盈数千百人,数千百人下笔动数千万言,不知其为谬误,日日以纵,自然残藤命易甚桑叶,波浪颓沓,未见其止。
如此则绮文妄言辈,谁非书剡纸者耶!纸工嗜利,晓夜斩藤以鬻之,虽举天下为剡溪,犹不足以给,况一剡溪者耶?以此恐后之日不复有藤生於剡矣。
大抵人间费用,苟得著其理,则不枉之。
道在则暴耗之过,莫由横及於物。
物之资人,亦有其时,时其斩伐,不为夭阏。
予谓今之错为文者,皆天阏剡溪藤之流也。
藤生有涯而错为文者无涯,无涯之损物,不直於剡藤而已。
予所以取剡藤以寄其悲。
◇养狸述
野禽兽可驯养而有裨於人者,吾得之於狸。
狸之性憎鼠而喜爱。
其体し,其文斑,予爱其能息鼠窃,近乎正且勇。
尝观虞人有生致者,因得请归,致新昌里客舍。
舍之初未为某居时,曾为富家廪,墉堵地面,甚足鼠窃。
穴之口光滑,日有鼠络绎然。
某既居,果遭其暴耗。
常白日为群,虽敲拍叱吓,略不畏忌。
或黾亻兑ㄣ缩,须臾复来,日数十度。
其穿巾孔箱之患,继晷而有。
昼或出游,及归,其什器服物,悉已破碎。
若夜时,长留缸续晨,与役夫更吻驱呵,甚扰神抱。
有时或缸死睫交,黑暗中又遭其缘榻过面,泊泊上下,则不可奈何。
或知之,借椟以收拾衣服,未顷则椟又孔矣。
予心深闷,当其意欲掘地诛翦,始二三十日间未果。
颇患之,若抱痒疾。
自获此狸,尝阖关实窦,纵於室中。
潜伺之,见轩首引鼻,似得鼠气,则凝蹲不动。
斯须,果有鼠数十辈接尾而出。
狸忽跃起,竖瞳迸金,文毛磔班,张爪呀牙,划泄怒声。
鼠党帖伏不敢窜。
狸遂搏击,或目抉牙截,尾捎首摆,瞬视间群鼠肝脑涂地。
迨夜,始背缸潜窥,室内洒然。
予以是益宝狸矣,常自驯饲之。
到今仅半年矣,狸不复杀鼠,鼠不复出穴,穴口有土虫丝封闭欲合。
向之韫椟服物,皆纵横抛掷,无所捐坏。
噫!微狸,鼠不独耗吾物,亦将咬啮吾身矣。
是以知吾得高枕坦卧,绝疮之忧,皆斯狸之功异乎!鼠本统乎阴,虫其用,合昼伏夕动,常怯怕人者也。
向之暴耗,非有大胆壮力,能凌侮於人,以其人无御之之术,故得恣横若此。
今人之家,苟无狸之用,则红墉皓壁,固为鼠室宅矣,甘Ο鲜肥,又资鼠口腹矣。
虽乏人智,其奈之何。
呜呼!覆帱之间,首圆足方,窃盗圣人之教,甚於鼠者有之矣。
若时不容端人,则白日之下,故得骋於阴私。
故桀朝鼠多而关龙逢斩,纣朝鼠多而王子比干剖,鲁国鼠多而仲尼去,楚国鼠多而屈原沈。
以此推之,明小人道长,而不知用君子以正之,犹向之鼠窃,而不知用狸而止遏,纵其暴横。
则五行七跃,亦必反常於天矣。
岂直流患於人间耶!某因养狸而得其道,故备录始末,贮诸箧内,异日持谕於在位之端正君子。
◇斫琴志
寂寞间有至音注梧桐中。
越客沈虬子,耳长木音,常斧树之良孙,斫而琴之。
予客越,见其方风钅斤取朴成,辄叫索清浊,应刃浊授,授成轮圆,浊沛雪落,清声酬答。
若寒玉透水,喷出珑玲。
及察投意之始,放心虚无间,犹掌握无毛伦。
他人见朴在刃下,而沈氏成琴入眼中。
不知钅斤之数到邪,琴之形化邪。
两肩耸张,若对古人,双池呀开,若挹澄氵亭,绝刃四顾,得色上面,旁视或懵其所以为。
沈生乃弦素丝七条其上,备指一弄,五声丛鸣。
鸣中有灵峰横空,鸣泉出,凤龙腾凌,鹤哀乌啼,松吟风悲。
子聆之,初闻声入耳,觉毛骨耸擢;中见镜在眼,觉精爽冲动;终然睹化源寥寥,贯到心灵。
则百骸七窍,仙仙而忘,觉神立寥廓上,洞见天地初气,驾肩太古,阔视区外。
乃知不知音声者,终身为胧朦。
嘻!木才满数尺,丝不盈十条,古圣人欲其中含天音,天之如此,直乃叩之以观化本。
且丝木俱无情物也,固不能自鸣。
是使历代知其必鸣之稀,以至爨入鼎下,枯折空山,而不闻者非一也。
今人明明以声耳,耳且惑,况槁木无朕,而责其必无惑邪。
子於此见沈氏子之审音也,之运钅斤也,俱与神遇。
惧异日斯琴流於人间,为他者乱类,则沈氏之道为委土矣。
故志之。
◇玉箸篆志
秦丞相斯变苍颉籀文为玉箸篆,体尚太古,谓古若无人,当时议书者皆输伏之,故拔乎能成一家法式。
历两汉三国至隋氏,更八姓,无有出其右者。
呜呼!天意谓篆之道不可以终绝,故受之以赵郡李氏子阳冰。
阳冰生皇唐开元天子时,不闻外奖,躬入篆室,独能隔一千年而与秦斯相见,可谓能不孤天意矣!当时得议书者亦皆输伏之。
且谓之其格峻,其力猛,其功备,光大於秦斯有倍矣。
此直见上天以字宝瑞吾唐矣。
不然,何绵更姓氏而寂寞无人?
某道不工篆而识其点画,常有意求秦丞相真迹。
会秦丞相去久,闻其有八字刻在荆玉,有洪碑树峄山岭。
今荆璧为玺,飞上天矣,固不可得而见也。
洪碑留在人间,往往有好事者跻巅得见。
某亦常问得去峄山道路,异日将裹足观之。
未去间行长安,会同里客有得阳冰真迹遗在六幅素上者,遂请归客堂张之。
见虫蚀鸟步痕迹,若屈铁石陷入屋壁,霜昼照著,疑龙蛇骇解,鳞甲活动,皆欲飞去。
齐目视之,分明睹文字之根,植吾堂中。
然后知向之议者谓冰愈於斯,吾虽未登峄山,观此可以信其为深於篆者之言也。
试以手拂拭,其烟颜尘容,侵暴日久,摄刍坼裂,玉箸欲折。
予以亵慢让其主,主曰:「此易致耳,岂当其如是爱邪?」子曰:「今世人所以重秦斯之迹,非能尽辨别之,以其秦古矣,斯邈矣。
向使秦斯与子比肩,子能贵之乎?曩吾尚欲苦辛登峄山之巅。
缩在子掌握中,今且犹不为子贵,子不过生於唐,而得与冰同为唐人。
吾知冰殁二三十年,其踪迹流於人间固不甚少,得为子目数见,故易之。
若此使冰生於秦时,子又安得使造次而见遗尘邪!是子贱自也。
世人皆然。
嗟吁!冰既即世,是字宝入地矣,后人思孜孜求之,今且遭不知者忽易。
想生笔下日有新迹,固为门户见睹之物矣。
冰虽欲求沽售,不独弃为粪土,必遭其诟怒也。
」主闻之,其愧色见於颜眉间,欲卷而退。
知其退也,必因循而不信,强止留之。
引笔书其志行下,以保明其为字宝也不谬。
词曰:
斯去千年,冰生唐时。
冰复去矣,后来者谁。
千年有人,谁能待之。
后千年无人,篆止於斯。
呜呼主人!为吾宝之。
◇唐鄂州永兴县重岩寺碑铭"并序"
官寺有九,而鸿胪其一,取其实而往来也。
胪者传也。
传异方之宾礼仪与其言语也。
寺也者,府署之别号也,古者开其府,署其官,将以礼待异域宾客之地。
竺干之教,盖西土绝徼者也。
自汉氏梦有人如金色之降,其流来东。
吾之鸿胪待西宾一支,特异於三方,厥后斯来委於吾土。
吾人仰之如神明焉,伏之如风草焉。
至有思觌厥貌,若盼然如见者,则取其书,按其云云之文,熔金琢玉,刻木扶土,运毫合色,而强拟其形容,构厦而贮之。
犹波之委於渎,渎之注於溟,昼夜何曾知停息之时。
其如是非官寺之一而能容焉。
故释寺之作由官也。
其非九而能拘也,其制度非台门旅树而能节也。
故十族之乡,百家之闾,必有浮图,为其粉黛。
国朝沿近古而有加焉,亦容杂夷而来者,有摩尼焉,大秦焉,袄神焉。
合天下三夷寺,不足当吾释寺一小邑之数也。
其所以知西人之教,能蹴踏中土,而内视诸夷也。
及其繁也,学徒如林,金贝如山。
故文昌宫祠擘局而司之,东西都命贵人分衢而使之。
商其略,犹天文隶於河汉,而莫之极也。
非名无以别之,乃随事而出焉。
有见天地符祥而称之者,取山川秀绝而号之者,语其额而名可知也。
重岩之作,盖山川秀绝之地,统江夏之永兴。
宝应元年秋七月,自天有命,而升於文昌宫之春官,藉考其地,有重岩峡焉。
故命寺乞此名。
以大历十三年,迁县於长庆乡,寺亦与迁。
贞元八年,县又迁之长乐深口,寺亦随动。
今之地,直县之坎三百六十步。
有邑人叶望者,心存於色人,不待布金而出其地以奉之。
轮广二百亩,右肘於熊耳,左腋於覆盆,连冈伏其背,深湖朝其向。
拥抱之胜,尽在其土。
有僧曰谦、曰讽,手开榛芜,而立困,章遗其恨於后焉。
长庆三年春三月,上座僧良鉴,沙门器有公识,为其徒所推,乃执柄结构,主废兴为已任。
寺以利坚沙门与都维那道援志力是俱,物无横议,邑俗之伦,以货来资者,如官司驱焉。
至明年春三月,星一周而新功成。
树宇之为殿者其间五,扶土而为像者其形七。
帐之饰宝者如殿间焉。
乃凿门而三,张翼而廊。
殿阴有北方挂金革天神之官,东北有禅氏七代祖。
沙门栖心之室也,凡二十四。
曲突而能庖,筑堂而会食。
拓庭而宽,植木而阴。
河山参差,金碧相错。
舍舟车而极其心相者,宜化成焉。
呜呼!域外之教而入於域中,如此而大邪,人谓沙门之无才,吾不信也。
良鉴既以力之辛勤而就,亦欲其事流之於异时,乃买武昌石,琢磨为碑,自永兴录其状诉授於余。
因摭其状而书之,复纪以铭。
铭曰:
重岩重岩,无峡无友。
释宫斯阐,上矗星斗。
虹霓梁栋,日月户牖。
金相凝凝,烟水奔走。
雷飙箭雨,溟不朽。
磔然之石,附地之厚。
刻其成功,垂耀於后。
◇陶母坟版文"并序"
常母之道,恩胜威。
威不胜,而常子之性偏以骄,出由此也。
偏气袭正,正气败绩,故往往恩过骄过,而闺门间有触命抵教,磨去法用者相半。
古孟氏母警戒若此,乃首以兼教轲,三变而至於道。
去千年而陶之母亦以兼教侃,侃还至於道。
慈容严严,离立相望,中央寂寥,希吾或稀。
太岁在卯,子帆彭蠡,见谢灵运诗石壁。
壁东南行百步许,有高坟嵯峨。
坟前有碑,书迹照湖。
小子蹶起,疾眩视之,则陶母之字存。
及落帆上陆,修式恪礼。
以为父母教子大伦,不逃义方。
然父之教主於兼之,言恩威不偏胜偏失者,或骨髓间有秦吴之谬。
故州吁石厚变为贼敌,非父子邪,且母之教偏在慈,夫以兼教犹有向者之谬,以偏教而无向者之谬或鲜矣。
英英哲母,煦然化成。
成之中而能殴其子,归其有极,是以陶家肥而晋家亦肥。
鸿声芬馥,扑染他类,肯使专司晨索家之疵到吾听乎。
呜呼!贤母之风,可以卓往赫来,为千万年光。
坟版不书,岂斯意邪?徘徊耸慕,龚成斯文。
词曰:彭蠡之滨,峨峨高坟。
有晋陶君,哲太夫人。
前瞻千年,卜孟为邻。
后千万年,卜谁为邻。
西江悠悠,东湖滔滔。
彭蠡有竭,斯坟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