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第06部 卷五百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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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 第06部 卷五百八十一 董诰等 纂修

◎柳宗元"十三"

◇零陵三亭记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

夫气愤则虑乱,视壅则志滞。

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

零陵县东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污涂,群畜食焉,墙藩以蔽之,为县者积数十人,莫知发视。

河东薛存义,以吏能闻荆楚间,潭部举之,假湘源令。

会零陵政赋扰,民讼于牧,推能济弊,来莅兹邑。

遁逃复还,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

宿蠹藏奸,披露首服。

民既卒税,相与欢归道途,迎贺里闾。

门不施胥交之席,耳不闻鼓之音。

鸡豚糗醑,得及宗族。

州牧尚焉,旁邑仿焉。

然而未尝以剧自挠,山水鸟鱼之乐,淡然自若也。

乃发墙藩,驱群畜,决疏沮洳,搜剔山麓,万石如林,积拗为池。

爰有嘉木美卉,垂水嘉峰,珑玲萧条,清风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

鱼乐广闲,鸟慕静深,别孕巢穴,沉浮啸萃,不蓄而富。

伐木坠江,流于邑门;陶土以埴,亦在署侧;人无劳力,工得以利。

乃作三亭,陡降晦明,高者冠山巅,下者俯清池。

更衣膳饔,列置备具,宾以燕好,旅以馆舍。

高明游息之道,具于是邑,由薛为首。

在昔裨湛谋野而获,宓子弹琴而理。

乱虑滞志,无所容入。

则夫观游者,果为政之具欤?薛之志,其果出于是欤?及其弊也,则以玩替政,以荒去理。

使继是者咸有薛之志,则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予爱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书于石。

薛拜子曰:「吾志也。

」遂刻之。

◇连山郡复乳穴记

石钟乳,饵之最良者也。

楚越之山多产焉,于连于韶者,独名于世。

连之人告尽焉者五载矣,以贡,则买诸他部。

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来以乳复告。

邦人悦是祥也,杂然谣曰:「之熙熙,崔公之来。

公化所彻,土石蒙烈。

以为不信,起视乳穴。

」穴人笑之曰:「是恶知所谓祥也?向吾以刺史之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货也,吾是以病而结焉。

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洁,先赖而后力,欺诬屏息,信顺休治,吾以是诚告焉。

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穷林,冰雪之所储,豺虎之所庐。

由而入者,触昏雾,龙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绳以志其返。

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尽告?今令人"一本无「令人」二字"而乃诚,吾告故也。

何祥之为!」吾闻之曰:「谣者之祥也,乃其所谓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谓真祥者也。

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诚乎物而信平道,人乐用命,熙熙然以效其有。

斯其为政也,而独非祥也欤!」

◇道州毁鼻亭神记

鼻亭神,象祠也。

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传且千岁。

元和九年,河东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秽革邪,敷和于下。

州之罢人,去乱即治,变呻为谣,若痿而起,若朦而,腾踊相视,欢爱克顺。

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

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

以恶德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

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

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乃遍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

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专土疆、督货贿而已也。

盖将教孝弟,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

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

苟离于正,虽千载之违,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苟老,公燠其肌。

我有病癃,公起其羸。

髫童之へ,公实智之。

鳏孤孔艰,公实遂之。

孰尊恶德?远矣自古。

孰羡淫昏?俾我斯瞽。

千岁之冥,公辟其户。

我子洎孙,延世有慕。

」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

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兴焉。

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惟禁淫祀,黜非类而已。

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永州龙兴寺息壤记

永州龙兴寺东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负砖甓而起者,广四步,高一尺五寸。

始之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插者尽死。

永州居楚越间,其人鬼且礻几。

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

《史记·天官书》及汉志有地长之占,而亡其说。

甘茂盟息壤,盖其地有是类也。

昔之异书,有记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帝乃令祝融杀鲧于羽郊,其言不经见。

今是土也,夷之者不幸而死,岂帝之所爱耶?南方多疫,劳者先死,则彼持锸者,其死于劳且疫也,土乌能神?予恐学者之至于斯,征是言而唯异书之信,故记于堂上。

◇永州龙兴寺东丘记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

其地之陵阻峭,出幽郁,寥廓悠长,则于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于奥宜。

因其旷,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虽增以茂树丛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

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

其始龛之外弃地,予得而合焉,以属于堂之壮陲。

凡坳洼低岸之状,无废其故。

屏以密竹,联以曲梁。

桂桧松杉便楠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

亻免入绿缛,幽荫荟蔚。

步武错迁,不知所出。

温风不烁,清气自至。

水亭狭室,曲有奥趣。

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为病。

噫!龙兴,水之佳寺也。

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旷也。

而于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

则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

丘之,可以观妙。

溽暑遁去,兹丘之下。

太和不迁,兹丘之巅。

奥乎兹丘,孰从我游?予无召公之德,惧翦伐之及也,故书以祈后君子。

◇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

法华寺居永州,他最高。

有僧曰觉照,照居寺西庑下。

病之外有大竹数万,又其外山形下绝。

然而薪蒸,蒙杂拥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将有见焉。

照谓予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众山之会,果去是,其见远矣。

」遂命仆人持刀斧,群而翦焉。

丛莽下颓,万类皆出,旷焉茫焉,天为之益高,地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泽之大,咸若有增广之者。

夫其地之奇,必以遗乎后,不可旷也。

予时谪为州司马,官外乎常员,而心得无事。

乃取官之禄秩以为其亭,其高且广,盖方丈者一焉。

或异照之居于斯,而不蚤为是也。

余谓昔之上人者,不起宴坐,足以观于空色之实,而游乎物之终始。

其照也逾寂,其觉也逾有,然则向之碍之者为果碍耶?今之辟之者为果辟耶?彼所谓觉而照者,吾讵知其不由是道也?岂若吾族之挈挈于通塞有无之方以自狭耶?或曰:然则宜书之。

乃书于石。

◇永州龙兴寺西轩记

永贞年,予名在党人,不容于尚书省。

出为邵州,道贬永州司马。

至则无以为居居龙兴寺西序之下。

予知释氏之道且久,固所愿也。

然予所庇之屋甚隐蔽,其户北向,居昧昧也。

寺之居,于是州为高。

西序之西,属当大江之流;江之外,山谷林麓甚众。

于是凿西墉以为户,户之外为轩,以临群木之杪,无所不瞩焉。

不徙席,不运几,而得大观。

夫室,向者之室也;席与几,向者之处也。

向也昧而今也显,岂异物耶?因悟夫佛之道,可以转惑见为真智,即群迷为正觉,舍大暗为光明。

夫性岂异物耶?孰能为予凿大昏之墉,辟灵照之户,广应物之轩者,吾将与为徒。

遂书为二:其一志诸户外,其一以贻巽上人焉。

◇柳州复大云寺记

越人信祥而易杀,傲化而亻面仁。

病且忧,则聚巫师,用鸡卜。

始则杀小牲,不可,则杀中牲,又不可,则杀大牲,而又不可,则诀亲戚,伤死事,曰:「神不置我,已矣!」因不食,蔽面而死。

以故户易耗,田易荒,而畜字不孳。

董之礼则顽,束之刑则逃,唯浮屠事神而语大,可因而入焉,有以佐教化。

柳州始以邦命置四寺,其三在水北,而大云寺在水南。

水北环治城六百室,水南三百室。

俄而水南火。

大云寺焚而不复且百年。

三百室之人失其所依归,复立神而杀焉。

元和十年,刺史柳宗元始至,逐神于隐远而取其他。

其傍有小僧舍,辟之广大,逵达横术,北属之江。

告于大府,取寺之故名,作大门,以字揭之。

立东西序,崇佛庙,为学者居。

会其徒而委之食,使击磬鼓钟,以严其道而传其言。

而人始复去鬼息杀,而务趣于仁爱。

病且忧,其有告焉而顺之,庶乎教夷之宜也。

凡立屋大小若干楹,凡辟地南北东西若干亩,凡树木若干本,竹三万竿,圃百畦,田若干塍。

治事僧曰退思、曰令寰、曰道坚。

后二年十月某日,寺皆复就。

◇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

中国之西数万里,有国曰身毒,释迦牟尼如来示现之地。

彼佛言曰:「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曰极乐,佛号无量寿如来。

其国无有三恶八难,众宝以为饰;其人无有十缠九恼,群圣以为友。

有能诚心大愿归心是土者,苟念力具足,则往生彼国,然后出三界之外。

其于佛道无退转者,其言无所欺也。

」晋时庐山远法师作《念佛三昧咏》,大劝于时。

其后天台ダ大师著《释净土十疑论》宏宣其教,周密微妙,迷者咸赖焉,盖其留异迹而去者甚众。

永州龙兴寺,前刺史李承至及僧法林,置净土堂于寺之东偏,常奉斯事。

逮今余二十年,廉隅毁顿,图像崩坠。

会巽上人居其宇下,始复理焉。

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义。

无体空折色之迹,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无之名,而入于实相。

境与智合,事与理并。

放虽往生之因,亦相不舍。

誓葺兹宇,以开后学。

有信士图为佛像,法相甚具焉。

今刺史冯公作大门以表其位,予遂周延四阿,环以廊庑,绘二大士之像,绘增盖幢幡,以成就之。

呜呼!有能求无生之生者,知舟筏之存乎是。

遂以《天台十疑论》书于墙宇,使观者起信焉。

◇永州铁炉步志

江之浒,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

永州北郭有步,曰铁炉步。

予乘舟来,居九年,往来求其所以为铁炉者无有。

问之,人曰:「盖尝有锻者居,其人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

」予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独怪是?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他不我敌也。

」问其位与德,曰:「久矣其先也。

」然而彼犹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

其冒于号有以异于兹步者乎?向使有闻兹步之号,而不足釜、钱、刀者,怀价而来,能有得其欲乎?则求位与德于彼,其不可得亦犹是也。

位存焉而德无有,犹不足以大其门,然且乐为之下。

子胡不怪彼而独怪于是?大者桀冒禹,纣冒汤,幽厉冒文武,以傲天下。

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笑﹃,斯可以甚惧。

若求兹步之实,而不得釜、钱、刀者,则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惊于是,末矣。

予以为古有太史,现民风,采民言。

若是者,则有得矣。

嘉其言可采,书以为志。

◇游黄溪记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

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

祠之上,两山墙立,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

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

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可状。

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积焉。

黛蓄膏氵亭,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

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

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腭。

其下大石离列,可坐饮食。

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

自是又南数里,他告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

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缓,有土田。

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

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

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峭者潜焉。

」始莽尝曰:「予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

黄与王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言者益验。

神既居是,民咸安焉。

以为有道,死乃俎豆之,为立祠。

后稍徒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

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予为﹃人,居是州,恒惴栗。

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

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

醉则更相枕而卧,卧而梦"一无「卧而梦」三字"。

意有所极,梦亦同趣。

觉而起,起而归。

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

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筏,穷山之高而止。

攀援而登,箕踞而邀,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蹩累积,莫得遁隐。

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

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娄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

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

是岁,元和四年也。

◇钴钅母潭记钴钅母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巅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

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

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ぺ然。

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

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钴钅母潭西小丘记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钅母潭。

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

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

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

」问其价,曰:「止四百。

」予怜而售之。

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

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

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邀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

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自谋,潆潆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丰、镐、、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

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

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鸡佩环,心乐之。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甚为岩。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ㄈ不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予弟宗玄。

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钅母潭。

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

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

皆永中幽丽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

音若「衣褐」之「褐」。

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

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

舟行若穷,忽又无际。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

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楠石楠便槠樟柚,草则兰芷。

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葛水石。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艹勃}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予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于世。

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记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

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

渠之广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

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

逾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藓环周。

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堕小潭。

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鱼。

又北曲行纤余,睨若无穷,然卒入于渴。

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休焉。

风摇其巅,韵动崖谷。

视之既静,其听始远。

予从州牧得之,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

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

十月十九日,逾石得石泓小谭。

渠之美于是始穷也。

◇石涧记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

亘石为底,达于两涯。

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

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

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龙鳞之石,均荫其上。

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

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小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

其上为睥睨梁丽之形,其套出堡坞,有若门焉。

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

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

及是愈以为诚有。

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一作故"劳而无用,神者倘不直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

」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

」是二者,予未信之。

◇柳州东亭记

出州南谯门,左行二十六步,有弃地在道南。

南值江,西际垂杨传置,东曰东馆。

其内草木猥奥,有崖谷倾亚缺记。

豕得以为囿,蛇得以为薮,人莫能居。

至是始命披制蠲疏,树以竹箭松枉桂桧柏杉。

易为堂亭,峭为杠梁。

下上徊翔,前出两翼。

凭空拒江,江化为湖。

众山横环,阔氵婴湾。

当邑居之剧,而忘乎人间,斯亦奇矣。

乃取馆之北宇,右辟之,以为夕室;取传置之东宇,左辟之,以为朝室;又北辟之,以为阴室;作属于北墉下,以为阳室;作斯亭于中,以为中室。

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阴室以违温风焉,阳室以违凄风焉。

若无寒暑也,则朝夕复其号。

既成,作石于中室,书以告后之人,庶勿坏。

元和十二年九月某日,柳宗元记。

◇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

古之州治,在薄水南山石间。

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东西皆水汇。

北有双山,夹道崭然,日背石山。

有支川,东流入于浔水。

浔水因是北而东,尽大壁下。

其壁曰龙壁。

其下多秀石,可砚。

南绝水,有山无麓,广百寻,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

山之南,皆大山,多奇。

又南且西曰驾鹤山,壮耸环立,古州治负焉。

有泉在坎下,恒盈而不流。

南有山,正方而崇,类屏者,曰屏山。

其西曰姥山,皆独立不倚。

北流浔水濑下。

又西曰仙奕之山。

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

其守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积于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众。

东西九十尺,南北少半。

东登入小穴,常有四尺,则廓然甚大。

无窍,正黑,烛之,高仅见其宇,皆流石怪状。

由屏商室中入小穴,倍常而上,始黑,已而大明,为上室。

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之,乃临大野,飞鸟皆视其背。

其始登者,得石杆子上,黑肌而赤脉,十有八道,可奕,故以云。

其山多柽,多槠,多之竹,多橐吾。

其鸟多株秭归。

石鱼之山,全石,无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鱼,尤多秭归。

西有穴,类仙奕。

入其穴,东出,其西北灵泉在东趾下,有麓环之。

泉大类毂,雷鸣,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涧,因伏无所见,多绿青之鱼及石鲫,多。

雷山,两崖皆东西,雷水出焉。

蓄崖中曰雷塘,能出气,作雷雨,变见有光。

祷用俎鱼、豆彘、修形、糈徐、酒阴,虔则应。

在立鱼南,其间多美山,无名而深。

峨山在野中,无麓,峨水出焉,东流入于浔水。

◇韦夫人坟记

韦夫人终成都,殡万年,迁柩渭南,而不合,大葬未利,以俟礼也。

其族系如某人之志,堋用元和十四年月日,子某为石刻而纳诸扩。

◇下殇女子墓砖记

下殇女子生长安善和里,其始名和娘。

既得病,乃曰:「佛,我依也,愿以为役。

」更名佛婢。

既病,求去发为尼,号之为初心。

元和五年四月三日,死永州,凡十岁。

其母微也,故为父子晚。

性柔惠,类可以为成人者,然卒夭。

敛以"一作用"缁褐,铭用砖甓,葬零陵东郭门外第二岗之西隅。

铭曰:

孰致也而生?孰召也而死?焉从而来?焉往而止?魂气无不之也,骨肉归复于此。

◇小侄女墓砖记

字为雅,氏为柳。

生甲申,死己丑。

日十二,月在九。

是日葬,东岗首。

生而惠,命则夭。

始也无,今何有。

质之微,当速朽。

铭兹瓦,期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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