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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五"
◇与李秘书论小功不税书
曾子称「小功不税」,则是远兄弟终无服也,而可乎?郑元注云:「以情责情。
」今之士人,遂引此不追服小功。
小功服最多,亲则叔父之下殇,与孙之下殇,与昆弟之下殇;尊则外祖父母;常服则从祖祖父母。
礼沿人情,其不可不服也明矣。
古之人行役不逾时,各相与处一国,其不追服,虽不可,犹至少;今之人男出仕,女出嫁,或千里之外,家贫讣告不及时,则是不服小功者恒多,而服小功者恒鲜矣。
君子之于骨肉,死则悲哀而为之服者,岂牵于外哉?闻其死则悲哀,岂有间于新故死哉?今特以讣告不及时,闻死出其月数则不服,其可乎?愈尝怪此。
近出吊人,见其颜色戚戚类有丧者,而其服则吉,问之,则云「小功不税」者也。
《礼》文残缺,师道不传,不识《礼》之所谓不税,果不追服乎?无乃别有所指,而传注者失其宗乎?伏惟兄道德纯明,躬行古道,如此之类,必经于心,而有所决定。
不惜示及,幸甚幸甚!泥水马弱不敢出,不果鞠躬亲问而以书,悚息尤深。
愈再拜。
◇答张籍书
愈始者望见吾子于人人之中,固有异焉;及聆其音声,接其辞气,则有愿交之志。
因缘幸会,遂得所图,岂惟吾子之不遗,抑仆之所遇有时焉耳。
近者尝有意吾子之阙焉无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
今乃大得所图,脱然若沈疴去体,洒然若执热者之濯清风也。
然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嚣嚣多言,徒相为訾。
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也。
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
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
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
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从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
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
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
又惧吾力之未至也。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
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
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
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
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
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
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
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
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
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
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
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
」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
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
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余矣。
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
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
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
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
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
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
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
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我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
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子、扬雄所传之道也。
若不胜,则无以为道。
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
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
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
愈再拜。
◇与孟东野书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
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
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倡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倡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
足下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
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
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
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职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
到今年秋,聊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
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
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
自彼至此虽远,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
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
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
愈再拜。
◇答窦秀才书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
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于文学。
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
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
今又以罪黜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
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
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
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
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罗列而进也。
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
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
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
困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愈白。
◇上李尚书书月日,将仕郎前守四门博士韩愈,谨载拜奉书尚书大尹阁下: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ト下者。
今年以来,不雨者百有余日,种不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谷价不敢贵。
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奸宿赃,销缩摧沮,魂亡魄丧,影灭迹绝。
非阁下条理镇服,宣布天子威德,其何能及此!愈也少从事于文学,见有忠于君、孝于亲者,虽在千百年之前,犹敬而慕之;况亲逢阁下,得不候于左右以求效其恳恳?谨献所为文两卷,凡十五篇,非敢以为文也,以为谒见之资也。
进退惟命。
愈恐惧再拜。
◇贺徐州张仆射白兔状
伏闻今月五日,营田巡官陈从政献瑞兔,毛质白,天驯其心,其始实得之符离安阜屯。
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
窃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启觉于下。
依类托喻,事之纤悉不可图验,非睿智博通,孰克究明?愈虽不敏,请试辨之:兔,阴类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
今白其色,绝其群也;驯其心,化吾德也;人立而拱,非禽兽之事;革而从人,且服罪也;得之符离,符离实戎国名,又附丽也;不在农夫之田,而在军田,武德行也,不战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
伏惟阁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乱之臣,未血斧之属,畏威崩析归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迹表闻,以承答天意。
小子不惠,猥以文句微识蒙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让之责而默默耶?愈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书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ト下: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
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
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
凡自唐虞以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
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落,不见知己。
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
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
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
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宁戚之歌,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
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瑰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
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
愈再拜。
◇答尉迟生书
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
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
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
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
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征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
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
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
请继今以言。
◇答杨子书
辱书并示表、记、述、书、辞等五篇,比于东都,略见颜色;未得接言语,心固已相奇,但不敢果于貌定。
知人,尧舜所难,又尝服宰予之诫,故未敢决然挹,亦不敢忽然忘也。
到城以来,不多与人还往。
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东野。
东野吃吃说足下不离口。
崔大敦诗不多见,每每说人物,亦以足下为处子之秀。
近又得李七翱书,亦云足下之文,远其兄甚。
夫以平昌之贤,其言一人固足信矣,况又崔与李继至而交说耶?故不待相见,相信已熟;既相见,不要约已相亲。
审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
今辱书乃云云,是所谓「以黄金注」,重外而内惑也。
然恐足下少年,与仆老者不相类,尚须验以言,故具白所以。
而今而后,不置疑于其间可也。
若曰长育人才,则有天子之大臣在,若仆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况如是重任耶?学问有暇,幸时见临。
愈白。
◇至邓州北寄上襄阳于相公书
伏蒙示《文武顺圣乐辞》《天保乐诗》《读蔡姬胡笳辞诗》《移族从》并与《京兆书》。
自幕府至邓之北境凡五百余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视,口咏其言,心惟其义,且恐且惧,忽若有亡,不知鞍马之勤,道途之远也。
夫涧谷之水,深不过咫尺,邱垤之山,高不能逾寻丈,人则狎而玩之。
及至临泰山之悬崖,窥巨海之惊澜,莫不战掉悼栗,眩惑而自失。
所观变于前,所守易于内,亦其理宜也。
阁下负超卓之奇材,蓄雄刚之俊德,浑然天成,无有畔岸,而又贵穷乎公相,威动乎区极,天子之毗,诸侯之师。
故其文章言语,与事相侔,惮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汉,正声谐《韶》《》,劲气沮金石,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其事信,其理切。
孔子之言曰:「有德者必有言。
」信乎其有德且有言也!扬子云曰:「《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
」信乎其能灏灏而且噩噩也!昔者齐君行而失道,管子请释老马而随之;樊迟请学稼,孔子使问之老农。
夫马之智不贤于夷吾,农之能不圣于尼父,然且云尔者,圣贤之能多,农马之知专故也。
今愈虽愚且贱,其从事于文,实专且久,则其赞王公之能,而称大君子之美,不为僭越也。
伏惟详察。
愈恐惧再拜。
◇上宰相书
正月二十七月,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
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
」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
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
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教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
其卒章曰:「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说者曰:「载」,载也;「沉」「浮」者,物也。
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沉皆载之云尔。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
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
」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
」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
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
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
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
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张之说无所出于其中。
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
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
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
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
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
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
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
《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
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
」是皆与善之辞也。
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
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已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盖将推己之所余以济其不足者耳。
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
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
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
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
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
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
彼之处隐就间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糜鹿之与处、犭爰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
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
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
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
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枯槁沉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
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
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
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
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
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
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
干黩尊严,伏地待罪。
愈再拜。
◇后十九日复上书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ト下: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
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
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
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
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
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
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
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
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
愈再拜。
◇后廿九日复上书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捉其发。
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
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
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捉发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捉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
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
阁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
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
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
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
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
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
渎冒威尊,惶恐无已。
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