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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贽"八"◇论两河及淮西利害状内侍朱冀宁奉宣圣旨:缘两河寇贼未平殄,又淮西凶党攻逼襄城,卿识古知今,合有良策,宜具陈利害封进者。
臣质性凡钝,闻见陋狭,幸因乏使,簪组升朝。
荐承过恩,文学入侍,每自奋励,思酬奖遇,感激所至,亦能忘身。
但以越职干议,典制所禁,未信而言,圣人不尚。
是以循循默默,尸居荣近,日日以愧,自春徂秋,心虽怀忧,言不敢发,此臣之罪也,亦臣之分也。
陛下天纵圣德,神授英谋,明照八表,思周万务,犹虑阙漏,下询刍荛,此尧舜舍已从人,好问而好察迩言之意也。
臣每读前史,见开说纳忠之士,乃有泣血碎首,牵裾断鞅者,皆以进议见拒,恳诚激忠,遂至发愤逾礼而不能自止故也。
况今势有危迫,事有机宜,当圣主开怀访纳之时,无昔人逆鳞颠沛之患,傥又上探微旨,虑匪悦闻,傍惧贵臣,将为沮议,首尾忧畏,前后顾瞻,是乃偷合苟容之徒,非有扶危救乱之意,此愚臣之所痛心切齿於既往,是以不忍复躬行於当世也。
心蕴忠愤,固愿披陈,职居禁闱,当备顾问。
承问而对,臣之职也;写诚无隐,臣之忠也。
谨具件如后,惟明主循省而备虑之,岂直微臣独荷容纳之恩,实亿兆之幸,社稷之福也。
臣本书生,不习戎事。
窃惟霍去病,汉将之良者也。
每言行师用军之道,「顾方略何如耳,不在学古兵法。
」是知兵法者无他,见其情而通其变,则得失可辩,成败可知。
古人所以坐筹樽俎之间,制胜千里之外者,得此道也。
臣才不逮古人,而颇窥其意,是敢承诏不默,辄陈狂愚。
伏以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兵不足恃,与无兵同;将不为用,与无将同。
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
自昔祸乱之兴,何尝不由於此。
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巳。
尚恐其中或有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亦未必皆是处心积虑,果为奸逆,以僭帝称王者也。
况其余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
若招携以法,悔祸以诚,使来者必安,安者必久,斯道积著人谁不怀?纵有野心难驯,臣知其从化者必过半矣。
舞干苗格,岂独虚言?假使四五凶渠俱禀枭鸱之性,其下,同恶,复有十百相从,是皆卒伍庸流,茸下品。
其志好不过声色财货之乐,其材用不过蹴リ距踊之能,其约从缔交,则迭相侮诈,以为智谋;其御众使人,则例质妻孥,以为术数。
斯乃盗窃偷安之伍,非有奸雄特异之资。
以陛下英神,志期平壹,君臣之势不类,逆顺之理不侔,形势之大小不伦,师徒之众寡不敌。
然尚旷岁持久,老师费财,加算不止於舟车,征卒殆穷於闽濮。
笞肉捶骨,呻吟里闾,送父别夫,号呼道路,杼柚已空,兴发巳殚,而将帅者,尚曰财不足,兵不多,此微臣所以千虑百思,而不悟其理也。
未审陛下尝征其说、察其由乎?股肱之臣,日月献纳,复为陛下察其事乎?臣愚无知,实所深惑,遂乃过为臆度,辄肆讨论。
以为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今以陛下效其明圣,群帅畏威,虽万无此虞,然亦不可不试省察也。
陛下若谓臣此说盖虚体耳,不足征焉,臣请复为陛下效其明征,以实前说。
田悦唱乱之始,气盛力全,恒、赵、青、齐,迭为唇齿。
陛下特诏马燧,委之专征,抱真、李,声势相援。
于时士吏畏法,将帅感恩,俱蕴胜残尽敌之试,未有争功邀利之衅,故能累摧坚阵,深抵穷巢,元恶幸脱於俘囚,凶徒几尽於锋刃。
臣故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此其明效也。
田悦既败,力屈势穷,且皆离心,莫有固志,乘我师胜捷之气,蹑亡虏伤夷之余,比於前功,难易百倍。
既而大军遂驻,遗孽复安,其后馈运日增,师徒日益,於兹再稔,竟不交锋。
量兵力则前者寡而今者多;议军资则前者薄而今者厚;论气势则前者新集而今者乘胜;度攻具则前者草创而今者缮完;计凶党则前者盛而今者残;揣敌情则前者锐而今者挫。
然而势因时变,事与理乖,当易而反难,当进而中止,本末殊趣,前后易方,顺理之常,必不如此。
臣故曰: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此自昔必然之效,但未审令兹事实,得无近於此乎?在陛下熟察而亟救之耳,固不在益兵以生事,加赋以殄人,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
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兵者财之蠹也。
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而根柢蹶拔矣。
惟陛下重慎之,愍惜之。
今师兴三年,可谓久矣;税及百物,可谓繁矣;陛下为之宵衣旰食,可谓忧勤矣;海内为之行赍居送,可谓劳敝矣。
而寇乱有益,翦灭无期,人摇不宁,事变难测。
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速则乘机,迟则生变,此兵法深切之诫,往事明著之验也。
夫投胶以变浊,不如澄其源而浊变之愈也;扬汤以止沸,不如绝其薪而沸止之速也。
是以劳心於服速者,莫若修近而其远自来;多方以救失者,莫若改行而其失自去。
若不靖於本,而务救於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
修近之道,改行之方,易於举毛,但在陛下然之与否耳。
傥或重难易制,姑务持危,则当校祸患之重轻,辩攻守之缓急。
臣谓幽燕恒魏之寇,势缓而祸轻;汝洛荥汴之虞,势急而祸重。
缓者宜图之以计,今失於屯戍太多;急者宜备之以严,今失於守御不足。
何以言其然也?自胡羯称乱,首起蓟门,中兴巳来,未暇芟荡,因其降将,即而抚之,朝廷置河朔於度外,殆三十年,非一朝一夕之所急也。
田悦累经覆败,气沮势羸偷全余生,无复远略。
武俊蕃种,有勇无谋,朱滔卒材,多疑少决。
皆受田悦诱陷,遂为猖狂出师,事起无名,众情不附,进退惶惑,内外防虞。
所以才至魏郊,遽又退归巢穴,意在自保,势无他图。
加以洪河太行御其冲,并汾潞压其腹,虽欲放肆,亦何能为。
又此郡凶徒,互相劫制,急则合力,退则背憎,是皆苟且之徒,必无越轶之患,此臣所谓幽燕恒魏之寇,势缓而祸轻。
希烈忍,於伤残,果於吞噬,据蔡许富全之地,益邓襄卤获之资,意殊无厌,兵且未衄,"一作恤"东寇则转输将阻,北窥则都城或惊。
此臣所谓汝洛荥汴之虞,势急而祸重。
代朔灵之骑士,自昔之精骑也;上党盟津之步卒,当今之练卒也。
悉此︹劲,委之山东,势分於将多,财屈於兵广,以攻则旷岁不进,以守则数倍有余,各怀顾瞻,递欲推倚,此臣所谓缓者宜图之以计,今失於屯戍太多。
李勉以文吏之材,当浚郊奔突之会;哥舒曜以乌合之众,襄野豺狼之群。
陛下虽连发禁军,以为继援,累敕诸镇,务使协同,睿旨殷忧,人思自效。
但恐本非素习,令不适从,奔鲸触罗,仓卒难制,首鼠应敌,因循莫前。
此臣所谓急者宜备之以严,今失於守御不足。
陛下若察其缓争,审其重轻,使怀光帅师救襄城之围,李还镇为东都之援,汝洛既固,梁宋亦安。
是乃取有余,救不足,罢关右赋车籍马之扰,减山东飞刍挽粟之劳。
无扰则祸乱不生,息劳则物力可济,非止排难於变切,亦将防患於未然。
征发既停,守备且固,足得徐观事势,更选良图,此於纾乱解纷,抑亦计之次也。
议者若曰:「河朔群盗,尚未歼夷,傥又减兵,必更生患。
」此盖好异不思之说耳。
臣请有以诘之,前岁伐叛之初,唯马燧抱真李三帅而巳,以攻必克,以战必︹,是则力非不足明矣。
洎迟留不进,乃请益师,於是选神策锐卒以继之,而李晟往矣,犹曰未足,复请益师,于是征朔方全军以赴之,而怀光往矣。
几遣加半之戍,竟无分寸之功,是则师不在众又明矣。
然而可托以为解者,必曰:「王师虽益,贼党亦增,曩独田悦宝臣,今兼朱滔武俊。
」臣请再诘以塞其辞,曩之田悦宝臣,皆蓄锐养谋,剧贼之方︹者也。
寻而田悦丧败,宝臣殓夷,虽复朱滔武俊加於前,亦有孝忠日知乘其后,是则贼势不滋於曩日,王师有溢於昔时又明矣。
曩以太原泽潞河阳三将之众,当田悦朱滔武俊三寇之兵,今朱滔遁归,武俊退缩,唯此田悦,假息危城,设使我师悉归,彼亦才能自守,况留抱真马燧,足得观衅讨除,是则减兵东征,势必无患又明矣。
留之则彼为冗食,徙之则此得长城,化危为安,息费从省,举一而兼数利,惟陛下图之。
谨奏。
◇论关中事宜状
右。
臣顷览载籍,每至理乱废兴之际,必反覆参考,究其端由。
与理同道罔不兴,与乱同趣罔不废,此理之常也。
其或措置不异,安危则殊,此时之变也。
至於君人有大柄,立国有大权,得之必强,失之必弱,是则历代不易,百王所同。
夫君人之柄,在明其德威;立国之权,在审其轻重。
德与威不可偏废也,轻与重不可倒持也。
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
恃威则德丧於身,取败之道也;失重则轻移诸已,启祸之门也。
陛下天锡勇智,志期削平,忿兹昏迷,整旅奋伐,海内震迭,莫敢宁居,此诚英主拨乱拯物,不得已而用之。
然威武四加,非谓蓄矣。
所可兢兢保惜,慎守而不失者,唯居重驭轻之权耳。
陛下又果於成务,急於应机,竭国以奉军,顷中以资外,倒持之势,今又似焉。
臣是以疚心如狂,不觉妄发,辄逾顾问之旨,深测忧危之端,此臣之愚於自量,而忠於事主之分也。
古人所谓愚夫言之,而明主择之,惟陛下幸留听焉。
臣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
又闻理天下者,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则大小适称而不悖焉。
身所以能使臂者,身大於臂故也;臂所以能使指者,臂大於指故也。
王畿者,四方之本也,京邑者,又王畿之本也,其势当令京邑如身,王畿如臂,四方如指,故用则不悖,处则不危,斯乃居重驭轻,天子之大权也。
非独为御诸夏而巳,抑又有镇抚戎狄之术焉。
是以前代之制,转天下租税,委之京师;徙郡县豪杰,处之陵邑;选四方壮勇,实之边城。
其赋役则轻近而重远也,其惠化则悦近以来远也。
太宗文皇帝既定大业,万方底,犹务戎备,不忘虑危,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余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
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
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
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
尚赖经制,颇存典刑,︹本之意则忘,缘边之备犹在,加以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为资,中复兴运。
干元之后,大憝初夷,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戎亦空。
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
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
内寇则崤函失险,外侵则渭为戎,於斯之时,朝市离析,事变可虑,须臾万端,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
尚赖宗社威灵,先皇仁圣,攘却鬼类,再安宸居,城邑具全,宫庙无。
此又非常之幸,振古所未闻焉。
足以见天意之於皇家,保深矣。
故示大儆,将宏永图,陛下诚宜上副天心,下察时变,远考前代成败,近鉴国朝盛衰,垂无疆之休,建不拔之业。
今则势可危虑,又甚於前。
伏惟圣谋,巳有成算,愚臣未达,敢献所忧。
先皇帝还自陕郛,惩艾往事,稍益禁卫,渐修边防。
是时关中有朔方泾原陇右三帅,以西戎,河东有太原全军,以控北虏。
此四军者,皆声势雄盛,士马精︹,又征诸道戍兵,每岁乘秋备塞,尚不能保固封守,遏其奔冲,京师戒严,比比而有。
陛下嗣膺宝位,威慑殊邻,蠢兹昆夷,犹肆毒ン,举国来寇,志吞岷梁。
贪冒既深,覆亡几尽,遂求通好,少息交侵。
盖缘马丧兵疲,务以计谋相缓,固非畏威怀德,必欲守信结和。
所以历年优柔,竟未坚定要约,息兵稍久,育马渐蕃,必假小事忿争,因复大肆侵掠。
张光晟又於振武诱杀群胡,自尔巳来,绝无虏使,其为嫌怨足可明征。
借如吐蕃实和,回纥无憾,戎狄贪诈,乃其常情,苟有便利可窥,岂肯端然自守。
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傥有贼臣寇,黠虏窥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为忧者也。
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於事为无扰,於人为不劳。
曾不料兵连祸,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
故前志以兵为凶器,战为危事,至戒到慎,不敢轻用之者,盖为此也。
当胜而反败,当安而倒危,变亡而为存,化小而成大,在覆掌之间耳,何可不畏而重之乎?近事甚明,足以为鉴。
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平者,李正巳、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为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朱滔、李希烈是也。
既而正巳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携。
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又难保。
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
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
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循偏废之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而乃孜孜汲汲极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其於为人除害之意,则巳至矣,其为宗社自重之计,恐未至焉。
自顷将帅徂征,久未尽敌,苟以藉口,则请济师。
陛下乃为之辍边军,缺环卫,虚内厩之马,竭武库之兵,占将家之子以益师,赋私养之畜以增骑。
犹且未战,则曰乏财。
陛下又为之算室庐,贷商贾,倾司府之币,设请榷之科。
关辅之间,征发巳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
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
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以陛下圣德君临,率土欣戴,非常之虑,岂所宜言。
然居安备危,哲王是务;以言为讳,中主不行。
若备之巳严,则言亦何害,傥忽而未备,又安可勿言。
臣是以罄陈狂愚,无所讳避,罔敢以中主不行之事,有虞於圣朝也,惟陛下熟察之,过防之。
且今之关中,即古者邦畿千里之地也,王业根本,於是在焉。
秦尝用之以倾诸侯,汉尝因之以定四海,盖由凭山河之形胜,宅田里之上腴。
弱则内保一方,当天下之半,可以养力俟时也;︹则外制东夏,据域中之大,可以蓄威昭德也。
豪勇之在关中者,与籍於营卫不殊;车乘之在关中者,与列於厩牧不殊;财用之在关中者,与贮於帑藏不殊。
有急而须,一朝可聚,今执事者先拔其本,弃重取轻,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议制置则︹干弱枝之术反,语绥怀则悦近来远之道乖。
求诸通方,无适而可,顾臣庸懦,窃为陛下惜之。
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补。
臣不胜恳恳忧国之至,辄敢效其狂鄙,以备彩择之一端。
陛下倘俯照微诚,过听愚计,使李援东洛,怀光救襄城,希烈凶徒,势必退衄。
则所遣神策六军士马及点召节将士子弟东行应援者,悉可追还。
河北既有马燧、抱真,固亦无籍李晟,亦令旋旆,完复禁军。
明敕泾陇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
又降德音,劳徕畿甸,具言京辇之下,百役殷繁,且又万方会同,诸道朝奏,恤勤怀远,理合优容。
其京城及畿县所税间架、榷酒、抽贯、贷商、点召等,诸如此类,一切停罢。
则冀巳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祸乱无从而作,朝廷由是益尊。
然后可以度时宜,施教令,弛张自我,何有不从。
端本整棼,无易於此,谨奏。
◇论叙迁幸之由状
臣前日蒙恩召见,陛下叙说谎泾原叛卒惊犯宫阙,及初行幸之事,因自克责,辞旨过深。
臣奏云:「陛下引咎在躬,诚尧舜至德之意,臣窃有所见,以为致今日之患者,群臣之罪也。
」陛下又曰:「卿以君臣之礼,不忍归过於朕,故有此言。
然自古国家兴衰,皆有天命,今遇此厄运,虽则是朕失德,亦应事不由人。
」未及对诏之间,陛下遂言及宗祧,涕泗交集,主忧臣愤,人理之常,情激於衷,不觉呜咽。
旋属游瑰请对,臣言未获毕辞,今辄上烦,以尽愚恳。
臣所谓致今日之患,是群臣之罪者,非敢徒饰浮说,苟宽圣怀,事皆有由,言庶可复。
自胡羯称乱,遗患未除,朝廷因循,久务容养,事多僭越,礼阙会朝。
陛下神武统天,将台区宇,乃命将帅,四征不庭。
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
征师四方,无远不暨,父子诀别,夫妻分离,一人征行,十室资奉,居者有馈送之苦,行者有锋刃之忧,去留骚然,而闾里不宁矣。
聚兵日众,供费日多,常赋不充,乃令促限;促限才毕,复命加征;加征既殚,又使别配;别配不足,於是榷算之科设,率贷之法兴。
禁防滋章,条目纤碎,吏不堪命,人无聊生。
农桑废於征呼,膏血竭於笞捶,市井愁苦,室家怨咨,兆庶嗷然,而郡邑不宁矣。
边陲之戍,用保封疆,禁卫之师,以备巡警,二者或阙,则生戎心,国之大防,莫重於此。
陛下急於靖难,累遣东征,边备空虚,亲军寡弱,寻又搜阅私牧以取马,簿责将家以出兵。
凡有私牧者,例元勋贵戚之门;所谓将家者,皆统帅岳牧之后。
是乃尝蒙亲委,或著忠劳,复除征徭,固有常典。
今忽夺其畜牧,事其子孙,有乞假以给资装,有破产以营卒乘,道路凄悯,部曲感伤,贵位崇勋,孰不解体。
加以聚敛之法,毂下尤严,邸第侯王,咸输屋税,裨贩夫妇,毕算缗钱。
贵而不见优,近而不见异,其为愤,又甚诸方。
诛求转繁,庶类恐惧,兴发无巳,群情动摇,朝野嚣然,而京邑关畿不宁矣。
陛下又以百度弛废,志期肃清,持义以掩恩,任法以成理。
神断失於太速,睿察伤於太精。
断速则寡恕於人,而疑似之间不容辩也;察精则多猜於物,而臆度之际未必然也。
寡恕则重臣惧祸,反侧之衅易生;多猜则群下防嫌,苟且之风渐扇。
是以叛乱继起,怨ゥ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
惟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重门无结草之御,环卫无谁何之人。
自古祸变之兴,未有若斯之易,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所谓致今日之患,是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
圣旨又以家国兴衰,皆有天命,今遇此厄运,应不由人者。
臣志性介劣,学识庸浅,凡是占算秘术,都不涉其源流,至於兴衰大端,则尝闻诸典籍。
《书》曰:「天视自我人视,天听自我人听。
」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
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
」双曰:「天难忱,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
」此则天所视听,皆因於人,天降灾祥,皆考其德非於人事之外,别有天命也。
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武王数纣之罪曰:「吾有命,罔惩其侮。
」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
《易》曰:「自天之,吉无不利。
」仲尼以为:「者助也。
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
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
」又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理者也。
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理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
」又曰:「视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得失之象也。
」夫《易》之为书,穷变知化,其於性命,可谓研精。
及乎论天人助之由,辩安危理乱之故,必本於履行得失,而吉凶之报象焉。
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
《春秋传》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又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是以有动作威仪礼义之则以定命,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
」《礼记》引诗而释之曰:「《大雅》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骏命不易。
』言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也。
」又引《书》而释之曰:「《康诰》云:『惟命不于常。
』言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
」此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为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
盖人事著於下,而天命降於上,是以事有得失,而命有吉凶,天人之间,影响相准。
《诗》、《书》巳后,史传相承,理乱废兴,大略可记。
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
六经之教既如彼,历代明验又如此,尚恐其中有可疑者,臣请复以近事证之。
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竭耗,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
上自朝列,下达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
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
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
伏惟陛下鉴既往之深失,建将来之令图,拯宗社阽危,刷亿兆愤耻,在於审察时变,博询人谋,王化聿修,天自至。
恐不宜推引厄运,谓为当然,挠追咎之诚,沮惟新之望。
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
理或生乱者,恃理而不修也;乱或资理者,遭乱而能惧也。
无难失守者,忽万机之重而忘忧畏也;多难兴邦者,涉庶事之艰而知敕慎也。
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勉励而谨修之。
当至危至难之机,得其道则兴,失其道则废,其间不容复有所悔也。
惟陛下勤思焉,熟计焉,舍己以从众焉,违欲以遵道焉,远忄佥佞而亲忠直焉,推至诚而去逆诈焉,杜谗沮之路、广谏诤之门焉,埽求利之法、务息人之术焉,录片善片能、以尽群材焉,忘小瑕小怨、俾无弃物焉。
斯道甚易知,甚易行,不劳神,不苦力,但在约之於心耳。
又陛下天资睿哲,有必致之具,安得舍而不为哉!斯道夕誓之於心,则可以感神明,动天地;朝施之於事,则可以服庶类,怀万方。
何忧,平乱人,何畏乎厄运,何患乎天下不宁?昔太王以避狄而兴周,文王以百里而王,是乃因危难而恢盛业,由僻小而阐丕图。
况陛下禀英姿,承宝历,四海之利权由已,列圣之德泽在人,苟能增修,蔑有不济。
至如东北群孽,荏苒逋诛,泾原乱兵,仓卒犯禁,盖上天保陛下,恐陛下神武果断,有轻天下之心,使知艰难,将永福祚耳。
伏愿悔前祸以答天戒,新圣化以承天休。
勿谓时锺厄运而自疑,勿谓事不由人而自解。
勤励不息,足致平,岂止荡涤妖氛,旋复宫阙而已。
愚臣不胜区区忧国奉君之至,诚有所切,辞不觉烦。
伏惟陛下不以人废言,不以言废直,千虑一得,或有取焉。
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