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第03部 卷二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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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 第03部 卷二百十三 董诰等 纂修

◎陈子昂"五"

◇谏刑书

承务郎守右卫曹参军臣陈子昂谨顿首昧死上言:臣闻昔者圣人务理天下者,美在太平;太平之美者,在於刑措。

臣伏见陛下务太平之理,而未美太平之功,贱臣顽微,窃惑下列。

臣前蒙天恩召见,恩制赐臣曰:「既遇非常之主,何不进非常之策?」臣草木微品,天恩降休,伏刻肌骨,不敢忘舍。

今陛下创三皇之业,务三皇之理,大统已集,神化光明,虽伏羲、神农,昔有天下,诚未足比,臣敢不竭节以效愚忠?臣闻自古圣王谓之大圣者,皆云尚德崇礼,贵仁贱刑,刑措不用,谓之圣德,不称严刑猛制、用狱为理者也。

故周有天下八百余岁,而惟颂成、康;汉有天下四百余岁,而独称文、景:皆由几致刑措者也。

何则?刑者政之末节,非太平之资,臣窃考之於天,天贵生成;验之於人,人爱生育;旁稽於圣,圣务胜残:皆不云以刑为德者。

然则圣王养天下者,固当上务顺天下务济人,不天不人,不可谓理。

故曰:「惟天为大,唯尧则之。

」又曰:「唯天地万物父母,唯人万物之灵,聪明作元后,元后作人父母。

」然则为人父母,固当贵於德养,不可务於刑杀。

臣伏惟陛下圣德至大矣:应天受命,有三皇之功;顺人正位,有三皇之业;拜图巡洛,有三皇之符;专名显号,有三皇之册;明堂神构,万象宣威,风雨顺时,百昌熟:可谓足为万代之规也。

今天下百姓,抱孙弄子,鼓腹以望太平之政矣。

陛下为天地父母,固将务德以顺养之,登於太和,以协皇极。

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理,犹屈於狱官。

何以言之?太平之朝,务上下乐化,不宜乱臣贼子,日犯天诛。

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

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诏囚李珍等无罪,明魏真宰有功,召见高正臣,又重推元万顷,百寮庆悦,皆贺圣明,臣知亦有无罪之人挂於疏网者。

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私恨之。

赖陛下又独决天断,宽荡群刑,死囚张楚金、郭正一、弓彭祖、王令基等,以凶恶之罪,特蒙全活,朽骨更肉,万死再生,天地人,实用同庆。

何以知之?臣伏见去年八月以来,天苦霖雨,自陛下赦李珍等罪,天朗气晴;又九月十八日,明堂享会,庆抱日,五彩纷郁,龙章竟天,万品咸观,宇宙同庆;又其月二十一日,恩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司刑官属,皆所共见。

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

庆者喜气也。

臣伏考之《洪范》,验之六经,圣人法天,天亦助圣,休咎之应,必不虚来。

陛下法天待鲜,天助陛下仁化:狱吏急法,则惨而阴雨;陛下赦罪,则舒而阳和;君臣欢娱,则喜而见庆: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夫刑者怒也。

不可以承喜气,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

况陛下明堂之理,本以崇德,配天之业,不以务刑,今垂拱法宫,且犹议杀,布政衢室,而未措刑。

贱臣顽愚,尚疑未可,况巍巍大圣,光宅天下哉?

今者系狱囚徒,多极法者,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罪真实者,显示明刑;罪有滥者,严诛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以清太平之基,用登仁寿之域,岂非至德克明哉?昔邓太后以天降旱,亲决洛阳狱囚徒,良史书之,而以为德,况陛下大圣亿万超於邓后者乎?夫狱吏不可信,多弄国权,自古败亡,圣王所诫。

陛下万代之业,千载之名,固不可使竹帛书之,有亏於此也,伏愿熟察,以美太平之风。

贱臣不胜愚恳忠愤之至,辄投谏匦昧死上闻。

◇谏政理书

月日,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冒死稽首再拜献书阙下:臣子昂西蜀草茅贱臣也,以事亲余暇得读书,窃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历观邱坟,旁览代史,原其政理,察其兴亡。

自伏羲、神农之初,至於周、隋之际,驰骋数百年,虽未得其详,而略可知也。

莫不先本人情,而后化之,过此已往,亦无神异。

独轩辕氏之代,欲问广成子以至道之精理於天下,臣虽奇之,然其说不经,未足信也。

至殷高宗亦延问传说,然才救弊,未能宏远,自此之后,殆不足称。

臣每在山,有愿朝廷,常恐没代而不得见也。

岂知г沐圣化,未夭天年,幸得游京师,睹皇风,亲逢大圣之诏布於天下,问於贤士大夫曰:「何道可以调元气?」贱臣孤陋,诚未足知,然臣窃观自古帝王,开政之原备矣,未有能深思远虑独绝古今如陛下者也。

故贱臣不胜区区,愿竭固陋,以闻见言之,虽未足对扬天休,然或万一有可观者,敢冒昧阙庭奏书以闻,伏惟皇太后陛下少加察焉。

臣闻之於师曰:「元气者,天地之始,万物之祖王政之大端也。

」天地之道,莫大乎阴阳;万物之灵,莫大乎黔首;王政之贵,莫大乎安人:故人安则阴阳和,阴阳和则天地平,天地平则元气正矣。

是以古先帝代,见人之通於天也,天之应乎人也,天人相感,阴阳相和,灾害之所以不生,嘉祥之所以遂"一作并"作。

则"一作遂"观象於天,察法於地,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於是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故人得安其俗,乐其业,甘其食,美其服,阴阳大和,元气以正。

天瑞降,地符,风雨以时,草木不落,黾龙麟凤,在郊薮矣。

洎颛顼、唐、虞之闲,不敢荒宁,亦克用理,故其书曰:「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人於变时雍,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和之得也。

」至夏德衰亡,殷政微丧,桀、纣昏暴,乱於天道,杀戮无罪,放弃忠良。

遂竭天下之力,殚天下之货,作为瑶台,起乎琼室,极荒淫之乐,穷耳目之玩;倾宫之女,至数千人,奇伎淫巧,以亿万计;信巫鬼,听谗邪,遂为糟丘酒池、炮烙之刑,一朝牛饮者三千人。

龙逢不胜其忧,谏而死;箕子不堪其愤,囚为奴。

是以阴阳大乖,天地震怒,山川鬼神,发见灾异疾疫大兴,妖孽并作,而桀、纣不悔,卒灭亡,和之失也。

逮周文、武创业。

顺天应人,诚信忠厚,加於百姓,德泽休泰,兴乎颂声;成、康之时,刑措三十余年,天人之道始和矣。

幽、厉之末,复乱厥常,苛慝暴虐,诟黩天地,百川沸腾,山冢崩,人以愁怨,疾厉为作,故其诗曰:「昊天不佣,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不先不后,为瘥为瘵。

」天地生之理,复悖於兹矣。

呜呼!岂不哀哉!岂不哀哉!近者有隋氏,亦不克终厥初。

随高帝之有天下也,以六合为家,方将对越天人,传之万代,至炀帝承平,自以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欲穷宇宙之观,极游宴之乐,以为人主之急务也。

於是凿御渠,决黄河,自伊、洛之闲而属之扬州,生人之力既弊,天地之藏又泄。

炀帝方欣然以为得计,将后宫彩女数百千人,遂泛龙舟,游三江五湖之闲,当其得得意也,视天下如脱屣尔。

其后百姓骚弊,灾变数兴,吏人贪暴,其政日乱,阴阳感怒,彗孛以出。

炀帝不悟,自以为天下安於泰山,方率百万之师,而有事於辽东。

当时山东,父子不得相保也。

天厌暴政,人怀乱亡,故辽东之役未归,而中国之难已起。

身死逆手,宗庙以隳,其故何哉?逆天人之理也。

是以臣每察天人之际,观祸乱之由,迹帝王之事,念先师之说,昭然著明信不欺尔,不意陛下以大圣之虑,见天人之心,将欲调元气之纲,返淳和之治,自非陛下合天地之德,有日月之明,谁能眇然远思,欲求大和於元气哉?此昔者伏羲氏之所以本天人而为三皇首也。

愚臣暗昧,不胜大愿,愿陛下为大唐建万代之策,恢三圣之功,传乎子孙,永作鸿业,千百年闲,使继文之主有所守也。

非甚无道,不失厥嗣,陛下可不务之哉?

臣伏见天皇大帝得天地之统,封於泰山,盛德大业,与天比崇矣,然尚未建明堂之宫,遂朝上帝,使万代鸿业,今犹厥然。

臣愚意者,岂非天皇大帝知陛下圣明,必能起中兴之化,留此盛德,以发挥陛下哉?不然,何所异让而未作也?今陛下欲调元气,睦人伦,跻俗仁寿,兴风礼让,舍此道也,於何理哉?故臣不胜区区蝼蚁之诚思,愿陛下念先帝之休意,恢大唐之鸿业,於国南郊建立明堂,使宇宙黎元,遐荒夷貊,昆虫草木,天地鬼神,粲然知陛下方兴三皇五帝之事,与天下更始,不其盛哉!昔者黄帝合宫,有虞总章,唐尧衢室,夏后世室:群圣之所以调元气、理阴阳此教也。

臣虽未学,窃尝闻明堂之制也,有天地之则焉,有阴阳之统焉,二十四气、八风、十二月、四时、五行、二十八宿,莫不率备。

故顺其时月而为政,则风雨时,寒暑平,万物茂畅,五登稔,元气不错,阴阳以和;逆其时而为政也,则水旱兴,疾疫起,虫螟为害,霜元成灾,阴阳不和,元气以错:故昔者圣人所以为教之大业也。

是以臣愿陛下为大唐建万代之策者,意在兹乎!意在兹乎!

陛下若不以臣微而废其言,乞以臣此章与三公九卿、贤士大夫议之於庭。

倘事便於今,道不违古,即请陛下征天下鸿生钜儒、贤良豪杰之士,博通古今皇王政理之术者,与之按《周礼·月令》而建之,臣必知天下庶人子来,不日而成也。

正月孟春,陛下乘銮舆,驾苍龙,载青,佩苍玉,从三公九卿、贤士大夫、鸿儒硕老、衣冠之伦,朝於青阳左个,负斧,凭玉几,南面以听天下之政。

於是遂发大号,宣布四方,使各顺十二月之令,无敢有违。

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无失经纪,以初为常。

陛下遂躬藉田亲蚕,以劝天下之农桑;养三老五更,以教天下之孝悌;明讼恤狱,以息天下之淫刑,除害去虐,以正天下之仁寿,修文尚德,以止天下之戈,察孝兴廉,以除天下之贪吏。

矜寡孤独,疲癃羸老,不能自存者,赈恤之;后宫美人,非三妃九嫔八十一御女之数者,出嫁之;珠玉锦绣、雕琢技巧之饰,非益於理者,悉弃之;巫鬼淫祀,诳惑良人者,禁杀之。

陛下务以至诚,躬服质素,以为天下先,愚臣以为不出数年之闲,将见太平之化也。

天人之际既洽,鬼神之望允塞,然后作雅乐,洁粢盛,宗祀天皇於明堂以配上帝,使万国各以其职来祭,岂不休哉!臣伏惟陛下至德明圣,未有能越行此道者也。

故臣窃以为此化一成,则人伦之道自睦,刑罚之原自息,兵革之事不兴,还淳之途可见,仁寿礼让,稼穑农桑,不言而自致也。

是以贱臣未得为陛下一二论之,何者?圣人之教在於可大可久者,故臣欲陛下振领提纲,使天下自理也。

然臣窃独有私恨,陛下方欲兴崇大化,而不知国家太学之废,积岁月矣;堂宇芜秽,殆无人踪,诗书礼乐,闻习者。

陛下明诏尚未及之,愚臣所以有私恨也。

臣闻天子立太学,可以聚天下英贤,为政教之首,故君臣上下之礼,於是兴焉;揖让樽俎之节,於此生焉:是以天子得贤臣,由此道也。

今则荒废,委而不论,而欲睦人伦,兴礼让,失之於本,而求之於末,岂可得哉?况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柰何天子之政而轻礼乐哉?臣所以独窃有私恨者也。

陛下何不诏天下胄子,使归太学而习业乎?斯亦国家之大务也。

臣愚蒙所言,事未曲尽者,恐烦圣览,必陛下恕臣昏愚,请赐他日,别具奏闻。

◇谏用刑书

将仕郎守麟台正字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诣阙上疏:臣本蜀之匹夫,宦不望达,陛下过意,擢臣草莽之下,升在麟台之阁,光宠自天,卓若日月,微臣固陋,将何克负?然臣闻忠臣事君,有死无二,怀佞不谏,罪莫大焉。

况在明圣之朝,当不讳之日,方复钳口下列,亻免仰偷荣,非臣之始愿也。

不胜愚惑。

辄奏狂昧之说,伏惟陛下少加察焉。

臣闻古之御天下者,其政有三:王者化之,用仁义也;霸者威之,盛权智也;强国胁之,务刑罚也。

是以化之不足,然后威之;威之不变,然后刑之。

故至於刑,则非王者所贵矣,况欲光宅天下,追功上皇,专任刑杀,以为威断,可谓策之失者也。

臣伏睹陛下圣德聪明,游心太古,将制静宇宙,保黎人,发号施令,出於诚慊天下苍生,莫不想望圣风,冀见神化,道德为政,将待於陛下矣。

且臣闻之,圣人出治,必有驱除,盖天人之符应休命也。

日者东南微孽,敢谋乱常,陛下顺天行诛,罪恶咸服,岂非天意欲彰陛下神武之功哉?而执事者不察天心,以为人意,恶其首乱倡祸。

法合诛屠,将息奸源,穷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冀以惩创,观於天下;逆党亲属,及其交游,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讯,枝叶蟠,大或流血,小御魑魅;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党,叫"一作刑"於阙下者,日有数矣。

於时朝廷亻皇亻皇,莫能自固,海内倾听,以相惊恐。

赖陛下仁慈,悯斯危惧,赐以恩诏,许其大功已上,一切勿论。

时人获泰,谓生再造,愚臣窃亦欣然,贺陛下圣明,得天下之机也。

不谓议者异见,又执前图,比者刑狱纷纷复起,陛下不深思天意,以顺休期,尚以督察为理,威刑为务,使前者之诏,不信於人,愚臣昧焉,窃恐非三皇五帝伐罪吊人之意也。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

曩属北胡侵塞,西戎寇边,兵革相屠,向历十载。

关河自北,转输幽燕,秦、蜀之西,驰骛湟海:当时天下疲极矣。

重以大兵之后,屡遭凶年,流离饥饿,死丧略半。

幸赖陛下以至圣之德。

抚宁兆人,边境获安,中国无事,阴阳大顺,年累登,天下父子始得相养矣。

故扬州构祸,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岂非天下蒸庶厌凶乱哉?臣以此卜之,知百姓思安久矣。

今陛下不务元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欲以察察为政,肃理寰区,臣愚暗昧,窃有大惑。

且臣闻刑者,政之末节也,先王以禁暴整乱,不得已而用之。

今天下幸安,万物思泰,陛下以末节之法,察理平人。

臣愚以为非适变随时之议也。

顷年以来,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大抵所告皆以扬州为名,及其穷究,百无一实。

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傍讦他事,亦为推劾。

遂使奸恶之党,决意相雠,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

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臣闻自非圣人,不有外患,必有内忧,物理之自然也。

臣不敢以远古言之,请借随而况。

臣闻长老言:隋之末代,天下犹平,炀帝不龚,穷毒威武,厌居皇极,自总元戎,以百万之师,观兵辽海,天下始骚然矣。

遂使杨元感挟不臣之势,有大盗之心,欲因人谋以窃皇业,称兵中夏,将据洛阳,哮阚之势,倾宇宙矣。

然乱未窬月,而首足异处,何者?天下之弊,未有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

炀帝不悟,暗忽人机,自以为元恶既诛,天下无巨猾也,皇极之任,可以刑罚理之。

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血流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矣。

於是萧铣、朱粲起於荆南,李密、窦建德乱於河北,四海云摇,遂并起而亡隋族矣,岂不哀哉!长老至今谈之,委曲如是,臣窃以此上观三代夏、殷、周兴亡,下逮秦、汉、魏、晋理乱,莫不皆以毒刑而致败坏也。

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何者?刀笔之吏,寡识大方,断狱能者,名在急刻,文深纲密,则共称至公,爰及人主,亦谓其奉法,於是利在杀人,害在平恕。

故狱吏相戒,以杀为词,非憎於人也,而利在己,故上以希上主之旨,下以图荣身之利。

徇利毁多,则不能无滥,滥及良善,则淫刑逞矣。

夫人情莫不自爱其身,陛下以此察之,岂能无滥也?冤人吁嗟,感伤和气,和气悖乱,群生疠疫,水旱随之,则有凶年,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

顷来亢阳僭候,密不雨,农夫释耒,瞻望嗷嗷,岂不由陛下之有圣德,而不降泽於下人也?倘旱遂过春,废於时种,今年稼穑,必有损矣。

陛下何不敬承天意,以泽恤人?臣闻古者明王,重慎刑罚,盖惧此也。

《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陛下柰何以堂堂之圣,犹务强霸之威哉?愚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且愚人安则乐生,危则思变,故事有招祸,而法有起奸。

倘大狱未休。

支党日广,天下疑惑,相恐无辜,人情之变,不可不察。

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江充行诈,作乱京师,致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刘氏宗庙,几倾覆矣。

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上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余狱不论,天下少以安尔。

臣读《汉书》至此,未尝不为戾太子流涕也。

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伏愿陛下念之。

臣不避汤镬之罪,以蝼蚁之命,轻触宸严,臣非不恶死而贪生也,诚恐釜幂下恩遇。

臣不敢以微命蔽塞聪明,亦非敢欲陛下顿息刑罚,望在恤刑尔,乞与三事大夫图其可否。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无以臣微而忽其奏,天下幸甚。

臣子昂诚惶诚恐,死罪互罪。

◇申宗人冤狱书

臣闻古人言:「为国忠臣者半死,而为国谏臣者必死。

」然而至忠之臣,避死以谏主;至圣之主,不恶直以废忠。

臣幸逢陛下至圣大明,好忠爱直,每正言极谏,特见优容,今陛下方御宝图,以临阳馆,崇阐元化,宁济苍生,固臣精心洁意,愿陛下至德与三皇比矣。

然臣伏见陛下有至圣之德,左右无至忠之臣,使上下不通,内外壅隔。

臣窃惧之,恐后代或以为圣朝无至忠之臣,故臣敢冒万死,越职上奏,伏乞天恩宽臣喘息,毕尽忠言。

臣闻上有圣君,下无枉臣。

昔舜诛四凶,尧不罪舜;周公诛管、蔡,成王不罪周公;霍光诛燕王,昭帝不罪子孟。

何者?此数公皆为国讨贼,为君殄雠,假虽擅权,犹不可罪,况奉君命而执法者乎?臣伏见宗人嘉言,有至忠之诚,抱徇公之节,执法不挠,为国殄雠。

顷者逆子贼臣,阴构祸难,潜图密计,将危社稷,当时逆节初露,朝野震惊。

赖陛下神武之威,天机电断,得奉圣决,恭顺天诛,不顾躯命,不避疆御,唯法是守,唯恶是雠,幸能察罪明辜,穷奸极党,使伏法者自首情实,天衢得以清泰,万国得以欢宁,诚是陛下神断之明,抑亦尽忠之效。

陛下所以自监察御史擢拜为凤ト舍人者,岂不以表其臣节,报其竭诚,使天下之人和其忠恳者也?当此之时,忠必见信,行必见明,自谓专一事君无贰也。

今遭诬罔之罪,被构架之词,陷见疑之辜,困无验之告,幽穷诏狱,吏不见明,肝血赤心,无所控告,母年八十,老病在床,抱疾喘息,朝不保夕。

今日身幽狱户,死生断绝,朝蒙国荣,夕为孤囚,臣窃痛之。

顷者至忠,而今日受赂,辜负圣主,忧及慈亲,诚足痛恨。

臣比者固知不免此祸,不能度德量力,贪荣昧进,以讼受服,谁能免尤?向使辞宠让荣,陈力就列,雷同众辈,勤恪在公,与全躯保妻子之臣恭默圣代,臣固知今日未招此患。

何者?古人云:「盗憎主人,被尧诛者,不能无怨。

」顷来执法诛罪,多是国之权豪,父雠子怨,岂可胜道?亲党阴结。

同恶相从,假使为脯肉,为菹醢,宗诛族灭,肝脑涂地。

彼凶雠也,未足以快其心,况蒙国宠荣,位显朝列,凶雠切齿,怨黩何穷?臣穷恐今日之辜,已是雠怨者相结构矣,陛下至圣明察,岂不为之降照哉?倘万一雠诬滥罪,使凶へ者得计,忠正者见辜,为贼报雠,岂不枉苦?

夫孤直者众邪之所憎,至公者群恶之所疾,寡不敌众,孤不胜群,群诬成罪,圣不能救,自古所有,非止於今。

古者吴起事楚,抑削庶族,以尊楚君,楚国既强,吴起蒙戮;商鞅事奏,专讨庶孽以明秦法,秦国既霸,商鞅极刑;晁错事汉,诸侯威疆,七国骄奢,将凌王室,错削弱其势以尊汉,景帝不悟,惑奸臣之说,遂族灭晁氏。

以此三臣,岂不尽忠愿保其君?然而身死族亡,为雠者所快,皆当代不觉,而后代伤之,圣主明君,可谓之痛伤邪?臣以嘉言虽无三子之智,窃恐获罪或与之同,伏惟陛下仁慈矜怜,悯察其忠。

且臣闻汉高祖谋楚,与陈平四万金,及其为帝,不问金之出入。

何者?立大功者不求小疵,有大忠者不求小过,所谓圣主之至道者也。

陛下豁达大度,至圣宽仁,观於汉祖,固已远矣,龌龊小吏,何足为陛下深责哉?伏愿天恩矜愚赦罪,念功补过,乞将终养老母,获尽余年,岂非圣主之恩,仁君之惠,有礼有训,善始善终哉?臣於嘉言,亲非骨肉,同姓相善,臣知其忠。

然非是邱园之贤,道德之茂,大雅明哲,能保其身。

假使获罪於天。

身首异处,盖如一蝼蚁尔,亦何足可称?然臣念其曾一日承恩,蒙圣主驱使。

而不以赤诚取信,今负罪见疑,臣实痛之。

恐累圣主之明,伤其老母之寿。

身污明法,为后代所悲臣知其忠,岂能无惜?所以敢冒万死,乞见矜怜,臣若言非至忠,苟有侥幸,请受诛斩。

伏表惶怖,魂魄飞扬。

◇谏曹仁师出军书

臣伏见诏书发怀远军,令郎将曹仁师讯勒以征凶丑。

臣闻古之天子,方建大礼,必先振兵释旅,以告成功,故汉孝武皇帝将封禅,征精卒十万,北巡朔方,略地而还,此盖遵古先哲王之礼也。

今神皇陛下应天受,将欲郊祭天地,巡拜河洛,建明堂,朝万国,斯迈古之盛礼也,诚合式遵旧典,耀武塞上,毕境而还。

臣犹虑曹仁师未识典礼,肆兵长驱,穷极砂碛,不恤士马,专以务得为利,不以全兵为上。

今朝廷百寮,虽有疑者,无敢言之,臣诚愚昧,不识忌讳,曾闻事君之道,所贵尽心,心以为非,安可不言?臣料仁师到内城发兵之日,合至九月初;到突利城,回兵之日,合至十月初。

胡地隆冬,草枯泉涸,南中士马,不耐祁寒。

计仁师所将之马,从灵州常时所发之处,却回到内城,已行四千余里,云内城中又先未支度,马既疲瘦,经冬无粟,以臣愚算,十不存二。

若送南中,散就诸州,路程益远,疲瘦更极。

以臣愚算,十不存五。

紫蒙之军,类例相似。

且仁师此行,计迟发速至,於应会不甚精备,以臣计料,恐未成功。

脱若功未克成,士马先丧尽,中土求市,卒又难得。

且自古与匈奴战,非士马相资不可,臣恐马既虚用致尽,贼又窜远未平,但虑后之谋臣,悔於今事。

且古来绝漠,多丧士马,非臣臆度,辄敢陈闻。

昔汉室以卫青出塞,是时汉马三十万匹,旋师之日,唯余四万四十年不得事匈奴,盖由此也。

臣愿陛下考验前古,取臣愚诚,望与三公大臣审更详议。

◇复雠义状

臣伏见同州下わ人徐元庆得,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雠,束身归罪。

议曰:先王立礼,所以进人也;明罚,所以齐政也。

夫枕雠敌,人子之义;诛罪禁乱,王政之纲。

然则无义不可以训人,乱纲不可以明法,故圣人修礼理内,饬法防外,使夫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然后能使暴乱不作,廉耻以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

窃见同州下わ人徐元庆"一作徐君光",先时父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元庆鬻身庸保,为父报雠,手刃师韫,束身归罪,虽古烈者,亦何以多?诚足以激清名教,旁感忍辱,义士之靡者也。

然按之国章,杀人者死,则国家画一之法也,法之不二,元庆宜伏辜。

又按《礼经》「父雠不同天」,亦国家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庆不宜诛。

然臣闻昔刑之所生,本以遏乱;仁之所利,盖以崇德。

今元庆报父之仇,意非乱也;行子之道,义能仁也,仁而无利,与乱同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元庆之可显宥於此矣。

然则邪由正生,理必乱作,昔礼防至密,其弊不胜,先王所以明刑,本实由此。

今傥义元庆之节,废国之刑,将为后图,政必多难,则元庆之罪,不可废也。

何者?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雠,其乱谁救?圣人作始,必图其终,非一朝一夕之故,所以全其政也。

故曰:「信人之义,其政必行。

」且夫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王道不设。

元庆之所以仁高振古,义伏当时,以其能忘生而及於德也。

今若释元庆之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而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无生之节也。

如臣等所见,谓宜正国之法,置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嘉其徽列,可使天下直道而行,编之於令,就为国典。

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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