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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青衣、小帽上]苦差合县有,惟我独充当。
自家吴县青带便是。
北京校尉来捉周乡宦,该应吴县承值。
校尉坐在西察院,本县老爷要拨人去听差,这些大阿哥,都呆嘱了书房里,不开名字进去。
竟拿我新着役、苦恼子公人,点去承值,关在西察院内。
那些校尉动不动叫差人。
叫差人要长要短,偶然迟了,轻则靴尖乱踢,重则皮鞭乱打。
一个钱也没处去赚,倒受了无数的打骂!方才攮了一肚子烧酒,如今在里边"口么""口么"喝喝,又走出来了。
不免躲在厢房,听他说些什么。
[暗下][付扮差官,丑、小生扮二校,喝上]
【梨花儿】[付]驾上差来天也塌,推托穷官没钱刮,恼得咱家心性发,嗏!拿到京中活打杀。
他老爷呢?[小生]李老爷睡在那里。
[付]快请出来。
[校向内介]张老爷请李老爷。
[净内应介]来了![净扮差官上]
【前腔】[净]久惯拿人手段滑,这番差使差了瞎。
自家干儿不设法,嗏!一把松香便决撒。
[付]李老爷,咱们奉了驾贴,差千差万,到处拿人,不知赚了多少银子。
如今差到苏州,又拿一个吏部。
自古道:上说天堂,下说苏、杭。
岂不晓得苏州是个富饶的所在?况且吏部是个美官,值不得拿万把银子,送与咱们?开口说是个穷官,一个钱也没有,你道恼也不恼!难道咱们三千七百里路来到这里,白白回去了不成?[净]可笑那毛一鹭,做了咱家的官儿,咱们到来,他也该竭力设法,怎么丢咱们住在冷层里边,自己来也不来?哥呵!菲是周顺昌弄不出,咱们定要倒毛一鹭的包哩![付]你老爷说的是!差人那里?[连叫介][丑]差人!差人![贴走出跪介]老爷有何分付?[付]差你在这里伺候,脸面子也不见,不知躲在那里?[净]连连叫唤,才走出来,要你这里做什么![付]李老爷不要与他说,只是打便了。
[净]拿皮鞭来![贴嗑头介]小的在这里伺候,求老爷饶打。
[付]你快去与毛一鹭说:俺老爷们,奉了皇爷的圣旨,厂爷的钧旨,到此拿人,你做那一家的官儿,不值得在犯官身上弄万把银子送俺们!若有银子,快快抬来,若没有银子,咱们也不要周顺昌了。
咱们自上去,教他自己送周顺昌到京便了。
快去说!就来回复。
[贴]小的是个县差,怎敢去见都老爷?怎敢把许多言语去禀?[净、付大怒介]唗!你这狗头不走么?[贴拜介]小的委实不敢说。
[付]要你这狗头何用?[将皮鞭乱打介][净乱踢介][贴在地乱滚,叫痛哀求介][付]这样狗攮的,不中用。
[贴爬下][付向丑介]你照方才的言语,快去与毛一鹭说!俺们立等回话。
[内众声喧喊介][丑望介]呀!门外人山人海,想是来看开读的。
这般挨挤,如何走得![付又与小生说介]你把皮鞭打开了路,送他出去便了。
[向净介]咱家到里边喝杯凉酒。
少不得毛一鹭定然自来回复。
[净]有理。
[付]只等飞廉传信去,[净]管教贯索就擒来。
[同下][小生]咄!百姓们闪开,闪开!呼家奉旨来拿犯官,什么好看!什么好看![丑]闪开,闪开!让咱走路![将皮鞭乱打下][旦、贴扮二皂喝上][外,黑三髯、冠带,扮寇太守上]
【西地锦】[外]民愤雷呼辕下,泪飞血洒尘沙。
[内众乱喊介]周吏部第一清廉乡宦,地方仰赖,众百姓专候大老爷做主,鼎言求援哩![大哭介][末,短胡髯,冠带,扮陈知县急上][向内摇手介]众百姓休得啼哭!休得啼哭!上司自有公平话。
且从容,莫用喧哗。
[内众又喊介]陈老爷是周乡宦第一门生,益发坐视不得的呢!爷爷嗄![又哭介][末见个介]老大人,众百姓执香号泣者,塞巷填街,哀声震地,这却怎么处?[外]足见周先生平日深得人心,所以至此。
贵县且去分付士民中一二老成的上前讲话。
[末]是![向内介]众面姓听着!寇老爷分付,士民中老成的,止唤一二人上前讲话。
[小生、老旦,扮生员上][作仓惶状介][小生]生……生……生员王节。
[老旦]生……生员刘羽仪。
[小生、老旦]老……老……老公祖,老……老……老父母在上。
周……周……周铨部居官侃侃,居乡表表。
如此品行,卓然千古。
蓦罹奇冤,实实万姓怨恫。
老公祖,老父母,在地方亲炙高风,若无一言主持公道,何以安慰民心?[净急上跪介]青天爷爷阿!周乡宦若果得罪朝廷,小的们情愿入京代死。
[丑喊上]不是这样讲,不是这样讲!让我来说。
青天爷爷呵今日若是真正圣旨来拿周乡宦,就冤枉了周乡宦,小的们也不敢说了。
今日是魏太监假传圣旨,杀害忠良,众百姓其实不服。
就杀尽了满城百姓,再不放周乡宦去的。
[大哭介][内齐声号哭介][外]众百姓听着!这桩事,非府县所能主张。
少刻都老爷到了,你百姓齐声叩求,本府与吴县自然极力周旋。
[内齐声应介]太爷是真正青天了。
[内敲锣、喝道声介][净、丑]都老爷来了!列位,大家上前号哭去![喊介][小生、老旦]全赖老公祖、老父母鼎力挽回。
[外、末]自然,自然![小生、老下][外、末在场角伺候,打躬迎接介][内喊介][付,胡髯、冠带,扮毛抚台,歪戴纱帽,脱带撇袍,众百姓乱拥上][众喊介]求宪天爷爷做主,出疏保留周乡宦呢![外、末喝退众下介][付作大怒,乱喘乱喘大叫介]反了,反了!有这等事!皇上拿人,百姓抗拒,地方大变了,大变了!罢了,罢了!做官不成了![外、末跪介]老大人请息怒。
周宦深得民心,也是平日正气所感。
或者有一线可生之路,还望老大人挽回。
[付大怒介]咳!逆党聚众,抗提钦犯,叛逆显然了。
有什么挽回?有什么挽回?[作怒状,冷笑介]【风入松】呼群鼓噪闹官衙,圣旨公然不怕。
你府县地方干系,可晓得官旗是那一家差来的?天家缇骑魂惊唬,[作手势介]若抗拒,一齐揢咤。
[外、末拱介]是![付低说介]且住了!逆了朝廷,还好弥缝。
今日逆了厂公,[皱眉介]咦,比着抗圣旨,题目倍加。
头颅上,怎好戴乌纱![内众又乱喊介]宪天爷爷,若不题疏力救周乡宦,众百姓情愿一个个死在宪法天台下。
[外、末又跪介]老大人,卑职不敢多言。
民情汹汹如此,还求老大人一言抚慰才是。
[付]抚慰什么来?抚慰什么来?拿几个进来打罢了![外、末又跪介]老大人息怒。
众百姓呵,
【前腔】[外、末]哭声震地惨嗟呀!卑职呵,不敢施威喝打。
倘一言激变难禁架,定弄出祸来天大。
[末又跪介]老大人若封锁一言抚慰,就是周宦在外,卑职也不敢解进辕门。
[付]为何?[未]人儿拥,纷如乱麻,就有几皂隶,也难拿。
[付沉思介]嗄!也罢!既如此,快去传谕百姓且散。
若要保留周宦,且具一公呈进来,或者另有商量。
[外、末起介]是!领命![即下][付]哈哈哈!好个呆官儿。
苦苦要本院保留,这本儿怎么样写?怎么样写?且待犯官进来,再作道理。
[向内叫介]张爷那里?李爷那里?[叫下][小生扮校尉上,扯住付立定介]毛老爷,不要乱叫。
我们的心事,怎么样了?到京去,还要咱们在厂爷面前讲些好话的哩![付]知道了!知道了!自然从厚。
[携手下][生青衣、小帽,旦、贴扮皂押上][生]平生尽忠孝,今日任风波。
[净、丑、末拥上]周老爷且慢。
我们众百姓已禀过都爷,出疏保留了。
[生拱谢介]列位素味平生,多蒙过爱。
我周顺昌自矢无他,料到京师,决不殒命。
列位请回。
[净、丑、末]当今魏太监弄权,有天无日,决不放周爷去的。
[哭,唱]
【前腔】[净、丑]权珰势焰把人挝,到口便成肉鲊。
周老爷呵,死生交界应非要,怎容向鬼门占卦?[老旦、小生急上]周老先生,好了!好了!晚生辈三学朋友,已具公呈保留,台驾且回尊府。
晚生辈静侯抚公批允便了。
[生]多谢诸兄盛情。
咳!诸兄,小弟与兄俱读驿书,君命召,驾且不俟。
今日奉旨来提,敢不真切赴。
顺昌此去,有日还苏,再与诸兄相聚,万分有幸了。
[小生、老旦]老先生说出此言,晚生辈愈觉心痛了。
[大哭介][净、丑、末,各抱生哭介][小生、老旦]老先生,你看被逮诸君,那一个保全的?还是不去的是。
投坑阱都成浪花,见那个得还家。
[生]列位休得悲哀。
我周顺昌呵,
【前腔】[生]打成草稿在唇牙,指佞庭前拼骂。
迭成满腹东林话,苦挣着正人声价。
诸兄日后将我周顺昌呵,姑苏志休教谬夸。
我只是完臣世,死非差。
[外扮中军上]都老爷分付开读且缓,传请周老爷快进商议。
[净、丑、小生、老旦、末]有何商量?[外]列位且具公呈,自然要议妥出本的。
[众]出本保留,是士民公事,何消周老爷自议?不要听他![生]列位还是放学生进去的是。
[众]不妨,料没后门走了。
[外扶生入介][内付掩门介][众]奇怪!为何掩门起来?列位,大家守定大门,听着里边声息便了。
[作互相窥听介][内念诏介]跪听开读。
[众惊介]列位,不是了!为何开读起来?[又听介][内高声喊介]犯官上刑具。
[众怒介]益发不是了!列位,拼着性命,大家打进去![打门介][付扮差官执械上]咄!砍头的,皇帝也不怕;敢来抢犯人么?叫手下拿几个来,一并解京去砍头!【前腔】[付]妖民结党起波查,倡乱苏城独霸。
抢咱钦犯思逆驾,擒将去千刀万剐。
[众]咳!你传假旨,思量吓咱![拍胸介]我众好汉,怎饶他![付]嗄!你这般狗头,这等放肆,都拿来砍!都拿来砍![作拔刀介][净]你这狗头,不知死活!可晓得苏州第一个好汉颜佩韦么?[末]可晓得真正杨家将杨念如么?[丑、旦、贴]可晓得十三太保周老男、马杰、沈扬么?[付]真正是一班强盗!杀!杀!杀![将刀砍介][净]众兄弟,大家动手![打倒付介][付奔进介][众赶入打介]天花板上还有一个。
[众打进打出三次介][二旦扛一个死尸上]打得好快活!这样不经打的,把尸骸抛在城脚下喂狗便了。
[下][外扮寇太守扶生上][生]老公祖,此番大闹,我周顺昌倒无生路了。
怎么处?怎么处?[外]老先生休虑。
且到本府衙内,再有商量。
[扶生下][末扮陈知县扶付上][付]这等放肆。
快走!快走!各执事不知那里了,怎么处?[末]执事都在前面。
只得步行前去。
知县护送老大人。
[付]走,走,走![同末下][净、丑、旦、贴内大喊。
众复上]还有几个狗头,再去打!再去打![作赶入介][即出介]一个人也不见了,官府也去了,连周乡宦也不知那里去了。
怎么处?快寻,快寻。
[各奔介]
【前腔】[合]凶徒打得尽成柤,倒地翻天无那。
逋逃没影真奇诧,空察院止堪养马。
周乡宦,深藏那家?细详察,觅根芽。
[共奔下]
这折戏把以颜佩韦等五人为首的苏州人民群众反阉党的斗争轰轰烈烈地搬上舞台,是我国戏曲史上一次伟大的创造。
不论群众场面的处理,多种人物类型的塑造,他们对事件的不同态度与声口,无不头绪分明、神情毕肖地展现在读者与观众的面前,这是前此的戏曲创作里所不曾出现过的。
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从差官、校尉对吴县衙役的乱打成踢开始,显得他们在弱者面前多么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但在人民群众起来之后,却是这样不经打的,一个个被拖到城脚下喂狗去,前后对照,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
有意写儒生的软弱,声口毕肖,与颜佩韦、周文元等的坚强、老练,形成鲜明对照。
周文元是开书场的,见多识广,出语有策略。
为毛一鹭的两面三刀再补写一笔。
把合法斗争与暴力斗争结合起来写,并否定前者,肯定后者。
反映了作者对现实的深刻认识,只是未免把周顺昌写得太书呆子气了。
原注:"自五人倡义之后,缇骑绝迹,不敢复出。 击杀缇骑,毛一鹭风影捕十有三人,俱下狱,后五人斩首,其余有卒于狱及遣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