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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小风吹雨湿蔷薇,雨后残红风上飞。
满路莺声春半稀,送人归,匹马轻裘伴落晖。
右调《忆王孙》
话说闻相如出场之后,心中想着梦里的话,又可信、又可疑。
只见一日揭晓,果然奇绝,恰恰中了五十三名,欢喜不尽。
一面寄家信去了,一面寄书与母舅,意欲回到山东。
只因在京会同年,见座师,有这些事例,忙了月余,胡公打发人进京,书中叫他不必急急回来,就过了会试出京。
闻生不好违得,只得在京等候不题。
却说方古庵自到了任,按院事忙,他又认真做好官的,拿访贪官污吏,剪除势恶土豪的事,忙了月余。
到了七月中旬,心下忽然想道:"前遇的那个胡生,我替他起课,说六、七月间有信,若不与他一信,只说我课不灵。 万一另定亲事,岂不失此快婿?我如今不妨就对胡知府说。"
主意已定。
到了次日,却好济南张推官来见。
就留茶,对他说道:"本院有一事相烦。"
推官连忙打恭道:"老大人有何分咐?推官自当竭力。"
方公道:"闻生胡知府有一位令侄,名唤胡朋,本院曾见其诗文。 有一小女,欲招他为婿。 烦贵厅对他一讲。"
推官打一恭道:"卑职就去。"
告辞出来,就打轿去见胡公。
胡公出来见了,张推官道:"适才见方老大人,说闻得老堂翁有位令侄,方老大人曾见过尊作。 他有一位令爱,愿附莺萝,特托晚弟执柯。"
胡公道:"蒙方大人见爱。 小弟并无子侄,虽有寒宗几人,皆不读书,莫非方大人错了,不是小弟之侄?烦老寅翁转达。"
张推官道:"按君言之凿凿,老堂翁却如此说,令晚弟不解。"
胡公道:"不是小弟推托,实无其人。 叫小弟怎么应承?"张推官"既然如此,晚弟去回复按台便了。"
作别起身。
胡公进私衙来,对夫人、小姐道:"适才方按台托张刑所见我,说我有侄儿,曾见过他的诗文,要把女儿与他。 我何尝有个侄儿,岂不可笑?"夫人道:"想是错了。"
正说话间,只见家人禀道:"外面有一个相公,说是老爷同宗,因上京乡试,要求见老爷。"
胡公拿帖一看,上面写道:"小侄同顿首拜。"
胡公道:"我并没有这个同宗。"
想了一想道:"是了。"
对夫人道:"想是胡益交的儿子。"
原来胡益交是个徽州人,自己是个挂名监生,家里财主,专一交结当道。
儿子胡同,也纳了监。
当初胡公在京之时,曾借他银子,所以与他认做弟兄。
如今他儿子胡同,因进京乡试,来拜胡公,要打抽丰之意。
胡公拿礼帖一看,写着:
古鼎一座藏烟肆匣
松茗壹瓶青锁拾开
胡公看毕,收了松茗、藏烟。
出堂相见毕,送在城隍庙下了。
却说张推官来见方公,说道:"推官承老大人台命,即刻去见胡知府,他说并无子侄,不得如老大人之命。"
方公道:"岂有此理!他侄儿胡朋,本院曾亲见其人,怎么说没有?他叫侄儿住在外面包揽,说本院不知道么?"说罢,声色俱厉。
张推官见方公声口不好,就打一恭道:"容推官再去细问。"
告辞出来,又来见胡公道:"昨承老堂翁之命,即去回复按台。 按台说令侄胡朋曾亲见过,怎么说没有,后来着恼起来,有几句大不乐的话。 我想按台为人甚是执拗的,我们做他下司,凡事要委屈从他,况且如此美事。 老堂翁何故太执?"豺公道:"小弟不是托辞,实无其人。 昨日老寅翁别后,倒有一个连谱宗侄来拜,但他叫胡同,不是胡朋。"
张推官道:"想是晚弟错听了,或者是胡同。 老堂翁去问他一问,曾会过按台不曾。 此是美事。 按台之女,人求之不得者,劝令侄成了,岂不两全其美?"胡公道:"老寅翁见教极是,小弟就去。"
送张推官起身,连忙打轿去回拜胡同。
叙了几句寒温,就问道:"老宗翁在何处曾会过按台么?"胡同专在世情中走的人,巴不得说按台是他相知,好欣动当事。
这是如今游客的习套,个个皆然。
便说道:"按台可是方古庵?小侄极蒙方老先生见爱,有些拙作,都极蒙赏鉴。"
胡公道:"原来如此!昨日按君托张敝同寅来对学生讲,说他曾见过诗文,有一位令爱要与先生定亲。 学生不知是老宗翁,就回了他。 按台不悦起来,说学生推辞,敝同寅又来讲,所以特来请教。 但说是讳‘朋’,不是讳‘同’字。"
胡同心下想道:"按台小姐求之不得,我不如将错就错。 等定了亲,不怕他翻悔。"
便说道:"小侄原讳“朋",因去岁援例,所以改的‘同’字。”
胡公道:"原来如此。 学生就去对敝同寅讲,老宗翁也去拜他一拜。"
说毕起身。
胡公即来对张推官说了。
胡同就改名胡朋,来拜张推官。
推官又会见方公,说道:"推官承老大人之命,又去见胡知府。 说虽有一个侄子叫做胡朋,是他连谱的,所以一时忘了。 如今进京乡试,昨日来见,方才省得。 本生已见过推官,说愿附婚姻,胡知府说不是他亲族,此生自有父亲,知府不敢主持。"
方公笑道:"这都是胡知府的饰词。 如今此生既已情愿,就罢了。 烦贵厅致意此生,说本院爱其才,所以如此。 此处不便相会。 我辈既一言为定,叫他速去乡试,明岁或在京中、或在敝乡来相会便是。 说他前日相赠之诗,‘春草之期’如今应了。"
方公又送他拾贰两程仪。
张推官领命而去,出与胡公说了。
见是按台女婿,好不奉承,连胡公也又敬他几分,只说他诗文好的,所以动得按台。
胡同欣欣得意,耽搁几时,就进京去乡试。
方按台也只道定了真胡朋,甚是得意。
闲话休题。
早是重阳时候,外面传进各省《题名录》来。
方公展开一看,只见"应天第十三名富谷,苏州府吴县人。"
方公道:"看来富家年侄中了。"
又见顺天《题名录》"五十三名闻友",想道:"难道这个狂生也中了不成?"看来看去,并没有个胡朋。
心中想道:"胡郎的文字该中,为何没有?"过了几时,又是秋尽冬初,就去出巡。
到了临清,只见一路上会试举人纷纷北上。
一日,下在察院里,传进帖来,禀道:"苏州富相公上京会试,要求见老爷。"
方公就叫请进察院来,道:"恭喜年丈,果然高发了!"富子周道:"不敢。 春间相晤,不觉又是仲冬。 小侄前日因去扫墓,回来即出城奉送,老年伯台族已荣发了。"
方公见他说起春间的话,就想起闻生的事来,说道:"如今那个闻生怎么样了?"富子周道:"敝友已北闱战胜。 正有一件不明之事,要告禀老年伯:前日春间,承老年伯台命,命小侄执柯,敝友欣然,次日又闻得贾令亲去拜。 及敝友来奉谒,被尊管将他叱辱一番,不知为何?"方公道:"年丈不知,他意将学生送他的诗稿涂抹不堪,批着许多‘不通’,岂非狂妄?"富子周道:"老年伯此语从何处来?"方公道:"贾舍亲去拜他,见了袖了来,岂有错误?"富子周道:"自老年伯行后,尊作现在敝友案头,小侄亲见的。 如今且不要论敝友生平谨慎,极服膺年伯,岂肯如此!只说敝友既抹坏了尊作,何疏虞至此,使贾令亲看见,又使他袖来?老年伯明烛万里,还求细察。"
方公想了一会,对富子周道:"年丈所论亦是,其中之故,令人难解。"
富子周道:"人心叵测,曹无伤之故智,老年伯细察便知。"
方公道:"年丈有所闻么?"富子周欲待要说贾有道之事,恐怕方公要究起根由,不便说闻生见柳丝说明,但道:"小侄也无所闻。 但贾令亲生平为人何如?问他此稿从何处袖来。 敝友笔记,小人认得,拿出批坏的诗,一看便知真假。"
方公道:"诗不在此,我叫贾有道来见年丈便是。"
就叫家人请贾有道出来。
早已有人对贾有道说了。
贾有道有些着忙,隔了一会,才走出来,作揖坐下,向着富子周欠身道:"恭喜天贺!"装出许多假恭敬的模样来。
富子周也不理他,正色道:"贾兄,为人处世,以正直为主,再没有作奸设谋不败露的,君子自成君子,小人枉为小人。 前日敝友之事,其诗稿现在敝友案头,何曾有涂抹之事?请教贾兄,此诗敝友放在何处,被贾兄袖来?"贾有道满面通红,口中含糊,说不出来。
方公见他如此光景,便大怒道:"你这狗才!分明是你的奸计了。 你为何如此可恶?"就大骂大嚷起来。
富子周见方公如此,倒劝道:"事已如此,老年伯息怒罢。"
方公就叫家人立刻逐贾有道出去,向富生道:"这样奸人,如此可恶!倒是学生得罪闻兄了。 为何他援例北雍?"富子周就把闻生考坏、纳监之事说了一遍。
因说道:"前日他有封家信,中侄特到他令母舅任所,方知他北闱战胜。 夏间在广陵时,有一札与小侄,叫小侄向老年伯前代他辩明。 小侄因试事羁迟,所以迟至今日方得剖明。"
方公道:"不是老年丈说,学生如何晓得?"因叫家人备酒。
少顷,摆上酒来,二人对饮。
富子周从容问道:"此事既已说明,可见得非敝友之过。 如今敝友既已侥倖,小侄意欲复申前好,仍作冰人,不知老年伯尊意若何?"方公道:"此固老夫之愿!只可恨为奸人所误,小女已许了人矣。"
富子周道:"令爱定了何人?"方公道:"亦是贵乡。"
富子周正要问,只见传进报来,说奉旨撤了巡方。
方公听见,沉吟不语。
富子周道:"何以忽有此信?"方公道:"学生官情甚淡,原无意恋此。 如今既奉旨撤了,学生也就上疏告病,回里去了。 老年丈到都门会闻兄时,代学生致意,说为奸人所卖,乞谅老夫之罪。 小女已许人,总是无缘。"
封十两程仪送出。
富子周见他心事匆匆,也就不问他定了何人,相别进京。
方公也就上本告病,收拾回家不题。
却说富子周别了方公,到了京里。
寻了下处,就访问闻生寓所,到报国寺里来见了闻生,二人大喜,叙阔别之情。
闻生先问家中之事,说:"老父、老母好么?"富子周道:"宅上尽皆平安。 只是所托敝年伯之事,无以报命。"
闻生道:"此老还不信贾有道之计、介蒂小弟么?"富子周道:"说到说明,贾有道立时逐出。 只是他令爱已许人矣。"
闻生大惊道:"定了甚么人?"富子周道:"小弟正要问时,适值外面传进报来,说撤了巡方,他心事匆匆,我不曾问他。 总是既已定了人,就不必说了。"
闻生叹息道:"他要定我,又被贾有道这厮害了;我去求他,他又定了人家,可谓无缘之甚!只可惜负了柳丝一段殷殷之意。 又说了些闲话。"
只得同富子周在京会试不题。
且说方古庵自送富子周之后,告了病,圣旨准了,着病痊之日起用。
方公急急收拾了回家,不则一日,到了苏州。
因归心甚急,也不及访问胡朋,就回嘉兴,来到家中,见了夫人、小姐,彼此说些离别的话。
过了一会,笑嬉嬉地对夫人、小姐道:"我这番到山东做官一场,虽毫无宦囊,却选了一个好女婿,女儿大事就可以完,我的晚景也可以娱了。 所以无心做官,就告病回来。"
夫人便问道:"是个甚么人家!"方公就把自己私行遇着胡朋的话说了一遍。
小姐吃了一惊,心里想着闻生之事,低首不语。
过了一会,问道:"爹爹回来,贾有道同来么?"方公道:"不要说起贾有道,这厮在我的家里这几时,倒不晓得他如此险恶!"就把假涂诗稿的话也告诉一遍。
小姐假意道:"爹爹为何知道?"方公道:"富年侄中了,我路上遇着,方才晓得。"
小姐便道:"如此说起来,屈了此生。 如今此生不知怎么样了?"方公道:"他到纳监,中在顺天。 前日富年侄又来与他作伐,我已定了胡郎,今岁虽然不中,功名断不在我之下。 与他盘桓数日,其人之才与貌,只怕当今无二。"
说罢欣欣得意,彼此又说了些家务事。
小姐回到房中,叹了一口气,丫头柳丝便知小姐之意,说道:"闻相公果然又托富相公做媒,他又中了,老爷偏生又另许了胡家。 如今小姐也不必烦恼,想老爷定的,必然不差。"
小姐道:"虽然如此,只是前番错害了他。 后来江中相遇,虽我未曾与他睹见,你与他言定。 如今虽是爹爹做主,教我无可奈何,此中终是恚然。 又未知那个姓胡的果然如何。"
柳丝道:"如今也没法了,生米炊成熟饭,想不是姻缘。"
小姐恨着骂道:"我与贾有道这贼有甚冤仇,他如此设计害人!"心中闷闷,昏昏过了月余。
只见外面传说道:"胡相公来了。"
却说胡同乡试不中,就想来做亲,心下想"后残缺约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