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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胤锡始末堵公讳胤锡,字锡君,更字仲缄,号牧游;宜兴人。
万历二十九年"辛丑"十二月初八日酉时,母陶氏诞生公于武进之夹山村。
父维尝,号冲宇;邑庠生。
公六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十二岁,依岳丈陈娱济家。
二十岁,七月游于无锡,依四兄知白读书;因通籍于无锡。
知白讳大建,抚公如子;后公抚知白之子正明亦如子,而正明后随公殉节于楚焉。
天启元年,受业于马文忠。
三月,婚于妇家。
壬戌,二十二岁,补郡诸生。
十二月,徙居中桥庄。
甲子,复徙归于妇氏。
己丑,岁试五等。
丙寅,科试一等。
癸酉,三十三岁,举乡试十六名。
丁丑,三十七岁,登进士一百零八名。
九月,庐墓虞山"山在宜兴岂山之南"。
戊寅六月,辞墓。
己卯四月,授南京户部主事。
庚辰二月,莅北新钞关分司。
辛巳,解任;三月,归里。
六月,升湖广长沙知府。
壬午冬入觐,离任。
癸未四月至京,举廉卓,赐宴礼部。
五月,辞朝复任。
九月,加升二级。
十月,行至兰溪,闻寇陷长沙而还。
十二月,复任,路阻;岁除,守墓。
甲申正月,复至长沙。
二月,升巡道。
九月,授楚督学副使。
乙酉四月,督师何腾蛟抵长沙相见,抱头大哭;徐挥泪进策曰:‘楚囚泣,无为也!不措饷,能辑兵乎;不招降,能张楚乎’?何公然之。
自是,公措置转运,资何军不绝。
五月,南都失守报至;檄告天下勤王,设三科以募士。
六月二十七日,寄子书云:‘世界至此,国破家亡,吾再有何言!鞠躬尽瘁,危疆待命;急则身受于刲,暇则梁悬一索。
苟无愧为祖宗、父母之身,斯已矣。
迟速吉凶,吾已置之度外,吾儿可勿虑也。
为尔虑者,只有"逃"与"匿"两字;逃要相机、匿要深晦。
念三百年宗族邱墓一旦沦亡,尚何忍言!吾儿若一蓑卧月、终身农竖,春秋不乏祀火,传之子孙,永不出仕二姓,便吾不失忠、尔不失孝矣!言至此,泪如雨下;尔母劝令勿戚;四十仳离,差不恶也。
一切家务,吾悉置不言;只尔自强为善,守身弗辱,便瞑吾目。
后音难继,书此绝词,儿可牢识’!公自起兵,即谢学政,日夜为守御计。
隆武中,以何腾蛟荐,七月升公左佥都御史,巡抚湖广。
驻节辰溪,悬异格以罗奇才;诸生赵振芳上谒,公曰:‘国家多难,主辱臣死;本院倡率天下义士,即日东下勤王。
以何道而必济,君试言之’!振芳曰:‘使相东下勤王,未必不济。
岂不闻川、陕为天下肩背,荆、襄为天下要枢?控制上游,实为恢复根本。
若舍此东下,使敌骑长驱,荆、襄以南不复为国家有。
是公以现在之封疆委之于人,虽赴死金陵,亦何益’!公为首肯者久之。
于是留致幕下,决意经理荆、楚以窥中原。
寻题振芳荆州府推官。
振芳别字胥山,浙江上虞人;在松江从师十年学"易",刻"易讲"甚多。
后大清兵至,降;为福建延平府同知。
八月,时李自成败,而遗孽李锦"号一只虎"性凶暴,与母舅高一功尚合十营约三十万众。
自川、陕由当阳转战而来,剽掠荆南间;声言约我军会猎湖南。
公为兵粮百不能支,乃集麾下谓曰:‘覆亡无日,吾愿赤身往,为国家抚集其众。
事成,则宗社之灵;否则,某授命之日也’。
先遣监纪陈某、副将某将命曰:‘他人恐不达命,今本院即日亲临,约以某日相见’。
遂以匹马率帐下执事数人,由武陵、澧水以达草坪;积骨纵横,闾舍荡然。
贼徒初见公驰驱,且沮且诘;未至三百里,拒不达前,止空城中。
逾刻,望见戈矛蔽天、烟尘塞野,从者皆泣;公顾谓曰:‘若等当生还无恙,某死,乞收吾骸以返’!顷之,贼徒猝至,拥入营;以大义谕李锦等曰:‘将军辈有大用材,而陷于不义,亦当事者之过。
但念国家三百年来若祖宗世食其德,卒以乌合之众覆灭宗社,止博贼名,为此何利?今若能悔祸改行,协力同心以建立功业,某当与将军等共之!昔五代马殷抚据湖南,延祚四十余年。
宋之南渡,杨公作乱,其党王佐、杨钦等亦于此地为岳武穆所招,表授官爵;后随武穆协力中原,遂为中兴名将。
湖南一片地,正英雄出世展略扬声之藉也。
且赤眉当年思"为贼"二字名号不顺,其尊刘盆子为王。
今福京新建,主圣臣贤;以此号召天下,何难比美南阳,光复旧宇!以天道、人事卜之,中兴无疑。
将军千古得失之机,正视举足间尔;安可执迷自误哉’!锦等见公开诚布示,意欲定盟;忽李锦母高氏屏后出呼锦跪堂下,诫之曰:‘使尔辈赎前罪、洗贼名者,堵公之赐也。
尔其始终勉之,勿生二心’!锦素敬惮其母,即叩首曰:‘愿遵慈命,誓当死报’!因与公酾酒誓,复留宴奏伎;所用女乐,犹是帝宫掠来者。
公方素服腰绖,乃却坐不观;痛哭而言曰:‘两京未复,万姓倒悬;某求死无所,尚何心听乐耶’!锦即撤去,并令散西秦、燕、晋、豫、楚等处百姓不下数万。
公返之日,民皆抱携,呼拜道虏遍数百里。
于是李锦、高一功等三十余万皆就抚,听公节制,楚中号"十家兵"云。
公自收高、李后,兵强且众,得专力守御,屡有战功。
公乃为李锦等上疏,请封伯爵;遣武弁举人傅作霖齎赴行在。
乙酉九月,备车战火攻。
先是,公遣人四出募兵。
及是,所集二万人。
特题蜀人杨国栋为大帅,令统之为亲兵,使与各营相表里;以车制骑,以整暇制野战,以火器制弓矢之长,以更番制坚久之战。
国栋后封武陵伯。
十一月,请封疏达行在。
内阁蒋德璟、路振飞、林增志持议,谓‘李贼破北京,罪在不赦;其党安得封拜’?御史钱邦芑具疏,言‘方今国家新造,兵势单弱;高、李诸贼拥三十万众于楚中,若不以高爵招之,彼必不肯为我用,全楚非我有也。
今出空爵于朝廷之上,一月而得三十万之兵,免全楚生灵之涂炭;孰得孰失?即昔汉高王韩信于齐,岂得已哉!今当权宜,假以封号’。
诏从之。
乃赐高、李诸营名"忠贞营",改李锦名"赤心"、高一功名"必正",诸将封侯伯有差;特命兵科给事中龚善选往楚封之,而别降敕奖公忠勤,授傅作霖兵部主事。
丙戌正月下旬,公渡澧水,督忠贞营往恢荆州以上,荆南副使燕如、荆州推官赵振芳监其军。
措粮储、运火器,自二月朔渡江攻城;凡六昼夜,大小神器如轰雷不绝,远近闻数十里,云车炮石百道齐攻。
大清帅郑四维监守,城崩数十处,皆随方拒战。
有献策者谓:‘荆城夹蜀、汉二江之门,水高于城者数丈;昔人筑堤为长围,使水入江,安流赴海。
若决二堤,则两江之水建瓴而下,荆、襄一带望风归附,恢复之机在此一举矣’。
公曰:‘我为朝廷复疆土,首以民人为本;若此,则生民胥溺,我得空城何益’?忠贞营诸将闻,亦遣人会商;一面下令营兵各备锹锄以待。
往返商榷,稽迟二月;而省兵救至,与战失利,诸将遂溃而还。
公坠马,伤臂几死;过新化驿,题诗云:‘不眠灯火暗孤村,风雨萧萧杂夜魂!鬼定有知号汉阙,家于何处吊荒原?三更鸟化千年血,万里人悲一豆恩!南望诸陵迷野渡,钟山肠尽可怜猿’!又云:‘短策回瞻城曲阴,剑声犹吼不平心。
孤军雨里鸟声碎,乱水渡边马影深。
南北试看谁世界?死生此刻辨人禽。
倒番"廿一"听前史,"正气"千秋歌到今’。
三月,公归常、武,勉励文武;于是公安、松滋、枝江沿江一带各设兵将为守御计。
四月,擒沅州妖僧付有司,请旨诛之。
有僧自称宏光帝者,自思州历平溪来,据沅道署为行宫,张官设卫。
辰沅道副使徐伟驰文报公,公闻即曰:‘此必假托者。
奈何令诪张如是’!乃命监纪官某往辨之;谕以果伪,即擒付有司。
监纪至沅见兵道徐伟及李若星,皆以为无可拟议。
时若星监军郑逢元统兵二十余,又为之抚卫,俨然皇帝制。
适有米寿图以勤王道出沅州,故侍御旧臣也;监纪遂约逢元叩之,因相与谋诘朝见。
预戒甲士环集门外,止携亲随数人以进马为名,裹甲藏刃而入。
其僧朱衣幅巾,仅出半面;寿图拜阶下毕,即启曰:‘侍卫退,臣有密语,请得上殿面奏’。
左右卫侍环呼‘无旨,不得上殿’!寿图等疾趋直上;出不意,手揭幅巾,大呼‘非是’!亲随即掣刀上殿传呼门外甲士,各露刃弯弓,夺刀争前;捽妖僧衣领而下。
缚送辰州司李戴□刑鞫,具吐妖状:即沅州人,姓名查显仁。
先是,饷部喻思恂等误以为真,飞章奏闻,廷臣莫决其真伪,议差官探问;未及行。
至是,公乃疏陈本末,请斩之;并言诸文武官为所惑者,宜置不问。
六月中,疏达行在;从之。
六月,督师何腾蛟约期会议,公因往长沙。
七月,驻湘潭。
九月,永明王立粤中;丁亥四月,升公兵部左侍郎,总督恢剿军务。
车驾自桂林幸武冈,刘承胤掌兵专政;而忠贞营十家兵颇强,声言入湘南就粮。
承胤惧为所并,以为非公莫制;于是加公衔,敕督兵出江、楚。
七月,上疏请诛承胤。
公在湖北,藉督师何腾蛟为表里。
刘承胤者,故何公部将;及荐为总兵,遂称门生,稍倨肆。
后联为姻亲,不复受约束。
迨驾幸武冈,承胤以定蛮伯进武冈侯,辄挟兵权擅作威福。
群臣畏其刚暴,争谄之以自固,交疏颂功德;竟进封兴国公、上柱国。
承胤止有二子,五月间以冒功荫锦衣指挥者也。
何公闻而欲制之。
而承胤骄日甚,思欲与何公抗礼;忌其权出己上,请改为户部尚书,专理粮饷。
不听。
何公辞朝归镇长沙,廷臣奉敕郊饯。
何公托病驻城外荒寺,不言行期,盖防承胤也;果伏千骑于道中,欲暗害何公。
时赵印选领滇兵五百随何公,皆悍卒;中道伏起,印选率部下尽谶之。
承胤讳之,人莫敢言。
公因上疏劾承胤专恣不法,截杀督师重臣,谋危社稷;请正典刑。
承胤见公疏,始知惶惧。
八月,常德陷;公乃率马进忠、王进才、牛万才、张光萃等驻札永顺、保靖二土司界上。
九月,大清兵逼武冈,车驾将幸柳州;方出城,承胤即遣人迎降,兵部侍郎傅作霖死之。
报至,公与诸将谋请荣王监国,冀禀号令,以镇抚人心;乃于舟次启王,王固让不肯。
既而知车驾无恙,遂中止;惟传令各营协力防守。
十二月,率忠武营兵复常德,进复辰州。
自退保土司以来,采薇茹蕨,淹及半载;公愤不能恢复,乃刺血书二祖、列宗之牌位,恸哭欲自杀。
诸将感动,三军皆哭,哭声震山岳。
马进忠、王进才等辄夺兵而出,公亲甲胄督阵,率侄正明血战三日,遂复辰、常,俘获甚多。
事闻,诸将各升叙有差。
于是乘胜图下江、汉,军声复振。
戊子正月,"过天门山"诗云:‘终朝马背随风雨,尽日刀尖度死生。
全副骨峰贫已赤,一双眼角老难青。
才淹骚、赋非伤主,学窃"春秋"未解兵。
四十八年心事左,只因多难独精神’。
三月,檄忠武营诸将与忠贞诸将合营,同驻常德。
公虑马进〔忠、王进〕才等孤军难支,更调高、李等诸部为犄角,为乘胜东下计;诸将皆赴命。
有奸人郑古爱者,东西唆构;诸将惑之,始各怀疑忌矣。
上"绝口勿谈款和"疏。
大清帅驻楚,会使公卿以书招公,公峻拒之。
时有倡和议者,公上疏痛陈其不可,时论壮之。
七月,度彝陵至夔州,诘责楚宗朱容藩不当僭监国之号,遂散其党。
十月,还至湘南,督忠贞营诸将复湘潭。
公还,马进忠与李赤心不合;恐其相图,遂掠常德,移营湖南矣。
公乃调护诸将,鼓励士卒,躬率高、李兵出征;先复湘潭县,次复衡州、郴州。
既而进兵江右,所过郡邑多下。
师次吉安,得故将归明之报;乃回茶陵。
金声桓、王得仁皆左良玉部下旧将,先降大清;忽归明,江右响应。
公闻报,即回茶陵;欲与何督帅定谋,合兵江、汉图中原。
十一月,升公兵部尚书,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专督诸营恢剿。
十二月,督兵援江西,至袁州。
先是,何腾蛟自粤西还楚,因听细言,致书于公曰:‘曩附八行奉侯台端,不卜得达记室否?腾蛟与大清战于严关日月桥,三王却走;进围零陵,指日可下,各郡邑尽入掌中。
闻忠贞诸营驻节中湘,分取衡阳;则功又有所属矣。
近王、马诸勋举动,甚是乖张;腾蛟已有檄谕之矣,谅此辈必不负腾蛟也’。
公得书,语枢贰毛寿登曰:‘我等封疆之臣,罪且难赎;何公尚欲言功耶’!至是,金、王诸将为大清兵所困,何公调忠贞营往援,公即率诸将赴之。
己丑正月,湘潭复失,大学士何腾蛟死之。
二月,公闻变,师还至衡州。
时忠贞营与何标下不协,远驻辰、常界上。
公乃率滇将胡一清等扎营衡阳,悉力拒守。
二月,大清兵破南昌,金、王诸将俱殁。
公"过安仁道次"诗云:‘乱里看花试一临,廿年零落又春深!柳桃尽入兵戈眼,溪涧争鸣风雨心。
野鸟向时三月丽,峡猿枯绝暮山阴。
天涯即事浑伤旧,马背须眉自感吟’。
公聚军中所赋诗,名曰"马革集";今逸。
公在军中五年,着"春秋说义"五卷,凡万五千余言。
四月朔,大战于草桥,败绩;退札耒阳。
阵于衡之草桥,自辰至酉,斩伐相当;大清兵以轻师截出阵后,兵遂败。
公乃弃衡州,退札耒阳河上;而永营驻于永兴,相去百五十里。
初五日,永兴陷,从子正明死之,诸眷属亦皆遇害。
公自耒阳以数千骑退入龙虎关,暂依保昌侯曹志建营。
志建素骄横,纵兵掠永、郴界上,又坐视不救援,屡被公诃责,方惭不自安。
至是,见公兵败,遂欲乘机害公。
夜坑杀公从兵千余人;及旦而公觉,乃入猺峒之何家寨。
志建追至,何生等率众力拒之;志建怒,悉屠其寨。
公得走粤之贺县,沿途招集散亡,从兵甚众。
六月,时上在肇庆;十五日,公至肇庆。
十六日,朝于行在,奉命入阁办事。
朝廷先遣官迎公富川之野,比十五晚至肇庆。
晤阁臣严起恒,叙故旧谊;明旦,相引陛见。
朝廷亲劳之,面命入阁;赐宴,礼意有加。
然旁观已有侧目者矣。
十九日,奉命安插诸营。
时高、李十营兵尚十余万,分道从柳、郴入梧州;既而移屯德庆州。
客兵猝至,粤西震恐;又有言其将统兵入卫、清君侧者,众益危之。
朝廷乃命公度地方安插之,人心始安。
加升总督直省军务兼理粮饷,特赐龙旗、尚方剑便宜行事、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敕忠贞、忠武、忠开诸营悉听节制;忠贞即高、李十家,忠武即马进忠、王进才、张光萃、牛万才等,忠开为于大海、李占春、袁韬、武大定、王光兴、王友进、王昌、王祥等。
上"急措兵饷以求招集实功"疏,凡五上;议于学道李锜衙门支拨事例三千两以给之。
已舁至寓,忽为李成栋养子元胤攫去,仅领布绘龙旆二面以壮军容而已。
二十四日陛辞,奉敕出师至江、楚。
先是,颁敕书、旗牌、关防;是日,公含泪辞朝,遂同新设湖南抚臣马光整旅启行。
七月初三日,师次梧州。
朝廷念公勤劳,因降敕封为光化伯,给诰券;公以廷臣立门户,师旅齮龁无成功,惟当任罪,何敢冒功;上疏力辞。
遂赐公四代诰命以奖之。
疏论孙可望封爵。
时可望求实封,朝议难之;会朝臣遣使劳军以问公,公上疏曰:‘臣窃谓孙可望父子久已割据西川,今滇、黔尽为所有,固能自立,曷能禁其不自王;今可望尚知请命,其意犹可取。
我不能禁其不王而欲制之,势将偾决;当即降敕封之,使恩出朝廷,乃可得其用。
令彼缚胡执恭归朝,正法诛之;则是赏罚之权,庶不倒置。
不然,是驱之为变也’。
首辅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给事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等坚持不可;公又密疏曰:‘廷臣谓异姓封王非祖制,不当自可望变乱始。
持论良正,然不为今日言。
可望固逆献养子,凡逆献滔天之恶,与有力焉。
今姑取其归正一念,冀收其将来之用;安可泥颁爵之常法哉!且可望已自称平东王,一旦封以公爵,彼必不乐受。
因而为逆,谓天下威灵何、谓天下事势何!若欲收其用而反损国体,非良策也。
臣窃有一说于此:臣谨按开国功臣徐达、常遇春等侑食太庙称六王,皆进封也。
伏乞皇上干断,量封可望为二字王;即于敕书中详载旧制,明示破格沛恩,而勉之以中山、开平之功。
如此可望必能感激用命,揆之祖制亦不为背谬。
国家今日于可望善收之,则复有滇、黔;不善收之,则增一敌国。
利害无两立、得失不再图,不可不熟虑也’!制曰"可";命铸印封可望平辽王,差赵昱齎往。
十一月,师次浔州,公有疾。
时李元胤用事,每有奏请,辄为掣肘;遂发愤成疾,乃驻兵长生寺。
刘湘客五人附元胤为丑虎,其余依附者甚众,总谓之东人;公甚疾之。
二十五日拜遗疏,二十六日五时公卒。
疏略曰:‘臣受命以来,罪大孽重;不复自谅,拟再合余烬,少收桑榆。
不料请兵则一营不发,若曰"堵阁臣而有兵则丰其羽翼也";索饷则一毫不与,若曰"堵阁臣而有饷则资其号召也"。
致臣如穷山独夫,坐视疆场孔亟。
昨西上横邑,感疠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
臣但恨以万死不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
臣死之后,愿为厉鬼以杀贼。
伏乞皇上简任老成,用图恢复;如国家大事有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五人作皇上心腹股肱,成败可虞!祖宗有灵,实鉴临之!臣死矣,不胜余憾’云。
拜疏讫,又南向拜父母曰:‘儿死,不获更还邱陇矣’!复悬"在三图",拜君、亲、师讫,遂自题十语云:‘有明堵子,生而精敏。
遭家不造,诚身事亲;遭时多艰,诚身事君。
四十九年,孤儿、逋臣;而今而后,浩然苍旻’!遂卒。
前一夕,亲吏欧阳和梦公骑牛升空去;次日语人,左右皆同。
呜呼!公生以辛丑、捷以丁丑、卒以己丑;公之生卒,夫岂偶然哉!朝廷闻□,涕泣减膳,辍朝五日;赠上柱国、中极殿大学士、太傅兼太子太师、镇国公,谥"文襄",荫一子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予祭九坛,遣礼部官致祭,赐茔浔州之西山。
公所著,有"十四朝史纲"。
傅作霖,字润生;历官兵部左侍郎,管部事。
死于武冈之变,谥曰"忠烈"。
"何、堵事略"云:‘堵公以甲申九月受督学事,十一月,试汉阳。
左营将自总戎下至守、把,有所请,辄报可;众议以为怯。
月杪起行,往湖南。
乙酉四月,何腾蛟抵长沙。
时闯逆余众号一只虎者约二十万,屯聚常德之间,谋割地自王。
何欲往招抚,曰:"若就抚,不惟得劲助,且除内蝥"。
公毅然请行,齎牛酒、金币往。
先遣员通意,一只虎大张兵卫,沿途迎候,将士夹道露刃立;公不慑,安行至中军。
命设香案,各俯伏听宣旨毕,即出敕印以次给之,徐为譬晓忠义、陈说祸福,慷慨激烈,声泪俱下。
三军之士,无不耸然,听行大阅;器仗精整、旌旗鲜明,各以艺试,终事无哗者。
有一阵乱于次,讣七十人,俱命斩以殉;三军股栗。
徐出金帛,厚犒赏;大喜过望。
己丑冬,何腾蛟死;公伤左臂已断,郁郁成疾。
越数日,亦死。
公性喜奕,每临阵,奕不少休;哨者报敌且近,曰:"尚堪一局"!赌墅与东山同,不知处分何如耳’。
堵牧游与侄书
两接吾侄手札,恻然忠爱,溢于楮端。
江左应有夷吾,屈指当以吾侄为一座。
但时事至今,已全坏矣!江北四镇鹰视虎步、汉江一带拥兵踞流,秦庭无可泣之处也。
愚叔妄拟川蜀全盛,且据形胜,西蹙秦腋、南压楚头,假一、二岁之饷便宜倡义,尚有可为;而今又为张、李所摧残矣。
寇焰已炽,加以强藩;闻湘中复有蠢蠢思逞者。
翘首九州,无地用武,宁有固志!天下事至此,有不忍言;当事君子尚燕怡不畏、蹈辙不顾,尚日式臧,抑又甚焉。
嗟嗟!吾辈一、二血性男子,从何处跕脚?惟有俯首摽心,中夜陨号而已。
老侄之身,尚是可进可退之身,且有母在;括囊善刀,养晦待用正今日事。
量先入后,勿以愚叔之言为妄也!
若愚叔已身许君国,览镜峨然冠佩者,皆先帝之要领,而星沙脱弃之余也已矣。
一腔血、七尺躯,时事朝来,大命夕逝而已。
兹虽有学政之移,不与地方事;然一旦不谨,断断不作逋亡客。
文庙哀魂,是愚叔一生归宿地;潸然不禁!他日老侄当不弃予一孤;事后之托,止此而已。
至王雪老死事于粤,言念悼叹。
彼之孤,愚之责。
宦橐清凉,吾辈本色;安足复计!但恨家国祸深,无暇旁及儿女耳;如何!堂上二嫂安吉?井木侄与澍生侄近况何如?惫甚握管,不及作书;惟叱及之!薄俸聊以示念,溯流不尽。
骥儿试事,幸教率之!寅叔在锡,宜训以义行。
吾宗无多正人,故睠睠及之。
九月二十日,愚叔锡顿首。
"粤西实录"云:‘公纳浙绍叶氏女,公卒,有三月遗孕;因嘱部将常,竟负托。
及可望至粤迎驾,执而数之曰:"堵制台何人?佣奴敢为此态耶"!鞭之至百,而遗孕得不死。
今闻尚在滇中云’。
康熙九年冬,往南门偕张子秋绍登一小楼,见堵氏祖祠有木像数寸侍立,即先生昔年亲制己像,以识不离左右之意;此世所未见者。
瞻揖之下,仰其孝思。
明年"辛亥"四月二十二日,复阅先生手札;用竹纸三幅,信笔草书。
凡五百言,无非忧时殉国之志;真忠、孝两全,为吾邑奇男子也。
缝甲泣
甲申备兵黄州,媿臣面之犹生、痛国仇之未复。
爰命匠氏,制我甲裳。
衽起中夜,不能成寐;作缝甲泣。
臣官兵马监,枕戈不旦中夜天。
臣逢四七期,二百八十年数齐。
臣备古黄邱,磷火接地天风愁。
四野蛇斗龙失窟,一旦君亡臣尚活;臣活何为肝脑裂。
臣冠泣作囚,臣活长掩羞;掩羞本掩泣,恻恻衣衫血。
噫嘻吁!泣血缝甲翦落声,着肉着甲先着心;好向原头裹处寻。
莫缝甲!缝甲贼识我,劲镞长矛不得躲。
莫缝甲!身逐贼。
生有骨,骨如铁;生耐金革尖头霜雪寒,不耐绮罗着身儿女热。
泣复泣兮缝复缝,夜半长歌起北风。
孙可望请封王
己丑四月初六日,云南张献忠养子孙可望遣龚彝之弟龚鼎、杨可仕等六人诣肇庆,献南金二十两、琥珀四块、马四匹,移书求封秦王;书曰:‘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来,未尝忘忠君爱国心。
不谓李自成犯顺,王步旋移。
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
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土。
谨书。
己丑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
以方幅黄纸书之;不奉朔,亦不建朔。
一时群臣怂恿以秦王封者十之五;独兵部金堡固诤,以为祖制无有。
李元胤、袁彭年因龚鼎、杨可仕等自陈邦傅来,亦执不可;阻挠者两月而未定。
盖广南西宁府与云南广南府错趾,中止间一田州,两日可达;时邦傅驻南宁,因通可望,可望所遣之人邦傅引进。
可望遣使行时,有‘不允封号,即提兵杀出南宁’等语,邦傅恐先受兵,惧甚;知行在刻印、刓\印,喙长计短,又为金堡所持,必不能得,乃先假敕封孙可望为秦王。
可望肃然就臣礼,先五拜叩头,舞蹈称臣,受封秦王;后率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各呼万岁。
后又升座,受义兄弟三人及三军士卒庆贺礼毕。
正欲撰表奏覆,适龚鼎等齎金堡所议荆郡王敕至,可望毁裂弃地不问、亦不改前封,谢表亦遂止。
时已十月初矣。
龚鼎,云南人,癸未进士;彝之胞弟。
杨可仕,淮安人;举人,云南右布政使。
孙可望胁封谋禅本末孙可望,陕西米脂人;一无赖子,流落为贼。
张献忠有养子四人,长即可旺、次李定国、次艾能奇、次刘文秀。
丙戌秋,大清兵入蜀,献忠箭死;可旺率众四万人冲散曾英营,由遵义渡乌江,屯贵州。
丁亥二月,大清兵至遵义,可旺遂率众走滇,攻下曲靖、云南据之。
始可旺等四人俱冒姓张,至是各复本姓。
可旺自以名不雅,改名可望,称平东王;李定国称安西王,艾能奇称定北王,刘文秀称抚南王。
四人同称王,议推可旺为主,凡事听其号令。
先是,云南土司沙定洲反,逐黔国公沐天波,据云南省城;天波走避永昌。
及可望入滇,沙寇战不胜,逃回土司;可望遣定国往灭之。
又命文秀往永昌擒沐天波并兵道杨畏知,天波畏之,俱降。
云南十八府悉归可望,兵势颇盛。
丁亥秋,四川巡按钱邦芑率总兵王祥复遵义。
至戊子春,金川俱复。
总兵侯天锡见可望强,甚欲招之,乃商之王祥;祥曰:‘可望乃献忠余孽,狼子野心,恐不为我用’!邦芑曰:‘闻可望行兵有纪律,不轻杀人,似非献忠故态,不可逆料’。
因修书草檄,差推官王显往招之。
至滇,可望大喜过望,谓显曰:‘从来朝廷文官与我辈为雠,绝不相通。
今遣使通问,何敢自外。
但我辈称王已久,求钱巡按具疏封我为王,我当举全滇归朝廷矣’。
邦芑复之曰:‘本朝祖制,无异姓封王者’。
因具疏,称可望归顺,请封公爵。
上敕部议。
适庆国公陈邦傅驻札广西,兵势甚弱;日张边情,假要封赏,至厮役皆冒侯伯。
而高以正、李来亨又率兵入粤,邦傅欲自固,闻可望归命、私求王爵,朝议未决,邦傅乃遣心腹人胡执恭私铸"秦王之宝"金印一颗重百两,伪造敕书封可望为秦王,以为外援;并封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为国公,俱伪造敕印。
执恭,京师游棍,惯造私印、假札,屡犯大辟,逃入军中者;遂主其议。
己丑秋七月,齎假敕宝入滇见可望,拜舞称臣,述皇上系眷之意;可望大悦,受封秦王。
既而可望闻朝议未决,疑其伪;因私诘执恭,执恭语塞,因诳曰:‘此敕印俱系太后与皇上在宫中密商私铸者,外廷诸臣实不知也’。
可望虽探知"秦王"之封为伪,然亦但假其名以威众;定国与文秀卒不受,托言未与朝廷立功,不敢受爵。
行在知执恭假封事,朝议哄然,知邦傅所为,交章参劾;邦傅只推不知。
时执恭子钦华任宾州知州,因执赴行在,众请诛之;上曰:‘其父作逆,其子何与’!赦之。
是月,适督师堵胤锡入朝,奏上曰:‘可望盘据滇中,若不封,恐生他变’。
首辅严起恒力持不允;胤锡乃铸"平辽王"印,密奏上,差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赵昱齎往。
昱入滇界,先遣报;可望谓已称"一字"王,今反降"二字",欲拒昱使不入。
定国等劝曰:‘天使既来,何可绝之’!乃令入。
昱知可望不悦,一见叩首称臣,私归诚于可望;可望予昱十金,其"平辽王"印受而藏之,仍称"秦王"。
朝中知昱辱国,欲处昱;昱不敢回朝。
滇中臣民皆知"秦王"之封为伪,多有窃议者。
可望亦以为耻,因遣御史瞿鸣丰入朝,必欲实求"秦王"之封;请即用原宝,但求上加敕一道。
而内阁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兵科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持议更坚,可望遣私人杨惺先入朝通贿,诸公怒不受。
可望愤甚,乃遣贺九义带兵五千至南宁,假称护驾,刺严起恒及吴霖、刘尧珍、张〔载〕述。
时鼎和已加大学士,奉命督师川、黔;行至昆仑关,九义遂遣将追杀之。
独贞毓以差出,得免。
此辛卯二月事。
是时,朝廷震动,失上下体。
严起恒既被害,上特简吴贞毓入阁办事。
时可望必欲得"秦王"实封,再遣龚彝、杨畏知入朝。
畏知,陕西解元,为人抗直;既见上,密奏可望奸诡难测,宜预防之。
上信之,拜畏知东阁大学士;贞毓等与订交,同心辅政。
龚彝乃可望心腹,见畏知与朝臣深交,又得拜相,心私恨之;归谗于可望曰:‘畏知之得拜相,盖卖国求荣也’。
可望怒,乃杀畏知。
贞毓议曰:‘秦王即欲"一字"王,亦当另议国号;若封秦王,是陈邦傅、胡执恭为天子矣’!于是定可望为征王,差翰林院编修刘{氵茞}往黔册封。
{氵茞}至黔,可望怒曰:‘吾久为秦王,安得屡更’?可望礼部尚书任僎曰:‘大丈夫当自王,何必朝廷乎’!可望是其言,遂竟称"秦王",不奉朝命。
时上驾驻广西南宁府,大清兵破浔州,陈邦傅父子俱投顺,大清兵渐逼南宁,驾移濑湍。
可望命提塘总兵曹延生、胡正国各带兵三百,紧随左右以备不虞。
上与群臣议,欲入黔暂避;吴贞毓曰:‘可望跋扈无礼,若一入黔,上下俱为所制,国事危矣’!时马吉翔已暗通款可望,请上急入黔;私与太监庞天寿曰:‘今日天下大势已归秦王,吾辈须早与结纳,以为退步。
今提塘曹延生、胡正国乃秦王心腹,托二人为我辈输诚,异日庶有照应’。
天寿曰:‘若此,则吾辈须与两人结为兄弟,乃可行事’。
曹延生,大竹人;胡正国,淮安人:两人虽为可望用,其实乃心王室。
吉翔、天寿不知两人心事,请结兄弟之盟;盟毕,吉翔曰:‘秦王功德隆盛,天下钦仰,今日天命在秦。
天之所命,人不能违;我辈意欲劝皇上禅位秦王,烦两公为我先达此意’!延生、正国愕然曰:‘此事何可轻易!且吾辈一提塘耳,止可传报军情;国家大事,非我辈所敢与’!吉翔、天寿辞去,私具启以达之知可望。
可望恐中外人心不服,未敢轻举,意欲迎驾入黔,挟天子以令诸侯,乃便行事;故姑止不行。
而延生、正国素与吴贞毓善,暗以此意告之,请上暂止广西境上,系属人心、号召远近,以阻吉翔之谋。
吉翔遂密告可望,谓事将成,为吴贞毓所阻;可望遂遣总兵高天贵、耿三品、黑邦俊带兵迎驾幸黔,改安隆所为安龙所,请上居之:时壬午二月也。
六月,李定国复广西,擒陈邦傅并子曾鲁,解至黔;可望召执恭视之曰:‘使汝与邦傅一处,久已投顺大清矣’!遂将邦傅父子剥皮支解,兼命执恭监视以儆之。
执恭惊悸恍惚,因以成疾;数月而卒。
时上在安龙,夹于万山之中,群蛮杂处,荒陋鄙俗,百物俱无;茅茨土库,随扈者止五十人,仪制草率之甚。
而可望自居贵州省城,大造宫殿,设立文武百官。
凡四川、云南、贵州文武大臣数百余员,俱挟以威令,刻期朝见,授以伪衔;有不从者,即诛之。
以吏部侍郎雷跃龙为宰相、贵州总督范矿为吏部尚书、御史任僎为礼部尚书、四川总督任源为兵部尚书、御史张重任为六科都给事、礼部主事方于宣为翰林院编修。
又铸伪印为八迭文,尽换明朝旧印。
方于宣极其谄谀,为可望拟"国史"。
称张献忠为太祖,作"太祖本纪";比献忠为汤、武,崇祯为桀、纣。
进可望览之;可望曰:‘亦不必如此之甚’!于宣曰:‘古来史书皆如此;否则,无以纪开创之勋’。
于宣又为制天子卤簿、九奏万舞之乐,作为诗歌,纪功颂德;与鸣胪寺薛宫商订朝仪,可望苦甚。
癸巳秋,于宣屡上表劝进;可望曰:‘我何难即登九五,但恐人心未附’!于宣曰:‘朝内相左者,止吴贞毓、徐极等数人;川、黔两省,止钱邦芑、陈起相数人。
除此数人,其余不足虑矣’。
可望曰:‘吴贞毓等易为处分;但邦芑在外,系川、黔人望所归,杀之恐士民解体’。
乃发令旨与余庆知县邹秉浩,令催邦芑入朝,待以不次之位。
时邦芑已退隐余庆之浦村,秉浩逼勒百端;邦芑恐不免,遂祝发为僧。
其祝发偈云:‘一杖横担日月行,山奔海立问前程;任他霹雳眉边过,谈笑依然不转睛’。
可望闻邦芑为僧,外虽怒骂而中惭愤;命任僎等以书婉劝之。
邦芑答以诗曰:‘破衲蒲团伴此身,相逢谁不讯孤臣;也知官爵多荣显,只恐田横笑杀人’!方于宣录其诗呈可望;可望怒,命邹秉浩解执贵州。
将杀之,适有安龙十八忠臣之变,人情汹汹,遂释邦芑不问而禅受之谋亦遂阻矣。
四川巡按钱邦芑招孙可望书
前差官至滇,所以不敢即致书奉候者,盖未知老先生尊意何如耳!昨差官回,备道老先生优礼之殷;兼述老先生雅意翊戴天王,至真至切,更无他念。
虽一时同事诸公犹未深信,而芑所以独信之不疑者,盖观老先生之为人,乃当今之豪杰也。
从来无欺人之豪杰、无负心之豪杰、无面是背非之豪杰、无朝三暮四之豪杰,芑是以不顾议论是非,敢为具疏,竟请封爵。
然老先生便当从此改弦易辙,拜表称臣;奉正朔、归版册,文武之升降一禀于天子、征伐之行止必请乎朝命。
如是,乃不愧祖宗、不负朝廷、不负芑之荐举,乃成千古真豪杰矣。
芑先始祖吴越王讳钱俶者,以江南之地归宋,而太宗赐铁券金书,子孙世世与国同休。
芑恐皇上不允封爵,故疏中即引先始祖为例。
然当日先始祖与老先生今日不同者有四,请为老先生言之。
先始祖立国吴越,传三世四王,保有江南之地将近百年,与五代相终始;而宋始兴,与宋朝未尝有君臣之分也。
而老先生,大明之旧臣也。
其不同者一也。
先始祖王爵传自先人,历梁、唐、晋、汉、周俱受册封。
而老先生之王号,则自己之僭称也。
其不同者二也。
先始祖土地授自祖宗,始于唐末;并非取之宋朝。
而老先生之云南,则天朝之封疆也。
其不同者三也。
先始祖保有江南,世世奉贡,未尝与中国有一矢之加。
而老先生二十年来残破数省,屠戮朝廷之人民、糜费朝廷之金钱,何止数千百万;甚至杀亲王、辱大臣,于朝廷不得为无罪。
其不同者四也。
芑之所以引始祖为例,明知事势不合;不过委曲以成老先生之美。
倘蒙明旨俞允,是圣天子破格之洪恩,芑不敢居功;即或朝议不从,另议封号,老先生亦当拜受,以俟再请加封。
老先生如此谦让不遑,恪守臣节,则是功名之路正长、子孙之福无量;青史扬名、姓氏俱香,非芑所能测也。
芑生平心事光明磊落,不肯自欺欺人;一遇当行之事,即举世非之而不顾。
即今日为老先生请封一事,其阻而且忌者正自不少;而芑反衷无愧,竟行不疑。
即老先生异日相信、相负,总不问矣。
然老先生身为男子,顶天立地;不乘此时立万世不朽之功名,而徒据一隅以自雄,非所称大丈夫也。
且今日之劲敌,非直我明朝之患也;令先人曾被大难,是亦老先生不共之耻也。
芑辈戮力于外,日夜图维;而老先生拥强兵安坐海内地,恐不免贻笑于海内英雄矣!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老先生能无意乎?伫望之切,言出不伦,伏惟原亮!逼袁彭年守制
己丑年,袁彭年生母死,自谓丁艰不守制,喧言于众曰:‘吾家受国恩深重,奕世科名;更受天地之恩洪大,代产异才。
吾今享年远过先人,天正不欲置我于无用地;何得苦守三年,虚度岁月’!同党以为国尔忘家,中兴可望;宜晋世爵。
马太后甚恶之,宣查丁艰不守制,是何朝祖制?彭年腼颜月余,挟重赀而去;拥富寡为妾,寓于佛山。
寡妇,生员李戌妻;拥产数万。
彭年督学广州时,掖其嗣;戊子年反正后,招彭年主其家。
佛山,广州巨镇。
永历骑射永历宫禁湫隘,供奉清简,不逾千金子家。
侍女寥寥,俱幼蠢荆布。
内侍夏国祥以六十金于广城觅一歌舞青娥,发方覆额;不一月,失所在。
遍索内外,越三月于东池水面浮起红蒂,已殒命于中;想亦有所不得已也。
盖府署与高要县学并峙,中隔一池。
于是覆土填其半,日于下午偕庞天寿等骑射其中,帝亦多命中;三宫从侧楼阅视以为乐。
三宫者,太后马氏,桂王原配;圣后王氏,帝之生母也;中宫王氏,正宫也。
每日三宫同帝供膳止限二十四金,内寺包值;凡有赏赉,亦在其中。
帝复不节省,报捷面恩奏毕,必左顾曰:‘赏银十两与他’!司礼吴国泰、夏国祥等深以值日为苦。
至大司礼庞天寿,自养御营兵十营;每营正总兵一〔人〕、副总兵二人、参将四人、参将以下官头二人、官头以下小卒一人耳:一营十人,十营百人。
此皆天寿出自己钞以为永历视朝日仪卫拥护,亦竭力苦支矣。
桂林民力穷竭
滇营自永、全还,与焦琏兵猜疑生隙。
忠贞营自蜀转战,由楚至梧休息甲士。
大清遣使贻书招式耜,式耜不从。
永宁州再报失利,兴宁侯胡一青还榕江;式耜复办粮械,趋出兵屯于全。
民力穷竭,诛割无术,槁悴万状。
永历间为废食,召廷臣议于慈宁宫,发东饷一万。
胡一青,滇之镇臣也。
全与永宁州,俱属桂林。
福建尽失
大清兵围困曾庆于平和,寻出降;杀之。
而诏安等处,一时俱归大清。
郑芝鹏踞石榴城,大兵至,随遁去。
刘中藻在福宁,势穷自缢:福建尽失。
惟延、漳、汀三府界连江右,而延平所属皆在万山中;大兵既回,遂立德化王朱慈晔踞将军寨。
先陷大田,继破龙溪,次顺昌、将乐。
至十一月,大兵讨平之。
王被执,兵部尚书罗南生等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