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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失朝(新史)
廷臣待漏,待天子也,恐天子早临,廷臣先天子而待漏也。
待漏之时,鼓未严,鼓严而肃班矣。
肃班而鸣钟,钟歇而圣驾登殿,静鞭响矣。
鞭响而两班廷臣有容无息,有意无声,仰瞻殿上,祇见千百红袍掀袖,示令而已。
乃癸未年春正之朔,圣驾升殿,文班止一首辅周延儒,武班止一勋臣,旧例钟鸣,则东西长安门俱开,朝臣俱拥挤在外,因谕开门,而到者仍寥寥。
鸿胪未可唱齐班,久之来者作踉跄状。
十少五六,勉成礼焉。
延儒上揭云:政本怠弛,以致廷臣慢误,乞夺俸自臣等始,得旨姑免。
祭十二陵(新史)
祭天寿山上陵也。
十二陵,每陵遣三品官主祭,陪祭则六品以下二人,又勋戚一人,为担土加坟事。
旧例也。
余随少司马冯邺仙上德陵,将入红门,舆骑俱辍,总戎戎装率兵万二千人跪迎,军容壮丽,营伍整齐,红门之左,设两锣,径有五尺,声如雷发,入则反得乘骑,神宗定陵最近外,凡入者先瞻焉。
外竖大方石碑一座,细睨之四面无字,各陵皆然。
内有飨殿九楹,殿内祭品丰洁,乐器饬齐,俱笼以黄纱,幔后则露台一座,台设大炉烛,高约二丈余,元门扃闭,梓宫所由入也。
墓门在西侧,白石为之,阔五尺,高亦约二丈,厚尺许。
元宫之巅为殿五楹,中立朱漆方石碑,高丈有五尺,广四尺,金书神宗皇帝之定陵七字。
为垛、为壁、为地,皆竹叶玛瑙石甃之,后则宝顶,草树蒙茸,不可入矣。
出南西行经长陵,成祖也。
为主穴居中,再西为永陵,世宗也。
规式各陵无二。
惟永陵之松,多偃地,而延蔓,如蛇如藤,过河越涧,行者履跨其上,皆剔牙松。
松鼠成群,以万计。
康陵则在三十里外,凡上此陵,必先一日行,翼日游玉泉寺,山以泉石胜。
西十里,游香山,山以殿刹胜。
未青轩,可坐;视九门双阙,伟观也。
下山游碧云,金碧辉煌,川岩崒嵂,两者兼之,观止矣。
天寿山之得名,世谓御体所藏故也;不知太宗一日驻跸饮酒,适当万寿之期,群臣等上寿,美其名耳。
周延儒(附吴昌时)
癸未三月,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
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
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
答曰:君子也。
三俊遂荐于上。
盖石麒畏昌时机深,故誉之可。
三俊不知也。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尽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
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
四月,御史祁彪佳劾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
四月时大清兵久在内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阁部督师,断其归路。
大兵势大,延儒畏不敢逼,适天气渐炎,大兵大获而还。
延儒侦知之,奏捷,加封太师。
有山人题诗讥之曰:敌畏炎熇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驼回。
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
既而台省交章论列,延儒受贿纵敌出口,上颔之。
五月,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昌时,及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
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
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
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
至是,逮至面质。
上问行贿京师状。
演祚历历有指。
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试科道,尽收门下。
凡求总兵巡抚,必先贿通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
上怒,即命逮董廷献。
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
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
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演祚言,寻诛志完。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
征周延儒听勘。
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
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以至于败。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
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珰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
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珰乃尽发其蒙蔽状。
上始信之。
至是,吴昌时事,圣怒遂不可回矣。
延儒之再召也,以贿进,亦以贿败;以内官进,亦以内官败;以昌时进,亦以昌时败。
予闻一老兵云:一日,大兵失道,误入淖泥中,诸将喜而困之,延儒檄至纵焉。
上逮张国维,国维过苏,苏人生祭而哭之。
国维曰:勿忧,吾现有周相手书在,令吾放敌者。
至京,国维果免。
周延儒续记
宜兴再召,通内而贽币帛者,冯涿州也。
奔走而为线索者,太仓张溥、嘉兴吴昌时也。
擘画两年,纶綍始下,时为崇祯十四年之二月。
六月陛见,相得甚欢,呼先生而不名。
首复诖误举人,广天下取士额;次释漕欠并蠲民间积逋,会忧旱,禁狱戍遣以下悉还家,再陈兵残岁歉处,减现年两税。
于宗室保举格拔异才,修练储备,严覈讨实事,凡捍御、凡民生、凡用人理财,无不极其讨究、极其调剂。
至望恩请恤,昭忠铭节等事,向期期不予,覆核至再,以限于格限于分阻,滞停阁者,沛然弗吝。
天下仰望风采,考选四十六位,悉登台省,以示宠。
人亦归之。
诵太师者,无间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时之宰相。
时吴昌时职仪制,必欲调文选,握百僚遴次黜陟权,奈正郎从无调部者。
昌时浼延儒必欲得而后已。
延儒查例,世宗时文选病故,武库正郎调入;又天启朝邹维琏服石以职方郎调稽勋,援两故事,冢宰郑三俊素不肯依违于延儒者,以昌时故,而具题十五年八月入司。
时当台省年例。
故例省一台二,无逾额者。
昌时以台十省六,省为范士髦韬庵李士焜又白等(?),台为陈荩鸣、迟姚、应翀、磊斋等也(?)。
一时哄然。
然昌时辣手初试,延儒主裁于上,惟弭耳就职耳。
昌时于是权在手,呼吸通天,为所欲为矣。
昌时与张溥同为画策建功人;淮安道上,张溥破腹,昌时以一剂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两人也。
其忍心如此。
壬午十月二十日,为延儒半百之诞辰,拟举觞大内,周后以皇亲云路通谱,备寿仪外,廷则尽文武,遍海内为延儒添筹矣。
不意初十下午有北兵进口之说,延儒不信,曰旁塞将佐为粮储劫司农常套也。
十一、十二两日,果寂然。
延儒以坦衷处之。
十三日早辰,蓟州难民踉跄而来,小保定告陷。
大清兵大队南下矣。
盖大兵实系初十日五更破蓟州,即阖其四门,内不得出,外无驰报,故京中以为无是说也。
十三早辰,齎所掠而出口者向,北方发硎,而扬其刃者驰南,畿辅左右,兽骇禽飞,上震怒。
谓边将不足恃,旁抚无可依,更恨邮牒无闻,塘报不发,两抚一镇,悉逮而系之狱诛之。
怒犹未释。
两抚焉成名、潘永图,一镇唐钺也。
上日坐文华殿,敕有献策,直入毋禁,董心葵辈,亲承圣语,后有一逃奴,貉裘锦衣入门,亦蒙赐点,主乃勋卫,当获特奏,枭之而止,九门昼闭,文武坐门外,入羽书。
一日曾陷二十六名城,延儒为之无色,聊效杨嗣武故智,使僧道百人建大法道场于石虎胡同口上,唪诵法华经第七卷。
十一月、闰十一月、十二月,满城人如处瓮中。
十六年正月朔日,礼应辑瑞;十三省方岳,无一至者。
二月春闱,亦无言及。
至三月初,外来者联镳,路庆平安,内应出者,有三选文武给凭未领,及外转升出司府等官,不下五百余人,亦俱结队而去。
盖大兵自十月入内至今年二月,日将二百,身不解甲,鞍不离马,乃于三月初一入莒州城,养马于野,人皆休卧。
如是者匝月,莒州境四面高山,春暮草茂,宜牧马云。
四月初五日下午,上临平台,召三相国,词色俱厉云。
朕欲亲征。
延儒跪曰:臣愿代皇去。
上不言,仰视侧摇其首。
延儒起,陈演继之曰:首辅阁务殷繁,臣可去。
上仍侧摇不言。
陈起,蒋德璟下跪曰:臣实可去。
上又侧摇如前。
蒋起,延儒再跪请出。
上冷笑曰:先生果愿去,朕在宫中看过奇门,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东行,慎勿西转。
当时不得不谢恩而出,东至齐化门,权宿城楼,题请随征科道兵科方士亮、御史蒋拱宸,兵部职方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勤王已到,四镇刘泽清、唐通、周遇吉、黄得功,亦随行。
初六日至通州,而大兵之自南而出,东起津门,西至涿鹿,亘三百余里,横排挤拥,车载骡驮,不尽是芦稿一处渡河也。
远近城楼之?,日夜不绝响,延儒在通城,则受四镇之拜师,四镇则轮设绛帐之脯席;随征四臣,从延儒而传食四镇,四镇又赴随征四臣而陪酌。
延儒,客席已遍,先上爵于勤王四镇,祝凯歌,后洗爵于随征四臣,祝纪录。
一月来日未遑也。
朝晚进二疏,题皆飞报大捷,实未尝出城数武,为濠外窥一矢相加遗也。
后人有卖放出口之说,不亦冤哉。
五月初六日,大兵无留影,延儒同日夕会饮者,庆太平。
又四日,整归鞭。
时为初十上午。
先入文华殿陛见欢迎。
亲手扶握,慰劳备至。
告假休沐,不允。
十五日,賷阁臣羊酒,陈、蒋谓伴食无状,贻我皇忧,方负愧,遂收成命。
延儒亦权辞,竟同陈、蒋准允。
时涪州知州武进吴方思蓼堪入觐在京,见邸抄,顿足致虑曰:圣眷替矣。
十八日,谕礼、吏、兵三部查阁臣视师凯旋优礼之宴,如何隆重,各两进其仪,俱驳情礼未合。
二十三日午刻,传谕大小九卿,申刻平台候旨,届期接出,则首辅周延儒奸贪诈伪,大负朕躬,着议处回奏。
时延儒尚卧内阁,两人扶出,小轿而归。
明日各臣会集西掖,左府空室,向得其顾盼而骄语众庭者,今则不啻口詈之矣。
旨意落于勋戚,疏亦略存体。
余皆已有旨也。
六月初一辞陛于前门之碁盘街,仍赐银一百两为路费。
后参之者日甚,在当日之最昵者尤甚。
如袁彭年之类。
彼各自为地,恐他人参之也。
蒋拱宸则又有说,考选时意欲得省,时值一万,蒋只六千,以西台与之恨焉。
亦以同乡及门之谊,过望宜兴也。
朋比一疏,并及昌时。
七月二十五日,亲审文华殿,即日缇骑南下,逮延儒。
十月初八抵京,寓顺城门外之二庙。
自疏愿戍冲边不报。
十二月初七日五更,延儒赐缢。
昌时弃市。
齎敕大金吾骆养惟,向在阁日,金吾必拜延儒为老师,以便称呼。
今延儒嘱付乃弟后日事,絮聒不已,骆欲回奏,恐迟刻,阖其?,而跪于中庭,亟呼曰:老师天明矣。
老师天明矣。
回奏,即日得旨,后来解缢。
若十三年之薛国观,则停解一月,虫出户外也。
延儒再召之局方结。
涿州冯铨与延儒同年,年相若,初时有同衾之好,后结儿女亲。
己巳逆案居前列,今为延儒致力者,冀宽一网,复然计也。
奈上于此举最为得意,急投不得,缓引不得,延儒亦竭尽苦心三年来如一日,竟无从启齿,不谓徒以身殉也。
延儒再召,卜行有日矣,一夕梦故妻吴氏大哭于前,曰勿入京。
入必有祸。
延儒弗信而行,果符所梦。
或云其子奕封梦亦云此。
审吴昌时(字来之,甲戌进士)
明朝会试十八房帘官,旧例八翰林,六内科,吏、礼与兵之职方,其一人为户、刑、工三部轮值者,职方郎之所以必与,以其劳而责重。
三年海晏,军国荷赖,会帘一席酬之,世宗以来皆然也。
癸未科春闱愆期,拟于八月举行,职方尹民兴,楚人也。
至七月,誓不复一疏,恐逢圣怒,不得入场,兢兢捧玉得门生而后快。
二十五日,上忽御文华殿,亲谳蒋拱宸参周延儒与昌时朋比为奸,疏中所及之名,凡延儒四月视师时,题请随身兵科方士亮,兵部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台中郎蒋拱宸也,皆与审。
又延儒门客董心葵亦在焉。
取东厂及锦衣卫刑具以候。
昌时受刑,已尽全套。
疏内诸款皆承认。
又问董心葵,延儒得银起用为几人?曰不记也。
时御案有缙绅一部,自上掷下,则福建道施元征一叶献上。
启奏曰:福宁道施元征是也。
时缇骑南下。
昌时亦撼。
拱宸曰:罗山大败,皇上发银三千在边口,收赎难民难妇,其部又差齎银官二十,今兵银竟无只影,尔固随征,亦以飞报大捷奏,非欺君而何?拱宸曰:罗山奔北,初交兵,固有失银之事,后各将用命,仍复大捷。
帝震怒曰:那有败而复胜之理?喝声打。
司刑者将拱宸当头一下,纱帽为裂。
帝愤恨,推倒案桌,迅尔回宫,跪审诸人,一无发落。
锦衣卫虑即覆审,俱不放纵。
尽其人而系之狱。
尹民兴不得回部。
大司马张伯鲸,以职方印照例送协赞员外王永积,后永积遂谋入会帘矣。
宋应亨不屈
宋应亨,字长元,山东莱阳人,中天启乙丑进士。
初令清丰,擢礼部主客司主事,迁吏部,历验封、考功、稽勋、文选四署,寻转稽勋郎。
甲戌归,逾六年,长子成进士,授杭州理刑。
应亨教之曰:毋束湿,毋草菅,毋长莠。
崇祯十五年。
闰十一月,大兵破临清,应亨率士民守莱阳,北隅单弱,捐千金建瓮城,浃旬而毕。
大兵至,应亨独当一面,悬赏募死士,夜劫营大兵拔围去。
十六年二月初五日,大众掩至,避北城不攻,次日辰时,由城东北缘云梯上,应亨平巾箭衣,驱家僮巷战,家人令易帽,不可,驱良久,家僮死者三十余人,应亨项中一刀,被执不屈,以死。
后太史王崇简吊之以诗云:拜手松楸酒一杯,伤心洒泪踏苍苔。
寒林风起山光动,衰壑云移海气来。
泉路几年空夙恨,人间此日有余哀。
高踪已自成千古,夕影凄凄照草莱。
闻者伤之。
应亨死后,诏赠太仆寺少卿,长子名璜,字玉仲,登乡试榜;次子名琬,字玉叔,中丁亥进士,尤善诗,陕西、浙江副使。
北都崩解情景(附记)
崇祯末年,北京人有只图今日,不过明朝之意。
贫富贵贱,各自为心。
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旦公有其言。
已成崩解之势矣。
午、未之间,大兵入京,都城戒严,上发内帑钱数万,命诸营千总每人领钱几千分授守城兵,每兵二十钱,兵领出,以指弹钱曰:皇帝要性命,令我辈守城,此钱止可买五六烧饼而已。
既而内不发钱,使京中富家出钱养兵。
如百金之家,出银五钱;即妓家亦出五钱。
上云:一家岂无二三妓,其家可出五钱,以故人心益离,而事自坏。
谓皇帝欲守天下,而征及妓银,时事可知矣。
后李自成破京,取银十七库而去。
当时政弊民玩如此,申、酉之变,不察可烛。
蒋臣奏行钞法
癸未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
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钱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
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捣钱造钞
从来京师价,纹银一两,买钱六百,其贵贱只在零□与二十之间。
自崇祯践祚,与日俱迁。
至十六年,卖至二千矣。
夏秋间二千几百矣。
宣问贱之所由来云。
私钱掺入过多,乃于九门特点御史九员,督理其事,街衢钱桌,有私钱一文笞,二文徒,三文遣,四文外斩矣。
其价限定一两六百,多一文亦斩。
复设石臼铁杵,一见私钱,不暇入炉镕化,即刻捣碎以绝其影。
有夹入,搜获必斩。
小民贸易存剩,许送纳御史台。
奖之。
令至严也。
臼设官坐以待,自朝至暮,半月来,小民无舍钱者,清对无聊,各西台不得不出自己橐,买私钱以捣之。
辰出午饭,必使班役持钱三四千,或五六千不等,日费两许,将碎钱积于臼杵之间,为人观看。
匝月余,举以报命云。
私钱收完,钱价颁定,塞责而已。
而民间之钱价,下趋无抵也。
凡卖钱诸处,对面现付,必如钦限。
如一两可买二千四百,其一千八百,则于桌下私授,或少转来取,以厂卫多人,曾有照常交市,擒去枭首故也。
于是决意行钞,省中条议,钞有十便、十妙之说。
一造之之费省,一行之之途广,一齎之也轻,一藏之也简,一无成色之好丑,一无称兑之轻重,一革银匠之奸偷,一杜盗贼之窥伺,一钱不用而用钞,其铜可铸军器;一银不用而用钞,其银可入内帑。
上大喜,即刻造钞,立发仪制司。
从来解入之朱卷,与宗师优劣科岁试卷,为钞质之资本,押工部收领,限日搭厂。
揆官选匠计工,如有阻其事者,法同十罪。
工部查得二祖时典故,造钞工料纸六皮四,皮者桦皮也。
产于辽东,今有纸而无皮,无从下手,乃令工部召商。
商人皆京师大奸棍,具疏愿领银百万往辽买回,上又责之工部,时流贼渡河之信已确,已之。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中事也。
呜呼!钞法固善矣,惜其行之不早耳。
上用铜锡木器癸未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
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李自成陷承天府
癸未正月,李自成陷湖广承天府,巡抚宋一鹤守城,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死。
一鹤号鹤峰,顺天宛平籍,北直保定府清苑县人。
崇祯三年庚午举人,巡抚都御史。
承天破,标下有愿负之出奔者,一鹤坚持不肯,卒自刎死。
江阴冯生在楚蜀时,又闻被执骂贼死。
钟祥知县萧汉,有贤声,贼戒其部曰,杀贤令者死,乃幽之寺中。
戒诸僧曰,令若死,当屠尔寺。
僧谨视之,汉曰:吾尽吾道,不碍汝法,遂自经。
萧汉,号象石,江西南丰人。
崇祯丁丑进士,授钟祥知县。
五载俸满行取,闻襄藩陷,自誓曰,士见危授命,岂可卸担?遂以护陵保土,自请于抚按免觐。
壬午十二月十一日,贼逼境,破关厢入,咸失色,汉奋臂呼曰。
此正钟令效死之日也。
入署奠辞家庙,出绢帨勒令众媵自经。
曰:男忠女烈,各宜自尽。
吾不能庇城中亿万生灵,敢爱此三十二口,并两雏子。
于是扬鞭直指,擐甲登陴,重悬赏格,杀贼三千余级,越六日,贼复大合几百万薄内城,相持五昼夜,至癸未元旦,汉掷剑向北,泣拜曰:臣力竭矣。
急冲围奔陵,贼亦踵至,汉挺身大呼钟祥知县在此,不得擅惊陵寝,贼卒挟之前,汉引颈就刃。
贼曰:欲首,应云即砍。
贼曰:剥皮,应云即剥。
贼遣伪官元圭说降,以管夷吾刘清田为言,汉应之曰:管仲不死有母在,我则白云望断,惟知向日。
郁离子痛鳞介之易我衣裳,从龙淮左,我正值圣主英明金瓯无缺,事不相同,死即死耳。
勿复言。
贼惮而重之。
不忍杀,批片纸,令乱箭射死萧知县,汉即袒胸以受,寂无半镞相加,旋有票送吉祥寺僧寮,至则罗列美馔,小贼一人主之。
汉大骂不食,求死转急。
觅死且不可得,偶于圆定觅剃刀藏之,因取敝纸,书杨椒山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作忠魂补。
又别录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两言。
纸穷投笔起,复拾土块从壁画钟祥县令萧汉愿死此寺十字,随时对壁自刎,血横溅字。
时正月初五日也。
士民买榇致诔就寺地痊之。
贼陷承天府,改曰扬武州,遣伪将王克生决显陵,求宝,伪知州张联奎,多备锹锄,献策求欢,贼方举事,?风雷大作,昼晦,联奎见金甲将,手持金瓜,当头一击,即昏迷跌地,口鼻流血,一夜而死。
联奎,宜城诸生,其妻何氏,固以貌都,为贼所执,守节不从,慷慨遇难者也,克生抓去,不知所在,众贼惊散,闯大惧,遂不敢动,一云:诸贼发陵,忽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贼惧而止,分兵陷潜江、京山诸县。
何氏守节而死,联奎媚贼而亦死,一流芳,一遗臭也。
然联奎大损名节,有负其妻,当头一击,快哉。
阅此知州官不如县令,男子不如妇人远矣。
附记二异二异者何,一墓中人,一无头人也。
贼陷楚豫诸省,每决陵求宝,一日发陵,得二美人。
盖宫妃殉葬而犹未死者。
美人复见天日喜甚,既入室,大笑而卒。
以久闭元室,阴风土气,沁入肌骨,腹馁体柔,一遇风日,阳气即散也。
流寇盛时,锄刈人民无虚日,一人远归,距家三十余里,天雨且暮,投宿野邸。
旅主云:舍后有屋两间,予弟宿内,恐惊若耳。
其人曰:予生平无所畏,独畏汝弟耶。
及进门闭,扣之不应,门忽启,心怪之,及入视,启户人乃无首者,其人大骇而仆。
旅主笑曰:汝云不畏,何乃尔乎?慰之曰,勿畏也,昔吾弟遇流寇,斩首而去。
时?鹿诸兽群集,将众尸分啖,递及吾弟,一神人止之,曰勿食,此人录上无名,尚有四年阳寿,不应死,群兽散去。
弟因自抚其首,已无矣,喉间止一硬管而已,昏夜趋归,与予同卧,谈遇贼事甚悉。
及旦,予见弟无首,大骇,然竟不死,饥则啾啾有声,用茶匙沃食管中,饱则无声矣,又能织席,亦异事也。
昔唐崔广宗,为张守珪所杀,仍不死,饥渴即画地作字,世情不替,更生一男,四五年后,忽画地云,后日当死,及期果卒。
监左帑龙舒,尝言亲戚游蜀,路经湖溪,晚投一店,忽见左侧一人无首,骇以为鬼,主人曰:不须惊,此人也,往年因患瘰?,头忽坠脱不死,自此每所需,则以手画,日以粥汤灌之,故至今犹存耳。
宋绍兴二十五年,忠翊郎刁端礼,随邵运运使往江西经严州淳安道上,憩于潘姓家,闻旁舍啧啧有声,窥之,乃一无头人,织草屦,运手快疾,刁大惊,潘生曰:此吾父也。
宣和庚子,尝遭贼乱,斩首而死,手足犹能动,肌体皆温,不忍殓殡,用药傅断处,其后疮愈,别生一窍,欲饮食啾啾然,除灌以粥汤,故赖以活,今三十六年,翁以七十矣。
无头而活,其说近诞。
恐世不之信,故附载三事于后,乃知古今奇异,何所不有。
李自成屠黄陂
癸未正月十日乙巳,贼陷云梦。
十一日丙午,陷孝感。
十二日丁未,李自成、罗汝才至黄陂,知县怀印走,贼设伪令,黄陂士民杀伪官,贼怒,反兵屠之。
夷城垣为平地。
十三日戊申,陷景陵,贼别将陷德安,自成驰檄黄州,指斥乘舆,伪托仁义以诱远近,伪示有三年免征,一民不杀之语。
愚民皆感之。
李岩复私作民谣,令党诵之云:穿他娘,吃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
以故所至风靡,黄州守将弃城东下,掠江上客舟,大扰江南北,方国安诸将屯汉口。
左良玉避自成
正月,李自成大队逼汉阳,左良玉率众二十万,自金沙堵下九江,遂至芜湖。
良玉既避贼东下,沿江纵掠,降将叛兵,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
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间为兵为贼,皆击之。
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传制襄城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责令图功自赎,方国安、陈可立革职,充为事官杀贼。
马世奇入对
癸未,李自成、张献忠益炽,上不时召对群臣,马世奇对曰:今闯、献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
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非附闯也,苦兵也。
一苦于杨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城垒;再苦于宋一鹤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于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
贼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剿兵安民为辞。
一时愚民被欺,望风投降,而贼又为散财赈贫,发粟赈饥,以结其志,遂至视贼如归。
人忘忠义,其实贼何能破各州县,各州县自甘心从贼耳。
故目前胜着,须从收拾人心始。
收拾人心,自从督抚镇将约束部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上载李自成驰檄诱民及左兵扰民等事,故特录此。
徐标入对
癸未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
标曰:臣自淮江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上欷歔泣下。
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
复上言屯田,及车战诸策。
上皆善之。
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是月,给事中吴甘来,上言诸抚臣借名护藩,实皆弃城而走,敕谕各藩,并覈王永祚等弃城之罪。
上皆不问。
李贞骂贼
二月初六日庚午,李自成遣贼攻麻城,城空无人。
十九日癸未,自成攻陕县,知县李贞率士民坚守,贼一鼓而拔,纵兵大杀。
李贞厉声叱曰:驱百姓死守者,知县耳。
妄杀何为?骂贼不已。
自成怒,褫其衣,倒悬于树。
贞大呼曰:高皇帝有灵,我必诉上帝以杀贼,贼断其舌,剐之,母乔氏及妻俱死。
李自成陷常德
二月,湖广土寇陷澧州、常德,又陷武岗州,杀岷王。
时湖广诸蛮獠俱伺隙,土寇勾引,攻掠尽归于自成。
三月,澧州土贼勾自成陷常德。
常德富强甲湖广,积粟支十年,官史遇贼皆奔,土民无固志。
遂陷。
自是辰、岳诸府,相继告陷,而云、贵路梗矣。
李自成袭杀左、革
癸未二月初十日,自成袭杀革里眼及左金王,并其众。
时群贼俱归自成,听其约束。
惟左、革二贼,恃其众不相下。
自成因置酒宴之,杀之于席上。
革里眼名贺一龙。
李自成杀罗汝才
三月,自成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自成。
初,汝才闻显陵之异,以天命未改,潜谋归顺,欲杀自成献功,寻以印马分营,起自成疑,至是四月,自成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哗,自成以大队兵胁之。
七日乃定,并其众。
汝才陕西延安人,多智而狡贼,中号为曹操,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自成兵长于攻,汝才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每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
群贼推自成为奉天倡义大元帅,号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
汝才嗜声色,所至郡邑,辄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珍食山积酣燕歌舞。
自成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
以山东人元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
自成并杀珪。
汝才死,所部多散亡,部将杨承祖,素骁勇,率众尽走郧阳,投守臣徐起元。
起元守郧数年,处强敌之间,竟保残疆无恙,皆罗兵力也。
回在澧闻变,自成调其兵回襄。
不从。
五月,自成复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他书载三月十一日甲辰,自成杀汝才,而史略与编年,则载四月内。
予谓自成三月初十杀左革;明日复杀汝才,恐未必如此之速也。
李自成擅号设官
癸未四月,自成既广收部曲,群贼俱奉号令,遂据襄阳,号曰襄京,其余所掠郡县,俱改易名号。
初,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思据有城邑,擅名号矣。
修襄王宫殿,设官分职,自称倡义大元帅为一品,权将军二品,制将军三品,果毅四品,威武五品;皆将军。
七品掌旅。
八品部总。
九品哨总。
所授将帅田见秀、刘宗敏、贺锦、张鼐、党守素、辛思宗、客可成、李友、任继忠、吴光义、刘芳亮、刘希尧、李过(自成亲侄)等,兵共二百三十余队,总计马步兵六百余万,每队立一标旗,行营望之而赤,标营用白旗,纛皆用黑,左右前后,分用黑白红黄色,而纛随之。
自壬午年夏破荆,初及防御使、府尹、州牧、县尹,至癸未正月,钦天监博士杨永裕投自成,更设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诸官属,侍郎则喻上猷、萧应坤、杨承裕,郎中徐丘、王家柱、邓岩忠,从事顾君恩、郭附龙、傅朝升,防御则孟长庚、陈荩、李之纲、吴大雁、黄阁、金有章,府尹则、张虞机、姚允锡、牛佺、刘苏、邓琏、刘茂先。
又使任光乐兰守荆,养成守夷,王文耀守澧,白珏守安陆,叶云林守荆门,谢世龙守汉州,为世太守。
景德高一切守信阳,周凤梧守禹州。
兵锋所至,人心皇皇,皆弃城奔走,大江南北人无固志。
自成封崇王为襄阳伯,邵陵、保宁、肃宁诸王俱降贼,改封伯,喻上猷荐列荆州绅士,自成下檄征之,江东举人陈万策、李开先在所荐中,伪檄下,万策自经,开先触柱死,杨承裕劝进,牛金星不可,乃止。
郧阳古剑
癸未二月初七日庚午,郧阳府天马山崩,出古剑一口。
上书云:包家大奴儿弓,神机妙火震浮空;马陷门内木子死,罗挂滩头伪满山。
九九数盗,取出青锋。
洪武二十二年青田刘基造。
四月初六,行都司地平板下寻出火药四十六篓、铅子六篓。
上书包都司制,以此击贼,殆无虚发。
按刘青田卒于洪武八年,今古剑之说不知何据。
然是月十一日,罗汝即被杀,寻自成犯郧败去;则马陷句似应李闯,罗褂句似应罗汝才、曹操也。
高斗枢守郧阳
郧阳邻界秦蜀,左右荆襄,楚之极孤危地也。
自郧抚南奔,城日夜耽耽环攻之者,动经旬月,赖荆南道高斗枢,竭力守御。
四月初旬,贼数万至城下,四面皆筑高台为坐困计,我兵尽毁其台,又铳?伤贼万余,贼乃遁去。
以次渐复均州、谷城等州县,又传檄四方,谕以贼必可灭,好义士民多有应之者。
李自成陷保康
四月丁酉,自成陷保康,知县石维坛死之。
保康县属郧阳。
辛丑,自成遣伪将之禹州,禹州守将先期具礼迎贼,贼设伪官之任。
二十一日甲申,下诏厉将士讨贼,告谕天下。
是月初一甲子起,有癸酉无丁酉、有丁丑无辛丑,再考。
顾君恩议取关中
癸未五月,李自成在襄阳所造宫殿皆倾塌,遂移屯邓州,益兵攻郧阳,为官军所败,复退屯襄阳,与群贼议所向。
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捣京师。
杨承裕欲先据留都,断漕运。
独顾君恩曰:否否,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
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
不如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邦,建国立业,然后旁略三旁,攻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
方为全策。
自成从其计,遂拘铁工,昼夜造铁钩钉各万余,谋入潼关,越逾山险。
先是,自成好掠,牛金星劝以不杀,遂严戢其下,民间稍安堵,辄相诳惑,无有固志。
六月,自成大造舟舰于荆襄。
顾君恩,拔贡,为伪吏政府选郎。
后自成入秦、取赵、破京师,俱如君恩计,亦贼之有才智者。
张献忠欲入蜀,先于巢湖习水师,李自成谋取秦,并于荆襄造舟舰。
俱欲止南兵不上,且使秦蜀不戒也。
二贼声东击西,诡计略同。
孙传廷攻拔唐县癸未五月,诏孙传廷作速剿寇。
六月十五丁丑,立赏格,购李自成万金,爵通侯;购张献忠五千金,官极品,世袭锦衣指挥,余各有差。
进孙传廷兵部尚书,总制剿贼军务,仍总制三边,铸总师七省之印。
九月八日己亥,传廷决汝州,伪都督李养纯率所部降,知贼并兵守宝丰,传廷遂攻宝丰。
十一日壬寅,自成来援,白广恩、高杰等战却之。
传廷曰:宝丰不即下,而贼救大至,则腹背受敌矣。
亲督诸军,悉力攻拔之,斩伪州牧陈可新等数十级,遂以大兵捣唐县。
时贼家口尽在唐县,贼发精骑来援,官军已入城,尽杀贼家口,贼营痛哭,誓杀官兵。
官兵御贼以来,有三快事。
一擒高迎祥,一射自成目,三杀贼家口。
三者传廷实居其二。
后虽有潼关之败,然两大功不可没也。
但养纯之降,实为通贼张本,古云受降如受敌,奈何轻信以致败邪?
孙传廷逐李自成
孙传廷既拔唐县,壬寅自朱仙镇而南,大雨六日,粮车日行三十里,士马俱饥,或劝旋师就运。
传廷曰:军已行,即还亦饥,当破一县就食耳。
十三日甲辰,复陕县,县俱穷民,集骡羊二百余,顷刻食尽。
自成将步骑万余逆战,官兵前锋击断自成坐纛,进逐之,自成奔襄阳。
此战差强人意。
孙传廷汝州大败
癸未九月,大雨连旬,孙传廷军乏食。
二十一日壬子,兵哗于汝州,降盗阴通自成。
二十二日癸丑,自成率精骑大至,官军接战,陷贼伏中,贼乘之,官军大败。
自成驱大队,疾追。
一日驰走四百里,官军死亡四万余人,丧其军资数万。
传廷故将家子,然不知兵,好大言,九边精锐,悉隶麾下。
又据潼关之险,自成欲诱致之,每战辄匿精锐,驱难民当前,因是多所斩获。
传廷志益骄,屡疏奏捷。
且上言有自贼中逃回者,言贼闻臣名皆惊溃,臣誓肃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忧。
上信之,因召对群臣,出传廷疏示众。
兵部侍郎张凤翔,独言贼素狡多诈,示弱不可信,且传廷所统皆良将劲兵,不如为陛下留此家当,上目摄之。
群臣窥上意,争请命传廷进剿,至是果败,乃削传廷职,充为事官,扼于潼关,加白广恩陕西总兵官,提兵援剿。
进士程源疏言,歼大寇必图大举,合数十万之众,八面而齐攻之,谁应援,谁声实,谁牵制,谁批腹,着着照应,使之疲于奔命,救接不暇,然后可一鼓而擒,乞敕传廷凭关固守,勿事浪战。
书奏不省。
大雨乏食,天时人事可知,然闻岳家军猝遇敌不动,故撼之甚难。
未有一日走数百里者。
即自成敢于疾追,亦熟知官军无纪律耳。
不然,彼独不畏陷于伏乎?是秋,马世奇主武闱,策略云:彼之情形在我如浓雾,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
此之谓也。
虽然乏食军噪,先自败矣。
岂必待盗之通贼矣哉。
前所载官兵败贼,或斩首数十、或数百至千余而止矣,即经逐亦不过数十里已耳。
夫以数万及数十万之贼,而仅斩其千百,亦何关胜负。
况未必杀贼精锐,或以良民冒功乎?兹之一败,则驰走四百里,死亡四万余,何多寡远近相去若是?军形贼势,强弱胜负,于是乎见矣。
李自成入潼关
十月二日壬戌,一只虎陷阌乡,即自成侄李过也。
疾走至潼关,获督师大纛。
初六日丙寅,以纛绐守关者,乘间突入潼关,官军大溃。
一云孙传廷率兵十六万,与贼大战于潼关,贼将战,宗敏用诱兵计,将良民居前,佯输数阵,传廷遂轻之。
十月初六日,开关延敌,贼伏精锐关前,骁将贺锦、辛思宗、谷可成、刘希尧、任继荣十余人,俟传廷追入伏中,?发伏兵四起,围困,又先以五千贼诈降,至时内外夹攻,我兵大溃。
传廷单骑走,贼遂入潼关,竟抵西安。
西安不守。
时盖十月十一日也。
十五日,自成即王位,既定西安,即发兵十万,金银五十余车,往甘肃、延绥、临洮等处。
自成西行陷华阴,传廷及白广恩退屯渭南,自成合众数十万陷渭南,屠之,传廷殁于阵。
渭南知县杨暄被执,不屈死。
自成陷华州。
初八戊辰陷商州,商巡道黄世清死之。
自成屠商州。
二十四日乙酉,陷临潼,巡抚冯师孔不屈死之。
西安陷,按察使黄絅自尽,指挥崔尔远投井死,秦府长史章世炯自经死。
绅土死者甚众。
原任山东巡按御史王道纯、都司吏邱从周等,俱骂贼死。
参政田时震不受伪职死。
解元席增光、宗室举人朱谊泉,俱投井死。
原任磁州巡道祝万龄深衣大带,至关中书院斯道中天阁下,哭拜宣圣,从容自经死。
佥事王征七日不食死。
余吏民皆相率降于贼。
初,自成席卷楚、豫,虽有大志,然地四通,皆战场所得郡县,官军旋复之,至是入秦,据百二山河,遂不可制。
居秦王府,伪授秦王存枢权将军,世子妃刘氏曰,国破家亡,愿求一死。
自成遣归外家。
秦藩拥资百万,富甲天下,贼之犯秦也,户部尚书倪元璐秦曰:天下诸藩,无如秦晋之险,用武国也,宜谕两藩,能任杀贼,不妨假以大将之权,如不知兵,宜悉输所有,与其齎盗,何如犒军,贼平之后,益封两藩各一子如亲王,亦足以报之。
书上不报。
至西安陷,秦藩府库尽为贼所有,自成分殉诸县,蒲城知县朱一统,抱印投井死。
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府,榜掠巨室助饷。
十一月考校州县生员,一等与六政府属,二等州县,三等佐贰。
孙传廷夫妇死难(附乔元桂等)孙传廷,号白谷,代州人,长身伉爽,才武绝人,能左右射,中万历己未进士,授永城知县,调商邱,有能名。
甲子为例考官,行取吏部主事,历封、功、勋、选四司员外部中,为顺天府丞,以边才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
癸未加兵部尚书,赐尚方剑,总制各省,督师剿寇,会天霪雨,粮糗不继,师大溃,潼关陷,公独身横刀冲贼阵以殁,从骑俱散,不能得其尸。
公之出也,自念必死,顾语张夫人。
夫人曰:丈夫报国耳,无忧我。
西安破,率二女六妾沈于井。
挥其八岁儿以去,儿逾墙避贼,坠民舍中。
有老翁者,善衣食之,二年公长子世瑞重趼入奏,得夫人尸,貌如生,老翁归,以弟相扶还,见者泣下。
盖公素有德秦人云。
标下监军道副使乔元桂,同日死之。
元珪,定襄人也,同里进士冯讷生,作潼关行纪其事云。
是时潼关既破,三秦顿失。
西安知府简仁瑞,四川举人,被擒不屈,骂贼最烈,贼挥为数截死。
都司书办邱从周,遮道骂贼,贼擒至,骂愈厉,剜其眼,骂如故,割其舌,去其齿,寸磔之,骂始绝。
秦府左长史章尚絅投印井中,赴秦府端礼门外,再拜自经死。
传廷死事本末,得之梅村吴伟业。
前载章世絅,此载章尚絅,意尚絅为是。
吴从义赴井吴从义,字裕强,浙之山阴人,曾梦长者抚其背曰:岁寒松柏,其在斯乎!余字而岁青,寤遂更焉。
崇祯十二年己卯,举顺天乡试。
十三年进土,迁长安令,秦地兵荒洊至,千缗不能得升粟,公设法赈贷,秦民赖之以生,廷议以寇盗充斥,裁县簿,设练总,募邑中丁壮隶之。
公躬自训练,与标兵夹攻南山寇,获其渠子午曾张,诸镇乃安。
时李自成蹂躏豫楚,秦与壤接,诏督师孙传廷移镇西安以卫秦,而援豫兵十余万,俱集长安,刀槽草豆、战车戈矛之属,俱出民间。
公悯焉。
除宗绅衿士应免外,余如寄在各田,概行编派,而民少苏。
居平食簋不逾二,饮不至醉,冬裘夏葛,必敝方更。
癸未春,举卓异。
冬十月,孙传廷丧师雒阳,潼关不守,长安势如累卵,公佐抚军议战守,分汛南门,十余日而贼至。
十一日东门陷,抚军冯师孔死之,众扶公下至城北关神庙,易冠服,从容望阙叩首,赴井中死。
秦士民闻之,号呼震天,如失父母,即贼亦为叹息堕泪。
事闻,赠山西按察司佥事,荫一子。
黄絅一门尽节
黄絅,字季侯,河南光州人。
与兄丁未进士衮;并擅机云之誉,中天启壬戌进士。
初授南官知县,五年考最授兵部主事,出为绍兴知府。
旋丁艰归,会贼寇光州,公庐墓入山,仅以身免。
长子诸生彝如,率家僮巷战,骂贼致杀,妹亦遇害。
丁丑,升公临巩兵备副使,建番汉合剿之策,大败贼于河。
洪承畴奇其功,特疏题荐,寻转洮岷参政,壬午升按察使。
及癸未,自成大举破潼,关公赴井死之;夫人王氏同殉。
巡按御史金毓?、监军御史霍达闻于朝,上以忠烈可嘉,下部即日从优议恤,赠太常寺正卿,荫子恂入监读书。
焦源溥骂贼
焦源溥,字逸源,号涵一,陕西三原人。
人颖悟绝伦,稍长研理学,尚节义,最慕汉之武侯、唐之邺侯,骨相非凡。
万历三十七年己酉,举于乡。
四十一年癸丑,成进士。
初受沙河知县,寻调浚县。
庚申以卓异荐,擢四川道御史,官舍萧然,如禅室。
或讽公何太俭。
公曰:不闻长斋御史乎?凡在西台,封事数上,熹庙登极,盈廷聚讼三案事,公危言正论,举朝侧目。
甲子巡按,直保,以忤要人意,例转河南宪副,备兵庐凤。
未几移疾归。
己巳起补山西,庚午迁参政,所至爱民如子,不取属吏寸丝尺缣。
甲戌以才望特擢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既莅任,筑军实,修马政,筑城堡,谨斥堠慎择将领,以忠勇勤为上,毋取恢然者。
曰犹之相马,不举肥也。
亡何,中蜚语归。
癸未冬,自成入西安,召诸邑缙绅授伪职,仍以总督官衔延公,胁之,去见自成。
公骂曰:尔为贼,吾恨不手刃尔,乃欲诱我耶?吾朝廷大臣,有死无二。
幸速见杀。
贼闭之室中。
三日,骂益厉,公美须髯皆上指目眦尽裂,贼稍近,公举手击之。
将杀公,公詈不绝声。
贼拔其舌,支解死。
为十二月十九日也。
按臣霍达为请恤于朝。
公从兄源清,号湛一,万历丁未进士,除户部江西司主事,历员外郎中,广平知府,山西、山东副使,四川参政,山东按察使,山西左布政,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罢官里居年七十,始举一子,贼入境,不屈自经。
二公皆以清品闻,而源溥尤尚气节,为台中好直言,谏草传天下。
南企仲骂贼(刻南师仲)南企仲,号弦蒲,渭南人。
万历庚辰进士,仕至南京吏部尚书。
年九十矣。
陷贼大骂不屈,不食两日死。
其子礼部主事南居业,号冢岭,万历甲辰进士,亦以不屈见杀。
焦公以兄弟死难,南公以父子殉节,其他同,其贵同,而其时与烈又同,志于青史。
美哉!
中部知县朱新达
十月,李自成既破西安,遂掠鄜延,中部知县朱新达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缢,一妾少,尚未配合,新达遣之去,妾不可,垂泣甘缢,然后新达自缢死。
史略一刻华堞,野乘又刻朱新鍱,事同而名各异,须再考之。
甲申正月二十日,监军霍达恭报奏中殉难诸臣有朱新达妻妾,则朱为是。
余应桂总督陕西
癸未十月二十九日庚寅,上始闻潼关失守,以兵部侍郎余应桂总督陕西三边,收拾边兵,相机剿寇。
应桂闻命饮泣,陛辞曰:不益兵饷,虽去何益。
上默然。
发帑金五万,给军。
应桂迁延河上不进。
时朝议以应桂为总督,而命御史霍达监其军。
达,秦人也,夙负才略,习知地利土著,故用之。
十一月初三日上召对,谕以有真剿,然后有真抚,有好将,自有好兵,有好有司,自有好百姓,在尔实心为之,命达速去料理。
达痛哭敷陈,言西安若在,臣不惜死以报皇上。
此至则伪官充斥,赴任无地。
李自成祭墓
十一月,自成会群贼,戎马万匹,旌旗数十里,于米脂祭墓。
以兵百骑按行,凤翔守将诱而歼之,自成怒攻凤翔,陷之,屠其城。
榆林诸将殉义
十一月十二日壬寅,李自成发金数万,招榆林诸将,以大寇继之,备兵副使都任、原任总兵王世显、侯拱极、尤世威、惠显等,敛各堡精锐,入镇城大集将士,问之曰:若等守乎?降乎?各言效死无二。
推世威为长,主号令,缮甲兵,自成遣伪官说三日不听。
自成怒,十五日乙巳,贼四面环攻,城上强弩迭射,贼死尸山积,更发大炮击。
贼稍却。
十六日丙午,贼攻宁夏,镇兵逆战三胜之,杀贼精锐数十。
自成归西安,益发兵攻宁夏,陷榆林,守道都任合门自缢,原任总兵尤世威,举家百口付之烈焰,自挥刀突战死街心,原任总兵侯世禄、侯拱极、王学书、王世钦,王世国、李昌期,原任副将翟文、常怀德、李登龙、张发、杨明,原任游击孙贵、龙养昆,原任守备白慎衡、全家叙,现任游击傅德、惠宪、潘国臣、李国奇、晏维新、陈二典、刘芳馨、刘廷杰、文侯国,现任守备尤勉、惠渐、贺天雷、杨以伟、掌印指挥李文焜,皆不屈死。
时诸将各率所部巷战,杀贼千计,贼大至,杀伤殆尽,无一降者。
合城妇女俱自尽。
诸将死事者数百人,而乡绅死难,则有诰封副都御史朱尝德等。
榆林为天下劲兵处,频年饷绝,军士饥困,而殚义殉城,志不少挫。
榆林既屠,贼捣宁夏。
宁夏官兵迎降。
三边俱没,贼无后顾,遂长驱而东矣。
脱是时中枢稍知兵,当贼困榆关,急请济师,为犄角,可令贼夺气,乃一筹莫展,束手待毙,可谓国有人乎?
奏地称山河百二,读无衣小戎之什,犹想见慷慨激烈之概。
生斯地与官斯土者,被其风气,大节着焉。
虽谓与华峰比高,泾水比洁可也。
呜呼!壮哉!
文臣读书明理,而朝廷复优待之,其殉节宜矣。
至于武将何知,且文臣平日视同走狗,宜非降则遁耳,乃不为贼诱,可为异矣。
至无一人降者,则又异甚。
尤可异者,妇人女子,亦知贼至,不过披掠已耳,非甚不获已,未有甘心引决者。
竟至阖城自尽,其贞风劲节,真古今所未闻也。
榆林地临河套,朔北紧关,宁夏边陲要路,负山阻河,二卫既失,贼遂由秦越晋,势如破竹矣。
李自成屠庆阳
自成既破榆林,遂攻庆阳,府城中坚,守四日,力不支,城陷。
守道段复兴、知府董琬、推官靳居圣、乡绅太常少卿麻禧,皆死之。
居圣字淑孔,长垣人,进士,城破自刎。
自成屠庆阳,执韩王,大张伪榜,移檄河南郡县,俄还兵西安,此十月事。
邓太妙赋诗邓太妙,故宁河武顺王之裔,三水文翔凤太青之继室也。
崇祯初年,太青以太仆少卿家居,武恭人殁,谋续聚,家园有并头莲之瑞,作嘉莲诗七言,今体四百余首。
邓之父才其女而告之曰:此真可以婿汝矣。
太青喜,遂委禽焉。
既归于文,春秋佳日,奉太夫人版舆出游,登车吊古,夫妇唱酬,笔墨飞动,争光斗捷。
太青有二出西郊记,读者善之。
甲戌太青得风疾,至壬午春不起,邓为文以祭,叙致详悉,关中文土争传写之。
癸未冬,关陕蹂躏,邓以才甚,为寇盗所知,沦于闯,遁于秦,流离于幽冀,邮墙旅壁,泼墨留题,尝赋秋思一绝云:蒹葭一望碧连山,袭袭轻风拂翠鬟,秋色亦知亡国恨,却教落叶尽成斑。
三秦一失,不独忠臣义士,抱天坠之忧,即妇人女子,亦怀亡国之恨。
故附记邓太妙一事。
李自成陷平阳
十二月初五日,自成发兵入汉中,复反兵至韩城,渡河。
二十日庚辰,陷平阳,吏民皆降。
蒲州镇将高杰闻自成渡河,于是退兵泽州,沿途大掠。
自成杀西河王等三百人,山西郡县闻贼至,望风迎款。
李自成陷甘州
十二月,自成遣贼陷甘州。
甘肃巡抚李日瑞、总兵郭大吉、同知蓝台等并死之。
西宁卫尚坚守不下,至明年甲申二月诈降,杀伪官贺锦等。
张献忠屠蕲州时,李自成陷承天,据襄阳,所在弃城走。
献忠因得乘机攻取。
先是壬午六月,破黄安。
十二月,破黄梅。
至是癸未正月,张献忠袭陷蕲州。
次日,令缙绅、孝廉、文学悉冠带自东门大,由西门,尽杀之,遂屠蕲州。
留妇女毁城,稍不力,即杀之。
蕲州与黄安、黄梅二县俱属黄州府。
张献忠屠蕲水
癸未二月,乡官周之任勾引张献忠。
初四丁酉,献忠遂陷蕲水,屠其城。
道臣许文歧被执不屈,杀于麻城。
邑有饶宦,献忠未至时,蕲水官府谋集乡兵守御,饶宦不从。
谓乡兵徒扰民耳。
贼势孔亟,官兵请于各宦,每宦养兵三名,饶宦曰:我穷宦,不能养也。
既而城破,献忠集城中商民士宦于教场,而尽杀之。
后及于饶,饶夫妇跪请曰:愿出金二十万免死。
献忠括其家,得三十万,卒杀之。
野乘云:督粮道参政许文歧为贼所执,求死不得,瞥见从贼众多系黄麻,密告以忠义,北约从中击贼,以柳圈为号,适为逆衿王固怀泄其事,遂被害。
临刑叹曰:吾所以旦夕不死者,正为此耳。
今既无成,天也,含笑而卒。
王固怀附贼以杀忠臣,真衿中禽兽也。
至饶宦以三十万赀,而不肯养三兵,其愚鄙可恨。
献忠杀之快矣。
但百姓亦何罪哉!
张献忠陷黄州
癸未二月丙寅,张献忠疾驰至黄州,乘大雾攻城,黎明城陷,副使樊维城骂贼洞胸死。
维城固孝介公之侄,而玉衡之子也。
贡生冯云路,力学著书,精禅理,征辟不就。
献忠慕其名,强起之。
云路不屈而死。
其门生诸生汪陛延亦死。
诸生易为瑚,父道暹,名重海内,前已与次子为琏骂贼死,至是为瑚亦死之。
献忠据府自称西王,黄陂乡宦欧阳玖迎降,寻陷罗田。
樊维城,号紫盖、黄冈人。
父玉衡,给谏,以建言国本遣戍。
公中万历己未进士,授海盐县知县,历迁至福建副使。
崇祯癸未,张献忠破黄冈,公被执,大骂不屈死之。
易道暹,字曦侯,湖广黄冈人。
为诸生,以文章侠烈名海内,博涉群书。
贼逼黄冈长子为瑚请避,而公所著四书、易传、诗征诸书,卷帙浩繁,又所购求四方瑰文秘册,多年汗牛,不忍舍去。
因贻书友曰:不闻天下乱,元道自著书。
卒不去。
俄而贼益近,为瑚奉母走青峰岩,公亦令仆团奴担书,偕幼子为琏他徙,未及里许,遇贼。
贼问何人,公绐以远方书贾,贼云汝易曦侯,何欺我?公曰:汝既知我,幸听一言。
村中财物足饱汝腹,幸无杀人焚舍。
贼怒曰:汝不畏死,尚为村人言耶!汝遍游熟道里,肯从我共享富贵,否则立死。
公亦骂曰:死贼,汝为中国百姓,一旦为贼,杀人无算,覆载不容,大兵回合,生磔汝肉!何富贵之有?贼益怒。
遣骑缚公于段家店,杀之。
为琏同日遇害,督学水佳允祀公父子乡贤祠。
黄州异僧
异僧,黄州人。
平日专念阿弥陀佛,昼夜不彻,随其所见,皆称阿弥陀佛。
如见张姓者,则曰张阿弥陀佛。
见李姓者,则曰李阿弥陀佛。
路上见鸡,则日尖嘴阿弥陀佛。
山中见虎,则曰大嘴阿弥陀佛。
见人吹笛,则曰长阿弥陀佛。
见人打鼓,则曰响阿弥陀佛。
见其所见,无非阿弥陀佛者。
癸未,总兵黄鼎守黄州府城,师于途中大声念佛,冲黄鼎道,军士执之,登城,适献忠攻黄州,师亦留城上,夜间念佛,频呼军士醒睡,军士恨之,缚而投之城下。
未岁复在城上,念佛如故,如此者四。
每东城下,则西城上。
西城下,则东城上。
中军官白于总戎,始礼重焉。
山中猎人得一大虎,师募之放生。
猎人云:汝偿我三十金,便可放虎。
师止得四金,与之。
猎户云:汝能执虎耳三匝,而虎不食汝,则与汝虎,师遂授记,随执虎耳三匝,乃纵虎逸去。
是夕虎遂皈依师,师与虎同居黄麻山金刚洞中,太监卢九德提兵过黄州,至山中访之,欲见虎,师语虎,虎止示其首,九德欲见全虎,师复唤虎出,虎乃大吼跃出,九德亦皈依焉。
黄州大饥,人相食,师出城外,饥民持刀叱师舍身充饥,师解衣示众云:汝俟我念佛千声,汝即食我,念佛至八百,汝辈即扼我心,吾尚能念完二百声,以足千声佛也。
念至三百声,众不能待,即欲推刃,忽有兵马从空中来,饥民惊散,而师已在城中矣。
一日偶于街上见一鸡,师即念阿弥陀佛,鸡亦随声念佛。
张献忠入麻城
癸未四月,张献忠破麻城,从贼大逆,则劣生周文江居首。
文江为献忠兵部尚书,有原任锦衣卫遣戍刘侨,托文江进二美妾,并金银、器皿、玉杯、古玩数万金于献忠。
献忠用侨为锦衣卫都督。
教谕萧颂圣自杀。
楚生某祝发居吾邑,康熙初遇于莲蓉庵,予问楚事,生云:麻城乡宦梅之翰,万历间进士,天启时为阳和总督,盖阳和堡,属九旁大同地。
时张献忠居麾下为游击,之翰见其勇猛过人,善待之。
及崇祯时,之翰已物故,献忠引众过其里居,设祭而去。
绝不扰民。
至癸未四月,麻城宦仆李人会聚众叛主,城中大乱,合万人据之,不通出入,乡野亦起兵数万,围困半月不克。
然乡兵日益,而城内之粮事且迫,李人会大惧,闻献忠驻兵蕲州,夜半遣人缒城下,由间道请救。
时献忠步卒多降,李自成麾下止有骑士七千人而已,适欲出掠,未定所趋,闻麻城使者至,大喜,即刻期进兵,乡兵闻之,各解围走。
献忠遂入麻城。
城中降者五万七千人,献忠别立一军,号为新营,选勇士将之,势复大振,已而献忠去,众乃悉从之。
五月破武昌,皆此军力也。
是岁二月,自成遣将陷麻城,城中虚无人,越两月而献忠入,岂麻民劫数,有不可逃者欤!且贼势稍衰,每逢人助,是天心犹未厌乱也。
张献忠屠武昌
癸未五月,总兵方国安率兵扼蕲州,武昌武备废弛,闯、献交窥江汉。
时议募兵守城,而库藏空虚,楚王有积金百万,三司请贷,王不许。
大学士贺逢圣家居倡义,捐赀募兵,适承天德安溃兵俱下,楚王尽募之为军锋,以长史徐学颜领之,号楚府兵。
献忠沿江而上,破汉阳,临江欲渡,武昌大震。
议彻江上兵,撄城守。
参将崔文荣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州,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
议者不从。
贼果从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
文荣御之,少有斩获,贼攻武胜门,文荣率诸军拒之,多杀伤。
壬戌,楚府新募兵为内应,开门迎贼,文荣跃马持矛大呼杀贼,贼攒刺之,洞腋死。
贺逢圣与文荣俱守武胜门,城陷归,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载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凿舟,全家溺死。
逢圣尸沈百七十日不坏。
十一月始葬。
楚府长史徐学颜,方署江夏县,与贼格斗,左臂断,右手尚持刀不仆,为贼支解,合门殉难二十余人。
都司朱士鼎被执,贼强以为总兵官。
士鼎戟手大骂,贼断其左右手,弃之江滨。
士鼎縳草于臂,作书毕乃死。
兴都留守沈寿崇,及武昌通判李毓英,武昌知县邹逢吉,嘉鱼知县王良鉴,皆死。
楚宗多从贼者,献忠执楚王,尽取宫中积金百余万,辇载数百车不尽。
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
献忠以箯舆笼王,沈之西湖。
湖水涌沸,久之乃死。
贼亦异之。
王之先乃太祖第六子,洪武三年封,至是始遭难,其富可知。
贼屠僇士民数万,投尸于江,尚余数万人,纵之出城,以铁骑围而蹙之。
江中浮尸,蔽江而下,武昌鱼几不可食。
其余民数百,悉断手足,毁目鼻,无一全形者。
献忠遂据武昌府。
僭称武昌曰京城。
伪设六部五府。
铸西土之宝,开科取士,殿试取三十人为进士,授即县官。
初,李自成兵临汉阳,不克,闻献忠取之,自成怒,榜示远近,曰有能擒献忠献者,赏千金。
及闻取武昌,复遣人贺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行将及汝矣。
献忠惧,卑词以答,求彼此为援,多赉金宝使于自成。
自成留其使,献忠恨之。
遗闻载贼从鸭蛋洲渡,武昌知县邹逢吉死之。
而史略则云从煤炭洲渡,未知孰是。
贺逢圣,字克由,号对扬,武昌江夏人。
父亨阳,潜心理学,所著有思聪录、人模样等书,公为诸生,受知督学邹迪光,而熊尚文尤奇。
公与熊廷弼并见赏爱。
或问二公优劣。
答曰:贺生夏瑚商琏,熊生干将莫邪。
后其言竟不爽。
廷弼领解,公不与,迪光赠以五千金,为三年膏火计。
万历癸卯,捷贤书,屡上春官,不第。
选应城教谕。
丙辰登进士,殿试第二人,除编修。
壬戌分试得华允诚等,公居乡与廷弼颇不合,后廷弼将被罪,楚绅梅之焕、满朝荐以廷弼冤,疑公意有异同。
公曰:讵以小嫌介意,遂援笔具草,而已不可救矣。
会杨忠烈劾忠贤,忠贤切齿,楚人犹慕公清望,语之曰:各省俱建生祠,惟贵乡湖广实无功德。
公曰:此地方官事,非某所敢知。
珰默然。
遂借南畿主试之推,削公籍。
崇祯初,补南京祭酒。
丙子入内阁,戊寅致任。
后二年,再召入,与首辅勃溪不合,寻告归。
上召便殿宴饯,公伏地悲泣,上亦恻然动容。
同官陈演大呼曰:逢圣有罪,不可引动天泪。
公掩涕起侍,赐冠履、坐蟒衣一袭,遣官护送回籍。
时壬午岁也。
明年癸未,贼破蕲州、黄麻,烽火速鄂城,武昌大震。
公以死守劝当事,其门人大冶尹如翁心忧公,特驰三百里往谒,挟一僧帽、一袈裟微讽之。
公以见危授命对。
五月十九日,献忠攻武昌,二日不下,会报监军杨王基升郧抚,遽移营渡江,兵势单弱,贼遂从汉阳门入,城陷,乃二十二日也。
公服御赐冠履蟒衣,诣楚王府,将奉王同死。
至则藩府为献忠窃据,王已不知所在。
公遂见执。
乃曰:我欲亲见献贼,骂之死。
众不令见,公乃北向五叩头毕,遂投缁阳桥下而死。
夫人危氏、子觐明,皆死之。
仲子光明,守八分山墓,闻难来奔,又死之。
两子媳,一曾氏,一陈氏,孙三人,皆死。
一仆萱命,相依七日,竟死之。
合门就义者二十余人。
公既殁,大吏招魂祭葬,公八阅月而尸出,面目如生,冠缨不绝。
诸生尹如翁,归大冶,城破被执,不屈而死。
其父孝廉珩,博学负气节,先避地吴中。
公死,上感悼,命礼官议恤,会遭国变,南京谥公文忠。
江阴冯生云:贼将尽杀城中男女,逢圣谓之曰:汝何不杀我?免杀许多百姓。
贼不忍加害,送至献忠老营,亦不忍杀。
逢圣曰:速杀我一人,其余百姓无罪。
献忠曰:依汝言,全了他尸罢。
盖欲驱民入江耳。
此与前传小异。
一云:献忠以武昌民众,不能顿杀,开城驱之入江,焚香三枝,与众刻期。
如香尽而犹在城内者,尽杀。
民争趋出。
蹂死万计,不能出者,杀之。
凡驱民三十万,溺之于江。
江水尽赤,浮尸千里。
予是时闻有流至镇江者,真人间大凶贼也。
有自楚来者云:献忠将屠武昌时,大雨如注,雷声轰烈,献忠驰马呼曰:上天怒得紧了,何不快杀,遂如砍瓜截菜者然。
数十万众不能遽杀,乃启城逼入江中。
献忠每自云:我是黄巢后一人,又云,我比黄巢杀人更多。
其凶忍残暴,无复人理如此。
时武昌一人,平居好善,城破跃入江中,止见桑田,初不知水,步行三十里,至青山峡,登岸抵家,竟无恙。
人咸异之,即己亦不知其故。
至今犹在益力行善事。
一云:逢圣朝服投江死,门生大冶尹如翁从之。
是贺、尹同死也。
而此云归大冶云云,似小异。
前载贺公以巨舟载全家溺死,是一门同日死也。
而野乘所载,止云同日危夫人、觐明之死,余先后不一,似与史略小异,姑兼记之。
先是,崇祯五年,襄阳地震,武昌震而且陷。
及十五年壬午冬,自成破襄阳,至是,献忠又屠武昌,俱不出一纪。
然则地道本静,而震动不已。
是失其常矣,能无灾变乎?
张献忠大败
癸未六月,谕平贼将军左良玉,专剿张献忠,毋老师糜饷。
八月五日丙寅,诸军齐压武昌而军,献忠出战大败,遂复汉阳并诸属县。
复汉阳幸矣,而不书,乃书献忠大败者何,喜之也。
喜献忠之败,过于复汉阳也。
李干德岳州三捷
癸未八月,张献忠陷咸宁、蒲圻二邑,属武昌府,距岳州二百里。
沅抚李干德、总兵孔希贵,移屯岳州,居民他避。
令军士诈为居民,开门迎贼,贼入城伏发,贼尽歼,留四贼,割一耳贯箭,纵回以辱贼。
献忠怒,益兵进攻,干德虚立营垒于道旁林中植旗帜,伏大?积薪其上。
贼以火攻之,延烧积薪,?发毙贼数百,贼益怒,水陆并进。
干德饰战舰中流,向贼营度矢石可及,即止不进,贼连弩射之,干德度贼矢?既尽,水陆奋击,三战三捷。
献忠乃悉众围岳州,百道俱攻。
八月五日,力屈城陷,干德、希贵走长沙。
八月初七日戊辰,贼前锋至湘阴,湘阴民俱空城走。
献忠欲北渡,卜于洞庭湖神。
不吉。
三卜,神终不许。
十九日庚辰,献忠敛舟湘潭数千艘,将北渡,忽大风起,覆舟百余,溺死数千人。
因复还岳州,尽杀所掠妇女,投尸江中。
焚其舟,火延四十里。
江水夜明如昼,遂陆行向长沙。
李干德虽不殉难,然三战三捷,功亦伟矣。
至于大风覆舟,神之恶贼如此。
蔡道宪续传公之先居于泉,父维忠,以功曹为府幕,生三子,伯钟殿,仲道宜,俱庠生。
公讳道宪,字元白,号江门。
崇祯癸酉,年十七,补弟子员,即登贤书。
丁丑成进士,授滇南司李,中途丁忧归。
辛巳改李星沙,时堵允锡为郡守,相助为理。
壬午十月,公有事于会,堵以觐行,过公小楼,秉烛而语。
公谓堵曰:子乌得去乎?去是无星沙也。
堵亦曰:子速归署,死而后已。
吾子勉之。
自此两人别去。
十二月,贼陷荆承。
癸未五月,陷武昌。
七月,陷岳州。
一时名藩重臣,大帅劲卒,俱溃于长,莫能自固。
有广镇尹先民者,夙称能守,公结以卫。
时民已大奔,一城内外皆绛衣游悍,且掠且市,又文武率属相扞不和,贼朝渡夕溃,尹降,公督战不支,乃下马释戎服,整衣冠北面拜泣曰:臣不职以死谢至尊,为贼所执,贼降阶语曰:我素知公,公勿苦,公怒骂,贼缚公,公益骂。
释而又缚者三。
迺嗾降将尹款语公。
公嗔目直视曰:尔为卫律耶,朝廷何负尔?而反。
奋缚揕尹胸而抟之,贼数万咸股栗。
公数贼罪,又扬天朝威德,大辱贼。
贼乃剐公。
公就剐,骂不绝口,贼皆流涕。
发喟曰:南朝仅见李侍郎也。
十二月,贼陷衡永还,忽拔众渡江。
甲申正月,王师乃恢复。
三月,堵公复任,肖像建祠发丧,率请司人而哭之。
先是壬午之春,公促夫人侍太夫人归,私谓堵曰:吾与子俱处燕在堂也。
乱至无日,吾无死所,忍使慈母目见乎?奋题其壁曰:许多上将薪谁徙,正在中流楫自悲。
公盖自期有素矣。
生于万历乙卯九月二十七,卒于癸未八月二十六日,得年二十有八。
配谢氏,子名知远,以甲申五月二十日,虚葬公于长沙府城南里灵坡。
主丧者亲兄道宜,司丧者郡守堵允锡,及别驾周二南也。
丁丑,吾邑秦镛北上,遇蔡公于仪扬,见公徒步不乘舆马,自闽至京师,凡数千里,皆陆行。
其足力强捷,真世间举子所未有者。
是岁成进士。
蔡道宪长沙骂贼
崇祯十五年冬,贼袭荆州,镇臣率兵拥惠王走长沙,明年癸未,武昌陷,巡抚亦率兵千人走长沙。
长沙乱,推官蔡道宪以一身经理支撑其间。
八月岳州陷,镇臣孔希贵亦率兵万人走长沙。
郡中恇扰,道宪与镇臣尹先民誓众固守,躬自持釜甑,出粟饷兵,与希贵相犄角。
八月二十三日甲申,献忠至城下,希贵先□。
李干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
尹兵大溃,贼至城下呼推官曰:吾军中皆知公名,可速降,毋自苦。
道宪强弩射之。
献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
二十五日丙戌也。
希贵、先民俱降于贼。
道宪被执,百计诱降不屈,置小楼中,凡念有四日,令降将尹先民说之,卒不听,骂不绝口。
贼大怒,寸磔之。
道宪从容受戮,长啸一声,风雨骤至,头胪已断,两曈子尚不瞑。
贼亦骇愕。
时为十一月。
道宪年才二十九。
宏光朝赠太仆卿,谥忠烈。
先是,道宪莅长沙之明日,梦李芾来谒,异之。
及殉难,与李芾合祀,名其祠曰二忠。
蔡道宪,号江门,福建泉州晋江人。
崇祯丁丑进士,授长沙府推官。
时献贼猖獗,公乃作书告兄曰:亲老矣,兄好事之。
弟与此城俱存亡耳。
为官时有诗云:湘中司理湿青衫,半日斋居十日严。
闻者悲之。
公被执时,有健卒林国俊等九人迫侍道宪不去,贼劝道宪降。
国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
贼云:尔不降,亦死。
国俊曰:若我辈愿生,亦去矣,不至今日。
贼遂并杀之。
内有四卒奋然曰:愿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后死。
贼义而许之。
于是,四卒解衣裹骸葬于南郭。
葬毕自经。
与道宪同死者,知府周二南、举人冯一第。
一第字椳公,长沙人,天启丁卯举人,以诗名。
湖南城破,椳公走湘乡,将乞师酉阳以图贼。
贼伪守闻,遣人执其母兄求之。
椳公不忍其母兄,乃出至长沙就缚,将杀之。
一老僧伏地哭,请免椳公,乃断两手置营中,一夕死,湘乡人果逐其伪令,出湘潭与贼战不利,而闻大军自醴?来,贼乃弃长沙走。
其母兄竟得免云。
谢良琦,号献庵,粤覆孝廉,历仕有贤名,盖博雅君子也。
其记江门死,在十一月,除小楼二十四日外,又何遥隔也。
谢曰知先生事者盖鲜,故急为表出之。
且系以诗曰:大厦原非一木撑,荔椒空自哭先生。
狼烟已誓忠臣死,鱼素先巾孝子情。
柴市从容天地泪,常山刀锯古今名。
不知三载官衙梦,冥漠初能鉴至诚。
则谢公之考江门必确矣。
按李芾宋臣,知潭州,除夕元兵破城,合门殉难,谥忠节,谢诗未句,盖指梦芾而言。
按酉阳城乃辰州府城也。
辰州有大酉山,在府城西北,道书第二十六洞天,上有龙湫,祷雨即应,又有小酉山,石穴中旧有藏书千卷,相传避秦人隐此。
世称二酉是也。
人世最重,莫如身命,士大夫所以殉难者,亦以节不可失,名不可败,故不得已,舍此而取彼也。
若林国俊等渺然一卒耳,何关名节,乃能视死如归,非烈丈夫能如是乎?勿谓行伍中无人也。
史可敬叛降献忠
史可敬长沙人,由进士擢给事中,丁艰在家,豪横乡里,里人仇之,毁其室,可敬思欲报仇,遂降献忠。
献忠授以都宪,镇守常德地方,可敬恣意杀戮,常德人受荼毒者,莫不切齿。
献忠既去,土人即缚以献军门,并搜获其手书,皆教献忠定计取辰、沅、靖等处事也。
其称献忠动曰陛下,曰新朝,曰圣主,皆见于笺表。
偏抚于解至日,笞七十,下靖州狱。
狱内凡五人,皆伪官,可敬其一也。
赵某归献忠
赵某,长沙人,膂力绝伦,能倒曳两水牛走。
崇祯时中武进士,当北上,中途遇响马,击杀数人,乃免。
及归,知盗甚盛,恐为所害,遂隐居不出。
至是,献忠犯长沙,共兵分数十人,各为队伍,四出劫粮,忽遇赵某,被扑而走,蹄营不敢言。
已而,复益百人驰至,赵怒曰:前仅笞汝以警若辈,今将杀汝等矣。
举刀相向,贼惧其勇,各骇而退,还白献忠。
献忠问安在。
诸卒告之。
献知为将材可用,遣骑士厚往迎,赵度贼去必纠众复至,整甲砺刃以俟,忽见旌旗载道,车骑如云,鼓吹引前,武夫拥后,金币列庭,逊辞征聘。
赵以事出非望,大喜,遂归献忠。
时麾下勇猛数人,悉为义子,赐姓称王,若序后先,则赵应列未位,而赵自负所长,欲较武艺之优劣,以定爵秩之崇卑。
孙可望闻之,即出愿与相较。
献忠恐伤其一,使徒手搏战,于是两人乘马,东西分立,彼此顾盼,不敢遽交。
久之,金鼓一震,两马相对,突前,赵度可望必举手相交,不意可望驰至,竟不举手,并辔相挨而过,猝以肩臂回赵一推,赵不及备,即堕。
然以力大,两足夹于鞍上,身即为马腹下倒穿而过,仍跃马上,竟不及地。
其跷捷如此。
献忠见之,谓可望虽胜,然可谓斗智而非角力,使再试之,二人驰马如前,赵俟其至,将可望怀中一握而举,两足遂悬,马即空鞍飞去,诸军喝采。
献忠等大加叹赏,遂以赵为二王,可望为三王,李定国为四王,将士称赵二千岁,孙三千岁,李四千岁。
后献忠欲入川,虑军士多携妇人,道险难行,密与诸将议杀妻妾,以令三军,咸有难色,独赵先杀妻子。
献忠大悦,入川久之,献忠忽发狂疾,召赵至前跪之。
赵曰:小臣无罪,何见责如此?献忠使左右四人,画赵背为棋枰,赵乃死,诸生以下,皆惊疑欲散。
献忠知事不谐,遂传位可望。
可望密鸩献忠,而总其兵权云。
以赵某之雄武,使将相举而用之,足以保障郡邑,竟投置以资献忠,是如虎添翼也。
然骁勇如赵某,不为国家建功,以垂千古,乃甘为献忠用,复杀妻子以求媚,其不得死也宜哉。
朱国柱常德骂贼
朱国柱,云南临安府人。
天启元年辛酉举人,授常德同知。
崇祯癸未秋,献忠犯常德,势不可支,士民请出城以避贼锋。
国柱曰:城亡与亡,安用避焉!遂整衣冠,升堂正坐,骂贼不屈。
献忠杀之。
先是,崇祯七年甲戌七月,常德城夜忽地震,其声烘然。
百姓惊起,疑为贼至。
屋脊毁堕,或谓龙过,而又无雨。
顷之复响,声如染石,杌杌鋐鋐,始知地震。
震过复响。
一昼夜凡十有八震。
有小镇邹溪居民三十家,震时陷没地中,常德陷死二百余人。
城上女墙悉皆倾倒,时所陷之地不一。
陷时有水如墨,倒射于上。
自十月以及明年乙亥正月,又两震焉。
越十年为癸未,献忠破常德。
甚矣,灾异之可畏也。
杨夫人骂贼
夫人朱氏,湖广武陵人,蓟僚巡抚杨鹤无山公夫人也。
贼执夫人,夫人骂曰:吾天朝命妇,岂从尔乱贼哉;遂死之。
张鹏翼衡阳骂贼
癸未八月二十九日庚寅,张献忠袭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府。
张鹏翼,四川顺庆府西充县人,由拔贡任湖广衡阳知县,献忠破城,鹏翼骂贼不屈,缚掷中流。
鹏翼,他书载明翼;衡阳,属衡州府。
此外死难者,湖南道参议陈瑸,亦忠义凛凛烈丈夫也。
瑸,福建镇海进士。
刘熙祚永州骂贼
九月,献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长沙造宫殿,追兵获三王。
至永州,湖南巡抚刘熙祚督水师御之,遣兵护三王入广西。
而自入州死守,奸人开门迎贼,熙祚被执,贼欲胁降之。
不屈,闭目绝食,题绝命词于永阳驿壁。
骂贼不已,遂遇害。
于是,全楚皆陷。
献忠归长沙,开科取士,分兵徇诸郡县。
传曰:熙祚,字仲缉,号劬思,常州武进人。
幼而孤,中天启四年甲子举人,再试再蹶。
公曰:丈夫实自植立耳,岂必科目不朽人也。
谒选得兴宁令,擢湖广御史,与左良玉握手欷歔,勉以忠义。
将士闻而泣下。
癸未,巡按湖南,至永州,会部院庄祖诲,催饷四集,贼乘之,祖诲先行,公殿后,贼望见偏裨跪白马前,知为重臣,突执公拥之去。
贼欲降之,公不屈,遂自绝饮食,贼必欲降之,将授为侍郎,加以蟒服,坚不受,惟骂贼不置口。
贼怒,缚至宗师馆,备加楚毒,以绳曳倒拖地上,血肉狼籍,终不屈,遂害公于宁乡神庙,破腹刳肠而死。
时,癸未九月十六日也。
有绝命诗,授小吏陈纬置髻中,佚出,纬走郴,遇部将出诗镌之。
宏光朝赠左都御史,谥忠毅。
公弟永祚,字叔远,号宛谷,贡生,廷试第一,历官至兴化府同知,再迁至按察司佥事,闻建宁失守,拊膺恸哭而卒。
此得之公甥薛堆山云。
公荫一子,予癸葬,祀毗?四忠祠,公子名晋藩,举孝廉,负气节,有父风。
刘忠毅之死,野乘云:公护诸藩冒死断后,为贼追缚,槛送献营,一也。
史略云:入州死守,奸人开贼公被执,二也。
而陈皇士则云为庄祖诲殿后,突执去,三也。
三者之中,当以陈说为是。
盖臣闻之堆山者,以甥谈舅,其事必确。
张献忠复陷岳州先是八月,献忠陷岳州。
九月驻长沙,至十一月献忠复遣贼将下岳州,沿江设伏,藏轻舟于汊港,以巨舰载重资顺流下。
官军邀击之,贼佯走,官军争利,溯流上,尽夺其赀入舟。
舟重不能速行,贼轻舟四出,围之。
夹击杀溺无算。
岳州军民空城走,贼遂陷之。
贼既得岳,所谓洞庭之险,与我共之。
于湖南一带如数节而后,迎刃解矣。
献忠此计,所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也。
惜乎庸将不知。
张献忠陷江西郡县
时,献忠已陷全楚,而江西袁、吉一带,面面与楚相通,贼从萍乡、万载、永新三路,突犯安福,吉水俱破。
十月初四日甲子,贼陷万载、袁州。
十四日甲戌,左良玉遣将复袁州。
十八日戊寅,吉安及诸县同日而陷,贼设伪官改吉安为亲安府。
庐陵为顺民县。
复陷袁州。
十二月,献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抚州、南丰。
辛丑岁仲秋十一日,舅氏曰:昔在南昌时,闻献贼破吉安,只一人耳。
予问之舅氏曰:当日贼遣一骑飞至城下,城门固闭,守者登城望之,谓止一贼耳。
亦何能为,皆聚观于上,竟不设备。
时有一树生于府城之半壁,贼平日已熟睹,至是飞奔其下,手持铁钩,钩树一跃而上,大呼杀人,止杀一人,众皆惊溃。
贼即下城。
复杀守门一人,众遂狂奔。
时贼大众,亦疾驰城下矣。
即开门迎入。
须臾城门复闭,闭不容出入,集城中士民,令之投降。
凡二日乃定。
始发铳三声,万人呐喊三声,四城鼓乐喧填,门始洞开。
然则贼破吉安,不过一人力耳。
一贼破一城,天下事忍言哉!
先君子曰:予在江西,有高士张逍遥,隐居庐山虎洞,能前知祸福,众号为张半仙。
献破吉安等处,全省大震,抚臣解学龙、按臣郭都贤,各遣使入山询问世事。
逍遥子曰:今尚无害,越三年,天下必大乱。
至癸未十一月,江督吕大器果复吉安,而申酉之际,难言之矣。
袁州兵荒
前载献忠陷袁州,从史之说也。
乃袁州老僧则云:崇祯之季,张献忠围城驾云梯而上,守者以炮击之,折其梯,下座乃倒,贼始退。
此一劫也。
明年,献忠又至围之,亦不克复去。
此二劫也。
弘光元年春旱,本州一年二熟,时禾苗悉枯死,宜春为首县,邑令朱某,年才十九,征粮不息,百姓共携枯秧掷于庭,挈持朱令出诣田中亲视。
且曰:禾已枯死,尚征粮耶?忿甚。
朱令惭怒。
时,良玉驻临江,朱与之善,密驰书告云:宜春已反,良玉即提兵,自分宜杀入,百姓犹未觉,大被屠戮。
此三劫也。
朱令复征,寻罢去。
顺治四年丁亥大旱,城中绝粒四日,湖广米至,始得生。
此四劫也。
明年戊子大疫,此五劫也。
经此五劫,民生凋敝,至今城中,止存千室。
地多丘墟,有驿政道及兵千人镇守本州云。
当时兵赋杂沓,荒寇交至,民不聊生,内翰方以智不胜感悼,作田稼荒一词,以悲时事云。
田稼荒,农夫亡,老幼走者死道傍。
走入他乡亦饿死,朝廷加派犹不止。
壮者昼伏夜行归,归看鸡犬人家非。
贼去尚余一茅屋,官军又来烧不足。
此实事也。
可为三叹。
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祯庚辰进士。
大清至,祝发居江西庐山开光寺。
南昌猛虎
南昌府西门外抚州街,长亘十里,百货汇集。
癸未几月中,一人闻厅中有声,启视,见一虎蹲于台下,以尾击台,台为之裂。
其人大惊,急掩门而出,呼众执械围聚,将后屏门敲击叫喊,虎跃于屋,众号呼唤闹,声沸如雷。
虎于屋上东西徐步,殊不畏人。
口惟哈哈有声,无敢犯者。
有一健卒前,撄臂被介而堕,更有一人私计,须用铅弹充打,时无此具,其人杂于俦众中,虎忽从屋巅跃下,噙其人于旷野,咬为两截。
众因虎在地,各逞枝棍,遂立毙焉。
后戊子岁,金王兵起,抚州焚毁,片瓦不存,火盖起于虎蹲之厅也。
左良玉复武昌等处
癸未八月,上命江凤黔粤各督,及郧皖江沆各抚,令兵剿贼。
方献忠壬午之破武昌也,左良玉避其锋,拥兵九江不敢逼。
及献既入蜀,良玉略定武昌、澧陵、长沙、湘潭、湘阴,并湖南一带。
又复岳州、监利、石首、上安、德安、随州等处。
十一月诏太监何志孔劳良玉军,以恢楚有功。
加良玉少师,荫一子,吏士各升秩,大赉各军。
诏良玉移镇武昌。
良玉令马士秀等,复临湘、岳州;令马进忠等,复袁州、尽诛诸伪官。
贼来我去,贼去我来。
犹如白日鼠,见人辄避,夜间乘人睡梦,复出盗米。
良玉为将,何以异此。
而乃加官荫子,能不愧乎?然伪官尽诛,稍泄积忿。
刘承允复衡、沙刘承允,南京人,黎靖参将,加副总衔年四十余,力能使八十筋铁棍,故绰号刘铁棍。
黔阳至靖州一带,以迄苗子,俱慕其德威,士民之家,俱书恩主刘总爷牌位,供奉之者,无一户不然。
献忠南侵,被刘杀贼,衡沙一路,次第克复,皆刘力也。
此据新纪所载,承允可云名将矣。
惜乎末路之恣也,以知名将善保功名为难。
吕大器复江西郡县
癸未秋季,总督吕大器复袁州、萍乡、万载、吉安、庐陵、吉水、永新、太和、安福等处。
大器沈毅知兵,方入援时,路过峡江,城门四闭,闻是官兵,反行遮杀。
吕以八王兵到,开门出迎,手持县印,口称千岁,备有大马三十五匹,粮草无数,新旧知县俱已拿下,听候发落,大器立取奸民枭示之,次第恢复。
胡公平三县土寇
公讳时,号慎三,无锡人,予之舅氏也。
崇祯丁丑礼闱第四人,授江西南昌司李。
先是戊寅秋,贼张普微作乱于抚州、新建、广昌等处,抚臣解学龙、按臣邢绍德主剿,姜公监军,公设计擒斩首从百余,贼遂解散。
及壬午冬,李肃七、李肃十因捕役入乡,诈害良民,为之不平,乃扑杀之,恐被逮,遂纠柯源峒陈友谅遗孽反。
越两日,有诸生余士藻,本辽产,善骑射,工火药,里有贫子,每日外出,炊饭辄失,心疑怜人所窃,一日隔河阴伺,见白犬入户,返逐之,犬趋灶下,忽不见,掘之,得兵书宝剑,士藻遂以是造神语惑众,建将台高五丈,观星望气,为三寨总主。
自号靖海天王。
二李虽勇,皆出其下。
又与其党李东阳、慈林、刘心一、胡地十、柏梅、余木十、李严二、李成、郑孔一、张华九等,伪立十二天王,十八罗汉、二十四天罡、三十六地煞等号。
啸聚数千,俱戴红巾,盘踞靖安、奉新、安义三县。
焚杀淫掠,殆无虚日。
癸未正月,抚臣张凤翮发兵六千,檄兵备陈起龙监军。
二月二十二日进师,贼大至,将士多殁于阵。
后起龙力不支,将印送公而去。
四月,公密约南康同知金孔器,设伏进攻,兵气始振。
贼素服公威德。
十八日贻书云:胡刑爷,爱民如子,真是公祖父母,倘如广陵守之单骑入寨,郭子仪之至诚感敌,众愿投戈迎候。
二十八日,群贼集樟树河地,公单骑往,贼即竖归命安农旗,顶香罗拜,公给免死牌千纸,众谢而退。
诸生舒春阳、余鼎调等,与吴胜八同里,李东阳以胜八勇猛,娶其妹以结之。
公令余生潜间胜八,立功自赎。
胜八于午节乘龙舟,醉后斩贼矮虎等。
五月十日缚东阳来献,靖安营将欲袭为己功,忽于中途杀之,东阳逸去。
于是再议会剿。
十六日出师,公督阵三县犄角,焚寨十余所,斩首百余级,夺回子女军器无算,兵威大振,乃参将袁斌独欲见勇,乘醉轻进,贼伏发,马惊坠毙,兵气复挫。
二十日贼逼靖城,公启门督师,先令武宁营张献政设伏,照贼用白纸扇一招,发伏射死李东阳。
又与都司何其贤等,同诸将二十人,统兵五千及乡勇三千出师于奉新之石子冈,靖安之解家桥与安义之桐城等处,腹背夹击,于是贼渠闵歌一等俱降。
李肃七见事败,将遁,公知胡地十以十二天王之一,甚骁勇,招之至,劳之以酒,使擒肃七。
复遣勇士数人从之,伏山谷间酣饮,肃七乘花马自奉新出走,猝见胡地十等聚饮,即下马谓之曰:尔辈伏此,非为吾耶?然吾亦好男子,岂待汝擒哉?因与众同饮尽酣,遂解两臂银镯数十股,又腰下猫儿眼诸宝与众曰:各分取之,诸公得吾首,可以献功。
吾请自刎。
语毕,遂拔刀自刎。
众割其首级以还。
其首大尺有二寸。
六月四日,设计擒余士藻槛车解省。
至十三日,贼党尽斩其渠来献,余众悉降。
凡投诚者,感公不杀之恩,俱改胡姓,愿事左右。
公收其勇猛三十人,余遣归农,悉洒泪而退。
沈万登复汝宁
癸未五月,河南所在,擒斩伪官。
及十月初一辛酉,副总兵沈万登,复汝宁。
万登,汝宁大侠也,聚乡勇万余人,李自成伪授威武大将军,不受,凤督马士英承制授万登副总兵。
是月官兵进剿汝宁一路,伪官土寇俱尽,河南稍宁。
时以自成方入潼关故也。
王汉战死
王汉,字子房,莱州掖县人,崇祯十年进士,除高平知县,调河内。
巨寇刘二,将以正月三日,攻济源。
济源告急,公佯不应,于除夕出贼不意,赴之,以元旦登天坛山,山陡绝数仞,游者或用数人,以希牵挽,乃登。
公独持刀前行直上,擒刘二。
人服公勇。
乘大雪至山西,破妖僧智善,夜半渡河,破贼杨六郎。
李自成围汴,不通音问。
公之死士,能达书于巡抚高公。
十五年三月。
行取入都,与苏京王燮同召对于德政殿称旨,命三臣皆以试御史监军。
公监左镇保督湖川郧兵,与督臣侯恂援汴,所监凡五万九千,然已溃散大半。
八月朔夜半,袭贼于范家滩,斩一红甲贼,因檄诸将合剿,公自走襄阳,督左良玉兵救汴,至潼关而巡方之命下,未几,巡抚河南,密计围贼,而刘超难作。
超,永城人,中河南武解元,跛而知书,为贵州总兵,坐罪免。
壬午上疏,言兵计,中枢陈新甲,用为河南总兵,以私怨杀乡绅士,御史魏景琦一家三十余人,惧罪招纳土贼,据城谋叛,密旨以策授公讨之,为兵部泄之于超。
超得为备,公以癸未正月十九,率兵抵永城。
环而攻之。
二十四日,鼓夺其北门,超在东门,倚楼为塞自保,公见兵大捷,乃单骑入北门,大呼勿杀百姓,天忽雨,兵少却,拥突门下,公为贼刃所及,参将陈治邦、游击连光耀父子,及家人刘玺、张金皆战死。
游击马魁,复力战入城,负公尸以出,面如生。
上闻,赠兵部尚书,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
而擒刘超至京师磔之,奉旨传首九边。
荆伟被杀垫江令荆伟,丹阳人,由明经选授今职,因与本县一乡绅有所称贷,乡绅挟此,每年多干求,每求辄应,偶有一二事,未遂,即衔恨。
构土贼入城,欲杀令,令闻之半夜出堂,将面谕解散,众贼蜂拥直入,面中数枪而死。
一子随任,尚幼,未知何日扶榇还里也。
罗尚文杀僧罗尚文,四川叙州府人。
向年流寇入川,被参于杨嗣昌,令戴罪立功。
事在按察司勘,罗方提兵三千,往川北剿贼。
至广安值潾水贼乱,宗师甘公子某领家眷避贼于中成山之僧寺,僧疑为夺己之产,遂杀之。
并淫其妾媵。
尚文提兵入山,杀二百余僧,尽毁其山寺。
而渠魁未获。
越明日,尚文死。
甘宗师,讳学渊,即向年督学江南者。
其先姓明氏,即国初降王明玉珍之后。
子孙数以万计,俱改姓甘,散处于川,而宗师则居潾水云。
四川犯官
自崇祯十年流寇犯川,郡邑残破,有司得瓦全者,无几。
至己卯、庚辰之际。
惨祸尤甚,闻贼未犯,土民先期避去,官府仅守空城,城破则家属尽戮,官被杀者亦甚众,幸不致死。
朝廷复以弃城置重典,武官自总镇以下至千百总,文官自巡抚以下至补职教官,累累逮系,处斩徒流者,不可胜计。
三藩贼祸他处藩祸,闻而未见,旧年至岳州,则惠王播迁于民舍矣。
过临湘,则唐王飘流于江上矣。
今往州北,见瑞王颠连情状,不忍言说。
自西安既陷,汉中风鹤,有赵总镇标下兵,乘机抢劫,先掠民家,遂及王府。
王积帑金八十万,一时俱尽。
宫中眷属,不知存亡。
瑞王仅与一妃逃出,王无车辇,将桌作轿,两人肩之。
妃乘马奔至保宁,保宁闭关不纳,乃暂住舟中,驻泊河上,头戴小帽,身着青布箭衣,口喃喃惟诵阿弥陀佛。
他无所言。
闻惠、唐两王亦然,为贼穷追,狼狈入粤,其光景必更有可怜者。
三藩皆神宗皇帝子也,遂至此哉。
志异
癸未二月二十四日戊子,京师大风霾,是夜天津城门,不启自开。
夏秋之际,每夕月角上有一大星,闪闪逼之。
或曰:此星甚凶,天下其将乱乎。
吴贞启,字元行,宜兴人,崇祯十年丁丑会元,选广东督学。
癸未疾甚,一夕见冥主行一牒至云:天下将乱,着善人先死,页启遂处分后事,寻卒而天下亦大乱矣。
有自京中来者云,七月二十三日,夜雷震太庙,雷霆风雨,一夜不息。
明晨?栅,毁拆神位,炉烛无不倾圮在地,主牌系实金,后冠珠宝结成,外有雕龙木匣覆套,买各三万,时紊掷在地,简出两空函,英庙与后者,查系司之者私获在家,斩之。
八月至十月,京城内外号曷瘩病,兵科曹良直方与客对坐,举茶打恭,不起而殂。
兵部梁希莱拜客急回,入室而殂。
宜兴吴彦升授温州通判,一仆先卒,一仆买棺而卒。
于卖棺处有一友姓鲍,劝移寓,随行李去,入门而殂。
吴连看视,亦即殂。
又金吾钱晋明,同客对谈,言未绝而殂。
少停其夫人婢仆辈,一刻间殂,十五人,又两骑马人,前后讲话,后人再问,前人已殂。
手犹扬鞭垂下。
又一阖门俱殂。
其家颇丰,偷儿二人,一俯于屋檐,一入其室,将衣饰包递上,在檐外者,已累累,而下尚盈积,一贼擎一包托起,一贼接其包引上。
上下俱死。
手各执包。
包亦不落地。
又一长班者,剪银,蹲下不起而死。
又一新婚家,方合卺,在床久不出,启帏殒于床之两头。
沿街小户,收掩十之五六,有棺无棺,九门计数共二十余万也。
凡客游宦游,无不预写家书,恐不及作嘱语,大内亦然。
张天师辑瑞入都,出春明不远,急追入谕其书符喷咒,唪经清解,眠宿禁中者一月。
而死亡不减。
发内帑四千,三千买棺,一千施药,竟不给。
十月中,有闽人补选县佐者,能看膝后湾处,有?若柴色无救,红则挑之出血,可无患。
来就看者日以万计,后霜雪渐繁,势遂衰。
闽人以京中杂职与之,后闻为流贼所杀,张天师以留京日久,乞一寓,不敢望如孔圣公之衙门宏敞,略可容足。
三年一觐,居有定所,圣旨不允。
又自置一寓,乞圣旨给匾,贻后日子孙百世光。
圣旨亦不允,恶其不能驱鬼也。
十一月初六日,先帝亲祭谷神于社稷坛,已就位。
陈词方毕,行初奠礼,忽暴风自地发,庭燎祭烛,一时倾灭,不得亚献成礼。
先帝于黑暗中恐防不测,急上辇回宫,文武陪祭,及各执事举手扶肩,如无目者,相携相唤,出西长安门,而后得引归之烛。
癸未春,大兵入塞,未开礼闱,及秋暮始行。
有自京师来者云:今年场中有一异事。
予问之。
彼云,有术士入场,见得第者皆有红旗,一半无首,其不第者,则竖一绿旗,首领皆全。
因谓进士如塞翁得马,未必非祸。
今贼势日织,天下事未知何如耳。
已而与选者,地邻贼境,身名或多不全,其言始验。
是科状元杨廷鉴,常州人。
常州城龟形,旧有识云:龟若出头龙脱壳,如出鼎元,则有易君之事,果应甲申之变。
先君子曰:山东曲阜县,闻圣庙中有泣声,入视之,见宣圣两泪交流,众皆惊异。
报于曲阜令,令亲诣庙中省视,见圣泪尚未干,不胜骇惧。
焚香拜祝,夫子殆有天地反覆之忧乎。
予尝问马大林此事有无?大林曰:吾昔年见邸报有此。
是岁无锡有自北都归者,道经山东,忽昼晦有如黑夜,咫尺而不辨。
久之,见若红雾四起,黑渐收,逡巡间复归明朗,咸惊异之。
时有知天文者,寓江阴徐宦家,每夜半启门而出,达旦乃还。
仆怪之,白于主。
徐曰:今夕窃尾其后,视所之。
是夜其人复出,仆密随之。
见其人仰天周览,徘徊久之,忽西北方白气一道,冲天而起,其人大诧曰:异哉,此气不祥,莫非天下其将失矣。
乃还。
次日,仆以告主,徐以两京尚无恙。
乃曰:此妄言,亦不之信。
既而其人辞去,或云此徽人也,惜失其姓名。
新世宏勋云:癸未八月皇极殿内,忽闻一声爆裂,见猩血如注,出自殿庭,一沾人衣,秽气难闻,妖氛眯目,难当。
白昼即觉昏愦,凡朝臣以及内监宫妃,莫不恐怖。
是年春,北京有警,朝觐会试之典,俱停至八月初九,始会试头场,亦变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