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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新疏三大病根
正月,特简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
先是,启新伏阙献疏。
其略曰: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
据其文章,孝弟与尧舜同辙,仁义与孔孟争衡;及考政事,则恣其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纸上空谈。
盖其幼学之时,父师所教,则皆谓读书可致富致贵。
故进步止知荣身荣亲,谁更思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贾生之哭者此也。
以资格取人,一病根也。
考国初典史冯坚,任佥都;贡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大,授尚书。
何尝以资格限之?至嘉靖时,犹三途并用,独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
贡士官止于贡,举人官止于举;贡者明知前途无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宁多取。
举者明知历任有限,清如是,贪亦如是,毋宁贪求。
若进士则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炼成一气,打成一片,横行莫之问,放诞莫之稽;取凭其取,与遂其求。
又安得官不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
臣所以效贾生之痛哭者此也。
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
知县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简书;自应谨饬。
今一选知推,便不思爱义。
梃政兼施,贪酷相济。
所以然者,良由行取为科道也。
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
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
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剥民,颠倒民、凌毙民,无不肆其所欲。
可怜此{厶虫}{厶虫}之氓,叩阍无路,赴愬无门,欲不为盗得乎?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
国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无用,党羽日盛。
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举世尽醉梦于其中而不醒矣。
尝见青衿子,朝不谋夕,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甲科,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
试思此胡为乎来哉?嗟嗟!古云财不在下则在上,使其在下也,今日输赋税,明日输加派,犹有入之之日。
即使在上,今日发内帑,明日发京库,犹有出之之时。
今何不幸而尽夺于中之缙绅乎?则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于世乎?不独不出也,彼且身无赋、产无徭、田无粮、物无税,且庇护奸民之赋徭粮税,其入之正未艾也。
即或有时而出,非买科弟,则买地方,买迁升,而出一,无不入十。
天下有数之财,岂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趋日极,今天下危矣。
若病根不除,则盗贼必不能息,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
臣所以席稿跪伏于大明门外,引领待死,上陈治病之药言有四。
一当速停科目,以黜虚文。
一当速举孝廉,以崇实行。
一当速罢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积年横恣之陋习。
一当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
由此真才自出,风俗还醇,而世臻上理矣。
洒洒五千余言,皆切时弊。
上嘉异之。
故特有是命。
时政府觇知上意,必有辟门特达之典,故令启新上书,特借以搏击善类。
启新既进,惟从事敝车骡,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应,恨之不见信任。
钱士升论李琎搜括之议四月,武生李琎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臣宰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
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
而李琎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
此皆衰世乱政,而敢陈于圣人之前。
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
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
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
以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
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
此议一倡,亡命无类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
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放之已足,毋庸汲汲。
时福建右卫经历吴化鲲,讦奏士升弟士晋,体仁亦拟严旨,士升遂乞罢,许之。
詹尔选救钱士升
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于辅臣以执争去也。
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
乃人主不以名义鼓天下,使其臣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
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惟此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见廷臣于英武殿,怒詹尔选诘之。
声色俱厉。
尔选从容奏对,不为诎。
上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
反覆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
上益怒。
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项系直庐,下都御史论罪。
倪元璐论参荐
四月,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
陛下求贤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于进,薄孔孟为秕糠,继簪缨为桃李。
吴化鲲,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土也,荐及朝绅。
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舒眉,岂可得乎?上是之。
七月元璐罢。
诚意刘伯孔昭参其以妾冒妻封也。
有旨,冠带闲住。
刘宗周罢
四月,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
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乎万一。
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沽沽有市心乎!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
宗周寻报罢。
文场兼武四月,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
放榜后习骑射。
此制科一变也,然是秋舅氏举孝廉,次年联捷,乡会两场,俱未闻试武。
及十三年庚辰魏藻德榜,始有习射之事。
岂令始于丙子,而行于庚辰耶?
童生瞿昌献白兔
四月,四川重庆府盩县童生瞿昌,进献白兔,上嫌其献瑞渎奏,逐回籍。
成德下狱
五月,逮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
德性刚毅,出文震孟之门,震孟罢,连章攻体仁凡十五上,尽发其奸。
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后移狱刑部,戍延绥。
谪金光宸
八月,召廷臣于平台,初御史金光宸参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维桢,首叙内臣功为借援,上勿善也。
欲重治之,适大雷雨,议谪。
大清兵入塞丙子二月,大清兵薄大同马莲口。
四月二十,又薄大同宣府塞下。
六月二十六,入嘉峰口,巡关御史王肇坤死之。
七月,攻居庸关昌平北路,上分遣诸内臣李国辅等各守关隘,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司礼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
国征即日往,上语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初六丁未,大清兵深入,山西。
初八己酉,间道过昌平,降丁内应,城陷。
总兵巢丕昌降,主事王桂、赵悦,太监王希忠等皆被杀。
初九庚戌,引还良乡。
十六丁巳,攻宝坻入之;杀知县赵国鼎。
二十二癸亥,入定兴,杀家居少卿鹿继善。
又入房山,都城戒严,斗米三百钱。
上忧之,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
上谕莫若蠲助为便。
八月初八己卯,入文安、永清,分攻诸县。
十四乙酉,攻香河,回涿州,陷顺义。
知县上官荩自经。
二十日辛丑,至雄县,而北攻,陷城堡甚众。
九月,命总理卢象升总督各镇兵入援。
时,象升方追贼至郧西,闻警以师入卫,因改象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
是月初一壬寅,大清兵从建昌冷口还,守将崔秉德请率兵遏归路,总监高起潜不敢进,扬言当半渡击之。
侦骑报师已尽行,四日起潜始进石门山,报斩三级。
初九庚寅,大清兵攻山海关之一片石,巡抚冯任御却之。
鹿善继定兴被杀
鹿善继字伯顺,号干岳,北直保定府定兴县人。
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
与吴郡周顺昌,吴桥范景文,幞被萧寺,鸡鸣风雨,以节义相期也。
选户部山东司主事,怀宗立,升太常寺少卿。
未三载告归。
九年丙子七月,大清兵破定兴,善继方移疾村居,念定兴当涿南保地,背障神京,遂辞邱墓,令子化麟侍父于乡,援兵登陴。
七日城破善继守南门,兵从西北隅上挟刀胁降,善继不可。
兵怒斫公三刀,复射一矢而死。
明年正月,子化麟伏阙上书,言臣父以无备之城,必破之邑,独坚誓死之心,衡拒方张之敌,不独城存与存,效勿去之义,抑欲人战且守,折南下之谋。
疏上下部,部覆得旨,赠大理寺卿,荫一子入监读书。
专祠赐谥予祭造坟。
恤终之典,无不备,盖异数也。
是冬,化麟亦以苫次哀痛死。
善继死时,年六十有二。
甲申谥忠节,赐祠额曰忠烈。
定兴之守,是犹捧一篑以塞溃川。
挽杯水以浇烈焰。
欲不俱尽得乎?叙守京功
十月赐太监曹化淳等彩币,以各进马也。
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
乙亥十一月,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
丙子六月,命司礼监曹化淳,同去司录囚。
至于大兵深入,则遣李国辅、魏国征等分守。
及退,而张国元、曹化淳叙功。
呜呼!朝廷虽乏人,奈何与刀锯之余,共天下事哉?吾知忠臣良将之心于是乎灰矣。
刘宗周疏责温体仁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焕误国,其他不过为法受过耳。
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
自此小人进,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
今日之祸,实己巳酿成之也。
且张凤翼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凡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欤?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
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
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
皇上崇励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
皇上崇综覈,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
究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
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
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
谢升罢职
十月,吏部尚书谢升罢。
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称旨。
上切责之曰: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
且平时升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
故谢升罢职。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岳,以荐霍维华也。
上以维华逆案,世济蒙蔽耳。
逆案上所手定。
十月,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
常自裕论流寇丙子正月,给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
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
洪承畴、卢象升即日报斩获,不过别营小队耳。
于闯势曾无损也。
督理两臣,宜令专围闯王,而余贼自破竹矣。
是时流寇数十万,杀人如草,官军败没,不知几许。
诸镇臣偶得小胜,获零贼数十百级,便诩为功,能毋为贼人窃笑乎,况此数十百级,尚未知是贼是民。
若洪、卢两臣,则固贼所素畏。
当时称曰洪兵、卢兵,贼闻其至,辄他徙,乃自裕犹有此议。
真洞见军中积弊者。
至围闯而余自破,诚擒贼须擒王之策。
然闯王亦岂易围耶!此议事任事之分也。
熊文灿代卢象升
丙子夏六月休兵,象升疾走秦关,与总督洪承畴议事。
时秦中之贼方炽,豫中之贼又来,凡临潼、邠州、渭南、韩城、华州等处,承畴随地严兵阻贼。
象升又屡获奇胜,金鱼阱兽,贼旦暮可平,乃温体仁忌功,象升忽受命勤王。
未几,改宣大总督,而以熊文灿代之。
文灿惟迎合中朝为事,一意招抚,贼势复烈。
盖体仁以象升为南人,不习边塞,改置重地增其担负,缓则敝之,急则杀之,此其积念也。
后象升战没,承畴寻亦改督蓟辽。
孙传廷擒高迎祥正月二十三日己巳,陕贼陷麟游。
二月,过天星乞降,陕抚甘学润受之,寻延河劫掠如故。
三月,山西贼陷和顺。
十八日癸亥,甘学润削籍听勘,以孙传廷代之。
五月十一癸丑,过天星复叛于延安。
七月十一癸丑,陕贼陷成县。
十九日壬戌,孙传廷击贼于盩厔,大破之。
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
十月汉南贼陷褒城。
高迎祥为流寇之魁,纵横秦晋者十载,流毒不可胜计。
传廷一旦得而擒之,亦甚快矣。
虽其后有潼关之败,而此功亦何可掩欤!
李自成入西川
高迎祥既擒,自成窜西川,走苗城。
十月初四日,冲梨树、垭日等关,副将孔全斌等遁。
于是,破宁羌,攻广元。
逆宗朱廷一者,时为军将,株守保宁,坐视不救,遂直犯成都。
蜀抚王维章听其突入,不能扼御。
自成往来阶徽间,维章逮问伏法。
河南光山之败
丙子正月二十六日壬申,贼陷阌乡。
上用经略侍郎王家祯巡抚河南。
时宛南、裕舞一带,巨寇鸱张,踞蟠龙山,负嵎为势,不一年家祯旋罢去,升河北道,常道立代之。
盖道立幼在杨鹤衙斋,与嗣昌善。
嗣昌时以本兵入阁也。
上又忧贼不即平,命内臣卢九德、刘元斌率禁旅出讨。
八月抵河南,九德号双泉,扬州人,性勤干,谙练兵机。
其把牌中军黄得功、朱纪,皆骁勇绝伦。
官兵剿贼于真阳县之张家湾,追至光山,千总张国柱被围,游击苗有才救之,而山下雪积坑深,方欲收兵,贼大队齐发,呼啰啰为号,四面合围,官兵大败。
大界剧贼,人有副马,疲则易之,跷捷如飞,官兵用步卒尾之,重趼而至,贼已逸去。
喘息未定,他警又告。
故将士不胜劳苦,终无成功,是年贼势益炽。
左良玉鄢陵之捷
丙子秋,河南贼首老回回、许文冲、王九仁、王成龙、薛仁贵等,连营七十里,所在焚掠。
其势张甚。
八月二十六日,掠扶沟等县,乡野火光彻天,四夜不息。
时,左良玉病新痊,率兵三千驻鄢陵。
有楚绅某,复资精锐五百人,会获谍者讯之,乃曰大师居大营,夜间发火亦大,小师小营,夜间发火亦小。
盖百姓菽豆新登,贼至暮聚而焚之,各营遥望火焰猛烈者,即知大帅所居。
凡日中所杀兵民,所掠子女,及金币几何,俱往报功。
贼帅开营检纳。
小帅营前火势稍微,诸贼一望可办。
人有赤、白二旗为号。
良玉得其实,即大张旗帜,广启营门,伏甲士于内,将菽草爇之,光可烛天,贼见火烟勃起,谓大帅所在,咸趋至献功,良玉纳之。
审阅甫毕,暗举一号,壮士突出,擒二十八人,斩之。
守营贼见报功者良久不还,窃疑之。
良玉乘夜亲率精锐,掩袭贼不之备,大败,获银盔九,即分赉将士。
是夕,追杀数十里,骑贼逸去,步贼遁走不及,或伏乡野复墙,或匿草间花地,及明,百姓迟索田园中,悉擒出斩之。
凡杀数千人,尸横遍野。
时获一妇人,美而艳,首饰金珠甚盛,服白细衣,白绫裹足。
良玉问曰:汝何方人?妇曰:山西平阳人。
良玉曰:几何岁矣?曰三十二岁。
问从贼几年矣?曰:三年。
又问丈夫何人?今安在?曰:夫号薛仁贵,已死于练司地方矣。
薛仁贵者,居恒素衣银胄,其兵旗甲俱用白色,望之如雪,故号薛仁贵。
骁勇善战,军中称为白袍将军。
廷讯既毕,令出斩之,肌色如玉,独尻下既黑且坚,以乘马三年故也。
诸兵分取珠宝,剖其腹,将心肺炙而食之。
是役也,贼众折伤,溃而为二。
老回回一股奔郑州,计文冲一股奔陈州、沈邱,后良玉追至郑州,老回回遣人詈而诱之。
良玉怒,追入夹山,误为贼围,久之,不料粮尽援绝,良玉将自刎,麾下千总洪机,年二十七,猛勇绝伦,急止之。
曰:将军何为若是?某愿奋死溃围,良玉遂与并马鏖搏,兵从之,百姓踞山上,飞掷砖石以助兵势。
由此开路,良玉突围而出,然山径多石,洪机马蹶,身被重伤。
出围三日乃死。
良玉悲恸,杀马祭之,设醮而去。
良玉字昆山,辽阳人,其为将也,军法颇宽,凡掠子女金帛,俱不之究。
但谕之云:汝只为我杀贼耳。
鄢陵之役,所得货宝,俱赏士卒,而己纤毫不取。
其得众以此。
此吾乡人昔年在豫时。
亲所见闻而述者。
良玉驻军楚豫,一诸生笃于伉俪,诉兵掠其妻,良玉命诣营亲索,已而得之。
入白良玉,其妻嫌生之贫,而耽于兵之富逸也。
竟不肯认。
良玉不能决,问生曰:既为汝妻,知体彼有暗记否?生曰:曾记乳下有一黑子。
良玉验之,果信。
谓生曰:彼既不以汝为夫,汝何必以优为妻耶。
军中妇人不少,任汝所择。
生泣拜而出,检一妇以去。
行不三里,忽一骑飞至,赠生以囊,启视之,乃良玉所斩恶妇首级也。
生大惊泣谢。
一时传以为快。
然所至淫掠,岂能如一笠一釜必斩之师哉(六月十一笔)。
楚中流寇焚竹山
丙〔子〕十二月,郧襄贼犯竹山。
竹山县属湖广郧阳府,自七年为贼屠陷,至八年知县黄应鹏仅栖草舍数椽,至是贼复至,应鹏弃城走。
贼入据城,有征粮六百石,尽为贼食。
食尽焚县治而去,为空城矣。
三月二十七日甲戌,抚治郧阳宋祖舜削籍,以追寇失利,亡其符印故也。
以苗胙土抚郧阳。
十月,河南贼陷襄阳。
十二月,以郧襄贼逞罢抚治苗胙土,以陈良训代之。
当时,猾贼强逞,虽宿将犹不能制,而以白面书生当之,庸有济乎?纷纷代易,徒扰民耳!
张献忠陷应城
丙子十二月初六日戊申,献忠至应城,士民登陴守。
献忠引众自东驰西,绕城而过境,不攻围。
百姓大喜,谓贼已去甚轻之,不设备。
献忠距西门十里,驻营休息士马。
次日寂然不动,探骑至,辄登城辱詈之,而贼如故。
止困西南两门,而虚其东北,欲俟出走,伏兵邀击耳。
愚民反笑其无能,益骄且惰。
越三日,有一僧勇而寡谋,闻徐翰林家有铁甲,取服之,率众千余,开城出战。
贼望其至,佯弃辎重走,乡愚嗜利争取之,献忠度其离城数里,旋马突至,斩僧纵骑,大杀乡兵,无有遗者,遂长驱城下,使勇士数人,用梯登城。
守者见贼猝上,悉惊溃,截断东、北、西门锁钥出走。
而贼骑已由西南绕东北矣。
杀戮万计,县令某死之。
此十二月初十事。
凡居八日,杀掠一空。
至十八日始去。
寻围云梦。
时,城内多山西贾客,与众约曰:若等登城围守,慎勿喧嚣,贼有所问,我辈应答,众从之,俄而贼众以牛皮自蔽,攻掘城下,城上力士,用长铁钩或掀揭之,或提取之,?石杂发,贼不敢近。
攻八日而去,此应城人述。
语云:鸷鸟将系,必伏其形,兵家之说也。
愚僧之死宜矣。
彼百姓亦何罪欤?至梦城之守,则深得静以待动、逸以待劳之意。
宜城张烈妇詈贼
烈妇何氏,湖广宜城人。
幼硕而慧,长归诸生张联奎。
故贫士,妇早夜操作,不避寒暑。
崇祯丙子,寇迫宜城,联奎偕妇及子顺童,入城避难,联奎以顾父旋返,独妇母子踉跄行,将届城,贼转近,男女奔避如蚁。
妇坐舁中,自念矛镝如雨,下奔亦死,不奔亦死,与辱身而死宁引领当刃,忍痛须臾,全名万古,呱呱儿弗顾也。
时顺童甫七岁,性至孝,恋母舁前坚不去。
贼骑蜂拥,哀呼母不绝声。
贼以妇貌都也,挥顺夺之,妇伸颈求斫,抗声詈贼,贼不能屈,杀之。
顺童毫无怖状,伏地抱尸,哀声彻天,临刑犹骂贼,两手挽母衣不释。
是日天地晦冥,阴风惨厉,见者哀之,抚按为请恤于朝。
刘大巩守滁州丙子正月,贼连营数十里,攻滁州。
太仆寺卿李觉斯、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固守。
贼云梯冲棚,穴地填濠,百道环攻,城上火炮交发,夺其云梯,燔之,贼死者甚众。
敛兵稍退。
掠村落妇女数百人,裸而沓淫之。
已而尽断其头,环向堞,植其跗而倒埋之,露其下私以厌诸民。
城上燃炮,炮皆迸裂或暗不鸣,城中惶惧,觉斯命取民间团月(妇人溺器)亦数百枚,悬牒外向,以厌胜之。
燃炮始发,贼复大创,贼怒攻益急。
时总理卢象升师次凤阳,诸道兵毕集,刘大巩驰檄请救。
初八甲寅,象升合诸路兵授滁州,战于城东五里桥,贼大溃。
象升麾军追之,逐北五十里,尸相枕籍。
漕抚朱大典,遣将截之,斩六百余级。
贼西向凤阳,犯园陵。
大典与总兵杨御藩列营陵墙,贼不敢攻,遂渡河掠怀远。
十七日癸亥,贼陷怀远。
大典兵至,贼焚庐舍北渡。
十九日乙丑,陷灵壁,进逼泗州。
二十一日戊辰,陷萧县。
滁阳败北之贼,副将祖大乐两败之于永城,斩贼首混天王,贼精锐散亡大半。
二月初四日己卯,贼陷太湖。
十一日丙戌,陷潜山。
附记:贼首混天王,闻滁州饶裕,至滁州观形势平旷,可以藏兵,遂至。
遇孙游击军,斩剧贼开山虎、混世王,直前,孙游击被鞭而败。
时象升援兵未至,有守将某出战,贼围杀之,州民大惧,闭城不出,南京本兵吕维祺遣王守备援之(此出野史)。
前言朱大典莫为堵截贼逸去,此言遣将截之者何。
盖虽截而不能大获耳。
是岁流寇益横,自山陕楚豫而江北,所在见告。
当事诸臣剿之不能胜,潜议招抚。
于是五月下诏大赦。
山陕胁从群盗,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销反侧。
违者重治之。
以贼之老窟在秦赵故也。
然亦无可奈何之计,岂胜算哉(六月十四笔)。
十月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
自昔大猷之世,未闻采矿以足用者。
至于搜括助马等事,无非言利小人,逢君所欲,不顾贻祸宗社生民。
然则思庙之体仁,其犹宋神宗之安石欤!
杨尔铭救史可法(桐城人述)
流寇犯安桐等处,安庐道史可法,率众出御,距桐城三十余里,被围于鹿耳城,甚危,可法谓麾下曰:事急矣,吾稔知桐城杨令,年少而才,得彼赴救,围始可解。
谁敢驰书者?一将愿往。
遂溃围出,夜半叩城缒入,出书白杨。
且曰:坐候天明,大事去矣。
然时既倥亟,而士卒复寡,尔铭疑思移刻,疾邀诸绅议事。
既至即捐其冠带,易以戎衣,率通邑乡兵。
趋救,不必长剑大戟,止令每人各持两炬,疏行广队,整肃而行,贼遥见火光烛天,疑大军至,即解围去。
可法得免。
既而闻贼将复犯境,亲往庐州,迎黄得功军城守,贼仅焚掠郊野而去。
未几,尔铭升兵宪,仕至广东道御史云。
按杨尔铭,四川叙州府筠连县人。
崇祯甲戌进士。
年十四,即令桐城,冠大以绢塞后,座高翘足而升,胥吏甚易之,久之侧冠而出。
隶笑曰:老爷纱帽歪矣。
尔铭大怒曰:汝谓吾歪,即从今日歪始,投签于地悉笞之,遂畏惮焉!志异
正月孝陵雷树火。
二月山西大饥人相食,唐王聿键奏南阳洊饥,有母烹其女者。
六月初三丙子夜,有星大如斗,色赤芒耀,约十丈,自西南流东声如雷。
前载子炙父母,此书母烹其女。
呜呼!人道绝矣。
孝子〔家〕爇火不燃
郭亮,湖广孝感,寠人子也。
目不习诗书,而有至性。
天启四年,母李病,亮吁天乞以身代,遂割右臂肉进母,母食之病愈。
崇祯二年,父维志又病笃,复截左臂而进父,父病亦起。
逾数年,父母卒,祭葬独任,不累兄弟。
或有重其贫而孝者赗赠却不受。
墓傍筑一场,编柳为篱,累壤为榻,苫块六年,不解衣理发,每设祭则号恸,坐是两目瞆瞀,流贼过其庐,爇火数四,烟息不燃,骇而问之,知为孝子家,始下马罗拜而去。
割股之事,令甲有禁。
然以一体,论子之身,原父母之身,非从外授也。
曾曰无毁,曰能竭,为亲以爱其身,无毁伤者,为无毁于他人耳。
若毁于亲何伤,善乎,李侍御凤翔之言曰:亦知割股非中正情到摧伤岂伪为?王威宁伯钺之题舍身崖曰:此身如何容易舍,舍时除是为君亲。
即此二说,是以论孝子矣。
大清朝改元
大清朝改元崇德元年,实为丙子岁。
即大清之天聪十年,明之崇祯九年也。
陈烈妇传
烈妇陈氏,吴江沙港人也。
陈为着姓,所归张生士柏,夭而贫。
士柏之兄士松,素无赖,里有家曰徐洪,闻烈妇之艾,谋置之侧室。
已与其伯有成言矣。
惧烈妇之不从也,贿邻妪托故宿其家,为内应。
统数十人夜袭之。
烈妇被掠以去,求死不得。
抵徐之家,愈求死。
徐亦无可奈何。
洪曰:若不从,当与张程为妻。
张程者,洪之佣奴也。
佯与程奴。
妇彻夜哭不绝,及明;洪有相识者见洪家之卒卒也,往视,闻冤号声,不忍,就察之,则其内戚也。
拔而归诸其父。
烈妇曰:伯实利其所有,徐不得志于我,终不我置也。
讼之县,或居间于令,令谬谓与程定情三夕,嫌贫逃归,则刑其手而系之狱。
且令其父偿伯之所得。
烈妇曰:既罪矣,且又诬我,不再讼则冤不白。
适巡方御史路振飞按部松江,与其父走松江愬之。
御史披其牍,反复穷诘,不准为理,烈妇遂伏地,御史命之起,不应,怪之,令视之,则剸刃于颈,而两手按之死矣。
御史大惊,疾命医,已不可救。
阅其衣衣尽复,遍纫其周折之处,而厚以缠束,坚致不可复动。
御史出十金为周身之具,捕徐洪、张士松等毙之岳。
松江许给谏誉卿,露缄致御史书,为烈妇暴冤,且曰:不胫而走,流传长安。
称柏台之下,有刎死之少妇,奈何不闻之上也。
于是,御史疏于朝,罪状令。
令不一月,暴死郡城舟中。
而徐洪、张士松之党有漏网者,复为震雷击死。
许给事上按台书
日者吴门,未及晋谒,仰荷祖台折节先施,复失倒屣,罪甚。
自祖台按部以来,三吴墨吏,有望风解绶之意,曷胜敬服。
昨闻吴江烈妇事最惨,观其纫衣佩刃,宁死不辱,比夫从容就义,殆圣贤所为,虽豪杰犹难之;况闺中一女子乎?使国家得如烈妇数人,将何事不可做!又何患小人内乱!而敌国外讧也。
闻谳者杜法徇嘱,诬以奸情,齿之辱之,致贞烈之气,挫折不堪,宁向屋前一席地,自刎明志。
嗟乎!世未有死难之贪夫,乃有死节之淫妇哉!此六月飞霜,三年不雨之变,复见于兹矣。
事关风化节义,谳者嘱者,公行无忌,盖清朝所当诛者,度祖台必旦夕拜疏。
以昔日理轮之丰采,特振今日持斧之威棱。
不待不肖陈词之毕矣。
第恐百足之奸,多方为漏网之计,仅以此妇之夫兄抵罪了局,则烈妇含冤,贪人得志,有负祖台激扬至意耳。
况此事喧传,不胫而走,若不题参或流闻长安,妄疑柏台之下,何以有刎死之少妇似祖台又断不可不明白入告也。
不肖第杜门自愆不欲饶舌,而一腔公愤,不容自已,辄敢露缄以闻,惟赐裁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