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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回为国求糈皇亲装穷汉守城拒寇将士效忠臣却说张献忠被左良玉杀败,弃了武昌,竟奔长沙,据桂王宫殿,开科成士。
又陷新喻、分宜,到处焚掠淫杀。
江督吕大器,和左良玉会合,大破张献忠,献忠引败兵入夔州,陷重庆,瑞王阖室自尽。
时四川土司、女官秦良玉,与众部议决,誓死守石"石缶"。
献忠屠四川,屡次犯石"石缶",都被秦良玉据守要隘,奋力击退。
讲到这位女将军,是石"石缶"土司秦邦屏的胞妹,生得非常娇艳,但婀娜中带着英爽之气,上阵杀贼脱尽脂粉恶习。
熹宗时清兵寇沈阳,秦邦屏战死,秦良玉攘臂而起,誓与她哥哥报仇。
川督魏君威,代良玉奏请,仍统邦屏的部众,以良玉为石"石缶"女官。
清兵寇辽、蓟,进逼通州,崇祯帝下诏令各部勤王,秦良玉引士兵八千人,入卫京畿,和清兵交战,斩获独多。
清兵既败退,崇祯帝论功行赏,秦良玉也偕勤王的诸将入觐。
崇祯帝见她是个女子,刚毅的气概,端的不减须眉,由崇祯帝亲加奖勉,封良玉为将军、世袭文官。
又赐御制褒奖诗四首,其中的一首道: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当时乱事略定,秦良玉仍引所部,回她的四川。
这时张献忠陷成都,杀戮得酷烈,为千古以来所未有。
川中数百里,道无行人,真是十室九空,炊烟绝断了。
独于石"石缶"地方,却不敢犯,秦良玉一人所保全的。
一时女将军的英名,传遍海内。
再说李自成攻陷太原,杀了晋王求桂,又进兵代州,京师戒严。
崇祯帝惶急不安,昼夜不进内宫,批答奏牍,往往通宵达旦。
阁臣如范景文、魏藻德等,也坐守终夜。
三鼓以后,内廷太监还捧着黄封到阁,外郡的警报不绝,上谕颁发更无时无之。
时天津总兵徐标,自保定入觐,崇祯帝召见,徐标叩头奏道:"臣自江淮入津,道经各地,数千里荡然一空,城郭村镇不见人烟,房舍只剩得四壁,蓬蒿满目,鸡犬不闻。 沿途所见田亩,未曾见一个耕田的人。 外郡已弄得变成丘墟了,陛下将怎样治天下?"崇祯帝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随即下谕,设坛祭阵亡将士,并殉难的忠臣和亲王。
宫中召僧众做佛事超度幽灵,兼祈太平。
又令徐标师剿寇,徐标忙免冠顿首道:"仓库空虚,就是有兵,无饷也是要内乱的,怎能督师剿贼?"崇祯帝默默地半晌,令徐标退去。
第二天上,由内宫发出珍宝锞银万两,着徐标收领,暂充军糈。
徐标奉谕,颁了兵饷,出兵往保定去了。
这里崇祯帝亲自撰了一张助饷诏书,词句非常地哀痛,令内监徐高,悬挂各门,并命向勋戚大珰,劝谕助饷。
嘉定伯周奎,是皇后的父亲,家资不下三四百万,徐高领了上谕,劝周奎为皇帝首倡,助饷若干。
周奎性情最是鄙啬,听了徐高的话,忙推辞道:"不瞒徐公公说,家乡连年荒歉,收成不好,近日来并肉食也不进门,阖门啖疏度日,哪有闲钱助饷?"徐高大怒道:"你是皇上的外戚,坐看着国家垂亡,还这般地吝啬,其他的大臣巨珰,是不消说得,更要推脱得干干净净了。"
周奎没法,只得勉强捐万金。
太康伯张国纪熹宗张后的胞兄、皇亲田畹田贵妃的父亲、永宁伯袁化袁妃的兄弟,经徐高往谕,上奏各捐万金。
内监曹化淳、王之心,王永祚等,家资都有千万,只捐助两万三万不等。
那一班大臣,和历代后妃的勋戚,深怕朝廷勒捐,故意把朱漆门墙刷黑,墙垣及砖瓦,弄得七歪八竖,表示房屋颓圮,无力修茸。
又令家人姬妾,蜀锦紬衣,珠钏金"石缶",一齐改去,改作荆钗布裙。
皇亲们的衣服,也多半改穿布衣,甚至花露败絮;所着的靴,非破头即没底,帽儿的敝败,连系发丝网都改作了绳头了。
一时穷形极状,丑态毕露。
凡往时锦绣罗衣,今日尽变作了鹑衣百结。
而雕梁画栋的皇帝府第,顿时现出断垣败墙来了,更有那些王公大臣,也改抢得和乞丐相仿佛,五更上朝,一例穿了敝败的朝衣,大摇大摆地踱进干清门去。
不知道他们官衔的,只道是江湖歌道情的丐者。
又有坐着八人大轿、绣幰珠帘的夫人小姐,从前向庵堂寺庙去进香,轿前轿后跟满了卫士家人和婢女佣妇,招摇过市,吆喝声不绝。
如今这八人的大轿已经绝迹,艳妆的夫人,改穿布衣,乘坐着二人舁的青衣小轿,与平常百姓,没有什么分别了。
又有几个狡猾的皇亲,在自己的府门前,设起一个古玩推来,把不值钱的竹刻器具,并破碎白玉人佛,估价求售,售下的钱,就去市上买米佐餐。
又在府第的门上,大书着此房贱售,立待主顾,及祖产抵银、田庐出卖等字样,崇祯帝见入朝的皇亲大臣,都是敝衣败履,形状怪异,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明知他们在那里装穷,不过叹口气罢了。
谁知徐标到了保定,督师西进,偏偏又吃了一个败仗,被闯贼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
自成乘胜,进攻代州,总兵周遇吉,因众寡不敌,退守宁武关。
遇吉立脚还没有定,自成已领兵追到。
周遇吉便召集部下诸将,用大义激劝,说得声泪俱落。
诸将个个摩拳擦掌,誓杀贼寇。
遇吉见众志可用,当即分兵四路,各率领五百人登关守御。
遇吉又舁了红衣大炮上关,向贼中轰击。
自成命妇裸体列在关下,关上的大炮,轰然一声,从后炸裂,死伤官兵多人。
周遇吉大惊,急令兵士,往各寺搜罗僧众数十名,也裸体立在关上,再把大炮燃着,果然轰了出去,贼兵死伤了无数。
急得自成咆哮如雷,亲自督兵攻城了,遇吉率兵杀下关来,战不上一刻,回身便走。
自成挥兵追赶,到了关下,不提防伏兵齐起,一顿地混杀,贼兵大败,死伤的又近千人。
自成忙传令退兵,遇吉已领兵上关去了。
等到自成统了大队来救,关上的擂木石炮,和雨点般打下来,自成不敢进攻,只得下令休息。
一面召集牛金星、白小旺、小张侯等一班骁将,商议取关的良策。
宋献策说道:"宁武高峻,咱们仰攻上去,大是吃亏。 不若在关外围困,使他们粮草断绝,民兵自乱,那时不攻自破了。"
自成也觉得没法,只得听了宋献策的话,把宁武关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地过了半个多月,遇吉见宣、大各处的救兵不来,关内粮食又尽,知道此关终久是要破的,但自己誓死力守,至力竭时以身殉关就是了。
那部下的诸将,也没有一个不视死如归,甚至杀马屠犬充军粮,将士并无半句怨言。
还有关内的百姓,自愿抽拔壮丁,帮同守关。
又命小孩妇女,在荒地山麓中,掘取树皮草根,以作食粮,到底是众志成城,虽然绝粮,大家极力支持,又守了一个多月。
那宣府、大同的监军,都是胆小如鼠的太监,任宁武怎样的告急,他们还是拥兵不救。
周遇吉尽心死守,可算得百法俱穷了。
这时关内连草根树皮也食尽了,并鼠雀也没有半只。
遇吉问诸将说道:"贼兵围困不去,俺们坐着等死,不若出战。"
诸将跃起道:"愿听将军指挥。"
遇吉便令兵士,穿了掠得的贼兵号衣,改扮得与贼无二,只前胸缀一条红布,作为暗号。
装束已定,一声令下,官兵开并杀出,自成恃着兵多,巴不得关内出战。
及至两个交锋,官兵和贼兵,衣装分辨不出,贼兵大乱,自相残杀。
官兵在贼军中,左冲右突,贼兵大败,退走二十余里下寨。
计点人马,死伤不下万人,又失粮饷辎重数十车。
遇吉得了饷糈,士气为之一振,准备次日再行杀贼。
第二天上,遇吉一马当先,杀入贼阵。
贼兵认不出谁是官兵,谁是自己的人马,混杀了一阵,贼兵又复大败,这般地战了三天,贼兵伤亡无数,自成恼得拔剑斫石道:"咱如攻不破这座宁武关,从此再不将兵的了!"时宋献策进计道:"官兵少我十倍,众寡相去悬殊,他们所恃以取胜的,就是衣服和我们混杂罢了。 现要破他,只消在交战的时候,我们的兵士,一齐去帽为号,便辨认出戴帽的是官兵,大家见有帽的杀去,不愁官兵不败。"
自成见说得有理,暗令小张侯向各营密传号令。
第四天开战,周遇吉领兵复出,两军才得混杂,李自成的军中,唿哨一声,贼兵都脱去帽儿,只望有帽的杀,官兵被他们辨出,区区四五千人,哪里挡得住十万贼兵,因此大败奔逃,遇吉阻挡不了,也只好驱众进关。
那后面的贼兵,如潮涌般上来,遇吉待回身抵御,已万万来不及了。
贼兵扑进关内,分头放火抢掠,人民哭声震天。
周遇吉还领着诸将,奋力巷战。
贼兵愈来愈多,箭和飞煌般射来。
遇吉身中十二矢,血流遍体,兀是持枪不倒。
贼众一拥上前,把遇吉擒住。
诸将见总兵被擒,拚死奔救。
遇吉的家属,还登上屋顶发石抛瓦助战,贼兵遭砖石打伤很多。
李自成大怒,命兵卒放起火来,周总兵的一门妻小,都葬身入火,为国进忠了。
统计守关八十日,周总兵被执,骂贼遇害,部下大小将佐,凡四十三人,竟无一人降贼,就是五千名兵丁,除了交战以外,余下的三四百名,羞与贼伍,相约着投河自尽,河水为之阻塞不流。
自成不觉叹道:"咱所经的城池关隘,倘都和这周将军的部下一样,咱怎能纵横河南,占据秦晋?"
说罢,令杨永裕去余烬内捡出周总兵家属,及诸将的遗骸,与周遇吉的尸身,一并用上等棺木安葬。
自成自破了宁武关,一路长驱直入,竟陷大同,杀代王传济。
总兵朱三乐,巡检卫景瑗,都被李自成擒获,三乐大骂逆贼,自成亲提大刀,把三乐斫作两段。
卫景瑗也不屈,向石柱上一头撞去,血溅满身,被贼兵救护。
自成叹道:"卫巡检是忠臣,须好好地看待他。"
于是将卫景瑗留在馆驿内,由牛金星遣人劝降,卫景瑗只是闭目不应,到了半夜,便自缢而死。
自成闻报大怒,杀看守的兵士十六名,命从丰葬殓卫公。
次日自成进兵保定,御史金毓峒,及一门妻妾十三人,都投井自尽。
督师李建泰,时方在保定养病,听得说贼兵进城,忙扶病起身,衣冠出迎。
自成得了保定,又驱军至宣府,监军太监杜勋,和宣府百姓私约,俟自成兵到,便开城投降,时巡检朱之冯,独自带了两名亲随巡城,见兵士都伏在城垣上,贼兵屯驻城外,双方并不交战。
原来杜勋约定出降,与自成前锋小张侯,在那里商议降后的酬劳,所以大家罢兵,只要议事妥当,就开门放贼兵进城了。
朱之冯明知杜勋等通贼了,见城墙边上架着大炮,朱之冯吩咐守兵道:"你们且燃炮轰贼,这一炮必可死贼兵数百人,贼兵死,我死也无恨了。"
守兵和人民不肯燃火,朱之冯令亲随取过火种,待要自己去燃,民兵群起,竭力挽住朱之冯的手臂,不让点燃。
朱之冯愤极了,夺过民兵手中的刀,大声说道:"你们不许我杀贼,那么就杀我吧!"说毕把刀向颈上一刎,鲜血直流,倒地死了。
过不上一会,号炮响处,城门大开,杜勋穿着蟒袍,腰系蟒袍,出城迎拜。
李自成骑着高头大马,昂然进城。
第二天又驱兵向居庸关进发。
守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也出关纳降。
自成进居庸关,攻破昌平,太监高起潜逃走,总兵李守爃战死,自成大掠民间,又焚去十三陵亭殿。
贼兵分头出掠,又掠通州各地。
警耗传到了京师,崇祯帝升殿,召王公大臣,议却贼的良策,群臣默默不声,半晌,崇祯帝掩面垂泪。
忽军报又来,崇祯帝忙启视,不禁变色,推案进内去了。
众大臣俟候谕旨,直至日色亭午,方由内监谕令各大臣退去。
及至黄封到阁,才知昌平已经失守了。
昌平地处天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概况,怎奈太监高起潜等,竟毫不设备,贼兵一到,只管各人逃命。
是夜李自成统兵,直进卢沟桥,进犯平则门,又围彰仪门。
崇祯帝急下草诏,加吴三桂为平西伯,命率所部勤王。
又命京师三大营,出屯齐化门外,以拒贼兵,襄城伯李国桢,统率三营,昼夜巡逻。
又命太监王承恩,为京师辽蓟兵马总督。
时京城外贼兵焚杀竟夜,火光烛天,哭声震地。
京师内外城雉堞,凡十五万四千余,守城的残兵,只有五六万人,每墙三垛,立兵一人,尚且不敷,又多半是老弱病卒。
又令糈饷,崇祯帝万分无奈,发内帑铜钱,分给兵士,每名不过百钱,兵士怨声不绝,守城也益发懈怠了。
襄城伯李国桢,进内奏陈,拟向公侯捐粮米,上谕令照办。
谁知国桢奔走到天明,各亲王大臣,捐米不满五百石,当即分给兵士,一时又没有釜锅可炒。
国桢不得已,亲往城中店肆,买饭为食。
这样地过了两天,贼兵攻城愈急,内外哭声大震。
自成命用大炮射城,守兵击死的不计其数。
守兵大半不愿守城,都睡在雉堞旁歌唱。
李国桢匹马进内城,直入干清门,守门太监和侍卫上前阻拦,国桢大声道:"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君臣见面已不可多得,还要作什么威福!"说罢放声大哭,内监才放国桢进宫,见了崇祯帝,便叩头大哭着:"兵卒都已变心,睡卧城下,这一人起身,那一人又睡下,这样看来,怕大事已休了。"
崇祯帝也流泪不止,于是传旨,驱内宫太监侍卫等,登城守卫,计得二千余人,命太监曹化淳督领。
又收括宫内后妃的金钗钏珠,约有二十万金,分赏城内兵士。
正在分配着,忽警骑内监入报,城外三大营已哗溃,十分中六分降贼,其余的都逃散了。
李国桢大惊,崇祯帝也惊得呆了。
君臣怔了一会,相对大哭了一场,国桢含泪出宫,督兵守城。
城外三大营的军械,尽被自成兵劫去,中有大炮十二尊可纳火药百斤。
贼兵得了大炮,向京城轰击,炮声隆隆,内外皆震,人民惊惶嚎哭。
崇祯在宫内,听得炮声不绝,身如坐了针毡,终日咄咄书空。
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内侍太监更不知所措。
礼部尚书魏藻德,奉前大学士李建泰表章入奏,是劝崇祯帝御驾南迁。
崇祯帝大怒,把奏疏往地上一掷道:"李建泰已降贼,还有颜面来朕处饶舌吗?"魏藻德不敢回说俯伏叩头而退。
又有大学士范景文,御史李邦华,少詹事项煜等,也上疏请皇上南迁,并谓愿奉太子,先赴江西督师。
崇祯帝大喝道:"卿等平时经营门户,为子孙万代计,今日国家有事,就要弃此南去吗?朕城破则死社稷,南迁何为?"众臣听了,作声不得,只好各自退去。
那时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奉到勤王的诏书,怕李自成势大,不敢进兵,又不好不奉诏,当日下令,大兵十五万人,向京师进发。
日只行三十里,故意迟迟缓进。
三桂的计划,是挨延时日,待到各处的援兵齐集,兵力较为雄厚,再和李自成交战,那就不怕他了。
谁知行抵丰润,京城失守的警耗已到,三桂见大势已去,索性屯兵观望,且待看风做事,这且按下。
再说京城贼兵围困,力攻平则、德化、西直三门,太常卿吴麟征,架万人敌大炮,往南直门下击,死贼兵数千,城上守兵,也误伤了数十名。
当炮发时,轰然一声,如天崩地塌,守兵惊惧溃散。
贼兵也架炮轰城,西直门射塌丈许,吴麟征亲率内官,垒土堵城,一面驰马进大内,报告贼兵攻城急,兵士乏饷,势将逃散。
方至干清内,宦官守门,不准外吏进内。
吴麟征仗鞭乱打,夺门而入,得到午门前,恰好逢着礼部尚书魏藻德,对吴麟征说道:"兵部已筹有巨饷,公可不必慌忙了。"
说时挽了麟征竟出。
麟征仰天痛哭,为之失声。
时内监统领曹化淳,暗通贼兵,议献京城。
要知京城怎样陷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