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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辱何曾损益吾,总堪回首一胡卢。
天堂地狱寻常事,庸向痴人话有无。
却说香儿本以红雨为心腹,李婆为耳目,初因梦卿来头正大,恐怕自己比不上,所以存了一番忧疑的心。
后因云屏与梦卿相好,又撮合了彩云,所以又存了一番忌妒的心。
再因棠、荆、合三位夫人及内亲外眷待梦卿特厚,所以又存了一番愤恨的心。
又因逐出红雨,更换彩萧,所以又存了一番羞恼的心。
及至梦卿死后,康夫人不时想念,所以又存了一番不平的心。
春畹作了偏房,诸凡得势。
出继之后,反成正室,恐和自己为仇,所以又存了一番防备的心。
你想,一个有限的精神,那当得无穷的费用?故数年以来,从无五日不病之时。
牵延到正统八年八月,暑汗虽消,难止内伤之盗汗。
金风既起,易生外感之贼风。
呕吐方宁,痢疾大作。
半粒不思,滴水莫下。
冉安人知是禁口痢,难望生全。
耿朗却二十分的着急,与淳于裔、孙绳祖百计千方的调治。
不但粪中蛆、秋王瓜的法子是云入太空,就是皱面还丹、滴胆芝的汤头,亦是石沉大海。
一连数日,见神见鬼。
起初见康夫人责备他不循妇道,理应短命。
复又见梦卿翠辇红旌,在云雾中忽来忽去。
后又见童氏姑侄前来迎接。
渐至玉池短气,银海无光。
便花残月缺,玉碎珠沉了。
生于永乐八年正月,卒于正统八年八月,享年三十四岁。
千百样聪明,一朝云散。
十数年恩爱,顷刻流星。
室后樱桃,再入端阳之梦。
庭前蕉叶,复回重九之肠。
耿朗祭葬以礼,云屏等哭泣尽情。
大概男女之间,情为第一,理居其次,理乃夫妇之正理,情是儿女之私情。
耿朗与香儿私押处最多,故情亦最深。
香儿在日,和云屏是无好无不好,和爱娘是有好有不好,和彩云是有好无不好,和梦卿是无好有不好。
春畹是梦卿的后身,不妨以直极怨。
但春畹记着梦卿的言语,不与四娘较量,这便是在家从父之义。
又见耿朗十分悲哀,且人已死了,说来反觉无味,这便是适人从夫之义。
耿顺、耿岳页虽是异母,却是嫡亲弟兄。
若只衡长量短的,岂非令他弟兄不和?这便是夫老从子之义。
有此三义,则待死后之香儿,不亚生前之梦卿。
爱无母之耿岳页不亚缺娘之耿顺矣。
耿岳页耿皇页俱皆八岁了,耿岳页生了来的洒脱,耿皇页生了来的伶俐,耿朗请了一位老孝廉在家内训蒙。
因无所归,就令住在大厅前西配厅后另一院内。
东一所无人居住,耿朗收拾作了静室。
将贝锦、箕芳配了家下旧人,红雨留给云屏,宿秀芊芊分给爱娘,涵霭、凝岚分给彩云。
所有一应器皿,俱分在各房使用。
冉安人思女太过,不半年亦即命终了。
转眼过了残腊,是正统九年正月元日。
璇玑改度,七十二候之初。
日月重新,三百六旬之始。
松插朱户,竹爆雕栏。
耿朗想起初二日是香儿生辰,去年此日他还同三娘赏腊梅花,饮竹叶酒,因耿岳页、耿皇页两个人踢健子打嘎儿吵闹起来,他还与三娘耍笑。
晚间和彩云抓子儿、赶围棋,到三更方睡。
今日个人亡物散,时是事更,好生伤感。
一连数日,忽忽不乐。
才过八日,又是上元。
云屏令康爵、甘临预备酒肴,令言有物、言有序、惟清、惟寅分头去请耿月旋兄弟及燕子知、燕子慧、林承租、宣继宗、郑大伦。
不多时,十四个人俱各到来。
席间兄弟郎舅,无一个外人。
或言祭户遗风,或言观灯故事,或言唐帝之游凉州,或言汉家之建白马。
酒后饭罢,又上了一回各色汤圆,方才散去。
耿朗回至内室,乘醉酣睡,一连数日不快。
已过送穷,又逢迎富。
乃云屏生辰,早间供过太阳糕,亲眷都送寿礼来。
闹闹热热,至晚方息。
耿朗独不见有香儿娘家的人,对景思人,不免在暗地落泪。
到得三月清明,家家拜扫,上过了祖先的正祭,独自一人,又出城来。
暖日融天,和风扇物。
绿杨树下,开蹴?之场。
红杏墙边,立秋千之架。
梦卿、香儿的坟虽在狙茔左近,相离着还有一里多路。
耿朗当下从两人的坟上一直向南游去,五里远近,有新建的一所大寺院。
周围有三四里宽,门上一块大匾,写《法藏寺》三个大字。
并排三个门都是闭着,正门上挂一副黄漆对联,左边写"义天扫涤迷云净",右边写"觉海澄明性月圆"。
旁题"杨士奇书"四小字。
左边墙上,又挂一张黄纸榜文,上写道:
如来所得法,无实无虚,为第一希有。
所有众生,未尝得闻如是之经。
加人入?,则无所见。
今老僧信解受持,择于四月八日,为人解说。
若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愿乐欲闻,以此为实。
其福德不可思量矣。
若复有人以色见声求,即为谤佛,应堕恶道。
耿朗看罢,又引动了作佛事追荐香儿的心肠,随令家人去打听寺内僧众好歹。
行至半路,家人赶上,禀说:"法藏寺系三杨宰相捐俸重修,现在住持是上宗下寅法藏堂上第七代大和尚。 今大发誓愿,于四月初八浴佛日,为众说法。 那日若有十方贵官长者,赍持重赀,当面请求。 虽七昼夜道场,亦可作得“。 耿朗听了,一直进城到泗国府内过宿,与春畹商议,央宗寅和尚追荐香儿。 春畹因为耿家祖传不用僧道,况且泗国公、太仆卿、通政使、康夫人、荆夫人、合夫人六次大丧,又都没用过。 今日举行,断乎不可,只得委曲婉转的劝解。 耿朗不依,又令甘棠、冯市义秘密的措办。 甘棠、冯市义遵守家法,不敢更改。 耿朗大恼。 回至本家,又令众无悔、需吉办理。 众无悔、需吉虽不明拦,却支支吾吾的耽延到三月十六日,乃彩云生辰,春畹来拜寿,想着香儿与彩云最好,彩云若要阻止,耿朗必不疑心。 乃将上项事告诉彩云。 谁知彩云亦阻止不下,反到教彩云央求杨安人出名,只说受了冉安人之托,与义女作此一样好事。 杨安人只得权且应允。 过了些时,耿朗又催彩云,彩云因听了春畹的言语,大费踌躇。 正是才子情深,过情则未免伤义。 佳人义重,守义则恰似忘情。 彩云见耿朗与春畹有些不喜,只得向云屏、爱娘说知,回家与杨安人商议。 这日清晨,金籶备下轿马,朱?前引,洗氏、渚霞坐车后随。 出城离家不远,见两乘青轿从西往东,正是相离四五步。 彩云从玻璃镜内一看,那两乘轿的帘子,高高卷起,头一乘内是个青春妇人,第二乘内是个年老婆子,却都有些熟识,彩云便有些疑心。 来到门前,早有杨安人家的仆妇出迎,方才知道那两乘轿内是轻轻胡婆。 原来胡念庵早知轻轻有些姿色,后来谋娶轻轻到家作了二房。 嫡妻病故,就立为正室。 胡念庵原有些闺门不整,轻轻又有些风骚,看会烧香,登山入庙,以为凡常。 胡念庵又有些惧内,一概不禁。 且又仗着内眷拉扯,倒有些便宜。 以此轻轻学了些汤剂,各处走通,与那富商人贾的小妻、羽士、尚人的外宅俱有些来往。 人人欢喜,你帮我贴,就有些家私。 久而久之,要改了此道罢,更有些不能。 起初还谨谨密密,有些怕人。 到后来,招招摇摇,竟有些得意。 当日是宗寅的认义姐姐,邀去看宗寅的小徒孙。"
因天晚了,就在庙内过了一宿,次早进城,不防被杨安人家内的仆妇认出。
杨安人又已令人访出宗寅的底细。
彩云得知,便决意回复耿朗。
午后耿朗来取回信,彩云随写了原由,先令取信的劳谦带回,写的是:释宗寅昔助恶于叶大造,近援党于胡念庵。
天堂有路,不因此辈而开。
地狱多门,专为斯人而设。
祸且将滋,福焉能祈?崇儒重道,租宗家法。
自我弃之,多见其不可也。
况前死者何薄,后死者何厚?事同施异,亦所不解!
耿朗看到此处,把另寻高僧的心亦休了。
况且梦卿的来历正,人品好,又与林、宣、平三人相和,得伯母叔母的优待。
虽因红雨一时反目,然于妇道益加小心,故死去日久,老夫人犹不能忘。
现今春畹又作了正室,我岂可教守义佳人笑我多情才子!于是晚间彩云回来,耿朗见了,一笑而止。
彩云随令人回复了春畹,春畹方始放心。
不数日,已是四月初间。
蝼蝈初鸣,蚯蚓方出。
碧树之流莺已老,虹梁之语燕咸归。
因修祖坟,于郊于野两个进城。
回话己毕,说:"法藏寺大说龙华,要作四十九日道场,连轻轻都要斋众一日。"
这一来有分教:凶医蛊婢,受骈首之诛。
贼道淫僧,现分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