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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通祖印讷禅师告老于郡,乞请承天端禅师主法席,郡可其请。
端欣然而来,自以少荷大法,前辈让善,丛林责己甚重,故敬严临众,以公灭私,于是宗风大振。
未几年,讷公厌阗寂,郡守至,自陈客情。
太守恻然,目端,端笑,唯唯而己。
明日,登座曰:"昔日大法眼禅师有偈曰:‘难难难是遣情难,情尽圆明一颗寒。 方便遣情犹不是,更除方便太无端。 ’大众且道情作么生遣?"喝一喝,下座包腰而去。
一众大惊,遮留之不可。
丛林至今畏敬之。
南禅师住庐山归宗,火一夕而烬,大众哗噪动山谷,而黄龙安坐如平时。
桂林僧洪准欲掖之而走,顾见,叱之。
准曰:"和尚纵厌世间,慈明法道何所赖耶?"
因徐整衣起,而火已及座榻矣。
坐是入狱,郡吏发其私念,考掠百至,绝口不言,唯不食而已。
两月而后得释,须发不剪,皮骨仅在。
真点胸迎于中涂,见之,不自知泣下,曰:"师兄何至是也?"黄龙叱曰:"遮俗汉。 真不觉拜之。 葢其不动如山类如此。 曹山耽章禅师初辞洞山悟本,本曰:“吾在云岩先师处亲印《宝镜三昧》,事穷的要。 今付授汝。 汝善护持,无令断绝,遇真法器方可传委。 直须秘密,不得影露,恐属流布,丧灭吾宗。 夫末法时代,人多干慧,若要辨认向去之人真伪,有三种渗漏,当机直须具眼:一、见渗漏者,机不离位,堕在毒海;二、情渗漏者,智常向背,见处偏枯;三、语渗漏者,体妙失宗,机昧始终。 浊智流转,于此三种子宜知之。 又纲要三偈,初《敲倡俱行》曰:‘金针双锁备,狭路隐全该。 宝印当空妙,重重锦缝开,’其次《金锁音路》,曰:‘交互明中暗,功齐转觉难。 力穷寻进退,金锁网鞔鞔,’又其次《理事俱不涉》,曰:‘理事俱不涉,回照绝幽微。 背风无巧拙,电火烁难追。 ’衲子当机能如电火难追,则方透三种渗漏。"
《圆觉》曰:"众生为解碍,菩萨未离觉。"
故知脱生死于言下,自非上根大智,何以臻此?大愚以黄檗为老婆,良有以也。
黄檗每曰:"决定不流至第二念,就中方入我宗门。"
葢宗乘有旨趣,下流不悟,妄生同异,欲望大法之兴,不亦难乎?
龙牙和尚作半身写照,其子报慈匡化为之赞曰:"日出连山,月圆当户。 不是无身,不欲全露。"
二老,洞山悟本儿孙也,故其家风,机贵回互,使不犯正位,语忌十成,使不堕今时。
而匡化匠心独妙,语不失宗,为可贵也。
余杭政禅师尝自写照,又自为之赞曰:"貌古形疏倚杖藜,分明画出须菩提。 解空不许离声色,似听孤猿月下啼。"
政公,超然奇逸人也,故其高韵如风光霁月,词致清婉,而道味苦严。
古今赞偈甚多,予尤爱此二篇。
圭峰《日用》偈曰:"作有义事,是惺悟心。 作无义事,是散乱心。 散乱随情转,临终被业牵。 惺悟不由情,临终能转业。"
偶阅《唐史》,李训之败,被绿衣诡言,黜官,走终南,依密。
密欲匿之,其徒不可。
乃奔凤翔,为淞厔吏所执。
训死,仇士良捕密,诘之,怡然曰:"与训游久,吾法遇难则救,初无爱憎。 死固吾分。"
予谓比丘于唐交士大夫者,或见于传记,多犯法辱教,而圭峰独超然如此,为史者亦欣然点笔疾书,葢其履践之明也。
观其偈,则无不欲透脱情境,譬如香象,摆坏銕锁,自在而去,岂若蝇为唾所涴哉。
云庵住归宗时,方送法眼大师茶毗时,雨新霁,泥方滑,道忽弛倒,大众争掖而起。
举火把曰:"法眼茶毗,归宗遭达。 呈似大众,更无可说。"
石头大师作《参同契》,其末曰:"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法眼禅师注曰:"住住恩大难酬。"
法眼可谓见先德之心矣。
众生日用以妄想颠倒自蔽光明,故多违时失候,谓之虚度光阴。
有道者无他,能善用其心耳。
故赵州曰:
"一切但仍旧。 从上诸圣,无不从仍旧中得。"
《大智度论》曰:"众生心性,犹如利刀。 唯用割泥,泥无所成,刀日就损。 理体常妙,众生自粗。 能善用心,即合本妙。"
《首楞严》曰:"佛谓阿难:‘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 汝与众生亦复如是。 宝觉真悯,各各圆满,如我按指,海印发光。 汝暂举心,尘劳先起。 ’"《华严》偈曰:"若有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 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
大智禅师曰:"夫教语皆是三句相连初、中、后,善初直须教渠发善心,中破、善后始明善菩萨即非菩萨,是名菩萨法,非法非非法,总与么也。 若即说一句答,令人入地狱;若三句一时说,渠自入地狱,不干教主事。"
故知古大宗师说法,皆依佛祖法式,不知者以谓苟然语。
如无著所释《金刚般若》是此意也。
洞山安立五位,道眼明者视其题目十五字排布,则见悟本老人,如曰"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 兼中到"是也。
汾阳颂曰:"五位参寻切要知,纤毫才动则差违。 金刚透匣谁能解,唯有寻第一机。 举目便令三界净,振铃还使九天归。 正中妙挟通回互,拟议锋芒失却威。"
《金刚般若》曰:"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西天此土圣贤释者,无虑千余人,然莫如无著得佛之意,双林大士又从而申明之。
无著于此判为言说法身意,以谓伐者,言说也,虽与人俱然,亦不类,如筏行水中而实不住。
非法者,二边也,在筏且不类,岂于二边而止住耶?故曰:"何况非法"。
大士偈曰:"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 人法俱名执,悟理讵劳诠。 中流仍被溺,谁论在二边。 有无如取一,即被污心田。"
故曹洞宗旨有混不得类不齐之语也。
云峰悦禅师再游泐潭,重会南禅师,叙别讲旧,相得甚欢。
久之,使一见石霜慈明老人。
既至,石霜憩于山前庄。
闻其坦率之风,悔来,因不复过门,径造南岳福严。
未期月,掌记室。
俄长老贤公化去,郡以慈明来居之。
初闻夜参,贬剥诸方异解,皆其平生艰难而得者,于是叹服,即投诚问道,三往三被骂而退,不胜忿。
业已归之,明日复往,慈明骂如故,因启曰:"某唯以不解故来问善知识,宜施方便。 不蒙开示,专以骂为,岂从上所以授法之式耶?"慈明惊曰:
"南书记,我谓汝是个人,乃作骂会耶?"黄龙闻其语,如桶底脱,拜起,汗下。
从容论赵州因缘,呈偈曰:"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 如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
慈明阅之,笑曰:"偈甚佳。 但易一字,曰:老婆勘破有来由。"
其机智妙密又如此。
黄龙辞去,白曰:"大事毕竟如何?"慈明诃曰:
"著衣吃饭,不是毕竟屙屎送尿,不是毕竟。"
予尝游福严,览其山川之形胜,读思大所记曰:"此山增人之志力,居之者多得道。 故祖宗授法,莫不因之。 虽然,大法之兴,必依之人。"
然马祖于此受让公记别,其道大振于江西,今慈明黄龙事迹复相类,亦足怪也。
生法师曰:"敲空作响,击木无声。"
法眼禅师忽闻斋鱼声,谓侍者曰:"还闻么?适来若闻,如今不闻;如今若闻,适来不闻。 会么?"
有僧尝登三生藏,取思大平生所持锡立之,疑虑横生,终不能定。
忽自念曰:
"当一切放下却,"即举锡置之,锡卓然不倾。
以问予:"其故何哉?"予曰:
"非特于锡则然,凡事若有心,即成差误。 试观儿辈剪纸,拟心即失,不拟心,径往无难。 故道人不可须臾忘照也。"
《首楞严经》曰:"汝元不知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
《涅槃》曰:"譬如猛火,不能烧薪。 火出木尽,名为烧薪。"
《般若灯论》曰:
"根境理同然,智者何惊异。"
衲子于此见彻,方入阿字法门。
康僧会,天竺人,吴赤乌十年初至建业,营立茆茨,设像行道。
孙权疑为矫异,召问曰:"有何灵验?"对曰:"如来迁迹,忽逾千载。 遗骨舍利,神耀无方。 昔阿育王起塔,至八万四千,塔寺之兴,表遗化也。"
权曰:"若得舍利,当为造塔;如其虚妄,国有常刑。"
会请期七日。
乃谓其属,共结净室,以铜瓶加几,烧香礼请。
至期无应,会求伸至三七,忽闻瓶中锵然有声,果获舍利,以示权。
权与群臣聚观五色烛人,权大惊而起,曰:"希有之瑞也。"
释昙谛,父肜尝为冀州别驾,母黄氏昼寝,梦一僧呼为母,寄一尘尾并銕镂书镇二枚,即觉,而两物俱存,因而怀娠,生谛。
此二物乃谛前身为宏觉法师为姚苌讲《法华》所献。
追绎宏觉舍命,正是寄物之日。
会以真诚之至,能生致舍利;谛以大愿所持,亦能死将长物。
呜呼!真诚大愿之力,尚能反易生死,如意自在,况守护心城者耶?
庄子言:"藏舟于壑,藏山于泽。"
释者遣语如流,至曰"藏天下于天下",未有不嗒然危坐置笔而思者。
晦堂老人尝问学者此义如何,对之甚众,晦堂笑曰:
"汝善说道理。"
予作偈记其意曰:"天下心知不可藏,纷纷嗅迹但寻香。 端能百尺竿头步,始见林梢挂角羊。"
又问:"《列子》载两小儿论日远近,不决,而质于孔子。 孔子不答。 其意何在?"学者皆曰:"圣如夫子,亦莫能辨此理,是以无说也。"
晦堂亦笑之。
予作偈释之曰:"凉温远近转增疑,不答当渠痛处锥。 尚逐小儿争未己。 仲尼何独古难知。"
欧阳文忠公昔官洛中,一日游嵩山,却去仆吏,放意而往。
至一山寺,入门修竹满轩,霜清鸟啼,风物鲜明。
文忠休于殿陛旁,有老僧阅经自若,与语,不甚顾答。
文忠异之,曰:"道人住山久如?"对曰:"甚久也。"
又问诵何经,对曰:"《法华经》。"
文忠曰:"古之高僧临生死之际,类皆谈笑脱去,何道致之耶?"对曰:"定慧力耳。"
又问:"今乃寂寥无有,何哉?"老僧笑曰:
"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临终安得乱?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临终安得定?"文忠大惊,不自知膝之屈也。
谢希深尝作文记其事。
言法华梵相奇古,直视不瞬,时独语笑,多行市里,褰裳而趋,或举指画空,伫立良久。
从屠沽游,饮啖无所择,道俗并目为狂僧。
怀禅师未出家时,师见之,抚其背曰:"德山、临济。"
丞相吕许公问佛法大意,对曰:"本本无一物,一味总成真。"
僧问:"世有佛否?"对曰:"寺里文殊。"
有问师为凡耶圣耶,举手曰:"我不在此住。"
将示化,作遗偈,其旨不可晓也。
已而曰:"我从无量劫来,成就逝多国土,分身扬化,今南归矣。"
语毕,右胁而寂,庆历戊子十一月二十三日也。
照觉禅师元丰之间革东林律居为丛林,天下衲子望风而集,咸信敬畏仰,以为肉身大士,其被赏识者,必名闻诸方。
然未尝轻予人。
罗汉小南禅师嗣云居绑公,道眼明白,未为人知。
尝至东林,照觉鸣钟集众,出迎于清溪之上,其徒大惊。
自是南之名日益显著。
佛印禅师再归云居,灵源叟初自龙山来,与众群居,痛自韬晦。
佛印升座白众,请以为座元,其礼数特异。
灵源受之,丛林学者日亲知晦堂老人法道有在矣。
呜呼!先德之成就法器,使增重于世,其法如此。
尧非不能诛四凶、举十六也,留以迟舜耳。
虽古圣人,所为莫能外是。
二老其亦知此者欤?
古塔主去云门之世无虑百年,而称其嗣。
青华严未始识大阳,特以浮山远公之语,故嗣之不疑。
二老皆以传言行之自若,其于己甚重,于法甚轻。
古之人于法重者,永嘉、黄檗是也。
永嘉因阅《维摩》悟佛心宗,而往见六祖,曰:"吾欲定宗旨也。"
黄檗悟马祖之意而嗣百丈,故百丈叹以为不及也。
地藏琛禅师能大振雪峰、玄沙之道者,其秘重大法、恬退自处之效也欤?予尝想见其为人,城隈古寺,门如死灰,道容清深。
戏禅客曰:"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此间栽田博饭吃有旨哉。"
予初居黄龙山时,作《禅和子十二时》偈曰:"吾活计,无可观,但日日,长一般。 夜半子,困如死,被虱咬,动脚指。 鸡鸣丑,粥鱼吼。 忙系裙,寻袜纽。 平旦演,忽欠伸,两眉棱,重千斤。 日出卯,自搅炒,眼诵经,口相拗。 食时辰,齿生津,输肚皮,亏口唇,禺中己,眼前事,看见亲,说不似。 日南午,衣自补,忽穿针,全体露。 日昳未,方破睡,洗开面,摸着鼻。 晡时申,最天真,顺便喜,逆便嗔。 日入酉,壁挂口,镜中空,日中斗。 黄氏戌,作用密,眼开阖,乌崒律。 人定亥,说便会,法身眠,无被葢。 坐成丛,行作队,活鲅鲅,无障碍。 若动着,赤肉艾,本无一事可营为,大家相聚吃茎菜。"
云峰悦禅师初至高安大愚见芝和尚,芝问曰:"汝来何所求?"对曰:"拟学佛法。"
芝曰往人意表,问则学者丧气。
葢无师自然之智,非世智可当。
真一代法施主也。
行乞。
既还,而芝移居翠岩。
悦又诣芝所,求入室。
芝曰:"佛法且置之。 大众夜寒须炭,更当乞炭一次。 学未晚。"
悦又行乞。
岁晏,载炭归,且求示诲。
芝曰:"佛法不怕烂却。 维那方缺人,子当就职,勿辞也。"
遂鸣楗椎白众,请之。
悦有难色,拜起,追悔,欲弃去,业已当之,因中休然。
恨不晓芝公之意果如何耳。
一日,束破桶,引篾触盆堕地,遂大悟,方见芝公用处。
走见芝,芝笑呼曰:"维那且喜大事了毕。"
悦未及吐一言,再拜,汗如雨而去。
故其门风孤峻,未尝有构之者。
南禅师尝语大宁老原曰:"渠欲人人悟解,如此岂可得哉?"
神鼎徕禅师少年时与数耆宿游南岳,一僧举论宗乘,颇博敏会。
野饭山店中,供办而僧论说不已,徕曰:"上人言‘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唯心,眼声耳色’,何人之语?"僧曰:"法眼大师偈也。"
徕曰:"其义如何?"对曰:
"唯心故根境不相到,唯识故声色枞然。"
徕曰:"舌味是根境否?"对曰:
"是。"
徕以箸夹菜置口,含糊而言曰:"何谓相入耶?"坐者相顾大惊,莫能加答,徕曰:"路途之乐,终未到家。 见解入微,不名见道。 参须实参,悟须实悟。 阎罗大王,不怕多语。"
《金刚三昧经》乃二觉圆通,示菩萨行也。
初,元晓造疏,悟其以本、始二觉为宗,故坐牛车,置几案于两角之间,据以草文。
《圆觉经》以皆证圆觉、无时无性为宗,故经首叙文不标时处,及考其翻译之代,史复不书。
晓公设事表法,《圆觉》冥合佛意,其自觉心灵之影像乎?
曹溪六祖大师,方其韬晦时,杂居止于编民,混劳倡于商农十有六年,蛮儿、海竖、贩夫、灶妇得以追呼尔汝。
及其德加于人,道信于天下也,虽屡朝天子不得而师友之。
其行圣贤之分,故莫知贵贱之异也。
《大宋高僧传》曰:"天子累召祖,竟不往,曰:‘吾貌不扬,北人见之,必轻法。 ’"是果祖师之言乎?不仁者之言也。
至人何尝以形骸为恤,况其天形道貌,以慈摄物,其肯不自信耶?
石头和尚庵于南台有年,偶见负米登山者,问之,曰:"送供米也。"
明日,即移庵下梁端,遂终于梁端,有塔存焉。
百丈寺在绝顶,每日力作以偿其供,有劝止之者,则曰:"我无德以劳人。"
众不忍,藏去作具,因不食,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语。
先德率身多如此。
故六祖以石坠腰,牛头负米供众,今少年较刍擎钵,颦頞曰:"吾臂酸。"
雪窦禅师作《祖英颂古》,其首篇颂初祖不契梁武,曰:"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者,重叹老萧不遇词也。
昧者乃叙其事于前曰:’达摩既去,志公问曰:‘阶下识此人否?葢观音大士之应身耳,传佛心印至此土,奈何不为礼耶?’老萧欲追之,志公曰:‘借使阖国人追,亦不复来矣。
’”雪窦岂不知志公没于天监十三年,而达摩以普通元年至金陵。
予以是知叙此者非雪窦意也。
今传写又作"葢国",益可笑。
又颁洞山麻三斤,曰:"堪忆长庆陆大夫,解道合哭不合哭。"
意用长庆语。
长庆闻陆大夫此语而哭,乃问众曰:"且道合哭不合哭?"事见《传灯录》。
而昧者易曰"合笑不合笑",失其旨甚矣。
王文公见禅者多问韩退之见大颠事,往往对公妄谈者,公嗟惜禅者吐辞多臆说,不问义理,故要谤者多以此。
有志于宗教者当考证之不可苟也。
僧问予:"转八识成四智,从上宗师颇有释其义者乎?"予曰:"曹溪有偈最详,曰:‘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 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 五八六七果因转,但转其名无实性。 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 ’以五识、第八亲相分,故曰‘成所作智同圆镜’,是皆果上方转;第六、第七无别体,故但能了知即性平等,是皆因中转也。 英邵武开豁明济之姿,葢从上宗门爪牙也。 尝客云居,掩室不与人交。 下视四海,莫有可其意者,曰:“吾将老死于此山。"
偶夜读李长者《十明论》,因大悟。
久之,夜经行,闻二僧举老黄龙佛手、驴脚因缘,异之,就问:"南公今何所寓?"对曰:"在黄檗。"
黎明径造南公,一见与语,自以谓之不及。
又往见翠崖真点胸,方入室,真问曰:"女子出定意旨如何?"英引手掐其膝而去,真笑曰:"卖匙箸客未在。"
真自是知其机辩脱略窠臼,大称赏之,于是一时学者宗向。
晚首众僧于圆通。
南公见僧自庐山来,必问僧依觐英首座否。
有不识者,则曰:"汝行脚到庐山,不识英首座,是宝山徒手之说也。"
南公在世,不肯开法,南公化去,师曰:"大法舍我其谁能荷之耶?"遂出世,住泐潭。
有偈语甚多,今止记其三首,或以想见其为人。
曰:"石门路险銕关牢,举目重重万仞高。 无角銕牛冲得破,毗卢海内鼓波涛。"
又曰:"万煆炉中銕蒺藜,直须高价莫饶伊。 横来竖去呵呵笑,一任旁人鼓是非。"
又曰:"十方齐现一毫端,华藏重重帝网寒。 珍重善财何处去?青霄风撼碧琅堕。 达观禅师尝窃笑禅者不问义理。 如宗门有四种藏锋,初日就理,次日就事,至于理事俱藏,则曰入就,俱不涉理事,则曰出就。 彼不视字画,辄易“就理"
作"袖里",易"出就"作"出袖",易"入就"作"入袖","就事"不可易也,则孤令之。
今德山四家录所载具存,使晚生末学疑长老袖中必有一物出入往来,大可笑也。
晦堂老人见禅者汗漫,则笑曰:"彼出家便依诵《八阳经》者为师。"
其见闻必自有渊源。
南院和尚曰:"问在答处,答在问处。"
夹山曰:"明中抽横骨,暗中坐舌头。 上座玄旨是老僧舌头,老僧玄旨是上座舌头。"
又曰:"坐却舌头,别生见解。 参他活意,不参死意。"
达观曰:"才涉唇吻,便落意思,并是死门,故非活路。 直饶透脱,犹在沉沦。"
予尝怪洞山、临济提倡旨归多相同,葢得前圣为物法式之大要。
《楞严》曰:"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
故旧说多言达摩乃观音应身,指《楞伽》可以印心,则其旨葢尝曰"佛语心为宗"故也。
又曰南岳让公亦观音应身,味其意,若非苟然者也。
有僧谓予曰:"如古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答曰:‘不落。 ’或答曰:‘不昧。 ’问:‘如何是大悲千手眼?’或答曰:‘通身是。 ’有闻之者,则曰:‘我则不然。 曰:遍身是。 ’或问:‘如何是佛?’或答曰:‘臭肉等来蝇。 ’有闻之者曰:‘我则不然,破驴脊上足苍蝇。 ’或问:‘权借一问,以为影草时如何?’或答曰:‘何必。 ’有闻之者曰:‘何不道个不必?’如诸老宿所示,何以分其优劣?得达其旨,于法无碍,一切语言无用拣择,信手拈来也耶?则彼皆轻重问答。 锱铢而较之,谓临机直须辨别也耶?则彼之理致具在,若无可同异者,此吾所尝疑,不能释也。"
予曰:"我不解子之疑。 然闻世尊在日,有比丘根钝,无多闻性,佛令诵笤帚二字。 日夕诵之,言笤则已忘帚,言帚则又忘笤,每自克责,系念不休。 忽能言曰笤帚,于此大悟,得无碍辩才。 子如能诵笤帚者,当见先德大慈悲故为物之心。"
僧詟应而去。
法昌倚遇禅师,北禅贤公之子。
住山三十年,刀耕火种,衲子过门,必勘诘之。
英邵武、胜上座皆黄龙高弟,与之友善,多法句,遍丛林。
晦堂老人尝过之,问曰:"承闻和尚近日造草堂,毕工否?"曰:"已毕工。"
又问曰:’几工可成?”曰:"止用数百工,遇恚曰:‘大好草堂。 ’"晦堂拊手笑曰:"且要天下人疑着。"
临终,使人要徐德占。
德占偕灵源禅师驰往,至则方坐寝室,以院事什物付监寺,曰:"吾自住此至今日,以护惜常住,故每自莅之。 今行矣,汝辈着精彩。"
言毕,举手中杖子曰:"且道遮个付与阿谁?"众无对者。
掷于地,投床枕臂而化。
首山和尚尝作《传法纲要》偈曰:"咄咄拙郎君,机妙无人识。 打破凤林关,穿靴水上立。"
"咄咄巧女儿,停梭不解织。 贪看斗鸡人,水牛也不识。"
汾阳无德禅师注释之,然学者犹莫晓。
则知古人神悟颖脱之资,今人不可企及远甚。
予尝嗟诵之。
湻化三年十二月五日,谓众曰:"老僧今年六十七,老病相依且过日。 今年记取明年事,明年记着今年日,至明年时皆无爽。"
复谓众曰:"白银世界金色身,情与无情共一真。 明暗尽时俱不照,日轮午后示全身。"
日午,安坐而化。
《大般若经》曰:"诸天子窃作是念:诸药叉等言辞咒句,虽复隐秘,而当可知。 尊者善现于此般若波罗蜜多,虽以种种言辞显示,而我等辈竟不能解。 善现知彼心之所念,便告之言:‘汝等天子,于我所说不能解耶?’诸天子言: ‘如是如是。 ’具寿善现复告言:‘我曾于此不说一字,汝亦不闻,当何所解? 何以故?甚深般若波罗蜜多,文字言说皆远离故。 由于此中,说者听者皆能解者,皆不可得。 一切如来应正等觉,证无上正等菩提,其相甚深,亦复如是。 ’"曹溪大师将入灭,方敢全提此令者,知大乘种性纯熟。
故僧问归新州意旨,乃曰:
"叶落归根,来时无口。"
至江西马祖、南岳石头,则大振耀之,故号石头为真吼,马祖为全提,其机锋如大火聚,拟之则死。
学者乃欲以意思,不亦误哉?
嵩明教每叹沙门高上,大圣慈荫之力也,而晚世纷纷者自卑贱之。
其见天子无称臣礼,臣之为言公卿士大夫之职,不当僭越,取而有之。
唐令瑫暗识,首坏其端,历世因之不疑。
彼山林野逸之人,天子犹不得臣之,况沙门乎?故其进《正宗记》之表,皆首尾言臣某,以存故事,至其间当自叙,则亦止称名而已。
当时公卿阅之,重其高识。
予西游湘中,见沙门作道场,至召南岳帝君,则屈躬唱曰:"臣僧某。"
此又何也?予顷游京淮东吴间,法席至盛,然主法者太谦,以坏先德之式。
如前辈升堂,摄衣定,侍者问讯,退,然后大众致敬,侧立肃听,以重法故,于主法者何有哉?
今则不然。
长老登座,拱立以迟,大众立定,乃敢坐。
独江西丛林古格不易。
然予以今日事势观之,恐他日有甚于京淮东吴也。
仁宗皇帝与大觉禅师为法喜游,和宸词句甚多,然皆踪迹上语,初不敢出新奇宏妙之言。
至观其平日所作,则惊绝之句甚伙。
世疑其为瓦注,非也。
昔宋文帝以鲍明远为中书舍人,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及。
明远识其旨,故为文多鄙言。
世谓其才尽,实不然也。
大觉身世两忘,非明远委曲事君之比,而仁宗皇帝生知道妙,嚏唾词章,决非宋文所能仿佛。
然予知琏公之智深,而应机之法不得不尔。
端师子者,东吴人,住西余山。
初见弄师子者,遂悟人。
因以彩素制为皮色,或升堂见客,则披之。
遇雪,朝披以入城,小儿追逐哗之。
得钱,悉以施饥寒者。
岁以为常。
诵《法华经》有功,湖人争迎之。
开经诵数句,则携钱去。
好歌《渔父词》,月夜歌之彻旦。
时有狂僧号回头和尚,鼓动流俗,士大夫亦安其妄。
方与润守吕公食肉,师径趋至,指之曰:"正当与么时,如何是佛?"回头窘无以对。
师捶其头,推倒而去。
又有狂僧号不托者,于秀州说法,听者倾城。
师搊住,问如何是佛,不托拟议,师趯之而去。
师初开堂,俞秀老作疏叙其事曰:"推倒回头,趯翻不托。 七轴之《莲经》未诵,一声之《渔父》先闻。"
师听僧官宣至此,以手揶揄曰:"止。"
乃登座倡曰:"本是潇湘一钓客,自东自西自南北。"
大众杂然称善,师顾视笑曰:"我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
下座径去。
章子厚请住坟寺,方对食,子厚言及之,师嗔目说偈曰:"章惇章惇,请我看坟。 我却吃素,你却吃荤。"
子厚为大笑。
吕延安好坐禅,而子厚喜锻,师作偈示之曰:
"吕公好坐禅,章公好学仙。 徐六喻担板,各自见一边。"
圆照禅师方乞身慧林,南归姑苏,见师于丹阳,问曰:"师非端师子耶?"师曰:"是。"
圆照,戏之曰:"汝村里师子耳。"
师应声曰:"村里师子村里弄,眉毛与眼一齐动。 开却口,肚里直,儱侗不爱人取奉。 直饶弄到帝王宫,也是一场干打哄。"
其意复戏圆照尝应诏往都城故也。
大觉禅师昔居南岳三生藏有年,丛林号"琏三生",文学议论为时名公卿所敬畏。
予尝得其与孙莘老书,读之,知其为天下奇才也。
其略曰:"妙道之意,圣人尝寓之于《易》。 至周衰,先王之法坏,礼义亡,然后奇言异术间出而乱俗。 迨我释迦入中土,醇以第一义示人,而始末设为慈悲,以化众生,亦所以趣时也。 自生民以来,湻朴未散,则三皇之教简而素春也。 及情窦日凿,则五帝之教详而文复也。 时与世异,情随日迁,故三王之教密而严秋也。 昔商周之诰誓,后世学者有所难晓,彼当时人民听之而不违,则俗与今如何也?及其弊而为秦汉也,则无所不至,而天下有不忍愿闻者。 于是我佛如来一推之以性命之理,教之以慈悲之行,冬也。 天有四时,循环以生成万物,而圣人之教迭相扶持,以化成天下,亦犹是而已矣。 然至其极也,皆不能无弊。 弊,迹也。 道则一耳,要当有圣贤者世起而救之也。 自秦汉至今,千有余岁,风俗靡靡愈薄,圣人之教裂而鼎立,互相诋訾,不知所从。 大道寥寥,莫之返,良可叹也。"
予读之不忍置。
及观王文公非韩子,其词意与此相合。
其文曰:"人有乐孟子之距杨墨也,而以佛老为已功。 呜呼!庄子所谓夏虫者,其斯人之谓乎!道,岁也;圣人,时也。 执一时而疑岁者,终不闻道矣。 夫圣人之言,应时而设,昔常是者,今葢非也。 士知其常是也,因以为不可变。 不知所变者言而所同者道也。 曰:然则孰正?曰:夫春起于冬,而以冬为终。 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不至于是者,皆所谓夏虫也。"
《大般若经》曰:"应观欲界、色界、无色界空。 善现是菩萨摩诃萨,作此观时,不令心乱。 若心不乱,则不见法;若不见法,则不作证。"
又曰:"如金翅鸟,飞腾虚空,自在翱翔,久不堕落。 虽依于空戏,而不据空,亦不为空之所拘碍。"
昔洞山悟本禅师立五位偏正以标准大法,约三种渗漏以辨衲子,非意断苟为,皆本佛之遗意。
今丛林闻渗漏之语,往往鼻笑。
虽悟本复出,安能为哉?《大般若经》曰:"一切智智,清净无二。 无二分无别、无断。"
故古之宗师,如临济、德山、赵州、云门之徒,皆洞达此意,故于一切时心同太虚,至于为物作则,则要用便用。
聊观其一:戏则将搏取大千,如陶家手,未了证者,当以事明。
鞭草血流,顽石吼声,则无情非情之异。
雪中啼竹,笋为之茁,则无今昔之时。
啮指悟子,蔡顺来归,则无间隔之处。
自乳犹子,而德秀乳流,则无男女等相。
肇公曰:"伤夫人,情之惑也,久矣。"
目对真而莫觉,亦以是而已。
山谷禅师每曰:"世以相貌观人之福,是大不然。 福本无象可以观之,惟视其人量之浅深耳。"
又曰:"观人之寿夭,必视其用心。 夫动人欺诳者,岂长世之人乎?"寒山子曰:"语直无背面,心真无罪福。"
葢心、语相应,为人之常,然者而前,圣贵之有以见。
世道交丧甚矣!大沩真如禅师一生诲门弟子,但曰:"作事但实头。"
云葢智禅师有所示,必曰:"但莫瞒心,心自灵圣。"
予在湘山云葢,夜坐地炉,以被蒙首。
夜久,闻僧相语,曰:"今四方皆谤临济儿孙说平实禅,不可随例虚空中抛筋斗也,须令求悟,悟个什么?古人悟即握土成金,今人说悟正是见鬼。 彼皆狂解,未歇何日到家去。"
僧曰:"只如问赵州:‘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答曰:‘镇州出大萝卜头。 ’此意如何?"
其僧笑曰:"多少分明!岂独临济下用此接人,赵州亦老婆如是。"
予戏语之曰:
"遮僧问端未稳,何不曰:如何是天下第一等生菜?答曰:镇州出大萝卜头。 平实更分明。 彼问见南泉,而以此对,却成虚空中打筋斗。"
闻者传以为笑。
灵源禅师为予言彭器资每见尊宿必问:"道人命终多自由?"或云:"自有旨决,可闻乎?"往往有妄言之者,器资窃笑之。
暮年乞守湓江,尽礼致晦堂老人至郡斋,日夕问道。
从容问曰:"临终果有旨决乎?"晦堂曰:"有之。"
器资曰:"愿闻其说。"
答曰:"待公死时即说。"
器资不觉起立,曰:"此事须是和尚始得。"
予叹味其言,作偈曰:"马祖有伴则来,彭公死时即道。 睡里虱子咬人,信手摸得革蚤。"
予夜与僧阅杨大年所作《佛祖同源集序》,至曰"昔如来于然灯佛所,亲蒙记别,实无少法可得,是号大觉能仁",置卷长叹。
大年,士大夫,其辩慧足以达佛祖无传之旨。
今山林衲子反仰首从人求禅道佛法,为可笑也。
僧曰:"石头大师曰:‘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岂其妄言之耶?"予谓曰:"子读其文之误。 所谓密付者,非若医巫家以其术背人相尔汝也。 直使其自悟,明为密耳。 故长庆蜓禅师曰:‘二十八代祖师皆说传心,且不说传语,但破疑情,终不于佛心体上答出话头。 ’如道明上座见六祖于大庾岭上,既发悟,则曰:‘此外更有密意也无?’六祖曰:‘我适所说者,非密意也。 一切密意尽在汝边。 ’非特然也。 如释迦于然灯佛所,但得授记而已,如有法可传,则即付与之矣。 阿难亦尝猛省曰:‘将谓如来,惠我三昧。 ’前圣语训具在,可以镜心。 不然,香严闻击竹声,望沩山再拜;保寿隔江见德山,即横趋而去。 何以密耳语哉? 曹山本寂禅师耽章曰:“取正命食者须具三种堕:一者披毛戴角,二者不断声色,三者不受食。"
时会下有稠布衲问:"披毛戴角是什么堕?"答曰:"是类堕?"进曰:"不断声色是什么堕?"答曰:"是随堕。"
进曰:"不受食是什么堕?"进曰:"是尊贵堕。"
因又为举其要,曰:"食者即是本分事,本分事知有不取,故曰尊贵堕。 若执初心,知有自己及圣位,故曰类堕。 若初心知有己事,回光之时,摒却声色香味触法,得宁谧,即成功勋。 后却不执六尘等事,随分而昧,任之即碍。 所以外道六师是汝之师,彼师所堕,汝亦随堕,乃可取食食者,即是正命食也。 食者亦是。 却就六根门头见闻觉知,只是不被它染污,将为堕,且不是同向前均他本分事,尚不取,岂况其余事耶?"曹山凡言"堕",谓混不得类不齐耳。
凡言"初心"者,所谓悟了同未悟耳。
唐温尚书造尝问圭峰密禅师:"悟理息妄之人,不复结业,一期寿终之后,灵性何依?"密以书答之曰:"一切众生无不具觉灵空寂,与佛无殊,但以无始劫来,未曾了悟,妄执身为我相,故生爱恶等情。 随情造业,随业受报,生老病死,长劫轮回。 然身中觉性未曾生死,如梦被驱使,身本安闲;如水作冰,而湿性不异。 若能悟此意,即是法身。 本自无生,何有寄托?灵灵不昧,了了常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然多生习妄,执以性成,喜怒哀乐,微细流注,真理虽然顿达,此情难以卒除。 须长觉察,损之又损,如风顿止,波浪渐停,岂可一身所修便同佛用。 但可以空寂为自体,勿认色身;以真知为自心,勿认妄念。 妄念若起,都不随之,即临命终时,自然业不能系。 虽有中阴,所向自由,天上人间,随意寄托。 若爱恶之念已泯,不受分假之身,自然易短为长,易粗为妙。 若微细流注,一切寂灭,圆觉大智,朗然独存,即随现千百亿身,度有缘众生,名之曰佛。"
本朝韩侍朗宗古尝以书问晦堂老师曰:"昔闻和尚开悟,旷然无疑。 但无始以来烦恼习气未能顿尽,为之在奈何?"晦堂答曰:"敬承中书,谕及昔时开悟,旷然无疑者,不知烦恼习气是何物,而欲尽之。 若起此心,翻成认贼为子也。 从上以来,但有言说,乃是随病设药。 纵有烦恼习气,但以如来知见治之,皆是善权方便诱引之说。 若是定有习气可治,却是心外有法,而可尽之。 譬如灵龟,曳尾于涂,指拂迹生。 可谓将心用心,转见病深。 苟能明达心外无法,法外无心,心法既无,更欲教谁顿尽邪?伏奉来谕,略叙少答,以为山中之信耳。"
二老,古今之宗师也。
其随宜方便,自有意味,初无优劣。
然圭峰所答之词,正韩公所问之意。
而语不失宗,开廓正见,以密较之,晦堂所得多矣。
永明和尚曰:"夫祖佛正宗,则真唯识性,才有信处,皆可为人。 若论修证之门,诸方皆云功未齐于诸圣。 且教中所许初心菩萨皆可比知,亦许约教而会。 先以闻解信入,后以无思契同。 若入信门,便登祖位。 且约现今世间之事,于众生界中,第一比知,第二现知,第三约教而知。 第一比知者,且如即今有漏之身,夜皆有梦,梦中所见好恶境界,忧喜宛然,觉来床上安眠,何曾是实,并是梦中意识思想所为,则可比知觉时所见之事,皆如梦中无实。 夫过去、未来、现在三世境界,元是第八阿赖耶识亲相分,唯是本识所变。 若现在之境,是明了意识分别;过去、未来之境是独散意识思惟。 梦觉之境虽殊,俱不出于意识,则唯心之旨,比况昭然。 第二现知者,即是对事分明,不待立境。 且如现见青白物时,物本自虚,不言我青我白,皆是眼识分与同时意识计度分别为青为白。 以意辨为色,以言说为青,皆是意言自妄安置。 以六尘钝,故体不自立,名不自呼,一色既然,万法咸尔,皆无自性,悉是意言,故曰万法本闲,而人自闹。 是以若有心起时,万境皆有;若空心起时,万境皆空。 则空不自空,因心故空;有不自有,因心故有。 既非空非有,则唯识唯心。 若无于心,万法安寄?又如过去之曾何增是有,随念起处,忽然现前。 若想不生,境终不现。 此皆是众生日用,可以现知,不待功成,岂假修得,凡有心者并可证知。 故先德云:如大根人知唯识者,恒观自心,意言为境。 此初观时,虽未成圣,分知意言,则是菩萨。 第三约教而知者,大经云:‘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此是所证本理,能诠正宗也。"
予尝三复此言,叹佛祖所示广大坦夷,明白简易如此,而亦鲜有缔信之者,何也?清凉国师有言曰:"行人当勤勇念知显修之仪,以贪等世事、无始恶习离之甚难,过于世间慈父离于孝子,故须精进,方能除遣。 勤则欲勤策励,勇猛不息;念则明记不忘;知则决断无悔。"
予愿守清凉之训,以遵永明之旨,与诸同志入圆寂道场。
嵩明教初自洞山游康山,托迹开先法席。
主者以其佳少年,锐于文学,命掌书记,明教笑曰:"我岂为汝一杯姜杏汤耶?"因去之,居杭之西湖,三十年闭关不妄交。
嘉绑中以所撰《辅教编》、《定祖图》、《正宗记》诣阙上之。
翰林王公素时权开封,为表荐于朝。
仁宗皇帝嘉叹久之,下其书于中书,宰相韩公、参政欧公阅其文,大惊,誉于朝士大夫,书竟赐入藏。
明教名遂闻天下。
晚移居灵隐之北永安兰若,清旦诵《金刚般若经》不辍音,斋罢,读书。
宾客至,则清谈,不及世事。
尝曰:"客去清谈少,年高白发饶。"
夜分诵观世音名号,满十万声则就寝。
其苦硬清约之风足以追配钟山僧远。
予尝见其手书与月禅师曰:"数年来欲制纸被一翻,以御苦寒。 今幸已成之。"
想闻之大笑也。
临终安坐,微笑索笔,作偈曰:"后夜月初明,予将独自行。 不学大梅老,犹贪鼯鼠声。"
师得法于洞山聪禅师,而《宗派图》系于德山远公法嗣之列,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