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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狂歌孟德之诗。
风月双清,闲写子瞻之赋。
仲堪已由信阳至汉,息辙一宵,即由江乘船至沪。
珍娘沿途眺览,诧为钜观。
烟雨楼台,与四百八十寺相辉映,金陵王气,相顾黯然。
夕阳返照中,仅金、焦山色,滚滚于大江蚀浪而已。
沪居华膴,妆饰亦较为入时。
珍娘领略笙歌,扶摇园囿,祗两日已买棹入浙。
然于南湖一角,菱唱渔歌,未尝不怦怦动念也。
抵杭复寓聚奎栈,荷包花顶,药粉杏羹,均得诸汴市者。
乃出以馈父执,得间往视绣琴,遂催绣琴船溯江而上。
银釭斜背,小语谁闻,金缕空歌,新诗快睹。
绣琴对于仲堪,其留恋固意中事,徒以珍娘在坐,未敢涉于戏谑。
但眉挑目语,珍娘已自知之,笑谓仲堪曰:"我非甘后,奚妒玉人,绣琴与公子有旧,公子奚必我讳。 况绣琴固轻躯窈窕,善步香尘,醉影依稀,重施花障者,临流曲,侬尚让渠,公子曷谋诸其母,设严君责备,托言侬之侍婢可也。"
仲堪犹不敢遽允,珍娘亲与议价,以五百金为脱乐籍,而绣琴亦善事珍娘,未敢向仲堪当夕。
三衢以上,水迟而陆捷,奚僮为复主命,并欲舆迓珍娘,乃先雇一骑兼程去。
仲堪辈仍挽舟逆流而进,浪花喷薄,轻欹三尺之篙;山树蒙茸,低飚两行之纤。
珍娘无事,辄凋羹煮酒,与仲堪对酌。
绣琴以弦索为侑,泠泠入耳,渺渺含情,隔船相望,虽神仙中人不啻也。
船行四日,始人闽城。
奚僮早傍岸相迎,传沈老言,需翌日辰时乃吉。
而薄暮则以小舆载一喜嫔至,翠翘金雀,绣服花冠,一一咸备。
并以长裾短袖为绣琴饰。
鸾衔丹彩,鹤舞红緌,箫管和鸣,旌旗交绕。
仲堪与珍娘在前,而殿以绣琴,奚僮与武贵,亦惟执策相随而已。
烛光熠耀,乐韵悠扬,仆从如云,左右作雁行立,喜嫔导仲堪珍娘出,而绣琴亦蹀躞于后。
先谒沈氏家庙,次乃及林、沈老夫妇。
俱公服受礼,阮母亦与焉。
沈老以婚事宜简,不复遍告戚串,喜嫔扶珍娘登楼,寝室三间,与汴寓陈列相等。
帘栊鹦鹉,未敢多言,罘罳蜻蛉,依然涉趣。
其右为绣琴卧榻,碧绡紫锦,排当得宜。
喜嫔复为绣琴梳洗,而阮母早携二三客眷至,黄堆卢橘,青醉曹梅,鹅李碧酣,莺桃红熟,佐以橙丁瓜子之属。
罗衣纨扇,香袭薰风,珍娘密意柔情,互询行辈,于阮母尤加以殊礼,阮母乃拔金钗簪于珍娘髻以为赠。
诸客眷有姑者,有姊者,有妹者,佥云与阮夫人相似。
岂杜丽娘与柳梦梅,果有再生缘耶。
一颦一笑,仿佛前人。
阮母与诸客眷述前梦,谓女儿遗恨,祗住未举一男,故寂寞夜台,尚为婿特色佳偶,果也中途邂逅。
眷眷彼姝,将来梦兆熊罴,使女儿得以稍慰。
况今者正弦以外,犹有么弦,观其绰约多姿,临风招飐,亦一南都丽人也。
琅玕\节影,字写乌丝,琥珀斟香,曲填碧玉,淡月巡檐之趣,晓风拂槛之吟。
此景此情,惟吾婿居然消受,我亦可偷闲到此,与新人互谈衷曲。
窃恐婿登高第,行将随宦京华耳。
诸客眷愿视绣琴,亦由阮母挈之往,而珍娘早姗姗其来。
绣琴较珍娘尤婀娜,珍娘为绣琴指点,始以红毡地贴,遍拜诸客眷。
岂真倾国,带笑相看,长此抱衾,含情欲说。
柔肌纤理,修短合度,不必罗襦襟解,而芗泽微闻矣。
非仲堪奉倩风流,不冷落郁金堂中少妇哉。
诸客眷对于绣琴,或贻一珠,或馈一翠,香巾绣帕,聊衣微衷。
绣琴一再称谢,而幽情淡远,芳韵弥增。
阮母顾珍娘曰:"是儿有宜男相,应好自护持之。 小袖银泥,明钿金粟,与之约略相称。 吾婿倘骊歌远别,亦是闺中良伴,固无待凤纸缄愁,鸾衾压梦也。"
珍娘一笑颔之。
而诸客眷俱纷纷下楼,就沈母道贺,杯倾红友,觞捧青衣,至此咸调笑仲堪矣。
香车宝马,电逐飚驰,仲堪遂从容返寝所。
室家既乐,魂梦俱恬,珍娘嘱仲堪函慰杨老,并询其何时南下。
绣琴亦侍坐东隅,令乞仲堪报平安信。
仲堪曰:"我非殷洪乔,不作寄书邮者,卿等何喋喋不惮烦。 岂虑逐石头城水而去耶?我亦当谢启石太守及徐司马,近日瘦菊、步蟾,方忙忙听红录,螭头珥笔,鳖背鸣珂。 我当让渠辈树一壁累。 不然既罗佳丽,复侧科名,殊令人羡煞妒煞也。"
绣琴执烛告别,仲堪珍娘亦倦余思睡。
翌早仲堪为发函讫,又成后珍娘曲一首,清新开府,俊逸参军,读之若不胜凄惋者然,因录示珍娘。
词曰:
紫泥捣麝红飞纸,卯酉寅申序年齿。
一床风月定情诗,千里关山辇金使。
自言我生非不辰,律吹黍谷重回眷。
彩鸾未嫁苦相忆,饥鹰不饱遥为膦。
车辚马萧伴郎去,视耽欲逐谁执御。
柔心有结绾晴丝,魔力交侵压泥絮。
可怜三义殿中盟,不道风波咫尺生。
拚舍重金酬轵里,欲隳完璧易连城。
人声刀影春寒夜,残灯闪烁珠帘下。
身轻翳叶便鸿飞,眼瞥昙花惊羽化。
郎踪一别侬心悲,贝锦萋菲剧可疑,漫砺青萍消夙怨,强抛红豆慰相思。
不图消息无端破,一幅花笺替传播。
情怀偏惹美人怜,颜色翻教妃子涴。
棱棱瘦骨本来孱,苦把花枝作草菅。
罗袂揩余啼渍湿,绡巾染遍血痕斑。
会稽太守亲援手,摧折伊谁呼负负。
旧案空偷曼倩桃,新衔顾护渊明柳。
六年骨肉幸团栾,别后因缘劫后欢。
芳讯忽忽问青鸟,誓言历历证红鸾。
西秦北晋曾通好,胡帝胡天赋偕老。
花口悄拜鄂王祠,锦衣轻走长安道。
轻帆无恙指江边,笑倚檀郎话比肩。
离舍悲欢等闲事,不须重唱懊侬篇。
珍娘凄罢,愿用乌金笺,泥金屑,作王右军楷。
附以《游粱梦》之后,临窗晴日,拂案午风,珍娘乐此不疲,以为非此不足以成佳话。
绣琴识字无多,愿执贽称诗弟子,仲堪处此仙境,亦不知人间富贵矣。
汴电至闽,步蟾果获魁选,瘦菊亦附于榜尾。
惟仲堪仅挑取誊录,副车博浪,聊胜于无。
然投供入都,博得秘院钞胥四字,徒为通人齿冷。
于是下帷自励,再待春闱。
孰知文福不齐,以百里宰官身,往来于苏台瓜步间哉,呜呼!径留松菊,尽可盘桓,山满蕨薇,别饶风趣,辛亥以后,仲堪遂归隐于闽。
杨老自南返后,于鸳鸯湖畔小筑数椽,且耕且读。
珍娘亦时相来往,或挈绣琴与俱,迨仲堪筮仕至苏,秋水一航,春风双桨。
沈老日与杨老倡和为乐。
而云云之于杨老,不啻小红之随姜白石也。
沈母阮母,亦尝以板舆迎养,遍览江湖间精蓝梵刹。
凡水村山郭,无不留二老人爪印。
高崖挽举,别浦抽帆,武贵固愿供斯役者。
仲堪解组,而武贵亦小康矣。
珍娘以小鬟为武贵俪,且割田宅以相瞻。
沈老与杨老,沈母与阮母,至今固犹健在也。
珍娘举丈夫子二,绣琴亦举其一。
兰征一索,槐茁三株,沈氏林氏,均不虑若敖之馁。
而仲堪惓惓阮夫人,尚有割紫云庐忆语二十四则。
仲堪以宦为隐,与酒俱仙,暇辄倘徉于长江上下游。
禅参玉版之僧,梦倦珠帘之妓,以故般娘灶婢,鲜有不知仲堪者。
珍娘以可人夫婿,不愧秦嘉,携手游山,并肩击楫,是闺房中极风雅事。
绣琴铜琶铁板,响遏行云,更足增几许情致。
仲堪所编诗集曰《怀珍楼诗钞》,珍娘则题为《忆鸳湖主》,而绣琴直署曰《苏小乡亲》并有诗附珍娘集后,琴耽瑟好,璧合珠联。
仲堪之结绶十年,抽簪一笑,其旷达为何如耶!其高尚为何如耶!仲堪诚非游粱梦中人也。
黄绵冬暖,纳日南檐,絮话旧闻,已如白头宫女。
仲堪此游,亦空亦色,若喜若惊,不特汴人津津乐道,当日公车故侣,无不争相传述。
而仲堪与珍娘,亦以始终无间,遇合极奇,故欲以《游粱梦传奇》唤醒痴男騃女。
然而峡云无迹,泥雪有痕。
我又何必为仲堪讳哉。
因题一绝于后曰:
莫问天人幻与真,孰为后果孰前因。
当年也逐游粱辙,惭愧春明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