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闺恨 第十二回 订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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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闺恨》 第十二回 订盟 徐枕亚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

白太傅长恨歌,将玄宗寿妃之心事,摹绘尽致,曲曲传出。

仲堪珍娘,安得借此写生妙笔,为之道其缠绵恩爱哉。

仲堪平素磊落,雅不愿屑屑于此。

珍娘女流,以为萍才合小,萝已施松,固属此生快事,窃恐甫赓永好,旋叹仳离,女一而终,士贰其行,得无为姊妹行贻笑耶。

况同室同穴,久有誓词,谁妁谁媒,亦遵昏礼,掬心自矢,听命于神。

因泥仲堪草盟稿,而取证于三义,儿女心肠,抑何自苦乃尔也。

仲堪与珍娘,入祠以后,同往前后殿瞻览,祠联累累,鲜有佳者,惟神幔旁有髹漆作小篆者,文曰:同患难、同富贵、同生死、亦朋友、亦兄弟、亦君臣。

直起直落,殊合身分,盖衡阳彭雪琴尚书撰也。

其余均摭拾演义中语,与陈寿志且不合符契。

日渐就哺,人影散乱,仲堪始嘱武贵爇香而拜。

珍娘且喃喃若有所祷,葱尖轻合,莲蒂平欹,蒲团稽首之时,絮语通诚之地。

仲堪拟以誓文投炉,珍娘乃起而眎之,词曰:

维在卯三岁,上巳之月,侯官某谨宣认于后汉昭烈帝、关汉寿亭侯、张桓侯之前曰:窃以结百年之好,大义早肇于婚姻,联二姓之欢,爱情特锺于匹配。

采国风为輶史,弋雁同翔,进王化以闺门,关睢交和。

某吴兴遗胤,闽峤鲰生,廿龄溯加冠之年,四时永读书之乐,何图桂窟,竟承错爱于嫦娥;不道兰闺,旋作离魂之倩女,茫茫幽宅,鳏目常醒;惘惘出门,鹍筋待续。

别绪西湖之月,悲声扬子之涛,话茆店于飞卿,曾嫌寂寞;访梅妻于和靖,但斗婵娟。

因清极而不寒,虽望之而难狎。

若论色相,应伴维摩,及数家声,且宗太尉。

爰仿聘棠之例,为伸嫁杏之期,并非白石好游,小红吹萧而长侍。

毕竟鲍宣故里,少君提瓮以同归。

道出名医,吉蠲朔旦,敢借丹心之证,用昭白首之盟。

从今妇妇夫夫,自成嘉耦,但矢生生世世,勿食前言。

珍娘置词于案,以巾裹授仲堪,亦誓词也,词曰:

嘉兴女子杨珍娘,亦宣誓于三义神前曰:晋文欲去,季隗守就木之年。

李靖相逢,红拂乐执巾之役。

识英雄于未遇,本是裙钗,偕女士以同游,岂甘溱洧。

女子飘零薄命,阿母难依,隐忍偷生,诸天皆劫。

溷风尘于异地,历哀乐于髫年,纵教绿柳芳菲,肯归吒利,尚有红莲颜色,远播通州。

花著雨而不开,草上风而未偃,不名士竟渡江来,艳说美人,曷移家去。

场超热恼,渴消梅子之林,船傍孝廉,梦绕桃根之揖,此生得所,如愿相偿。

心抱石以难移,首栽山而知重,果作瑟琴之友,乐溢苹芩,即居参昴之班,恩成樛木,相依为命,之死靡他,有渝此盟,神其殛之。

誓词焚毕,又于神前变换纪念品物。

绿华条脱,何充指环,金玉珠玑,粲粲罐目。

武贵曰:"妈待久矣,云何不返?"仲堪与珍娘循石级下,武贵为导,甫入门,排六笑曰:"珍姊诚痴绝,若个好郎君,几生修到,额上犹坟起如珠粟,岂甫效凤飞,遽求熊梦耶。"

假母亦曰:"一去尔许时,几乎令人盼煞,我将遣老麻来迎矣。"

仲堪只逊谢,珍娘见二人目动言肆,颇有戒心。

遂不愿以订盟白假母,晚炊缕缕,散作轻烟,夜漏鼕鼕,烧残短烛,于是又向桃源镇北发。

小溪罨画,曲径遮茵,官柳行行,仿佛绾羁人别恨者。

堤边春草,都不知名。

一望芊绵,隐隐作惨绿色,较之信阳城外,风景全殊,斗酒只鸡,味殊不恶。

中宵小憩,亦有携琵琶者踵门至,惟见座有眷属,则掉头趋他所。

过桃源镇二日,连村社鼓,列寨神旗,扶得醉人,家家归去。

此间习俗又仲堪见所未见者,绕郊二百里,但有嵯峨城蝶,出没其间,若新蔡,若新郑,河山依旧,人民已非,殊不胜今昔之感矣,四日午后至一大都曰许州。

许州为汴洛冲要地,曹魏曾居此为行都。

花草吴宫,都埋幽径,衣冠晋代,已付古邱,传闻阿瞒七十二疑冢,犹约略可辨,金鱼玉碗,不复人间,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仲堪以为时未晏,率老麻扯寻故迹,并出白金易钱,而市上咸称许平,与他地异,可怜铁瓮,犹留百雉之城,何处铜驼,空剩一坏之土,山僧已矣,谁说南朝,宫女何来,再谈天宝,其荦荦大者,祗阴丽华故宅,铜雀台遗址而已。

仲堪归后,以诗寄,慨于阴丽华故宅曰:

暮霭横空夕照斜,参天古树剩归鸦。

耰锄一梦南阳地,脂粉三姨虢国家。

帝子痴情求故剑,美人遗迹浣轻纱,当年钗盒今何处,零落残碑蚀土花。

又咏铜雀台遗址曰:

铜盘承露本荒唐,百尺高台笑洛阳。

多少兴亡多少泪,金人毕竟阅沧桑。

土木经营拥大都,玉龙金凤两萦纡。

汉家旧事崇图谶,道是他年受禅符。

石壁峻嶒一炬红,二乔有福属英雄。

周郎不借东风便,也在分香卖履中。

尺檀寸梓尽烟云,荆棘丛残护晚曛。

我怪才人偏好事,砚材犹选瓦当文。

珍娘笑曰:"诗则佳矣,销金锅视为安乐窝,公子何不念前途耶?"仲堪曰:"怪哉卿之言也,如花美眷,似水柔情,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洵为人生乐事矣。 况假母殷勤周至,六妹又为卿分劳。 客里光阴得此已足,尚何悒悒为?"珍娘曰:"不然,信阳起行,于今九日,山程水驿,迎送羁人,依亦顾而乐之。 公子骄花宠柳,护惜倍至,恩感知已,尚有何言,惟朔日侍公子谒祠,乞得一签,颇滋疑窦,事虽涉迷信,智者不谈,而人不知心,画难到骨,笑谈锋刃,尊俎戈矛,都有出人意料者,此诚不可不防。"

言已以一纸付仲堪观之。

仲堪瞿然曰:"卿有所闻耶?"珍娘曰:"无之。"

晨视签词,为十二卦天地否,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语。

仲堪曰:"卿愚矣,汴梁咫尺,四达通衢,他时赁庑卿家,卿亦能为我厮守,文战告毕,马首瞻南,甚不愿痴待榜花,使奚僮饱尝旅味也。 马且不存,失于何有?"珍娘知不可劝,亦姑隐忍,幕危巢燕,钩曲吞鱼,处此情形,祗默祝福星一路而已。

假母与排六,时来就珍娘语,宵分相对,以插科打诨为乐,且曰明日抵朱仙镇矣,当相将拜岳爷爷。

铁骑横飞,银牌迅召,冤沉三字,泪洒两河,读岳武穆传者,类能言之。

即至贩夫走卒,具有顾曲癖者,于朱仙镇一剧,诋诽桧贼,幸幸金人,直道斯民,流传已久,镇人慨念武穆,立庙祀之,鸱吻高张,狮形蜷伏,琉璃一碧,扫尽尘埃。

镇属祥符县,距汴省凡四十里。

岳庙本闰闳高大,纵人游观者,听鼓声声,遥邻茶社,垂帘处处,笑指酒家,竿缘卖解之人,市逐吹萧之客,较之三义庙,犹有过焉。

道出此镇,必加展谒,神灵庙貌,香火因缘。

仲堪何惮一行,惟至镇日已加未,旅店距庙较远,仲堪辞以翌早,而排六嬲之不已。

乃偕珍娘同行,而仍以武贵及店役为导。

斯时旅店中,祗一假母,一老麻而已。

排六为假母所使,务令仲堪珍娘同出,而武贵亦不足与谋者,呜呼,摸来苏季之金,已防落魄,碎到相如之璧,未必钟情,姑为打鸭以相惊,且欲连鸡而俱去,门迎桃笑,何苦重来,丝借藕连,恐难再续。

老麻既与假母约,不得不借排六以为监。

排六至庙,故踽踽作细步行,袭裾染草,坐石摩苔,一若徘徊不忍去者。

珍娘促之再,犹曰当日三义庙,汝夫妇去何久,今乃相逼之甚耶。

仲堪左右为难,携二人出庙归,然已金蛇万道,照耀都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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