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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镕,其先回鹘部人也。
远祖没诺干,唐至德中,事镇州节度使王武俊为骑将。
武俊嘉其勇干,畜为假子,号王五哥,其后子孙以王为氏。
四代祖廷凑,事镇帅王承宗为牙将。
长庆初,承宗卒,穆宗命田宏正为成德军节度使。
既而镇人杀宏正,推廷凑为留后,朝廷不能制,因以旄钺授之。
廷凑卒,子元逵尚文宗女寿安公主。
元逵卒,子绍鼎立。
绍鼎卒,子景崇立。
皆世袭镇州节度使,并前史有传。
景崇位至太尉、中书令,封常山王,中和二年卒。
镕即景崇之子也,年十岁,三军推袭父位。
大顺中,武皇将李存孝既平邢、洺,因献谋于武皇,欲兼并镇、定,乃连年出师以扰镇之属邑。
镕苦之,遣使求救于幽州。
《旧唐书》云:时天子蒙尘,九州鼎沸,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虎视山东,方谋吞据。
镕以重赂结纳,请以修和好。
晋军讨孟方立于邢州,镕常奉以刍粮。
及方立平,晋将李存孝侵镕于南部,镕求援于幽州。
自是燕帅李匡威频岁出军,以为镕援。
时匡威兵势方盛,以镕冲弱,将有窥图之志。
景福二年春,匡威率精骑数万,再来赴援,会匡威弟匡俦夺据兄位,匡威退无归路,镕乃延入府第,馆于宝寿佛寺。
镕以匡威因己而失国,又感其援助之力,事之如父。
五月,镕谒匡威于其馆,匡威阴遣部下伏甲劫镕,抱持之。
镕曰:「公戒部人勿造次。
吾国为晋人所侵,垂将覆灭,赖公济援之力,幸而获存。
今日之事,本所甘心。
」即并辔归府舍。
镕军拒之,竟杀匡威。
镕本疏瘦,时年始十七,当与匡威并辔之时,电雨骤作,屋瓦皆飞。
有一人于缺垣中望见镕,镕就之,遽挟于马上,肩之而去。
翼日,镕但觉项痛头偏,盖因为有力者所挟,不胜其苦故也。
既而访之,则曰墨君和,乃鼓刀之士也,遂厚赏之。
《太平广记》引《刘氏耳目记》云:真定墨君和,幼名三旺。
眉目棱岸,肌肤若铁,年十五六。
赵王镕初即位,曾见之,悦而问曰:「此中何得昆仑儿也?」问其姓,与形质相应,即呼为墨昆仑,因以皁衣赐之。
是时,常山县邑屡为并州中军所侵掠,赵之将卒疲于战敌。
告急于燕王,李匡威率师五万来救之。
并人攻陷数城。
燕王闻之,躬领五万骑径与晋师战于元氏,晋师败绩。
赵王感燕王之德,椎牛洒酒,大犒于稾城,辇金二十万以谢之。
燕王归国,比及境上,为其弟匡俦所拒,赵人以其有德于我,遂营东圃以居之。
燕王自以失国,又见赵王之幼,乃图之。
遂伏甲俟赵王,旦至,即使擒之。
赵王请曰:「某承先代基构,主此山河,每被邻寇侵渔,困于守备,赖大王武略,累挫戎锋,获保宗祧,实资恩力。
顾惟幼懦,夙有卑诚,望不匆匆,可伸交让。
愿与大王同归衙署,即军府必不拒违。
」燕王以为然,遂与赵王并辔而进。
俄有大风并黑云起于城上,大雨雷电,至东角门内,有勇夫袒臂旁来,拳殴燕之介士,即挟负赵王逾垣而走,遂得归公府。
问其姓名,君和恐其难记,但言曰:「砚中之物。
」王心志之。
左右军士既见主免难,遂逐燕王。
燕王退走于东圃,赵人围而杀之。
赵王召墨生以千金赏之,兼赐上第一区,良田万亩,仍恕其十死,奏授光禄大夫。
镕既失燕军之援,会武皇出师以逼真定,镕遣使谢罪,出绢二十万匹,及具牛酒犒军,自是与镕俱修好如初。
洎梁祖兼有山东,虎视天下,镕卑辞厚礼,以通和好。
《新唐书》:罗绍威讽镕绝太原,共尊全忠,镕依违,全忠不悦。
光化三年秋,梁祖将吞河朔,乃亲征镇、定,纵其军燔镇之关城。
镕谓宾佐曰:「事急矣,谋其所向。
」判官周式者,有口辩,出见梁祖。
梁祖盛怒,逆谓式曰:「王令公朋附并汾,违盟爽信,敝赋业已及此,期于无舍!」式曰:「公为唐室之桓、文,当以礼义而成霸业,反欲穷兵黩武,天下其谓公何!」《新唐书》:李嗣昭攻洺州,全忠自将击走之,得镕与嗣昭书,全忠怒,引军攻镕。
周式请见全忠,全忠即出书示式曰:「嗣昭在者,宜速遣。
」式曰:「王公所与和者,息人锋镝间耳。
况继奉天子诏和解,能无一番纸坠北路乎?太原与赵本无恩,嗣昭庸肯入耶!」梁祖喜,引式袂而慰之曰:「前言戏之耳!」即送牛酒货币以犒军。
式请镕子昭祚及大将梁公儒、李宏规子各一人往质于汴。
梁祖以女妻昭祚。
及梁祖称帝,镕不得已,行其正朔。
其后梁祖常虑河朔悠久难制,会罗绍威卒,因欲除移镇、定。
先遣亲军三千,分据镕深、冀二郡,以镇守为名。
又遣大将王景仁、李思安率师七万,营于柏乡。
镕遣使告急庄宗,庄宗命周德威率兵应之;镕复奉唐朝正朔,称天祐七年。
及破梁军于高邑,我军大振,自是遣大将王德明率三十七都从庄宗征伐,收燕降魏,皆预其功,然镕未尝亲军远出。
八年七月,镕至承天军,与庄宗合宴同盟,奉觞献寿,以申感概。
庄宗以镕父友,曲加敬异,为之声歌,镕亦报之,谓庄宗为四十六舅。
中饮,庄宗抽佩刀断衿为盟,许女妻镕子昭诲。
因兹坚附于庄宗矣。
镕自幼聪悟,然仁而不武,征伐出于下,特以作籓数世。
专制四州,高屏尘务,不亲军政,多以阉人秉权,出纳决断,悉听所为。
皆雕靡第舍,崇饰园池,植奇花异木,递相夸尚。
人士皆裒衣博带,高车大盖,以事嬉游,籓府之中,当时为盛。
镕宴安既久,惑于左道,专求长生之要,常聚缁黄,合炼仙丹,或讲说佛经,亲受符箓。
西山多佛寺,又有王母观,镕增置馆宇,雕饰土木。
道士王若讷者,诱镕登山临水,访求仙迹,每一出,数月方归,百姓劳弊。
王母观石路既峻,不通舆马,每登行,命仆妾数下人维锦绣牵持而上。
有阉人石希蒙者,奸宠用事,为镕所嬖,恒与之卧起。
天祐八年冬十二月,镕自西山回,宿于鹘营庄,将归府第,希蒙劝之他所。
宦者李宏规谓镕曰:「方今晋王亲当矢石,栉沐风雨,王殚供军之租赋,为不急之游盘,世道未夷,人心多梗,久虚府第,远出游从,如乐祸之徒,翻然起变,拒门不纳,则王欲何归!」镕惧,促归。
希蒙谮宏规专作威福,多蓄猜防,镕由是复无归志。
宏规闻之怒,使亲事偏将苏汉衡率兵擐甲遽至镕前,露刃谓镕曰:「军人在外已久,愿从王归。
」宏规进曰:「石希蒙说王游从,劳弊士庶,又结构阴邪,将为大逆。
臣已侦视情状不虚,请王杀之,以除祸本。
」镕不听。
宏规因命军士聚噪,斩希蒙首抵于前。
镕大恐,遂归。
是日,令其子昭祚与张文礼以兵围李宏规及行军司马李蔼宅,并族诛之,诖误者凡数十家。
又杀苏汉衡,收部下偏将下狱,穷其反状,亲军皆恐,复不时给赐,众益惧。
文礼因其反侧,密谕之曰;「王将坑尔曹,宜自图之。
」众皆掩泣相谓曰:「王待我如是,我等焉能效忠?」是夜,亲事军十余人,自子城西门逾垣而入,镕方焚香受箓,军士二人突入,断其首,袖之而出,遂焚其府第,烟焰亘天,兵士大乱。
镕姬妾数百,皆赴水投火而死。
军校有张友顺者,率军人至张文礼之第,请为留后。
遂尽杀王氏之族。
镕于昭宗朝赐号敦睦保定久大功臣,位至成德军节度使、守太师、中书令、赵王,梁祖加尚书令。
初,镕之遇害,不获其尸,及庄宗攻下镇州,镕之旧人于所焚府第灰间方得镕之残骸。
庄宗命幕客致祭,葬于王氏故茔。
镕长子昭祚,乱之翼日,张文礼索之,斩于军门。
次子昭诲。
当镕被祸之夕,昭诲为军人携出府第,置之地穴十余日,乃髡其发,被以僧衣。
属湖南纲官李震南还,军士以昭诲托于震,震置之茶褚中。
既至湖湘,乃令依南岳寺僧习业,岁给其费。
昭诲年长思归,震即赍送而还。
时镕故将符习为汴州节度使,会昭诲来投,即表其事曰:「故赵王王镕小男昭诲,年十余岁遇祸,为人所匿免,今尚为僧,名崇隐,谨令赴阙。
」明宗赐衣一袭,令脱僧服。
顷之,昭诲称前成德军中军使、检校太傅,诣中书陈状,特授朝议大夫、检校考功郎中、司农少卿,赐金紫。
符习因以女妻之。
其后,累历少列,周显德中,迁少府监。
王处直。
《王处直传》,原本止存王都废立之事,而处直事阙佚。
今考《旧唐书》列传云:处直,字允明,处存母弟也。
初为定州后院军都知兵马使,汴人入寇,处直拒战,不利而退,三军大噪,推处直为帅,乃权知留后事。
汴将张存敬攻城,梯冲云合,处直登城呼曰:「敝邑于朝廷未尝不忠,于籓邻未尝失礼,不虞君之涉吾地,何也?」硃温使人报之曰:「何以附太原而弱邻道?」处直报曰:「吾兄与太原同时立勋王室,地又亲邻,修好往来,常道也。
请从此改图。
」温许之,仍归罪于孔目吏梁问,出绢十万匹,牛酒以犒汴军,存敬修盟而退;温因表授旄钺、检校左仆射。
天祐元年,加太保,封太原王。
后仕伪梁,授北平王、检校太尉,不数岁,复归于庄宗。
后十余年,为其子都废归私第,寻卒,年六十一。
王都,本姓刘,小字云郎,中山陉邑人也。
初,有妖人李应之得于村落间,养为己子。
及处直有疾,应之以左道医之,不久病间,处直神之,待为羽人。
始假幕职,出入无间,渐署为行军司马,军府之事,咸取决焉。
处直时未有子,应之以都遗于处直曰:「此子生而有异。
」因是都得为处直之子。
其后应之阅白丁于管内,别置新军,起第于博陵坊,面开一门,动皆鬼道。
处直信重日隆,将校相虑,变在朝夕,谋先事为祸。
会燕师假道,伏甲于外城,以备为不虞,昧旦入郭,诸校因引军以围其第,应之死于乱兵,咸云不见其尸,众不解甲。
乃逼牙帐请杀都,处直坚靳之,久乃得免。
翼日赏劳,籍其兵于卧内,自队长已上记于别簿,渐以他事孥戮。
迨二十年,别簿之记,略无孑遗。
都既成长,总其兵柄,奸诈巧佞,生而知之。
处直爱养,渐有付托之意,时处直诸子尚幼,乃以都为节度副大使。
王郁者,亦处直之孽子也。
案:以下有阙文。
天祐十八年十二月,庄宗亲征镇州,败契丹于沙河。
明年正月,乘胜追敌,过定州,都马前奉迎,庄宗幸其府第曲宴。
都有爱女,十余岁,庄宗与之论婚,许为皇子继岌妻之。
自是恩宠特异,奏请无不从。
同光三年,庄宗幸鄴都,都来朝觐,留宴旬日,锡赉钜万,迁太尉、侍中。
时周元豹见之曰;「形若鲤鱼,难免刀匕。
」及明宗嗣位,加中书令,然以其夺据父位,深心恶之。
初,同光中,祁、易二州刺史,都奏部下将校为之,不进户口,租赋自赡本军,天成初仍旧。
既而安重诲用事,稍以朝政厘之。
时契丹犯塞,诸军多屯幽、易间,大将往来,都阴为之备,屡废迎送,渐成猜间。
和昭训为都筹画曰:「主上新有四海,其势易离,可图自安之计。
」会硃守殷据汴州反,镇州节度使王建立与安重诲不协,心怀怨嫉。
都阴知之,乃遣人说建立谋叛,建立伪许之,密以状闻。
都又与青、徐、岐、潞、梓五帅蜡书以离闻之。
三年四月,制削都在身官爵,遣宋州节度使王晏球率师讨之。
都急与王郁谋,引契丹为援。
洎王师攻城,契丹将托诺率骑万人来援,都与契丹合兵大战于嘉山,为王师所败,惟托诺以二千骑奔入定州。
都仗之守城,呼为诺王,屈身沥恳,冀其尽力。
孤垒周年,亦甚有备,诸校或思归向,以其访察严密,杀人相继,人无宿谋,故数构不就。
都好聚图书,自常山始破,梁国初平,令人广将金帛收市,以得为务,不责贵贱,书至三万卷,名画乐器各数百,皆四方之精妙者,萃于其府。
四年三月,晏球拔定州,时都校马让能降于曲阳门,都巷战而败,奔马归于府第,纵火焚之,府库妻孥,一夕俱烬,惟擒托诺并其男四人、弟一人献于行在。
李继陶者,庄宗初略地河朔,俘而得之,收养于宫中,故名曰得得。
天成初,安重诲知其本末,付段佪养之为儿;佪知其不称,许其就便。
王都素蓄异志,潜取以归,呼为庄宗太子。
及都叛,遂僭其服装,时俾乘墉,欲惑军士,人咸知其伪,竞诟辱之。
城陷,晏球获之,拘送于阙下,行至邢州,遣使戮焉。
史臣曰:王镕据镇、冀以称王,治将数世;处直分易、定以为帅,亦既重侯。
一则惑佞臣而覆其宗,一则嬖孽子而失其国,其故何哉?盖富贵斯久,仁义不修,目眩于妖妍,耳惑于丝竹,故不能防奸于未兆,察祸于未萌,相继败亡,又谁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