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 外国列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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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五代史》 外国列传一 薛居正

契丹者,古匈奴之种也。

代居辽泽之中,潢水南岸,南距榆关一千一百里,榆关南距幽州七百里,本鲜卑之旧地也。

其风土人物,世代君长,前史载之详矣。

唐咸通末,其王曰锡里济,疆土稍大,累来朝贡。

光启中,其王沁丹者,乘中原多故,北边无备,遂蚕食诸郡,达靼、奚、室韦之属,咸被驱役,族帐浸盛,有时入寇。

刘仁恭镇幽州,素知契丹军情伪,选将练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岭讨之,霜降秋暮,即燔塞下野草以困之,马多饥死,即以良马赂仁恭,以市牧地。

仁恭季年荒恣,出居大安山,契丹背盟,数来寇钞。

时刘守光戍平州,契丹实里王子率万骑攻之,守光伪与之和,张幄幕于城外以享之,部族就席,伏甲起,擒实里王子入城。

部族聚哭,请纳马五千以赎之,不许,沁丹乞盟纳赂以求之,自是十余年不能犯塞。

及沁丹政衰,有别部长耶律安巴坚,最推雄劲,族帐渐盛,遂代沁丹为主。

先是,契丹之先大贺氏有胜兵四万,分为八部,每部皆号大人,内推一人为主,建旗鼓以尊之,每三年第其名以代之。

及安巴坚为主,乃怙强恃勇,不受诸族之代,遂自称国主。

天祐四年,大寇云中,后唐武皇遣使连和,因与之面会于云中东城,大具享礼,延入帐中,约为兄弟,谓之曰:「唐室为贼所篡,吾欲今冬大举,弟可以精骑二万,同收汴、洛。

」安巴坚许之,赐与甚厚,留马三千匹以答贶。

左右咸劝武皇可乘间掳之,武皇曰:「逆贼未殄,不可失信于部落,自亡之道也。

」乃尽礼遣之。

及梁祖建号,安巴坚亦遣使送名马、女口、貂皮等求封册。

梁祖与之书曰:「朕今天下皆平,唯有太原未服,卿能长驱精甲,径至新庄,为我翦彼寇雠,与尔便行封册。

」庄宗初嗣世,亦遣使告哀,赂以金缯,求骑军以救潞州,答其使曰:「我与先王为兄弟,儿即吾儿也,宁有父不助子耶!」许出师,会潞平而止。

刘守光末年苛惨,军士亡叛皆入契丹。

洎周德威攻围幽州。

燕之军民多为所寇掠,既尽得燕中人士,教之文法,由是渐盛。

十三年八月,安巴坚率诸部号称百万,自麟、胜陷振武,长驱云、朔,北边大扰。

庄宗赴援于代,敌众方退。

十四年,新州大将卢文进为众所迫,杀新州团练使李存矩于祁沟关,返攻新、武。

周德威以众击之,文进不利,乃奔于契丹,引其众陷新州。

周德威率兵三万以讨之,北骑援新州,德威为其所败,杀伤殆尽,契丹乘胜攻幽州。

是时,或言契丹三十万,或言五十万,幽蓟之北,所在北骑皆满。

庄宗遣明宗与李存审、阎宝将兵救幽州,遂解其围,语在《庄宗纪》中。

十八年十月,镇州大将张文礼弑其帅王镕,庄宗讨之,时定州王处直与文礼合谋,遣威塞军使王郁复引契丹为援。

十二月,安巴坚倾塞入寇,攻围幽州,李绍宏以兵城守。

契丹长驱陷涿郡,执刺史李嗣弼,进攻易、定,至新乐,渡沙河,王都遣使告急。

时庄宗在镇州行营,闻前锋报「契丹渡沙河」,军中咸恐,议者请权释镇州之围以避之。

庄宗曰:「霸王举事,自有天道,契丹其如我何!国初,突厥入寇,至于渭北,高祖欲弃长安,迁都樊、邓,太守曰:「猃狁孔炽,自古有之,未闻迁移都邑。

霍去病,汉廷将帅,犹且志灭匈奴,况帝王应运,而欲移都避寇哉!」文皇雄武,不数年俘二突厥为卫士。

今吾以数万之众安集山东,王德明厮养小人,安巴坚生长边地,岂有退避之理,吾何面视苍生哉!尔曹但驾马同行,看吾破之。

」庄宗亲御铁骑五千,至新城北,遇契丹前锋万骑,庄宗精甲自桑林突出,光明照日,诸部愕然缓退,庄宗分二广以乘之,北骑散退。

时沙河微冰,其马多陷,安巴坚退保望都。

是夜,庄宗次定州,翌日出战,遇奚长托诺五千骑,庄宗亲军千骑与之斗,为其所围,外救不及,庄宗挺马奋跃,出入数四,酣战不解。

李嗣昭闻其急也,洒泣而往,攻破其阵,掖庄宗而归。

时契丹值大雪,野无所掠,马无刍草,冻死者相望于路。

安巴坚召卢文进,以手指天谓之曰:「天未令我到此。

」乃引众北去。

庄宗率精兵骑蹑其后,每经安巴坚野宿之所,布秸在地,方而环之,虽去,无一茎乱者,庄宗谓左右曰:「蕃人法令如是,岂中国所及!」庄宗至幽州,发二百骑侦之,皆为契丹所获,庄宗乃还。

天祐末,安巴坚乃自称皇帝,署中国官号。

其俗旧随畜牧,素无邑屋,得燕人所教,乃为城郭宫室之制于漠北,距幽州三千里,名其邑曰西楼邑,屋门皆东向,如车帐之法。

城南别作一城,以实汉人,名曰汉城,城中有佛寺三,僧尼千人。

其国人号安巴坚为天皇王。

同光中,安巴坚深著辟地之志,欲收兵大举,虑渤海踵其后。

三年,举其众讨渤海之辽东,令托诺、卢文进据营、平等州,扰我燕蓟。

明宗初纂嗣,遣供奉官姚坤告哀,至西楼邑,属安巴坚在渤海,又径至慎州,崎岖万里。

既至,谒见安巴坚,延入穹庐,安巴坚身长九尺,被锦袍,大带垂后,与妻对榻引见坤。

坤未致命,安巴坚先问曰:「闻尔汉土河南、河北各有一天子,信乎?」坤曰:「河南天子,今年四月一日洛阳军变,今凶问至矣。

河北总管令公,比为魏州军乱,先帝诏令除讨,既闻内难,军众离心,及京城无主,上下坚册令公,请主社稷,今已顺人望登帝位矣。

」安巴坚号咷,声泪俱发,曰:「我与河东先世约为兄弟,河南天子吾儿也。

近闻汉地兵乱,点得甲马五万骑,比欲自往洛阳救助我儿,又缘渤海未下,我儿果致如此,冤哉!」泣下不能已。

又谓坤曰:「今汉土天子,初闻洛阳有难,不急救,致令及此。

」坤曰:「非不急切,地远阻隔不及也。

」又曰:「我儿既殂,当合取我商量,安得自便!」坤曰:「吾皇将兵二十年,位至大总管,所部精兵三十万,众口一心,圣坚推戴,违之则立见祸生,非不知禀天皇王意旨,无奈人心何。

」其子托云在侧,谓坤曰:「汉使勿多谈。

」因引左氏牵牛蹊田之说以折坤,坤曰:「应天顺人,不同匹夫之义,只如天皇王初领国事,岂是强取之耶!」安巴坚因曰:「理当如此,我汉国儿子致有此难,我知之矣。

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乐官千人,终日放鹰走狗,耽酒嗜色,不惜人民,任使不肖,致得天下皆怒。

我自闻如斯,常忧倾覆,一月前已有人来报,知我儿有事,我便举家断酒,解放鹰犬,休罢乐官。

我亦有诸部家乐千人,非公宴未尝妄举。

我若所为似我儿,亦应不能持久矣,自此愿以为戒。

」又曰:「汉国儿与我虽父子,亦曾彼此雠敌,俱有恶心,与尔今天子无恶,足得欢好。

尔先复命,我续将马万骑至幽、镇以南,与尔家天子面为盟约,我要幽州,令汉儿把捉,更不复侵入汉界。

」又问:「汉收得西川,信不?」坤曰:「去年九月出兵,十一月十六日收下东、西川,得兵马二十万,金帛无算。

皇帝初即位,未办送来,续当遣使至矣。

」安巴坚忻然曰:「闻西有剑阁,兵马从何过得?」坤曰:「川路虽险,然先朝收复河南,有精兵四十万,良马十万骑,但通人行处,便能去得,视剑阁如平地耳。

」安巴坚善汉语,谓坤曰:「吾解汉语,历口不敢言,惧部人效我,令兵士怯弱故也。

」坤至止三日,安巴坚病伤寒。

一夕,大星殒于其帐前,俄而卒于扶余城,时天成元年七月二十七日也。

其妻舒噜氏自率众护其丧归西楼,坤亦从行,得报而还。

既而舒噜氏立其次子德光为渠帅,以总国事,寻遣使告哀,明宗为之辍朝

明年正月,葬安巴坚于木叶山,伪谥曰「大圣皇帝」。

安巴坚凡三子,长曰人皇王托云,即东丹王也;次曰元帅太子,即德光也;幼曰阿敦少君。

德光本名耀库济,后慕中华文字,遂改焉。

唐天成初,安巴坚死,其母令德光权主牙帐,令少子阿敦少君往渤海国代托云。

托云将立,而德光素为部族所伏,又其母亦常钟爱,故因而立之。

明宗时,德光遣使摩琳等三十余人来修好,又遣使为父求碑石,明宗许之,赐与甚厚,并赐其母璎珞锦彩。

自是山北安静,蕃汉不相侵扰。

三年,德光伪改为天显元年。

是岁,定州王都作乱,求援于契丹,德光陷平州,遣托诺以骑五千援都于中山,招讨使王晏球破之于曲阳,托诺走保贼城。

其年七月,又遣特哩衮率七千骑救定州,王晏球逆战于唐河北,大破之。

幽州赵德钧以生兵接于要路,生擒特哩衮等首领五十余人献阙下。

明年,王都平,擒托诺及余众,斩之。

自是契丹大挫,数年不敢窥边。

尝遣纽赫美陵来求托诺骸骨,明宗怒其诈,斩之。

长兴二年,东丹王托云在阙下,其母继发使申报,朝廷亦优容之。

长兴末,契丹迫云州,明宗命晋高祖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面蕃汉总管。

清泰三年,晋高祖为张敬达等攻围甚急,遣指挥使何福赍表乞师,愿为臣子。

德光白其母曰:「儿昨梦太原石郎发使到国,今果至矣,事符天意,必须赴之。

」德光乃自率五万骑由雁门至晋阳,即日大破敬达之众于城下,寻册晋高祖为大晋皇帝,约为父子之国,割幽州管内及新、武、云、应、朔州之地以赂之,仍每岁许输帛三十万。

时幽州赵德钧屯兵于团柏谷,遣使至幕帐,求立己为帝,以石氏世袭太原,德光对使指帐前一石曰:「我已许石郎为父子之盟,石烂可改矣。

」杨光远等杀张敬达降于契丹,德光戏谓光远等曰:「尔辈大是恶汉儿,不用盐酪,食却一万匹战马。

」光远等大惭。

晋高祖南行,德光自送至潞州。

时赵德钧、赵延寿自潞州出降于契丹,德光锁之,令随牙帐。

晋高祖入洛,寻遣宰相赵莹致谢于契丹。

天福三年,又遣宰臣冯道、左仆射刘昫等持节册德光及其母氏徽号,赍卤簿、仪伏、法服、车辂于本国行礼。

德光大悦,寻遣使奉晋高祖为英武明义皇帝。

是岁,契丹改天显十一年为会同元年,以赵延寿为枢密使,升幽州为南京,以赵思温为南京留守,既而德光请晋高祖不称臣,不上表,来往缄题止用家人礼,但云「儿皇帝」,晋祖厚赍金帛以谢之。

晋祖奉契丹甚至,岁时问遗,庆吊之礼,必令优厚。

每北使至,即于别殿致敬。

德光每有邀请,小不如意,则来谴责,晋祖每屈己以奉之,终晋祖世,略无衅隙。

及少帝嗣位,遣使入契丹,德光以少帝不先承禀,擅即尊位,所赍文字,略去臣礼,大怒,形于责让,朝廷使去,即加谴辱。

会契丹回图使乔荣北归,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谓荣曰:「先朝是契丹所立,嗣君乃中国自册,称孙可矣,称臣未可。

中国自有十万口横磨剑,要战即来!」荣至本国,具言其事,德光大怒,会青州杨光远叛,遣使构之。

明年冬,德光率诸部南下,开运元年春,陷祁州,直抵大河,少帝幸澶州以御之。

其年三月,德光败于阳城,弃其车帐,乘一橐驼奔至幽州。

因怒其失律,自大首领已下各杖数百,唯赵延寿免焉。

是时,契丹连岁入寇,晋氏疲于奔命,边民被苦,几无宁日,晋相桑维翰劝少帝求和于契丹,以纾国难,少帝许之,乃遣使奉表称臣,卑辞首过。

使回,德光报曰:「但使桑维翰、景延广自来,并割镇、镇与我,则可通和也。

」朝廷知其不可,乃止。

时契丹诸部频年出征,其国君臣稍厌兵革,德光母尝谓蕃汉臣僚曰:「南朝汉儿争得一向卧耶!自古及今,惟闻汉来和蕃,不闻蕃去和汉,待伊汉儿的当回心,则我亦不惜通好也。

三年,乐寿监军王峦继有密奏,苦言瀛、鄚可取之状。

十月,少帝遣杜重威、李守贞等率兵经略。

十一月,蕃将高牟翰败晋师于瀛州之北,梁汉璋死之。

契丹主闻晋既出师,自率诸部由易、定抵镇州,杜重威等自瀛州西趋常山,至中渡桥,敌已至矣,两军隔滹水而寨焉。

十二月十日,杜重威率诸军降于契丹,语在《晋少帝纪》中。

十二日,德光入镇州,大犒将士。

十四日,自镇州南行,中渡降军所释甲仗百万计,并令于镇州收贮,战马数万匹,长驱而北。

命张彦泽领二千骑先趋东京,遣重威部辖降兵取邢、相路前进。

晋少帝遣子延煦、延宝奉降表于契丹,并传国宝一纽至牙帐。

明年春正月朔日,德光至汴北,文武百官迎于路。

是日入宫,至昏复出,次于赤岗。

五日,宣制降晋少帝为负义侯,于黄龙府安置。

七日,德光复自赤岗入居于大内,分命使臣于京城及往诸道括借钱帛。

遂命以李崧为西枢密使,以冯道为太傅,以左仆射和凝及北来翰林学士承旨张砺为宰相。

二月朔日,德光服汉法服,坐崇元殿受蕃汉朝贺,宣制大赦天下,改晋国为大辽国。

以赵延寿为大丞相,兼政事令,充枢密使兼中京留守。

降东京为防御州,寻复为宣武军。

十五日,汉高祖建号于晋阳,德光闻之,削夺汉祖官爵。

是月,晋州、潞州并归河东。

时盗贼所在群起,攻劫州郡,断澶州浮梁。

契丹大恐,沿河诸籓镇并以腹心镇之。

三月朔日,德光坐崇元殿,行入阁之礼,睹汉家仪法之盛,大悦。

以其大将萧翰为汴州节度使。

十七日,德光北还。

发离东京,宿于赤冈,有大声如雷,起于牙帐之下,契丹自黎阳济河,次汤阴县界,有一冈,土人谓之愁死冈,德光憩于其上,谓宣徽使高勋曰:「我在上国,以打围食肉为乐,自及汉地,每每不快,我若得归本土,死亦无恨。

」勋退而谓人曰:「其语偷,殆将死矣。

」时贼帅梁晖据相州,德光亲率诸部以攻之。

四月四日,屠其城而去。

德光闻河阳军乱,谓蕃汉臣僚曰:「我有三失:杀上国兵士,打草谷,一失也;天下括钱,二失也;不寻遣节度使归籓,三失也。

」十六日,次于栾城县杀虎林之侧,时德光已得寒热疾数日矣,命部人赍酒脯,祷于得疾之地。

十八日晡时,有大星落于穹庐之前,若迸火而散,德光见之,西望而唾,连呼曰:「刘知远灭,刘知远灭!」是月二十一日卒,时年四十六,主契丹凡二十二年。

契丹人破其尸,摘去肠胃,以盐沃之,载而北去,汉人目之为「帝羓」焉。

案「以下原本阙佚。

据《五代会要》云:四月十八日,德光卒于栾城。

五月,宣遣制,以永康王袭位。

永康王者,东丹王之长子,以其月二十一日领部族归国,改会同十年为天禄元年,自称天授皇帝。

汉干祐三年十一月,率骑数万,陷邢州之内丘县、深州之饶阳县。

周广顺元年正月,太祖命左千牛卫将军硃宪往修和好,永康王亦遣使报命,献良马四匹,太祖复遣尚书左丞田敏、供奉官蒋光遂衔命往聘。

其年四月,田敏等回,永康王遣使献碧玉金镀银裹鞍辔,并马四十匹。

其月,太祖又命左金吾将军姚汉英、左神武将军华光裔往使。

其年九月,永康王为部下太宁王所弑,德光之子勒所部兵诛太宁王自立,称应历元年,号天顺皇帝。

显德元年春,太原刘崇将图南寇,契丹将杨兗率骑万余以助之。

三月,世宗亲征,与崇战于潞州高平县之南原,崇军大败,契丹众弃甲而遁。

二年三月,命许州节度使王彦超等筑垒于李晏口,与契丹数千骑战于安平县,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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