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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黛玉进了新屋,随后阿金也到,把东西发了进去,运至楼上。
尚未停当,即见家生店内的伙计已将各样的床榻、台椅等物,用了两三部塌车尽行送来。
阿金就命他们装设,有的摆在楼上,有的放在楼下,倘其中缺少何物,再叫他们添备。
草草舒齐,方将木器帐目一算,统共费去了四五百元,如数付清,打发他们去了。
又把房金找足,写了一个租折,交至管门的取去,无容细表。
当时黛玉到了楼上,在房中坐定,唤阿金交代道:"故歇只有一干子,哪哼做得开事体?总要去喊两人来末好。"
阿金道:"格是自然。 今朝末来弗及格哉,明朝早晨让我去叫倪格结拜姊妹来,先帮两三日忙;再到荐头人家,喊两个粗做、一个男下底人,让俚笃楼上楼下,细细教收捉收捉,我末指派指派,奶奶以为哪哼佬?"黛玉道:"好是蛮好,不过忘记仔一样哉,倪烧饭格灶浪是少勿得格。"
阿金道:"我真真忙昏格哉。 我有一个阿叔勒浪,亦登堂子里做相帮格,就勒间搭相近同安里向,让我就去喊俚得来。 不过,今夜格饭,只好馆子里叫仔罢。"
黛玉一听,点了点头。
阿金自去照办。
不多一回,阿金已把阿叔叫来,即命他泡茶泡水,直忙到晚上八点钟,又去叫了几样菜,各人用过夜饭,方收拾床铺睡觉。
一到来朝,阿金即将结拜姊妹叫了来,又到荐头人家走了一趟。
等到黛玉起身,荐头早把两个粗做娘姨、一个男下底人一齐送至。
阿金指派他们做事,又领结拜姊妹见了黛玉,方与黛玉梳头。
伏侍已毕,再唤两个粗做上来,一同将楼上打扫。
房间里面,裱糊的裱糊,摆设的摆设,挂字画的挂字画,足足又忙了两天,收拾得纤尘不染,如琼楼玉宇一般。
黛玉见诸事停当,想起此时我已出来,须将旧姓改去,遮人耳目才是。
我素慕胡雪岩的豪富,不如改姓了胡罢。
即便吩咐阿金道:"奴故歇住勒间搭,别人问俚姓啥,对俚笃说姓林,亦说姓杨,只说是姓胡,省得别人晓得底细,倒弄得难为情煞格。 去关照声大家,忘记脱仔介。"
阿金噢噢答应,自去关照众人,不提。
又过了数天,黛玉思与月山相会,命阿金前去相请。
好得现在无人管束,尽可肆无忌惮,邀他到家里叙旧,得尽长夜之欢。
到了日间,又同他游园、坐马车,玩至晚上,无非吃大菜、看戏,除去这几件,别无他事。
那知黛玉贪心未足,欲念倍添,与月山相处了数月,觉得只他一人,渐渐不能满意。
为因月山是个武角色,不肯十分鞠躬尽瘁,虽胜于杨四几倍,却有时要推托不来,所以黛玉有心要再姘几个,始不负我杨家出来一番。
那一天,黛玉又去看戏,见戏单上新来一个名角叫做杨月楼。
及至看到他出场,果然人材出众,相貌超群,而且武艺又胜人一筹。
却与月山合串一出武戏,相形之下,月山远不如月楼。
遂将爱月山的心,移到月楼身上。
但初次见面,难以下手,究不知情性如何,得能如我愿否?一时又胡思乱想起来。
当夜归家,虽月山前来陪伴,终觉无情无绪,心上丢不开去。
从此后天天看戏,要想将媚术勾引月楼。
那知月楼不须勾得,自有吊膀子的手段,胆量比月山更大。
虽在那里做戏,一双眼睛只向包厢里溜去,见黛玉夜夜到此,一切举止行动,既不像人家人,又不是局上,但猜度上去,决定是个淫贱尤物,可以勾搭得动的,不然,为什么对我眉来眼去呢?故月楼在演剧之时,愈觉卖弄精神,看得黛玉神魂颠倒。
那夜回去,即与阿金商议此事。
阿金起初故意为难,后来黛玉再三央恳,又许了他多少东西,方才应允。
说道:"倒是一样勿稳当,格件事体拨勒月山晓得仔,吃起醋来末那处嗄?"黛玉道:"奴是昏脱格哉,搭奴想想主意看。"
阿金道:"主意是有一个勒里,眼睛门前,只推托勒里生病,让我对俚去说,叫俚来,如果俚来望,困勒床浪仔,只说发肝气肚里痛末哉。"
黛玉道:"格格主意不过一时之计,终勿能长远格。"
阿金道:"起初末实梗,原勿是长远格呀。 奴还有一个道理勒海来,心急,听我说。 前月月山问要借二百块洋钱,奶奶是应酬俚格。 故歇亦开口要借一百,还答应俚格来。 据我意见,要搭俚断格,现在借拨俚,俚就勿高兴来哉。 我老实对奶奶说仔罢,格套戏子,有心搭要好,无非想两个铜钱。 借拨俚末呒啥,如若勿借,马上就搭断绝。 我看见仔几化哉。"
黛玉道:"格闲话是勿差,只怕俚晓得仔格桩事体,吃起醋来,弄得动刀动枪,叫奴阿要吓杀介!"阿金道:"勿要紧格,我下文还有法子勒。 若然弄到动刀动枪,格是真真呒法,大呒趣哉!奶奶吓,做到格种事体,一末要胆大,二末多费几百洋钱,包我身浪,太太平平,一贴平稳散,半点风险呒不阿好?"黛玉道:"格法子,说仔半日,仍旧细细教说出来,叫奴哪哼安心呢?至于铜钱银子,奴是勿惜格,只要成功就是哉。"
阿金道:"我看月山格人,独想要借洋钱,勿是真心搭要好,格落好商量格。 当面末勿借拨俚,只推托自家有病,亦搭俚一淘困,冷疏疏叫转去。 俚板要火冒,但当时见生病,勿见得马上发作。 等到明朝,让我到俚屋里,带仔二百块洋钱,比俚讨价多点,交拨仔俚。 我对俚说,格注洋钱奶奶末呒不,是我借得来格,皆为搭交好仔一场洛,以后去哉。 一来勒浪勿适意,恐怕待慢仔;二来外势风声野大,拨勒杨家里听见仔,虽说末已经出来,总算坍仔俚格台,只怕拿倪驱逐,弄得住勿安稳,倒勿局格。 实梗一说,俚心里总明白格哉,即使有点难过,看见仔二百洋钿,自然完结,横势勿是搭真心要好呀。 奶奶想阿对呢勿对?"黛玉听他一番说话,暗暗想了一想,虽然不大稳当,也只好如此,虑不尽许多,到那时见事行事便了。
故又对阿金说道:"只要办得妥当,就照实梗说法末哉。"
阿金道:"奶奶尽管放心,不过有格场化,心急勿出格。"
黛玉晓得阿金能干,无须叮嘱,由他前去办理便了。
两人计议已定,别无书说。
这几天,黛玉仍去看戏,阿金做了引线之人,得与月楼通信。
月楼是个贪色之徒,自然一说就成,不须费力,约定明日晚上即与黛玉成就好事。
不比在杨家的时候,尚有许多窒碍。
此刻黛玉心满意足,早把月山丢在九霄云外了。
但起初月山尚到黛玉家里,黛玉就照阿金说法办理起来。
月山虽然懊恼,却有阿金从中调停,送与他二百块钱,明知黛玉别有外遇,与己绝交,也只索罢休了。
按这段情节,若教我慢慢细细说出来,至少也有一两回书。
然姘识戏子一事,目下多得狠,大半都是一样的,何必絮絮聒聒,徒取人厌呢?况前回已经表过,我这部小说,实为醒世起见,借胡宝玉做个引头,警戒年少之人,切勿迷恋花丛,当他们有情有义,把黄金掷于虚牝,弄得倾家荡产,丑名外溢,就是这书的功劳了。
不然,变成一部淫书,即使年轻的欢喜看他,岂不自己伤了阴骘吗?
闲话少说。
仍讲黛玉与月楼交好之后,一连又是数月。
光阴迅速,寒暑变更。
自从在杨四家下堂求去,迄今屈指一算,不觉半载有余。
虽黛玉资财充足,所得杨四之金珠首饰,以及自己私房银钱,总共计算,不下二三万金,其余衣服零星各物不在其内,尽可逍遥度日。
然黛玉性喜奢华,一切开销用度胜人几倍,加之结识伶人,费去不少,渐渐将现存的银洋挥霍殆尽,只有金珠等件未动分毫。
一日黛玉命阿金前往庄上支取银钱,及至阿金取了回来,把庄折细细一看,所存不满千数,自知经济恐慌,难以持久,心上颇有些踌躇,便与阿金商酌道:"奴自从登勒格搭出来仔,到仔间搭,勿知哪哼,已经用脱仔弗少哉,故歇拿庄折算算,存得有限,倒是日长势久格事体,搭奴想想看,阿有啥法子介?"阿金听了,晓得他的意思,就用这迎合道:"我也勒里想呀,俗语有一句:坐吃山空海要干。 法子是要想一个格。 据奴意思,要末仍旧去做。"
说到这里,停住了嘴。
黛玉假作不知,问道:"爽爽快快说下去,奴亦勿来怪格。"
阿金接着回答道:"要末仍旧去做老本行"读杭",除脱仔格样,叫我落里想得出别格法子介?"黛玉道:"呒是呒啥,奴也晓得格,只好实梗。 单差一样勿稳当,拨勒杨四打听着仔,勿知阿要搭奴寻事?虽则奴也勿怕俚,格辰光当面搭俚说明白格,不过呒不凭据,像煞终有点勿局,格末那处嗄?"阿金道:"奶奶放大胆末哉。 一来我打听歇格,现在杨四勿勒上海,据说回家乡去哉,勿得知几时出来,一年半年也呒啥稀奇;二来改仔名字,用老底子格招牌,就算俚晓得,亦坍俚格台,哪哼好怪介?"黛玉听他说得有理,也就应允,择定中秋节后,即在此处悬牌。
其时已至七月底边,托阿金料理一切。
阿金本是熟手,诸事预备毫不为难,又用了几个大姐、娘姨,几个鳖腿、相帮,专等节后开张。
但悬牌这一天,场面必须广阔,故阿金同一班大姐、娘姨等辈,四处张罗,凡从前的老相好,以及大姐、娘姨的新相知,个个前去关照。
那班富商贵介听说黛玉改换名字,重堕风尘,大家欢喜无量,欲一睹颜色为荣,所以人人都思报效,预先将和酒定下,约有一二十起。
阿金等归来覆命,黛玉心中亦甚快活,命阿金去定做一块特别商标,取名叫做"胡宝玉"。
从此之后,书中无"林黛玉"三字名词,到底叫他"胡宝玉"了。
请看官们牢牢紧记,不要看做黛玉是一人,胡宝玉又是一人,一而二,二而一,好似孙行者摇身一变,把"林黛玉"变成"胡宝玉"了。
后来有个妓女羡慕宝玉的名头,又不便就叫宝玉,因他尚在申江,故取名叫林黛玉,欲思步他后尘,媲美前人,果然有志竟成,芳名大噪,得在四金刚之列,与宝玉后先辉映,至今犹存。
他自有本传,无须在下细表。
但同名同姓,易于朦混,不知者即指为今日之黛玉,反谓此事所载,未免传闻失实,归咎于秉笔之人,故不得不表而出之,以清眉目,并非在下絮烦,说这一大篇,借以拖长此书,料看官们必定原谅的,则在下幸甚了。
撇去浮文,言归正传。
宝玉到了悬牌这天,把特别金字商标,是"姑苏胡宝玉"五字,上面披着红绸,插着两朵金花,挂在门前。
天井里面雇了一班灯担、堂名,甚是热闹。
楼下中间有相帮等数人招接众客,也是挂灯结彩,仿佛有了喜事一般。
左右两间,前后均有厢房,故在中间隔开,分四间,以便各客分坐,摆设得整整齐齐,一样有榻床、方桌、椅靠等物,都可以摆酒碰和,与自己的大房间差也不多。
楼上中间只摆两只方台、一只大榻,两旁四把双靠、六把单靠,并无十分摆设,仅可以吃酒罢了。
还有自己对面一间房,虽也隔去一小半,却收拾得异常清洁,与这边一样。
惟后面半间,系大姐、娘姨等的卧房,不作别用,除去床铺之外,一些陈设都没有,不比宝玉卧房之内,居中放一只红木雕花大床,用着湖色绉纱帐门,衬着大红金绣的帐楣床围,赤金的帐钩练条,十分华丽。
床侧挂一个大门帘,把前后隔开,前面床前放一只妆台,台上的摆设无非是自鸣钟、台花、银茶盘、金茶壶、银杯、银水烟筒等物。
一面是红木玻璃大衣橱两口,一面是红木嵌大理石单靠、茶几,以及面架各件。
居中是大理石方桌,上面挂一盏万光灯。
厢房之内,靠墙摆一只紫檀十景嵌石烟榻,靠窗放一只八仙花梨方台,其余是茶几、单靠,件件耀目增光,纤尘不染。
墙上均挂着名人书画、大着衣镜,毫无半些儿俗气,真不啻琼宫贝阙,令人目眩神迷。
故当时有一首诗,单赞宝玉房中的奢华为他处所不及,其诗曰:
寻访迷香洞里花,依稀金谷斗繁华。
问谁艳福能消受?得入神仙富贵家。
卧房后面,虽说是小房间,也也缕金错翠,点缀得甚是精雅。
况洞窗望去,即是三马路,又可以游目骋怀,神怡心旷,还疑别有洞天。
可见一样的房屋,只要粉饰装潢,便觉有异常光彩,照耀眼帘。
宝玉善于修饰,性好奢华,所以不惜资本,造成这花花世界,使人到此乐而忘返。
今日是开幕第一天,宝玉清早起身,打扮停当,四处去看了一看,然后回到房中,恭候众客驾临。
直等到午后二三下钟,方闻楼下高喊一声"客来"。
正是:
艳帜重张延众客,香名复噪播春申。
不知来的是何客人,请观下回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