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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韩瑗来济上官仪褚遂良,散骑常侍亮之子也。
太业末,随父在陇右,薛举僭号,署为通事舍人。
举败归国,授秦州都督府铠曹参军。
贞观十年,自秘书郎迁起居郎。
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隶书,父友欧阳询甚重之。
太宗尝谓侍中魏征曰:"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书。"
征曰:"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
太宗即日召令侍书。
太宗尝出御府金帛购求王羲之书迹,天下争赍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辩其真伪,遂良备论所出,一无舛误。
十五年,诏有事太山,先幸洛阳,有星孛于太微,犯郎位。
遂良言于太宗曰:"陛下拨乱反正,功超前烈,将告成东岳,天下幸甚。 而行至洛阳,彗星辄见,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 且汉武优柔数年,始行岱礼,臣愚伏愿详择。"
太宗深然之,下诏罢封禅之事。
其年,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
太宗尝问:"卿知起居,记录何事,大抵人君得观之否?"遂良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书人君言事,且记善恶,以为鉴诫,庶几人主不为非法。 不闻帝王躬自观史。"
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君举必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亦记之矣。"
太宗以为然。
时魏王为太宗所爱,礼秩如嫡。
其年,太宗问侍臣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中书侍郎岑文本曰:"《传》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由斯而言。 礼义为急。"
遂良进曰:"当今四方仰德,谁敢为非?但太子、诸王,须有定分,陛下宜为万代法以遗子孙。"
太宗曰:"此言是也。 朕年将五十,已觉衰怠。 既以长子守器东宫,弟及庶子数将五十,心常忧虑,颇在此耳。 但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国家?公等为朕搜访贤德,以傅储宫,爰及诸王,咸求正士。 且事人岁久,即分义情深,非意窥窬,多由此作。"
于是限王府官僚不得过四考。
十七年,太宗问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舜、禹者十余人。 食器之间,苦谏何也?"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纂组伤女工。 首创奢淫,危亡之渐。 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 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
太宗以为然,因曰:"夫为人君,不忧万姓而事奢淫,危亡之机可反掌而待也。"
时皇子年幼者多任都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两汉以郡国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诸子。 割土分疆,杂用周制。 皇唐州县,祖依秦法。 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岂不以王之骨肉,镇扞四方?此之造制,道高前烈。 如臣愚见,有小未尽。 何者?刺史郡帅,民仰以安。 得一善人,部内苏息;遇一不善,合州劳弊。 是以人君爱恤百姓,常为择贤。 或称河润九里,京师蒙福;或人兴歌咏,生为立祠。 汉宣帝云:‘与我共理者,惟良二千石。 ’如臣愚见,陛下儿子内年齿尚幼、未堪临人者,且留京师,教以经学。 一则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则观见朝仪,自然成立。 因此积习,自知为人。 审堪临州,然后遣出。 臣谨按汉明、章、和三帝,能友爱于弟,自兹已降,取为准的。 封立诸王,虽各有国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师,训以礼法,垂以恩惠。 讫三帝世,诸王数十百人,唯二王稍恶,自余餐和染教,皆为善人。 则前事已验,惟陛下详察。"
太宗深纳之。
其年,太子承干以罪废,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
因谓侍臣曰:"昨青雀自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也。 臣唯有一子,臣百年之后,当为陛下杀之,传国晋王。 ’父子之道,故当天性,我见其如此,甚怜之。"
遂良进曰:"陛下失言。 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 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王执权为天下之主,而能杀其爱子,传国于晋王者乎?陛下昔立承干为太子,而复宠爱魏王,礼数或有逾于承干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 殷鉴不远,足为龟镜。 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愿陛下别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
即日召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
时频有飞雉集于宫殿之内,太宗问群臣曰:"是何祥也?"对曰:"昔秦文公时,有童子化为雉,雌者鸣于陈仓,雄者鸣于南阳。 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 文公遂以为宝鸡。 后汉光武得雄,遂起南阳而有四海。 陛下旧封秦王,故雄雉见于秦地,此所以彰表明德也。"
太宗悦曰:"立身之道,不可无学,遂良博识,深可重也。"
寻授太子宾客。
时薛延陀遣使请婚,太宗许以女妻之,纳其财聘,既而不与。
遂良上疏曰:
臣闻信为国本,百姓所归,是以文王许枯骨而不违,仲尼宁去食而存信。
延陀曩岁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荡平沙塞,狼山、瀚海,万里萧条,陛下兵加诸外而恩起于内,以为余寇奔波,须立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其怀恩光,仰天无极,而余方戎狄,莫不闻知,以共沐和风,同餐恩信。
顷者频年遣使,请婚大国,陛下复降鸿私,许其姻媾。
于是报吐蕃,告思摩,示中国,五尺童子人皆知之。
于是御幸北门,受其献食,于时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欢宴,皆承德音,口歌手舞,乐以终日。
百官会毕,亦各有言,咸以为陛下欲得百姓安宁,不欲边境交战,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预在含生,所以感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君子不失色于物,不失口于人。
晋文公围原,命三日粮,原不降,命去之。
谍出曰:"原将降矣。"
军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庇也。 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虑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临事,忽然乖殊,所惜尤少,所失滋多。
情既不通,方生嫌隙,一方所以相畏忌,边境不得无风尘。
西州、朔方,能无劳扰?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无信而怀惭,不可以训戎兵,不可以励军事。
伏惟陛下以圣德神功,廓清四表。
自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而结庶类,以信义而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
其见在之人,皆思报厚德;其所生胤嗣,亦望报陛下子孙。
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圣人乎!且又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击之,终不能尽。
亦由可北败,芮芮兴,突厥亡,延陀盛。
时以古人虚外实内,怀之以德,为恶在夷不在华,失信在彼不在此。
伏惟陛下圣德无涯,威灵远震,遂平高昌,破吐浑,立延陀,灭颉利。
轻刑薄赋,庶事无壅,菽粟丰贱,祥符累臻。
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伏愿旁垂恺悌,广兹含育,而常嗔绝域,有意远籓,非偃伯兴文之道,非止戈为武之义。
臣以庸暗,忝居左右,敢献瞽言,不胜战惧。
时太宗欲亲征高丽,顾谓侍臣曰:"高丽莫离支贼杀其王,虐用其人。 夫出师吊伐,当乘机便,今因其弑虐,诛之甚易。"
遂良对曰:"陛下兵机神算,人莫能知。 昔隋末乱离,手平寇乱。 及北狄侵边,西蕃失礼,陛下欲命将击之,群臣莫不苦谏,陛下独断进讨,卒并诛夷。 海内之人,徼外之国,畏威慑伏,为此举也。 今陛下将兴师辽东,臣意荧惑。 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 兵既渡辽,指期克捷,万一差跌,无以威示远方,若再发忿兵,则安危难测。"
太宗深然之。
兵部尚书李勣曰:"近者延陀犯边,陛下必欲追击,此时陛下取魏征之言,遂失机会。 若如圣策,延陀无一人生还,可五十年间疆场无事。"
帝曰:"诚如卿言,由魏征误计耳。 朕不欲以一计不当而尤之,后有良算,安肯矢谋。"
由是从勣之言,经画渡辽之师。
遂良以太宗锐意三韩,惧其遗悔,翌日上疏谏曰:臣闻有国家者譬诸身,两京等于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绝域,若在身外。
臣近于坐下,伏奉口敕,布语臣下,云自欲伐辽。
臣数夜思量,不达其理。
高丽王为陛下之所立,莫离支辄杀其主,陛下讨逆收地,斯实乘机。
关东赖陛下德泽,久无征战,但命二、三勇将,发兵四、五万,飞石轻梯,取如回掌。
夫圣人有作,必履常规,贵能克平凶乱,驾驭才杰。
惟陛下弘两仪之道,扇三五之风,提厉人物,皆思效命。
昔侯君集、李靖,所谓庸夫,犹能扫万里之高昌,平千载之突厥,皆是陛下发踪指示,声归圣明。
臣旁求史籍,讫乎近代,为人之主,无自伐辽,人臣往征,则有之矣。
汉朝则荀彘、杨仆,魏代则毋丘俭、王颀;司马懿犹为人臣,慕容真僭号之子,皆为其主长驱高丽,虏其人民,削平城垒。
陛下立功同于天地,美化包于古昔,自当超迈于百王,岂止俯同于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齿未衰,犹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
方今太子新立,年实幼少,自余籓屏,陛下所知。
今一旦弃金汤之全,渡辽海之外,臣忽三思,烦愁并集。
大鱼依于巨海,神龙据于川泉,此谓人君不可轻而远也。
且以长辽之左,或遇霖淫,水潦腾波,平地数尺。
夫带方、玄菟,海途深渺,非万乘所宜行践。
东京太原,谓之中地,东捴可以为声势,西指足以摧延陀,其于西京,迳路非远,为其节度,以设军谋,系莫离支颈,献皇家之庙。
此实处安全之上计,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垂省察。
太宗不纳。
十八年,拜黄门侍郎,参综朝政。
高丽莫离支遣使贡白金,遂良言于太宗曰:"莫离支虐弑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兴兵,将事吊伐,为辽山之人报主辱之耻。 古者,讨弑君之贼,不受其赂。 昔宋督遗鲁君以郜鼎,桓公受之于太庙,臧哀伯谏曰:‘君人者昭德塞违,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太庙,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置诸太庙,其若之何?’夫《春秋》之书,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纳弑逆之朝贡,不以为愆,何所致伐?臣谓莫离支所献,自不得受。"
太宗纳焉,以其使属吏。
太宗既灭高昌,每岁调发千余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臣闻古者哲后,必先事华夏而后夷狄,务广德化,不事遐荒。
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止;始皇远塞,中国分离。
汉武负文、景之聚财,玩士马之余力,始通西域,初置校尉。
军旅连出,将三十年。
复得天马于宛城,采蒲萄于安息。
而海内虚竭,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车,因之凶年,盗贼并起,搜粟都尉桑弘羊复希主意,遣士卒远田轮台,筑城以威西域。
帝翻然追悔,情发于中,弃轮台之野,下哀痛之诏,人神感悦,海内乃康。
向使武帝复用弘羊之言,天下生灵皆尽之矣。
是以光武中兴,不逾葱岭,孝章即位,都护来归。
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
然则王师初发之岁,河西供役之年,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
陛下岁遣千余人远事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
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
经途死亡,复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
彼罪人者,生于贩肆,终朝惰业,犯禁违公。
止能扰于边城,实无益于行阵。
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
高昌途路,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
行人去来,遇之多死。
《易》云:"安不忘危,理不忘乱。"
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
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糜费中华,以事无用?《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
其此之谓乎!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无外,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
突厥余落,为立可汗;吐浑遗氓,更树君长。
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有罪而诛之,既伏而立之。
四海百蛮,谁不闻见,蠕动怀生,畏威慕德。
宜择高昌可立者立之,征给首领,遣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籓翰。
中国不扰,既富且宁,传之子孙,以贻永世。
二十年,太宗于寝殿侧别置一院,令太子居,绝不令往东宫。
遂良复上疏谏曰:
臣闻周世问安,三至必退,汉储视膳,五日乃来。
前贤作法,规模弘远。
礼曰:"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于外,学书计也。 然则古之达者,岂无慈心?减兹私爱,欲使成立。 凡人尚犹如此,况君之世子乎?自当春诵夏弦,亲近师傅,体人间之庶事,适君臣之大道,使翘足延首,皆聆善声。 若献岁之有阳春,玄天之有日月,弘此懿德,乃作元良。 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亲树太子,莫不欣欣。 既云废昏立明,须称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实深乖阙。 不离膝下,常居宫内,保傅之说无畅,经籍之谈蔑如。 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滞爱,滞爱或生愆。 伏愿远览殷、周,近遵汉、魏,不可顿革,事须阶渐。 尝计旬日,半遣还宫,专学艺以润身,布芳声于天下,则微臣虽死,犹曰生年。 太宗从之。 遂良前后谏奏及陈便宜书数十上,多见采纳,其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二十一年,以本官检校大理卿,寻丁父忧解。 明年,起复旧职,俄拜中书令。 二十三年,太宗寝疾,召遂良及长孙无忌入卧内,谓之曰:“卿等忠烈,简在朕心。 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葛亮,朕之后事,一以委卿。 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
又顾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国家之事,汝无忧矣。"
仍命遂良草诏。
高宗即位,赐爵河南县公。
永徽元年,进封郡公。
寻坐事出为同州刺史。
三年,征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加光禄大夫。
其月,又兼太子宾客。
四年,代张行成为尚书右仆射,依旧知政事。
六年,高宗将废皇后王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及遂良以筹其事。
将入,遂良谓无忌等曰:"上意欲废中宫,必议其事,遂良今欲陈谏,众意如何?"无忌曰:"明公必须极言,无忌请继焉。"
及入,高宗难于发言,再三顾谓无忌曰:"莫大之罪,绝嗣为甚。 皇后无胤息,昭仪有子,今欲立为皇后,公等以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无愆妇德。 先帝不豫,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儿好妇,今将付卿。 ’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 皇后自此未闻有愆,恐不可废。 臣今不敢曲从,上违先帝之命,特愿再三思审。 愚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但愿不负先朝厚恩,何顾性命?"遂良致笏于殿陛,曰:"还陛下此笏。"
仍解巾叩头流血。
帝大怒,令引出。
长孙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加刑。"
翌日,帝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之事,遂良固执不从。 遂良既是受顾命大臣,事若不可,当且止也。"
勣对曰:"此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
帝乃立昭仪为皇后,左迁遂良潭州都督。
显庆二年,转桂州都督。
未几,又贬为爱州刺史。
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遂良卒后二岁余,许敬宗、李义府奏言长孙无忌所构逆谋,并遂良扇动,乃追削官爵,子孙配流爱州。
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遗诏放还本郡。
神龙元年,则天遗制复遂良及韩瑗爵位。
韩瑗,雍州三原人也。
祖绍,隋太仆少卿。
父仲良,武德初为大理少卿,受诏与郎楚之等掌定律令。
仲良言于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属三千,秦法已来,约为五百。 若远依周制,繁紊更多。 且官吏至公,自当奉法,苟若徇己,岂顾刑名?请崇宽简,以允惟新之望。"
高祖然之。
于是采定《开皇律》行之,时以为便。
贞观中,位至刑部尚书、秦州都督府长史、颍川县公。
瑗少有节操,博学有吏才。
贞观中,累至兵部侍郎,袭父颍川公。
永徽三年,拜黄门侍郎。
四年,与中书侍郎来济皆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
五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六年,迁侍中,其年兼太子宾客。
时高宗欲废王皇后,瑗涕泣谏曰:"皇后是陛下在籓府时先帝所娶,今无愆过,欲行废黜,四海之士,谁不惕然?且国家屡有废立,非长久之术。 愿陛下为社稷大计,无以臣愚,不垂采察。"
帝不纳。
明日,瑗又谏,悲泣不能自胜。
帝大怒,促令引出。
寻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复上疏理之曰:
古之圣王,立谏鼓,设谤木,冀欲闻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议,发扬大化,裨益洪猷,垂令誉于将来,播休声于不朽者也。
伏见诏书以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臣夙夜思之,用增感激。
臣识惭知远,业谢通经,载抚愚情,诚为未可。
遂良运偶升平,道昭前烈,束发从宦,方淹累稔。
趋侍陛下,俄历岁年,不闻涓滴之愆,常睹勤劳之效。
竭忠诚于早岁,罄直道于兹年。
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
诚可重于皇明,讵专方于曩昔?且先帝纳之于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义冠舟车,公家之利,言无不可。
及缠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国家,亲承顾托,一德无二,千古懔然。
此不待臣言,陛下备知之矣。
臣尝有此心,未敢闻奏。
且万姓失业,旰食忘劳;一物不安,纳隍轸虑,在于微细,宁得过差。
况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氓黎,咸嗟举措。
观其近日言事,披诚恳切,讵肯后陛下之德,异于尧、舜;惧陛下之过,尘于史册。
而乃深遭厚谤,重负丑言,可以痛志士之心,损陛下之明也。
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
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
伏愿纟面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疏奏,帝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 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责之,朕岂有过,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对曰:"遂良可谓社稷忠臣,臣恐以谀佞之辈,苍蝇点白,损陷忠贞。 昔微子去之而殷国以亡,张华不死而纲纪不乱,国之欲谢,善人其衰。 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纮清泰,忽驱逐旧臣,而不垂省察乎!伏愿违彼覆车,以收往过,垂劝诫于事君,则群生幸甚。"
帝竟不纳。
瑗以言不见用,忧愤上表,请归田里,诏不许。
显庆二年,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之旨,诬奏瑗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实以为外援。
于是更贬遂良为爱州刺史,左授瑗振州刺史。
四年,卒官,年五十四。
明年,长孙无忌死,敬宗等又奏瑗与无忌通谋,遣使杀之。
及使至,瑗已死,更发棺验尸而还,籍没其家,孙配徙岭表。
神龙元年,则天遗制令复其官爵。
来济,扬州江都人,隋左翊卫大将军荣国公护子也。
宇文化及之难,阖门遇害。
济幼逢家难,流离艰险,而笃志好学,有文词,善谈论,尤晓时务。
举进士,贞观中累转通事舍人。
太子承干之败,太宗谓侍臣曰:"欲何以处承干?"群臣莫敢对,济进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
帝纳其言。
俄除考功员外郎。
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议郎,妙选人望,遂以济为之,仍兼崇贤馆直学士。
寻迁中书舍人,与令狐德棻等撰《晋书》。
永徽二年,拜中书侍郎,兼弘文馆学士,监修国史。
四年,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年,加银青光禄大夫,以修国史功封南阳县男,赐物七百段。
六年,迁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
时高宗欲立昭仪武氏为宸妃,济密表谏曰:"宸妃古无此号,事将不可。"
武皇后既立,济等惧不自安;后乃抗表称济忠公,请加赏慰,而心实恶之。
显庆元年,兼太子宾客,进爵为侯,中书令如故。
二年,又兼太子詹事。
寻而许敬宗等奏济与褚遂良朋党构扇,左授台州刺史。
五年,徙庭州刺史。
龙朔二年,突厥入寇,济总兵拒之,谓其众曰:"吾尝挂刑网,蒙赦性命,当以身塞责,特报国恩。"
遂不释甲胄赴贼,没于阵。
时年五十三,赠楚州刺史,给灵舆递还乡。
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代。
济兄亘,有学行,与济齐名。
上元中,官至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官仪,本陕州陕人也。
父弘,隋江都宫副监,因家于江都。
大业末,弘为将军陈稜所杀,仪时幼,藏匿获免。
因私度为沙门,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猎经史,善属文。
贞观初,杨仁恭为都督,深礼待之。
举进士。
太宗闻其名,召授弘文馆直学士。
累迁秘书郎。
时太宗雅好属文,每遣仪视草,又多令继和,凡有宴集,仪尝预焉。
俄又预撰《晋书》成,转起居郎,加级赐帛。
高宗嗣位,迁秘书少监。
龙朔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如故。
本以词彩自达,工于五言诗,好以绮错婉媚为本。
仪既贵显,故当时多有效其体者,时人谓为上官体。
仪颇恃才任势,故为当代所嫉。
麟德元年,宦者王伏胜与梁王忠抵罪,许敬宗乃构仪与忠通谋,遂下狱而死,家口籍没。
子庭芝,历位周王府属。
与仪俱被杀。
庭芝有女,中宗时为昭容,每侍帝草制诰,以故追赠仪为中书令、秦州都督、楚国公;庭芝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仍令以礼改葬。
史臣曰:褚河南上书言事,亹癖有经世远略。
魏征、王珪之后,骨鲠风彩,落落负王佐器者,殆难其人。
名臣事业,河南有焉。
昔齐人馈乐而仲尼去,戎王溺妓而由余奔,妇人之言,圣哲惧罹其祸,况二佞据衡轴之地,为正人之魑魅乎!古之志士仁人,一言相期,死不之悔,况于君臣之间,受托孤之寄,而以利害祸福,忘平生之言哉!而韩、来诸公,可谓守死善道,求福不回者焉。
赞曰:褚公之言,和乐愔愔,钟石在虡,动成雅音。
二猘双吠,三贤一心。
人皆观望,我不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