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列传第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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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 列传第八十三 沈昫

○李晟 子愿愬听宪凭恕王佖附

李晟,字良器,陇右临洮人。

祖思恭,父钦,代居陇右为裨将。

晟生数岁而孤,事母孝谨,性雄烈,有才,善骑射。

年十八从军,身长六尺,勇敢绝伦。

时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击吐蕃,有骁将乘城拒斗,颇伤士卒,忠嗣募军中能射者射之。

晟引弓一发而毙,三军皆大呼,忠嗣厚赏之,因抚其背曰:"此万人敌也。"

凤翔节度使高升雅闻其名,召补列将。

尝击迭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宕州连狂羌于罕山,皆破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同正。

广德初,凤翔节度使孙志直署晟总游兵,击破党项羌高玉等,以功授特进、试光禄卿,转试太常卿。

大历初,李抱玉镇凤翔,署晟为右军都将。

四年,吐蕃围灵州,抱玉遣晟将兵五千以击吐蕃,晟辞曰:"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太多。"

乃请将兵千人疾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钟而还,吐蕃因解灵州之围而去。

拜开府仪同三司。

无几,兼左金吾卫大将军、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并总游兵。

无何,节度使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兵败,晟率所部横击之,拔璘出乱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

璘忌晟威名,又遇之不以礼,令朝京师,代宗留居宿卫,为右神策都将。

德宗即位,吐蕃寇剑南,时节度使崔宁朝京师,三川震恐,乃诏晟将神策兵救之,授太子宾客。

晟乃逾漏天,拔飞越,廓清肃宁三城,绝大渡河,获首虏千余级,虏乃引退,因留成都数月而还。

建中二年,魏博田悦反,将兵围临洺、邢州,诏以晟为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与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合兵救临洺。

寻加兼御史中丞。

河东、昭义军攻杨朝光于临洺南,晟与河东骑将李自良、李奉国击悦于双冈,悦兵却,遂斩朝光。

战于临洺,诸军皆却。

晟引兵渡洺水,乘冰而济,横击悦军,王师复振,击悦,大破之。

三年正月,复以诸道军击败悦军于洹水,遂进攻魏州,以功加检校左散骑常侍,实封百户。

无几,兼魏府左司马。

时硃滔、王武俊联兵在深、赵,怒朝廷赏功薄,田悦知其可间,遣使求援,滔与武俊应之,遂以兵围康日知于赵州。

李抱真分兵二千人守邢州,马燧大怒,欲班师。

晟谓燧曰:"初奉诏进讨,三帅齐进。 李尚书以邢州与赵州接圵,分兵守之,诚未为害,其精卒锐将皆在于此,令公遽自引去,奈王事何?"燧释然谢晟,燧乃自造抱真垒,与之交欢如初。

王武俊攻赵州,晟乃献状请解赵州之围,欲引兵赴定州与张孝忠合势,欲图范阳,德宗壮之,加晟御史大夫,俾禁军将军莫仁擢、赵光铣、杜季泚皆隶焉。

晟自魏州引军而北,径趋赵州,武俊闻之,解围而去。

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兵合,北略恒州,围硃滔将郑景济于清苑,决水以灌之。

田悦、王武俊皆遣兵来救,战于白楼。

贼犯义武军,稍却,晟引步骑击破之,晟所乘马连中流矢。

逾月,城中益急,滔、武俊大惧,乃悉收魏博之众而来,复围晟军。

晟内围景济,外与滔等拒战,日数合,自正月至于五月。

会晟病甚,不知人者数焉。

军吏合谋,乃以马舆还定州,贼不敢逼。

晟疾间,复将进师,会京城变起,德宗在奉天,诏晟赴难。

晟承诏泣下,即日欲赴关辅。

义武军间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轻重,不欲晟去,数谋沮止晟军。

晟谓将吏曰:"天子播越于外,人臣当百舍一息,死而后已。 张义武欲沮吾行,吾当以爱子为质,选良马以啖其意。"

乃留子凭以为婚。

义武军有大将为孝忠委信者谒晟,晟乃解玉带以遗之,因曰:"吾欲西行,愿以为别。"

陈赴难之意,受带者果德晟,乃谏孝忠勿止晟。

晟得引军逾飞狐,师次代州,诏加晟检校工部尚书、神策行营节度使,实封二百户。

晟军令严肃,所过樵采无犯。

自河中由蒲津而军渭北,壁东渭桥以逼泚。

时刘德信将子弟军救襄城,败于扈涧,闻难,率余军先次渭南,与晟合军。

军无统一,晟不能制,因德信入晟军,乃数其罪斩之。

晟以数骑驰入德信军,抚劳其众,无敢动者。

既亻并德信军,军益振。

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亦自河北赴难,军于咸阳,不欲晟独当一面以分己功,乃奏请与晟兵合,乃诏晟移军合怀光军。

晟奉诏引军至陈涛斜,军垒未成,贼兵遽至,晟乃出阵,且言于怀光曰:"贼坚保宫苑,攻之未必克;今离其窟穴,敢出索战,此殆天以贼赐明公也!"怀光恐晟立功,乃曰:"召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讵可战耶?不如蓄锐养威,俟时而举。"

晟知其意,遂收军入垒,时兴元元年正月也。

每将合战,必自异,衣锦裘、绣帽前行,亲自指导。

怀光望见恶之,乃谓晟曰:"将帅当持重,岂宜自表饰以啖贼也!"晟曰:"晟久在泾原,军士颇相畏服,故欲令其先识以夺其心耳。"

怀光益不悦,阴有异志,迁延不进。

晟因人说怀光曰:"寇贼窃据京邑,天子出居近甸,兵柄庙略,属在明公。 公宜观兵速进,晟愿以所部得奉严令,为公前驱,虽死不悔。"

怀光益拒之。

晟兵军于朔方军北,每晟与怀光同至城下,怀光军辄虏驱牛马,吾姓苦之;晟军无所犯。

怀光军恶其独善,乃分所获与之,晟军不敢受。

久之,怀光将谋沮晟军,计未有所出。

时神策军以旧例给赐厚于诸军,怀光奏曰:"贼寇未平,军中给赐,咸宜均一。 今神策独厚,诸军皆以为言,臣无以止之,惟陛下裁处。"

怀光计欲因是令晟自署侵削己军,以挠破之。

德宗忧之,欲以诸军同神策,则财赋不给,无可奈何,乃遣翰林学士陆贽往怀光军宣谕,仍令怀光与晟参议所宜以闻。

贽、晟俱会于怀光军,怀光言曰:"军士禀赐不均,何以令战?"贽未有言,数顾晟。

晟曰:"公为元帅,弛张号令,皆得专之。 晟当将一军,唯公所指,以效死命。 至于增损衣食,公当裁之。"

怀光默然,无以难晟,又不欲侵刻神策军发于自己,乃止。

怀光屯咸阳,坚壁八十余日,不肯出军,德宗忧之,屡降中使,促以收复之期。

怀光托以卒疲,更请休息,以伺其便,然阴与硃泚交通,其迹渐露。

晟惧为所亻并,乃密疏请移军东渭桥,以分贼势。

上初未之许。

晟以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所备。

蜀、汉之路,不可壅也,请以裨将赵光铣为洋州刺史,唐良臣为利州刺史,晟子婿张彧为剑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

上初纳之,未果行。

无何,吐蕃请以兵佐诛泚,上欲亲总六师,移幸咸阳,以促诸军进讨。

怀光闻之大骇,疑上夺其军,谋乱益急。

时鄜坊节度李建徽、神策将杨惠元及晟,并与怀光联营,晟以事迫,会有中使过晟军,晟乃宣令云:"奉诏徙屯渭桥。"

乃结阵而行,至渭桥。

不数日,怀光果劫建徽、惠元而亻并其兵,建徽遁免,惠元为怀光所害。

是日,车驾幸梁州。

时变生仓卒,百官扈从者十二三,骆谷道路险阻,储供无素,从官乏食,上叹曰:"早从李晟之言,三蜀可坐致也。"

晟大将张少弘自行在传口诏授晟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安众心。

晟拜哭受命,且曰:"长安宗庙所在,为天下本,若皆执羁靮,谁复京师?"乃浚城隍,缮兵甲,以图收复。

晟以孤军独当强寇,恐为二贼之所亻并,乃卑词厚币,伪致诚于怀光,外示推崇,内为之备。

时刍粟未集,乃令检校户部郎中张彧假京兆少尹,择官吏以赋渭北畿县。

不旬日,刍粮皆足,晟乃大陈三军,令之曰:"国家多难,乱逆继兴,属车驾西幸,关中无主。 予代受国恩,见危死节,臣子之分,况当此时,不能诛灭凶渠,以取富贵,非人豪也。 渭桥横跨大川,断贼首尾,吾与公等戮力勤王,择利而进,兴复大业,建不世之功,能从我乎?"三军无不泣下,曰:"唯公所使。"

晟亦歔欷流涕。

是时,硃泚盗据京城,怀光图为反噬,河朔僭伪者三,李纳虎视于河南,希烈鸱张于汴、郑。

晟内无货财,外无转输,以孤军而抗剧贼,而锐气不衰,徒以忠义感于人心,故英豪归向。

戴休颜率奉天之众,韩游瑰治邠宁之师,骆元光以华州之兵守潼关,尚可孤以神策之旅屯七盘,皆禀晟节度,晟军大振。

怀光以休颜、游瑰从晟,益惧。

晟又致书于怀光,谕以祸福,令破贼迎銮,以掩前过。

怀光卒不悟,军众渐多离散,糗粮且竭,虏剽无所得,惧为晟所袭。

三月,怀光自三原、富平东抵奉天,所至焚掠,乃自冯翊入据河中。

怀光将孟涉、段威勇者,本神策将,恶怀光之不臣,既至富平,结阵于军中,外向大呼而去,怀光不能制。

涉、威勇以数千人归晟,乃陈兵受涉等降卒,乃奏授涉检校工部尚书,威勇兼御史大夫。

德宗之幸山南,既入骆谷,谓浑瑊曰:"渭桥在贼腹内,兵势悬隔,李晟可办事乎?"瑊对曰:"李晟秉义执志,临事不可夺,以臣计之,破贼必矣。"

帝意始安。

是月,浑瑊步将上官望自间道怀诏书加晟检校右仆射,兼河中尹、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益实封三百户,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招讨使。

晟承诏流涕。

时帝欲移幸西川,晟上表:"请驻跸梁汉,系亿兆之心,图翦灭之势。 若规小舍大,作都岷峨,即人心失望,武士谋臣无所施矣。"

四月,有诏加晟京畿、渭北、鄜坊、商华兵马副元帅。

时京兆府司录李敬仲自京城来,谏议大夫郑云逵自奉天至,晟以京兆少尹张彧为副使,郑云逵为行军司马,李敬仲为节度判官,俾同主军画。

又请以怀光旧将唐良臣保潼关,以河中节度授之;戴休颜守奉天,请以鄜坊节度授之;上皆从之。

渭桥旧有粟十余万斛,度支先馈怀光军欲尽,晟又奏曰:"近畿虽乘兵乱,犹可赋敛,傥寇贼未灭,宿兵旷时,人废耕桑,又无储蓄,非防微制胜之术也。"

上纳之。

晟乃于畿甸率聚征赋,吏民乐输,守御益固,由是军不乏食。

神策军家族多陷于泚,晟家亦百口在贼中,左右或有言及家者,晟因泣下曰:"乘舆何在,而敢恤家乎!"泚又使晟小吏王无忌之婿诣晟军,且曰:"公家无恙,城中有书闻。"

晟曰:"尔敢与贼为间!"遽命斩之。

时转输不至,盛夏军士或衣裘褐,晟亦同劳苦,每以大义奋激士心,卒无离叛者。

会将吏数辈自贼中逃来,言泚众携离可灭之状,士心益奋。

先是,贼将姚令言及伪中丞崔宣咸使谍觇我军,为逻骑所得,拘送于晟,晟解缚,食而遣之,诫之曰:"尔报崔宣,善为贼守,诸人勉力自固,勿不忠于贼也!"

五月三日,晟引军抵通化门,耀武而还,贼不敢出。

晨集将佐,图兵所向,诸将曰:"先拔外城,既有市里,然后北清宫阙。"

晟曰:"若先收坊市,巷陌隘狭,间以居人,若贼设伏格斗,百姓嚣溃,非计也。 且贼重兵坚甲,皆在苑中,若自苑击其心腹,彼将图走不暇,如此则宫阙保安,市不易肆,计之上也。"

诸将曰:"善"。

乃移书瑊、骆元光、尚可孤,克期进军于城下。

其月二十五日夜,晟自东渭桥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以薄京城。

晟临高指麾,令设壕栅以候贼军。

俄而贼众大至,贼骁将张庭芝、李希倩逼栅求战,晟谓诸将曰:"吾恐贼不出,今冒死而来,天赞我也!"勒吴诜、康英俊、史万顷、孟涉等纵兵击之。

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亻并力攻之,晟遣李演、孟华以精卒救之。

中军鼓噪,演力战,大破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败之,僵尸蔽地,余众走入白华,夜闻恸哭之声。

翌日,将复出师,诸将请待西军至,则左右夹攻。

晟曰:"贼既伤败,须乘胜扑灭,若俟其有备,岂王师之利耶!如待西军,恐失机便。"

二十八日,晟大集诸将骆元光、尚可孤,兵马使吴诜、王佖,都虞候邢君牙、李演、史万顷,神策将孟涉、康英俊,华州将郭审金、权文成,商州将彭元俊等,号令誓师毕,陈兵于光泰门外。

乃使王佖、李演率骑军,史万顷领步卒,直抵苑墙神麚村。

晟先是夜使人开苑墙二百余步,至是贼已树木栅之,贼倚栅拒战。

晟叱军士曰:"安得纵贼如此,当先斩公等!"万顷惧,先登,拔栅而入,王佖骑军继进,贼即奔溃,获贼将段诚谏,大军分道并入,鼓噪雷动。

姚令言、张庭芝、李希倩犹力捍官军,晟令决胜军使唐良臣、兵马使赵光铣、杨万荣、孟日华等步骑齐进,贼军阵成而屡北。

战十余合,乘胜驱蹙,至于白华。

忽有贼骑千余出于官军之背,晟以麾下百余骑驰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闻之惊溃,官军追斩,不可胜计。

硃泚、姚令言、张庭芝尚有众万人,相率遁走,晟遣田子奇追之,其余凶党相率来降。

是日,晟军入京城,勒兵屯于含元殿前,晟舍于右金吾仗,仍号令诸军曰"晟实不武,上凭睿算,下赖士心,幸得歼厥凶渠,肃清宫禁,皆三军之力也。 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则非伐罪吊人之义也。 晟与公等各有家室,离别数年,今已成功,相见非晚,五日内不得辄通家信,违命者斩。"

乃遣京兆尹李齐运、摄长安令陈元众、摄万年令韦上亻及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无所犯。

尚可孤军人有擅取贼马者,晟大将高明曜虏贼女妓一人,司马伷取贼马二匹,晟皆立斩之,莫敢忤视。

士庶无不感悦,咸歔欷流涕,远坊居人,亦有经宿方知者。

二十九日,令孟涉屯于白华,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自屯于安国寺。

是日,斩贼将李希倩等八人,徇于市。

六月四日,晟破贼露布至梁州,上览之感泣,群臣无不陨涕,因上寿称万岁,奏曰:"李晟虔奉圣谟,荡涤凶丑。 然古之树勋,力复都邑者,往往有之;至于不惊宗庙,不易市肆,长安人不识旗鼓,安堵如初,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

上曰:"天生李晟,为社稷万人,不为朕也。"

百官拜贺而退。

是日,晟斩伪相李忠臣、张光晟、蒋镇、乔琳、洪经纶、崔宣等,又表守臣节不屈于贼者程镇之、刘乃、蒋沇、赵晔、薛岌等。

晟初屯渭桥时,荧惑守岁,久之方退,宾介或劝曰:"今荧惑已退,皇家之利也,可速用兵。"

晟曰:"天子外次,人臣但当死节,垂象玄远,吾安知天道耶!"至是,谓参佐曰:"前者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军可用之,不可使知之。 尝闻五纬盈缩无准,晟惧复来守岁,则我军不战而自溃。"

参佐叹服,皆曰:"非所及也。"

寻拜晟司徒,兼中书令,实封一千户。

晟综理以备百司,令大将吴诜将兵三千至宝鸡清道,晟又请至凤翔迎扈,不许。

七月十三日,德宗至自兴元,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兵扈从,晟与骆元光、尚可孤以其兵奉迎。

时元从禁军及山南、陇州、凤翔之众,步骑凡十余万,旌旗连亘数十里,倾城士庶,夹道欢呼。

晟以戎服谒见于三桥,上驻马劳之。

晟再拜稽首,初贺元恶殄灭,宗庙再清,宫闱咸肃,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备爪牙之任,不能早诛妖逆,至銮舆再迁。 及师于城隅,累月方殄贼寇,皆臣庸懦不任职之责,敢请死罪。"

伏于路左。

上为之掩涕,命给事中齐映宣旨,令左右起晟于马前。

是月,御殿大赦,赠晟父钦太子太保,母王氏赠代国夫人,赐永崇里第及泾阳上田、延平门之林园、女乐八人。

入第之日,京兆府供帐酒馔,赐教坊乐具,鼓吹迎导,宰臣节将送之,京师以为荣观。

上思晟勋力,制纪功碑,俾皇太子书之,刊石立于东渭桥,与天地悠久,又令太子书碑词以赐晟。

晟以泾州倚边,屡害戎帅,数为乱阶,乃上书请理不用命者,兼备耕以积粟,攘却西蕃,上皆从之。

诏以晟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仍充陇右泾原节度,兼管内诸军及四镇、北庭行营兵马副元帅,改封西平郡王。

初,帝在奉天,凤翔军乱,杀其帅张镒,立小将李楚琳。

至是楚琳在朝,晟请以楚琳俱往凤翔,将诛之,上以初复京师,方安反侧,不许。

八月,晟至凤翔,理杀张镒之罪,斩王斌等十余人。

初,硃泚乱时,泾州亦杀其帅冯河清,立别将田希鉴,方属播迁,不遑讨伐,以泾帅授之。

至是,晟奏曰:"近者中原兵祸,皆起泾州,且其地逼西戎,易为反覆。 希鉴凶徒,将校骄逆,若不惩革,终为后患。"

从之。

晟至凤翔,托以巡边,至泾州,希鉴迎谒,于坐执而诛之,并诛害河清者石奇等三十余人,具事以闻。

上曰:"泾州乱逆泉薮,非晟莫能理之。"

还镇,表右龙武将军李观为泾原节度使,吐蕃深畏之。

晟常曰;"河、陇之陷也,岂吐蕃力取之,皆因将帅贪暴,种落携贰,人不得耕稼,展转东徙,自弃之耳。 且土无丝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岂有已乎!"乃倾家财以赏降者,以怀来之。

降虏浪息曩,晟奏封王,每蕃使至,晟必置息曩于坐,衣以锦袍、金带以宠异之。

蕃人皆相指目,荣羡息曩。

蕃相尚结赞颇多诈谋,尤恶晟,乃相与议云:"唐之名将,李晟与马燧、浑瑊耳。 不去三人,必为我忧。"

乃行反间,遣使因马燧以请和,既和,即请盟,复因盟以虏瑊,因以卖燧。

贞元二年九月,吐蕃用尚结赞之计,乃大兴兵入陇州,抵凤翔,无所虏掠,且曰:"召我来,何不以牛酒犒劳?"徐乃引去,持是间晟也。

是役也,晟先令衙将王佖选锐兵三千,设伏于汧阳,诫之曰:"蕃军过城下,勿击首尾,首尾纵败,中军力全,若合势攻汝,必受其弊。 但俟其前军已过,见五方旗、武豹衣,则其中军也,突其不意,可建奇功。"

佖如晟节度,果遇结赞。

及出奋击,贼皆披靡,佖军不识结赞,故结赞仅而获免。

十月,晟出师袭吐蕃摧沙堡,拔之,斩其堡使扈屈律悉蒙等,自是结赞数遣使乞和。

十二月,晟朝京师,奏曰:"戎狄无信,不可许。"

宰相韩滉又扶晟议,请调军食以给晟,命将击之。

上方厌兵,疑将帅生事邀功。

会滉卒,张延赏秉政,与晟有隙,屡于上前间晟,言不可久令典兵。

延赏欲用刘玄佐、李抱真,委以西北边事,俾立功以压晟,德宗竟纳延赏之言,罢晟兵柄。

三年三月,册拜晟为太尉、中书令,奉朝请而已。

其年闰五月,浑瑊与尚结赞同盟于平凉,果为蕃兵所劫,瑊单马仅免,将吏皆陷。

六月,罢河东节度使马燧为司徒,尽中尚结赞之谋。

晟既罢兵权,朝谒之外,罕所过从。

有通王府长史丁琼者,亦为张延赏所排,心怀怨望,乃求见晟言事,且曰:"太尉功业至大,犹罢兵权,自古功高,无有保全者。 国家倘有变故,琼愿备左右,狡兔三穴,盍早图之。"

晟怒曰:"尔安得不祥之言!"遽执琼以闻。

四年三月,诏为晟立五庙,以晟高祖芝赠陇州刺史,曾祖嵩赠泽州刺史,祖思恭赠幽州大都督。

庙成,官给牲牢、祭器、床帐,礼官相仪以祔焉。

五年九月,晟与侍中马燧见于延英殿,上嘉其勋力,诏曰:"昔我列祖,乘干坤之荡涤,扫隋季之荒屯,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方。 宇宙既清,日月既贞,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斯阁,懋昭绩效,式表仪形,一以不忘于朝夕,一以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 贞元己巳岁秋九月,我行西宫,瞻宏阁崇构,见老臣遗象,颙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叶应,感致来之艰难。 睹往思今,取类非远。 且功与时并,才为代生,苟蕴其才,遇其时,尊主庇人,何代不有?在中宗,则桓彦范等著其辅戴之绩;在玄宗,则刘幽求等申翼奉之勋;在肃宗,则郭子仪扫殄氛昆;今则李晟等保宁朕躬。 咸宣力肆勤,光复宗社。 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谓旌贤。 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在予曷其敢怠!有司宜叙年代先后,各图其像于旧臣之次,仍令皇太子书朕是命,纪于壁焉。 庶播嘉庸,式昭于下,俾后来者尚揖清颜,知元勋之不朽。"

复命皇太子书其文以赐晟,晟刻石于门左。

初,晟在凤翔,谓宾介曰:"魏征能直言极谏,致太宗于尧、舜之上,真忠臣也,仆所慕之。"

行军司马李叔度对曰:"此搢绅儒者之事,非勋德所宜。"

晟敛容曰:"行军失言。"

传称‘邦有道,危言危行”。

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备位将相,心有不可,忍而不言,岂可谓有犯无隐,知无不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择耳。”

叔度惭而退。

故晟为相,每当上所顾问,必极言匪躬。

尽大臣之节。

性沉默,未尝泄于所亲。

临下明察,每理军,必曰某有劳,某能其事,虽厮养小善,必记姓名。

尤恶下为朋党相构,好善嫉恶,出于天性。

尝有恩者,厚报之。

初,谭元澄为岚州刺史,尝有恩于晟,后坐贬于岳州;比晟贵,上疏理之,诏赠元澄宁州刺史。

元澄三子,晟抚待勤至,皆为成就宦学,人皆义之。

理家以严称,诸子侄非晨昏不得谒见,言不及公事,视王氏甥如己子。

尝正岁,崔氏女归省,未及阶,晟却之曰:"尔有家,况姑在堂,妇当奉酒醴从馈,以待宾客。"

遂不视而遣还家,其达礼敦教如此。

贞元九年八月薨,时年六十七。

上震悼出涕,废朝五日,令百官就第临吊,命京兆尹李充监护丧事,官给葬具,赗赙加等。

比大敛,上手书致意,送柩前,曰:皇帝遣宫闱令第五守进致旨于故太尉、中书令、西平郡王、赠太师之灵曰:"天祚我邦,是生才杰,禀阴阳之粹气,实山岳之降灵。 弘济患难,保佐王室:扫荡氛昆,廓清上京。 忠诚感于人神,功业施于社稷,匡时定乱,实赖元勋。 洎领上台,克谐中外,訏谟帝道,叶赞皇猷。 常竭嘉言,以匡不迨,情所亲重,义无间然。 方期与国同休,永为邦翰。 比婴疾恙,虽历旬时,日冀痊除,重期相见,弼予在位,终致和平。 岂图药饵无征,奄至薨逝,丧我贤哲,亏我股肱,天不慭\遗,痛惜何极,呜呼!大厦方构,旋失栋梁;巨川未济,遂亡舟楫。 君臣之义,追恸益深,循省遗章,倍增感切。 卿一门胤嗣,朕必终始保持。 况愿等弟兄,承卿教训,朕之志义,岂忘平生?纵卿不言,朕亦存信。 比者卿在之日,却未见朕深心,今卿与朕长乖,方冀知朕诚志。 无以为念,发言涕零,是用躬述数行,贵写所怀得尽。 临纸遣使,不能饰词,魂而有知,当体朕意。 册赠太师,谥曰忠武。 晟薨后,城盐州,复盐池,上赐宰臣新盐,恻然思晟,乃令致盐于灵座。 又时遣中使至晟第存抚诸子,教戒备至,闻愿等有一善,上喜形于色。 眷遇终始,无与晟比。 元和四年,诏曰:“夫能定社稷,济生人,存不朽之名,垂可久之业者,必报以殊常之宠,待以亲比之恩,与国无穷,时惟茂典。 故奉天定难功臣、太尉、兼中书令、上柱国、西平郡王、食实封一千五百户、赠太师李晟,间代英贤,自天忠义,迈济时之宏算,抱经武之长材,贯以至诚,协于一德,尝遭屯难之际,实著戡定之功。 鲸鲵既歼,宫庙斯复,眷兹勋伐,则既褒崇。 永言天步之夷,载怀邦杰之功,思加崇于往烈,爰协比于后昆,睦以宗亲,将予厚意。 其家宜令编附属籍。 晟飨德宗庙庭。"

晟十五子:侗、伷、偕,无禄早世;次愿、聪、总、愻、凭、恕、宪、愬、懿、听、惎、慇、聪、总官卑而卒,而愿、愬、听最知名。

愿,幼谦谨寡过,晟立大勋,诸子犹无官,宰相奏陈,德宗即日召愿拜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

旧制,勋至上柱国,赐门戟,即令赐愿,乃与父并列棨戟于门。

九年,丁父忧。

十二年,服阕,德宗召见愿等于延英,悯然久之曰:"朕在宫中,常念卿等,追怀勋德,何日忘之。 又闻卿等居丧得礼,朕甚嘉之。"

各赐衣一袭、绢三千匹。

愿依前授太子宾客,兄弟同日拜官者九人。

寻转左卫大将军。

元和元年八月,检校礼部尚书,兼夏州刺史、夏绥银宥等州节度使,威令简肃,甚得绥怀之术。

客有亡马者,以状告愿,愿以状榜于路,悬金以购之。

不三日,所亡马系之榜下,仍置书一缄曰:"马逸及群,不时告,罪当死,敢以良马一匹赎罪,并亡马谨纳于路。"

愿付客亡马而纵其良马。

境内严肃,多如此类。

转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

到镇,以青、郓不恭,奉命讨伐,屠城下邑,捷奏屡闻。

无何,有疾,以其弟愬代为徐帅,入为刑部尚书。

疾愈,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

然自是颇怠于为理,无复素志,声色之外,全不介怀。

长庆二年二月,检校司空,兼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

先是,张弘靖为汴帅,以厚赏安士心。

及愿至,帑藏已竭,而愿恣其奢侈,门内数百口,仰给官司,不恤军政,赏赉不及弘靖时,而以威刑驭下。

又令妻弟窦缓将亲兵,缓亦骄傲黩货,以是群情聚怨。

是岁七月四日夜,牙将李臣则、薛志忠、秦邻等三人宿直,突入窦缓帐中,斩缓首以徇。

愿闻有变,与左右数人露发而走,登子城北楼,悬缒而下,由水窦而出。

比晓,行十数里,遇野人驱驴,夺而乘之,得至郑州。

愿妻窦氏死于乱兵之手,子三人匿而获免,仆妾为军士所俘。

城中大掠三日,乃立其牙将李为留后,以邀旄钺,月余,方诛之。

愿坐贬随州刺史。

朝廷念晟之勋,终不加罪,入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长庆四年六月,复检校司空,兼河中尹,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

河中之政,亦如岐、梁。

加以愿结托权幸,厚行赂遗,赋入随尽,军府萧然,赖遽疾终,不尔,蒲人必有更变。

宝应元年六月卒,赠司徒。

愬以父廕起家,授太常寺协律郎,迁卫尉少卿。

愬早丧所出,保养于晋国夫人王氏,及卒,晟以本非正室,令服缌,号哭不忍,晟感之,因许服缞。

既练,丁父忧,愬与仲弟宪庐于墓侧,德宗不许,诏令归第。

居一宿,徒跣复往,上知不可夺,遂许终制。

服阕,授右庶子,转少府监、左庶子。

出为坊、晋二州刺史。

以理行殊异,加金紫光禄大夫。

复为庶子,累迁至太子詹事,宫苑闲廊使。

愬有筹略,善骑射。

元和十一年,用兵讨蔡州吴元济。

七月,唐邓节度使高霞寓战败,又命袁滋为帅,滋亦无功。

愬抗表自陈,愿于军前自效。

宰相李逢吉亦以愬才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邓州刺史、御史大夫,充随、唐、邓节度使。

兵士摧败之余,气势伤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肃军阵,不齐部伍。

或以不肃为言,愬曰:"贼方安袁尚书之宽易,吾不欲使其改备。"

乃绐告三军曰;"天子知愬柔而忍耻,故令抚养尔辈。 战者,非吾事也。"

军众信而乐之。

愬又散其优乐,未尝宴乐,士卒伤痍者,亲自抚之。

贼以尝败高、袁二帅,又以愬名位非所畏惮者,不甚增其备。

愬沉勇长算,推诚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势,出贼不意。

居半岁,知人可用,乃谋袭蔡,表请济师。

诏河中、鄜坊骑兵二千人益之,由是完缉器械,阴计戎事。

尝获贼将丁士良,召入与语,辞气不挠,愬异之,因释其缚,置为捉生将。

士良感之,乃曰:"贼将吴秀琳总众数千,不可遽破者,用陈光洽之谋也。 士良能擒光洽以降秀琳。"

愬从之,果擒光洽。

十二月,吴秀琳以文成栅兵三千降。

醖乃径徙之新兴栅,遂以秀琳之众攻吴房县,收其外城。

初,将攻吴房,军吏曰:"往亡日,请避之。"

愬曰:"贼以往亡谓吾不来,正可击也。"

及战,胜捷而归。

贼以骁骑五百追愬,愬下马据胡床,令众悉力赴战,射杀贼将孙忠宪,乃退。

或劝愬遂拔吴房,愬曰:"取之则合势而固其穴,不如留之以分其力。"

初,吴秀琳之降,愬单骑至栅下与之语,亲释其缚,署为衙将。

秀琳感恩,期于效报,谓愬曰:"若欲破贼,须得李祐,某无能为也。"

祐者,贼之骑将,有胆略,守兴桥栅,常侮易官军,去来不可备。

愬召其将史用诚诫之曰:"今祐以众获麦于张柴,尔可以三百骑伏旁林中,又使摇旆于前,示将焚麦者。 祐素易我军,必轻而来逐,尔以轻骑搏之,必获祐。"

用诚等如其料,果擒祐而还。

官军常苦祐,皆请杀之,愬不听,解缚而客礼之。

愬乘间常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而语,或至夜分。

忠义,亦降将也,本名宪,愬致之。

军中多谏愬,愬益宠祐。

始募敢死者三千人以为突将,醖自教习之。

愬将袭元济,会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沟塍溃溢,不可出师。

军吏咸以不杀祐为言,简翰日至,且言得贼谍者具言其事。

愬无以止之,乃持祐泣曰:"岂天意不欲平此贼,何尔一身见夺于众口!"愬又虑诸军先以谤闻,则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师,先表请释,且言:"必杀祐,则无以成功者。"

比祐至京,诏释以还愬,乃署为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略无猜闲。

又改为六院兵马使。

旧军令,有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因使厚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

陈许节度使李光颜勇冠诸军,贼悉以精卒抗光颜。

由是愬乘其无备,十月,将袭蔡州。

其月七日,使判官郑澥告师期于裴度。

十日夜,以李祐率突将三千为先锋,李忠义副之,愬自帅中军三千,田进诚以后军三千殿而行。

初出文成栅,众请所向,愬曰:"东六十里止。"

至贼境,曰张柴砦,尽杀其戍卒,令军士少息,缮羁靮甲胄,发刃彀弓,复建旆而出。

是日,阴晦雨雪,大风裂旗旆,马栗而不能跃,士卒苦寒,抱戈僵仆者道路相望。

其川泽梁迳险夷,张柴已东,师人未尝蹈其境,皆谓投身不测。

初至张柴,诸将请所止,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也。"

诸将失色。

监军使哭而言曰:"果落李祐计中!"愬不听,促令进军,皆谓必不生还,然已从愬之令,无敢为身计者。

醖道分五百人断洄曲路桥,其夜冻死者十二三。

又分五百人断朗山路。

自张柴行七十里,比至悬瓠城,夜半,雪愈甚。

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击之,以杂其声。

贼恃吴房、朗山之固,晏然无一人知者。

李祐、李忠义坎墉而先登,敢锐者从之,尽杀守门卒而登其门,留击柝者。

黎明,雪亦止,愬入,止元济外宅。

蔡吏告元济曰:"城已陷矣。"

元济曰:"是洄曲子弟归求寒衣耳。"

俄闻愬军号令将士云:"常侍传语。"

乃曰:"何常侍得至于此?"遂驱率左右乘子城拒捍。

田进诚以兵环而攻之。

愬计元济犹望董重质来救,乃令访重质家安恤之,使其家人持书召重质。

重质单骑而归愬,白衣泥首,愬以客礼待之。

田进诚焚子城南门,元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乃槛送京师。

其申、光二州及诸镇兵尚二万余人,相次来降。

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其为元济执事帐下厨厩之间者,皆复其职,使之不疑。

乃屯兵鞠场以待裴度。

翌日,度至,愬具櫜鞬候度马首。

度将避之,愬曰:"此方不识上下等威之分久矣,请公因以示之。"

度以宰相礼受愬迎谒,众皆耸观。

明日,愬军还于文成栅。

十一月,诏以愬检校尚书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襄邓随唐复郢均房等州观察等使、上柱国,封凉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一子五品正员。

宪宗有意复陇右故地,元和十三年五月,授愬凤翔陇右节度使,仍诏路由阙下。

愬未发,属李师道再叛,诏田弘正、义成、宣武等军讨之,乃移愬为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使,代其兄愿。

兄弟交换岐、徐二镇,旬日间再践父兄之任。

愬至徐方,理兵有方略。

时蔡将董重质贬春州司户,愬上表请恕重质赐之,堪于军前驱使,即诏征还送武宁军,愬乃署为牙将。

愬破贼金乡,凡十一战,擒贼将五十,俘斩万计。

淄青平,将有事燕、赵。

元和十五年九月,以愬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使,仍赐兴宁里第。

十月,王承宗卒,魏博田弘正移任镇州。

愬至潞州,四月,迁魏州大都督府长史、魏博节度使。

长庆元年,幽、镇复乱,愬闻之,素服以令三军曰:"魏人所以富庶而能通知圣化者,由田公故也。 天子以其仁而爱人,使理镇、冀。 且田公出于魏,抚师七年,一旦镇人不道,敢兹残害,以魏为无人也。 若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其何以报?"众皆恸哭。

又以玉带、宝剑与牛元翼,遣使谓之曰:"吾先人常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此剑平蔡寇,今镇人叛逆,公以此翦之。"

元翼承命感激,乃以剑及带令于军中,报之曰:"愿以众从,竭其死力"。

方有制置,会疾作,不能治军,人违纪律,功遂无成。

朝廷以田布代之,除太子少保,归东都。

是年十月,卒于洛阳,时年四十九。

穆宗闻之震悼,赗赙加等,赠太尉。

始,晟克复京城,市不改肆;及愬平淮蔡,复踵其美。

父子仍建大勋,虽昆仲皆领兵符,而功业不侔于愬,近代无以比伦。

加以行己有常,俭不违礼,弟兄席父勋宠,率以仆马第宅相矜,唯愬六迁大镇,所处先人旧宅一院而已。

晚岁忽于取士,辟请不得其人,至使吏缘为奸,军政不肃,物论稍减,惜哉!

听七岁以廕授太常寺协律郎,常入公署,吏胥小之,不为致敬,听令鞭之见血,父晟奇之。

后随吐突承璀讨王承宗,为神策行营兵马使。

时昭义卢从史持两端,无心讨贼,承璀用听计,擒从史以献。

转左骁卫将军、兼御史中丞。

出为安州刺史,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讨吴元济,军中动静,悉用听谋,军声遂振。

元和中,讨李师道,听为楚州刺史,统淮南之师。

郓人素易淮军,听潜训练,出其不意,趋海州,据险要,破沐阳兵,降朐山戍,怀仁、东海两城望风乞降,山东平。

元和十四年五月,以功授检校左散骑常侍、夏州刺史、夏绥银宥节度使。

十五年六月,改灵州大都督府长史、灵盐节度使。

境内有光禄渠,废塞岁久,欲起屯田以代转输,听复开决旧渠,溉田千余顷,至今赖之。

就加检校工部尚书。

初,听为羽林将军,有名马,穆宗在东宫,令近侍讽听献之,听以职总亲军,不敢从。

及即位之始,幽、冀不廷,太原与二镇接境,方议易帅,宰臣进拟,上皆不允,谓宰臣曰:"李听为羽林将军,不与朕马,是必可任。"

长庆二年二月,授检校兵部尚书、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代裴度。

四年七月,转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

大和二年,讨李同捷。

时魏博行营将丌志沼潜结沧、镇,擅回戈攻其帅史宪诚。

诏听帅师援之,大破其叛卒,志沼奔镇州,为王庭凑所杀,听遂凯旋,以功封凉国公,授一子五品官。

王庭凑再违朝旨,诏听以全师屯贝州。

路由魏州,史宪诚惧听见袭,衷甲郊迎,候吏密白呼,乃令兵士匣刃櫜弓,休于野外,魏人遂安。

后宪诚欲入觐,竭其府库,魏人怨之,杀宪诚,衙军立其大将何进滔。

诏听兼领魏博节度使,将兵北渡,魏人不纳听,乘城拒守,乃屯兵馆陶。

魏兵遽袭,听不为备,其军大败,无复部伍,昼夜奔走,仅而获免,丧师过半,辎车兵仗并皆委弃。

御史中丞温造、殿中侍御史崔蠡弹之曰:

臣闻赏罚不立,无以示天下;是非一贯,莫能建大中。

窃见义成军节度使李听,昨者资其承藉,委以统戎,俾代宪诚,付之雄镇。

总二万虎貔之旅,位极宠荣;兼两籓节制之权,心无报效。

况陛下授以神算,假以天威,入魏之期,克日先定。

而听拥旄观望,按甲迁延,荧惑人心,逗挠军政。

遂使宪诚陷于屠戮,乱众肆其奸凶,失六郡于垂成,固危巢于已覆。

委贝州而不守,烧劫无遗;望浅口而疾驱,狼狈就道。

自图苟免,不吝苞羞,蔑弃朝章,有同儿戏。

魏州之乱,职听之由,论其负恩,万死犹幸。

伏以封常清河南失律,斩于关门;高霞寓唐邓破伤,投诸遐裔;浑镐节制易定,将战而兵力不支;袁滋逗留西川,欲进而凶渠尚在。

或亲当矢石,或躬历艰危,势屈贼锋,竟申朝典,未曾贷法,必震皇威。

今李听罪状夙闻,中外愤惋,比之常清等辈,万万过之。

若陛下犹示含弘,不置极法,臣等恐宪章坠地,天下寒心。

伏请付法。

上不之罪,罢兵柄,为太子少师。

听颇赂遗权幸以为援,居无何,复检校司徒,起为邠宁节度使。

邠州衙,相传不利葺修,以至隳环,听曰:"帅臣凿凶门而出,岂有拘于巫祝而隳公署耶!"遂命葺之,卒无变异。

大和六年,转武宁军节度使。

时听有苍头为徐州将,不欲听至,听先使亲吏慰劳徐人,为苍头所杀。

听不敢进,固以疾辞,用为太子太保。

七年,出守凤翔,时人荣之。

九年,改陈许节度,未至镇,复除太子太保分司。

开成元年,出为河中尹、河中晋慈隰节度使。

四年,以疾求代,除太子太保。

是岁十月卒,时年六十一,赠司徒。

听十领节旌,所不至者三镇。

莅官苛细,好将迎遗赂,故急于聚敛,穷极侈欲。

位至一品,竟终牖下,非西平之遗德,焉能及此乎!宪,晟第五子。

晟十子,宪、愬最仁孝。

及长,好儒术,以礼法修整,起家太原府参军、醴泉县尉。

于頔镇襄阳,辟为从事。

时吴少诚据淮西,独惮頔之威,当时咸以宪谋画致之。

元和八年,田弘正以魏博奉朝旨,辟宪为从事,授卫州刺史,迁绛州,所至以理行称。

入为宗正少卿,迁光禄卿。

穆宗即位,以太和公主降回鹘,命金吾大将军胡证充送公主使,命宪副之。

使还,献《入蕃道里记》,迁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太府卿。

出为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

大行二年,转岭南节度使。

宪虽勋伐之家,然累历事任,皆以吏能擢用,所履官秩,政绩流闻。

性本明恕,尤精律学,屡详决冤狱,活无罪者数百人。

以能入官,官无败事,士君子多之。

大和三年八月卒,时年五十六。

凭累历诸卫大将军,恕太子洗马,并以廕授官,累迁至少卿监。

惎累官至右龙武大将军,沉湎酒色,恣为豪侈,积债至数千万。

其子贷回鹘钱一万余贯不偿,为回鹘所诉,文宗怒,贬惎为定州司法参军。

王佖,晟之甥。

雄武善骑射,自晟河西、河北出师,佖无役不从。

硃泚之乱,晟攻贼于光泰门,贼锋尚劲,佖与兵马使李演逾苑墙血战,败贼前锋,诸军方振,论功为神策将。

吐蕃之寇泾原,佖伏卒击尚结赞,几获,由是深为吐蕃所畏。

晟视佖恩宠与愿、愬不殊,给与过之。

晟既为张延赏媒孽罢兵权,亦不用佖为将帅,入为左卫上将军。

元和中,愿、愬醖兄弟在方镇,佖检校工部尚书、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灵盐节度使。

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于河需,先贮材木,朔方节度使每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

至是,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亻并忠于事君,长于应变,诚一代之贤将也。

观恒山之役,立谈释二帅之憾;泾师之乱,号哭赴奉天之危,可不为忠义乎!对白华之进军,知平凉之必诈,沮星变之议,移渭桥之军,可不为应变乎!解带结孝忠之心,请婚释延赏之怨,嫉恶有楚琳之请,惩乱行希鉴之诛,可不为明于决断乎!而德宗皇帝听断不明,无人君之量,俾功臣困谗慝之口,奸人秉衡石之权,丁琼之言,诚堪太息。

虽龊龊刻渭桥之石,区区赐烟阁之铭,亦何心哉!作善遗庆,诸子俱才,元和平贼之功,听、愬居其半。

父子昆弟,皆以功名始终,道家所忌之谈,李氏以善胜矣。

赞曰:桓桓太师,义勇天资。

运钟祸乱,力拯颠危。

愬事章武,诛蔡平齐。

凌烟画图,父子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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