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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金台发晕,杨家夫妻二人急得走头无路,杨娘子看见官人请医回来,便叫:"官人,金家叔叔不好的了。"
小桥道:"娘子,你不要胆小,且进去罢。 道长这里来。"
娘子连忙立在半边,心想:"但愿金家叔叔还阳转来。 不知那道人到此为何事体,且待奴家立在此间,窃听他们说些什么话看。"
且表那小桥同了这道人张鸾走到金台牀门前,但见四名伙伴大家高声大喊:"金头儿,醒转来!"小桥道:"列位,不用高叫,这位道人善治怪病,能得起死回生。 大家走开,大家走走走。"
众人听说,各自走开。
那道人细细的把金台看,便叫:"大家不可心急,吾自有神通救活来的。"
小桥道:"如若道长果然救得活来,就感恩非小了。"
张鸾问道:"你家可有庭心么?"小桥道:"有的。"
张鸾道:"可宽大么?"小桥道:"宽大的。"
张鸾道:"既如此,快到庭心地上去开一个深潭,须要三尺之深,八尺之长,四尺之阔。 开好了吾自有道理。"
小桥道:"这也容易。"
张鸾道:"再要芦菲十片,安放庭前听用。"
小桥道:"晓得。 还要什么?"张鸾道:"再取清水三杯,余外不要。 怎么了?大家出房去,待贫道一人在此可也。 你开好了深潭即来叫吾,回阳大约在二更时候。"
小桥答应一声,心中自是欢喜。
伙伴们走到外边来讲道:"看治病症须要用药,如何反要掘潭,那能救得转来呢?"一个道:"你去听他捣鬼,只怕还是妖言惑众,哄银钱来的。"
小桥道:"列位,不言则可,言则不可妄动。 宁可信其有,不可说其无。 有劳相帮,开好了深潭,看他怎样便了。"
伙伴们道:"说得勿差,当正救活来,大家有兴。 若是救勿活,捉他到门衙中去告官究治。"
那时,小桥同了四个伙伴,往庭心认真开好泥潭,又去买好十片芦菲,备好三杯清水。
少刻,红日西沉,泥潭已好,小桥就去回复道人。
道人便叫:"把金台的尸身打到庭心,仰面朝天,眠在泥潭之内,然后将芦菲盖在身上,大家不可开看。 到了二更时候一定还阳。 若有一人前去窥探,即不能够还阳。 非关贫道无能。 大家不可见怪啊。"
众人答应一声,就把金台尸首抬来,朝天放在泥潭里面,芦菲连忙取过来盖在金台身上。
周祥开口说道:"杨啊哥,被你便宜了。"
小桥道:"什么便宜?"周祥道:"倘或救勿活,棺材多勿要买得的了。"
小桥道:"休得胡言,外面去用夜饭罢。"
且把众人之话不表,再说小桥走到里面,叫声娘子道:"这个道人不要怠慢他,快去备素菜来。"
娘子答应一声:"晓得。"
再说道人在庭心内喷法水在金台身上,念咒书符,神通广大,作法了三回,已交二更时光了。
星明月朗,照得庭内光亮非常。
忽然潭内的尸首动起来了,那道人又念一回咒语,又喷一次法水,再将宝剑的尖头对正尸首,又书一道灵符。
喝声:"金台,速速醒来!"就将芦菲揭开,那金台已坐在潭中,强健如常,全无病容。
立起身来就问道:"那个这般大胆,把俺这样埋在土中?这个道人何处?莫不是有人叫你来害俺的么?"张鸾呵呵道:"好一个莽汉也。 急病身亡,全然不知,到说贫道害你!若无贫道前来救,你早已做个泉下之鬼了。"
金台听说,呆若木鸡,心中想道:"好像在奈河中千重水浪,万重波涛,见一个红面道人前来,就把俺驼起来撩在地上,跌得俺魂魄全无,醒来却在泥潭里面。 看这道人的面貌,与吾阴间所遇的相符,莫非就是他来救你的么?不免待吾来问他个仔细。"
金台主见已定,深深作揖问道:"请问道长宝山何在?法号是谁?小子金台已经急病身亡,不知师长如何救吾!乞道其详细。"
"贫道张鸾是也。 乃王禅老祖的徒弟,目下宋朝气数已衰,帝星又出,全伏你一人身上,广招天下英雄,共扶真主,故而贫道前来救你也。"
金台听说,把手乱摇说道:"道长,你的言话好不蹊跷!吾在宋朝为百姓,礼上应该保护宋朝,如何反助他人,岂不是罪大弥天?逃往那里去呢?"张鸾哈哈的道:"你可知道,盘古到今,换过了多少朝代,那一朝又不是铁打的江山。 方今数气已绝,真主治世之时,休得故违天意了。 你是个烈烈烘烘的汉子,天下多知你是英豪,当遵天命,广招天下英雄,琵琶亭上拜桃源的事休要泄漏。 若有患难呼贫道就是了,吾来患难就能消的。"
金台连连答应,那张鸾手望空中招两招,但见一朵祥云降下来,张鸾便驾云而去。
金台见了,心中欢悦非常,赞张鸾道德非浅,倒身就叩了头。
走到门边,用手敲了一声。
那小桥与娘子无心安睡,灯下闲谈,不知那道人说话是真是假。
娘娘道:"啊,官人,他说二更时分金台一定还阳的么?此刻正是二更了,为什么金家叔叔不还阳?看来果是花言巧语,哄骗人财的。"
小桥道:"啊,娘子,休要性急,再等片时,若还救不活金兄弟,捉到官里去问他的罪便了。"
夫妻正在谈说,忽闻门外有人敲门声,杨小桥便点了灯,拔下门闩开门一看,大笑道:"金表弟果然不死,还魂转来。 这个道人当正能够起死回生的。"
便一把拖住了金台就走,连叫:"娘子啊娘子,快来,表弟果然救活了。 哈哈哈毴娘子快些点出来。"
娘娘应声:"吓,来了。"
那贤能的杨大娘走出来定目一看,欢喜非常,说道:"妙啊,当正叔叔还阳了。 那道人法力果然高妙的啊!官人不可轻慢了他,须当重重谢他些银子。"
小桥道:"啊,娘子,不要慌忙,待吾去相邀那道长进来,快把素斋取来待他充充饥罢。"
娘娘说:"是,晓得。"
金台道:"啊,哥哥嫂嫂,那道人已经去了。"
小桥道:"怎么去了?"金台道:"哥哥,那道人救吾还魂了,我问他道号、住处,他说是王禅老祖的徒弟,名叫张鸾,法力深大,与吾有缘。 来搭救的。 我留他不住,他便驾起祥云凌空而去。 哥哥不要费心了。"
小桥笑哈哈道:"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是个仙家了啊。 娘子,吾与你望空拜谢。"
娘娘道:"官人说得有理。"
夫妇二人便朝南跪下拜谢张鸾,立起身来,大家喜悦非常,三人坐定。
娘娘便开口道:"叔叔,你无事,端端染了这怪病,医家多说难收功的,你的哥哥唬的了不得,愚嫂心中也着急的。 若还没有这仙家到来,怎生是好?"金台忙道:"多谢哥哥嫂嫂这般好意。 此乃愚叔不该命绝,故有救星下降耳。"
小桥拍手笑道:"正所谓:好人只怕有病,任凭他什么刚强,病了就无用了。 若没有仙家相救,已经早早呜呼的了。 如今你是一点病容也没有,强健如初。"
金台说声:"哥哥,奈小弟肚中饥饿了,如何是好吓?"小桥道:"表弟既是肚饥,总须吃东西的。 但是糕饼点心一些勿有。"
金台道:"哥哥,小弟肚中饥甚,可有饭来吃个一饱么?"小桥道:"贤弟,你是病后之身,只怕吃不得饭。"
金台道:"哥哥,那间好了,有什么吃不得?"小桥道:"既如此,娘子快些去备饭与叔叔吃。"
娘娘道:"呀,官人,叔叔病后之体,如何吃得饭么?"小桥道:"娘子,吾方才是说过的,他说不妨事的,竟取饭来与他吃罢。"
大娘就去烧饭。
且说金台、杨小桥一同走出来叫伙伴们。
四个伙伴见了,便叫道:"金头儿果然活的了。 但不知怎样活法的?"金台哈哈的道:"列位,俺亏了那张道人神通广大,法力弥深,把俺相救回阳的。 正是回生起死,起死回生。"
一个伙伴道:"这也奇怪了。 看那张道人,人不出众,貌不惊人。 只道他是妖言惑众,骗人才帛而已。 那知他法力弥深,言而有准的。 单差得那阎罗王要招怪他了,想是这个冤仇,结如海深的了。"
又一个道:"兄弟,你却说出笑话来了。 那道人把金头儿救活了,与阎罗王什么相干,结起怨来呢?"一个又道:"老哥,你那里知道?这个张道人的本领能救人性命,倘被他拿这死鬼一个一个的起死回生,晓得阴间冰清神鬼要断种了,阎王岂不气昏?恨来恨去,总恨在张道人身上,少不得那些牛头马面来拿他到阴间去,问一个罪名。"
金台哈哈笑道:"讲什么混话!"一个道:"金头儿,这个道人的本领甚好,何勿请他出来,待吾们大家拜谢?"金台道:"列位,那道人救了吾还阳,早已驾云去了。"
一个道:"吓,驾云去了!如此看来,明明是神仙下降了,何不大家望空拜谢!"多道:"说得勿差。 大家叩头,大家叩头。"
看那一班伙伴们多跪倒来叩头,立起身来,个个作揖,贺金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禄。 不为官,必发财的。"
金台听说,道了谢。
说话之间,酒筵已端整好了,便六人坐在一桌上。
金台用饭充饥,饭后各自安身。
一夜闲文不表。
次日天明,小桥同了伙伴在庭心中把泥土填塞,收拾了芦菲,扫干净地上垃极。
金台想着张道人吩咐之言,口中不说,心内又想:"兄弟们既已告过地方官,那间死而复生,也该去报明,然后前进。"
金台便同了伙伴们洒开大步,到衙门前来书禀,报明了官。
那老爷也道是奇文,即将原牌挂号加了印,再赏金台路费,金台便回到杨家。
心中暗想道:"张道人吩咐之言,到底不知是假是真,且见机而行便了。 但愿张其老不见面,可免伤先君的情了。"
讲到金台平日办公,凡事实心实力,并无一点玩忽。
独有此番捕盗,心中总想着张其之父与自己之父情同手足,故而能够访不出,就好回复本官了。
如今听了张道人的话,他一发心迷了,便想:"那四名伙伴随吾在此,不免有碍,不如打发他们先行回去便了。"
忙忙写就一封书信,说与那同来的四个弟兄道:"你们随吾拿捉强盗总没影踪,如今只好你们先自回去,待吾独在外面捕捉罢。"
多道:"金头儿,你一个人如何拿得动这十几名强盗呢?还是吾们在此相帮相帮的好。"
金台哈哈笑道:"列位,不是吾取笑,你们有何本领?只好捉偷鸡贼,那里捉得牢汪洋大盗?"伙伴便哈哈笑道:"这句说话到也勿差。 说起了强盗心里先发抖了。"
金台道:"列位!"弟兄们多应声:"金头儿,那么样?"金台道:"不是吾自己夸口,俺平生的本领不要说捉一捉强盗,就是万马千军也不怕的。 列位兄弟,这封书信带回家去,交与大哥,原说吾在外边上紧用心,要实力查访,等到捉着大盗回转,望他安慰吾母亲一声就是了。"
伙伴道:"金头儿,说便依样说法,倘若强盗实在捉勿着,怎么样呢?"金台说:"那里话来,自古身长六尺,天下难藏,那有捉勿着的道理。"
说到那四人,本是怕劳,勉强跟来走一遭的,巴不得金台打发他们回本处去逍遥度日。
听说了,一齐收拾完备,别了金台、杨小桥,回转家乡不表。
原说到金台住在杨家三日,别了他们夫妇二人,一路走去。
金台〔声〕望大,到处有相交处耽搁的,不觉期限近了,张其消息一些没有。
金台虽不抵庄"打算"拿捉张其,然而总要见他一面,明了缘故,好待他见情于吾。
一路查察,并无信息。
这一天,到了扬州府该管的地方,天色尚早,有一间酒店,许多酒客出出进进,热闹得势。
金台便立停道旁,心中思想:不免进去吃开火酒,息息两足,有何不可?便跨进店去。
那酒家一见便叫:"客官,里面来坐。"
倒是十分趋奉,听拣座头。
正在吃酒之间,睁眼一看,只见许多酒客,那边谈讲家常言语,这边闲谈嫖睹风景;那一边讲些经纪事体,这半边便说起汪洋大盗,到处地方多要打劫,官差广缉,并无踪迹,几时能够捉住了他们,地方上就安静了。
又只见那边有个长大汉子,已经吃得面孔通红,双眼对着金台细看,心内想道:"此人生得好一个俏容,不知他住在何方?"便立起身来,把手一拱,叫声:"老长兄!"金台也立起来叫声:"老兄请了。"
那人道:"请了。"
金台道:"不敢,请了。"
那人道:"老长兄,府居何处?"金台答称:"贝州人氏。"
那人又道:"尊姓大名?"金台想道:"吾看此人生得古怪,并不认得,与吾说话必有缘故,吾且不说真名,假名字哄哄看。"
便说:"小弟姓金名龙。 敢问仁兄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浦。"
金台道:"大名呢?"答称:"没有的。"
金台道:"既无大名,必有大号。"
答道:"也没有的。"
金台哈哈的道:"名号俱无,如何称呼?"那人道:"不瞒金兄说,小弟排行第二,大家叫吾浦二官。"
金台哈哈道:"倒也有趣。"
那人道:"金兄,你一个人在此吃闷酒,小弟也是独酌,不免拼在一起,畅饮一回,岂不快哉?"金台将计就计,回说:"多承善意,小弟敢不亲近。 请浦二哥移酒过来。"
浦二道:"说那里话来,自然金兄移了过去。"
浦二忙招小二官,把那金台桌上酒肴搬到一桌上,东西坐下。
浦二满面笑容,一双眼睛看着金台,想他的后庭花,便甜言蜜语的骗金台。
那金台是一个名功马快,缉贼捕盗,多是闻风捉影的。
此时见了浦二的面孔生得古怪,更兼行为奇异,口内不言,思想必是张其党内之人。
待吾言语之中探他的口气,随机应变便了。
那浦二是不曾认识过金台,便当他是个女子行用起来了,问道:"家中再有何人么?你做甚生意出外来的?"金台道:"浦二兄,小弟尚有生母在家,只为连遭颠沛,加以失业了两年,家中窘迫,没有本钱做生意,故而出外寻个朋友。 那知命运乖舛。"
浦二道:"为何呢?"金台道:"寻不着朋友,盘费用完,进退两难,毫无主意。"
浦二道:"原来如此。 这也不妨,吾看你年纪轻轻,出言吐语又斯文,并无一点油花气味,必然是个正经人。 吾的为人最爱朋友,不讲钱财的,与你有缘千里相会,做个相知心腹人罢。 可以早晚盘桓,朝夕相见了。"
金台听说,便笑嘻嘻心中想道:"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据吾看来,他必不是循良正道的人。 待吾将机看他怎样便了。"
便笑嘻嘻叫声浦二兄道:"无奈小弟如今在困苦之中,多蒙不弃,只是贫富总不合配。"
浦二道:"说那里话来。 自古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相交朋友为何论起贫富来?哈哈哈,这句话谈差了。 来来来,请酒,请酒。"
金台道:"请啊,请啊。"
一边是认他是个汪洋大盗,一边是邪心显现,爱金台的容颜。
二人多吃得醉烘烘的了,浦二开口道:"金兄弟,如今是朋友了,不用客气。 吾叫你弟,你叫吾兄,你道好不好"?金台道:"甚好。"
浦二便叫:"兄弟。"
金台应声:"哥哥。"
浦二官哈哈笑道:"好兄弟。"
那浦二醉沉沉的想作弄金台,便嘻嘻笑的把他手心抓抓。
此刻金台才得明白,心中想道:"他原来起了邪心了,吾今倒要跟他来,把他打得半死,试试吾金台手段高不高。"
便叫:"哥哥,如今酒是吃完了,做兄弟的做不起这个东道,如何是好?"浦二道:"滥小人,酒钞是做哥哥的,你若不信,与你看看。"
便伸手就摸出一个大银包来,便叫金台来看,道:"兄弟,喏,你道这个东西好不好?"金台便问道:"哥哥,这许多银子那里来的?"浦二道:"兄弟,只得三十多两,那里叫得许多?你若不信,同吾到船里去看看,便叫多了。"
金台暗闇心中想道:"如今的确的了。"
连忙叫声哥哥道:"小弟今宵睡处也勿有,欲与哥哥同宿,不知意下如〔何〕?"浦二听说,笑呵呵想道:"此语正中吾心。"
便说:"兄弟,既为朋友,是何妨的了!但有一句,你不可嫌吾皮肉粗的。"
金台道:"这倒不妨。"
浦二就将酒钞会脱,藏好银包,与金台同出酒店,挽手而行。
约行二里多路,乃是一个幽僻的所在,人家稀少,独见树木,有弯弯曲曲一条小河,水口头停泊着两只客船,艄上一个大汉。
他二人便同到船舱里,艄上人叫二哥道:"这位朋友是那个?"〔那浦〕二道:"这位朋友姓金名龙,贝州人氏,乃是吾的好兄弟。"
艄上人道:"这个兄弟倒也生得清秀,只差瘦了些。"
金台想道:"人虽瘦弱,力气很大,少不得停一会,献他们看吾的本事便了。"
要知浦二的死活,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