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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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 列传第十一 房玄龄

魏舒李憙刘寔高光魏舒,字阳元,任城樊人也。

少孤,为外家宁氏所养。

宁氏起宅,相宅者云:"当出贵甥。"

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意谓应之。

舒曰:"当为外氏成此宅相。"

久乃别居。

身长八尺二寸,姿望秀伟,饮酒石余,而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

从叔父吏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之知,使守水碓,每叹曰:"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舒亦不以介意。

不修常人之节,不为皎历之事,每欲容才长物,终不显人之短。

性好骑射,著韦衣。

入山泽,以渔猎为事。

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然今未能令妻子免饥寒,吾当助卿营之。"

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

舒尝诣野王,主人妻夜产,俄而闻车马之声,相问曰:"男也,女也?"曰:"男,书之,十五以兵死。"

复问:"寝者为谁?"曰:"魏公舒。"

后十五载,诣主人,问所生儿何在,曰:"因条桑为斧伤而死。"

舒自知当为公矣。

年四十余,郡上计掾察孝廉。

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耳。

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于是自课。

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

除渑池长,迁浚仪令,入为尚书郎。

时欲沙汰郎官。

非其才者罢之。

舒曰:"吾即其人也。"

襆被而出。

同僚素无清论者咸有愧色,谈者称之。

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

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

毓初不知其善射。

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

莫有敌者。

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转相国参军,封剧阳子。

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

文帝深器重之,每朝会坐罢,目送之曰:"魏舒堂堂,人之领袖也。"

迁宜阳、荥阳二郡太守,甚有声称。

征拜散骑常侍。

出为冀州刺史,在州三年,以简惠称。

入为侍中。

武帝以舒清素,特赐绢百匹。

迁尚书,以公事当免官,诏以赎论。

舒三娶妻皆亡,是岁自表乞假还本郡葬妻,诏赐葬地一顷,钱五十万。

太康初,拜右仆射。

舒与卫瓘、山涛、张华等以六合混一,宜用古典封禅东岳,前后累陈其事,帝谦让不许。

以舒为左仆射,领吏部。

舒上言:"今选六宫,聘以玉帛,而旧使御府丞奉聘,宣成嘉礼,贽重使轻。 以为拜三夫人宜使卿,九嫔使五官中郎将,美人、良人使谒者,于典制为弘。"

有诏详之,众议异同,遂寝。

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及山涛薨,以舒领司徒,有顷即真。

舒有威重德望,禄赐散之九族,家无余财。

陈留周震累为诸府所辟,辟书既下,公辄丧亡,佥号震为杀公掾,莫有辟者。

舒乃命之,而竟无患,识者以此称其达命。

以年老,每称疾逊位。

中复暂起,署兗州中正,寻又称疾。

尚书左丞郤诜与舒书曰:"公久疾小差,视事是也,唯上所念。 何竟起讫还卧,曲身回法,甚失具瞻之望。 公少立巍巍,一旦弃之,可不惜哉!"舒称疾如初。

后以灾异逊位,帝不听。

后因正旦朝罢还第,表送章绶。

帝手诏敦勉。

而舒执意弥固,乃下诏曰:"司徒、剧阳子舒,体道弘粹,思量经远,忠肃居正,在公尽规。 入管铨衡,官人允叙;出赞衮职,敷弘五教。 惠训播流,德声茂著,可谓朝之俊乂者也。 而屡执冲让,辞旨恳诚,申览反覆,省用怃然。 盖成人之美,先典所与,难违至情。 今听其所执,以剧阳子就第,位同三司,禄赐如前。 几杖不朝,赐钱百万,床帐簟褥自副。 以舍人四人为剧阳子舍人,置官骑十人。 使光禄勋奉策,主者详案典礼,令皆如旧制。"

于是赐安车驷马,门施行马。

舒为事必先行而后言,逊位之际,莫有知者。

时论以为晋兴以来,三公能辞荣善终者,未之有也。

司空卫瓘与舒书曰:"每与足下共论此事,日日未果,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矣。"

太熙元年薨,时年八十二。

帝甚伤悼,赗赙优厚,谥曰康。

子混,字延广,清惠有才行,为太子舍人。

年二十七,先舒卒,朝野咸为舒悲惜。

舒每哀恸,退而叹曰:"吾不及庄生远矣,岂以无益自损乎!"于是终服不复哭。

诏曰:"舒惟一子,薄命短折。 舒告老之年,处穷独之苦,每念怛然,为之嗟悼。 思所以散愁养气,可更增滋味品物。 仍给赐阳燧四望繐窗户皁轮车牛一乘,庶出入观望,或足散忧也。"

以庶孙融嗣。

又早卒,从孙晃嗣。

李憙,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

父牷,汉大鸿胪。

憙少有高行,博学研精,与北海管宁以贤良征,不行。

累辟三府,不就。

宣帝复辟憙为太傅属,固辞疾,郡县扶舆上道,时憙母疾笃,乃窃逾泫氏城而徒还,遂遭母丧,论者嘉其志节。

后为并州别驾,时骁骑将军秦朗过并州,州将毕轨敬焉。

令乘车至阁。

憙固谏以为不可,轨不得已从之。

景帝辅政,命憙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憙到,引见,谓憙曰:"昔先公辟君而君不应,今孤命君而君至,何也?"对曰:"先君以礼见待,憙得以礼进退。 明公以法见绳,憙畏法而至。"

帝甚重之。

转司马,寻拜右长史。

从讨毌丘俭还,迁御史中丞。

当官正色,不惮强御,百僚震肃焉。

荐乐安孙璞,亦以道德显,时人称为知人。

寻迁大司马,以公事免。

司马伷为宁北将军,镇鄴,以憙为军司。

顷之,除凉州刺史,加扬威将军、假节,领护羌校尉,绥御华夷,甚有声绩。

羌虏犯塞,憙因其隙会,不及启闻,辄以便宜出军深入,遂大克获,以功重免谴,时人比之汉朝冯、甘焉。

于是请还,许之。

居家月余,拜冀州刺史,累迁司隶校尉。

及魏帝告禅于晋,憙以本官行司徒事,副太尉郑冲奉策。

泰始初,封祁侯。

憙上言:"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故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三更稻田,请免涛、睦等官。 陔已亡,请贬谥。"

诏曰:"法者,天下取正,不避亲贵,然后行耳,吾岂将枉纵其间哉!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侵剥百姓,以缪惑朝士。 奸吏乃敢作此,其考竟友以惩邪佞。 涛等不贰其过者,皆勿有所问。 《易》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今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者矣。 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岂其然乎!其申敕群僚,各慎所司,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

憙为二代司隶,朝野称之。

以公事免。

其年,皇太子立,以憙为太子太傅。

自魏明帝以后,久旷东宫,制度废阙,官司不具,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诸官并未置,唯置卫率令典兵,二傅并摄众事。

憙在位累年,训道尽规。

迁尚书仆射,拜特进、光禄大夫,以年老逊位。

诏曰:"光禄大夫、特进李憙,杖德居义,当升台司。 毗亮朕躬,而以年尊致仕。 虽优游无为,可以颐神,而虚心之望,能不怃然!其因光禄之号,改假金紫,置官骑十人,赐钱五十万,禄赐班礼,一如三司,门施行马。"

初,憙为仆射时,凉州虏寇边,憙唱义遣军讨之。

朝士谓出兵不易,虏未足为患,竟不从之。

后虏果大纵逸,凉州覆没,朝廷深悔焉。

以憙清素贫俭,赐绢百匹。

及齐王攸出镇,憙上疏谏争,辞甚恳切。

憙自历仕,虽清非异众,而家无储积,亲旧故人乃至分衣共食,未尝私以王官。

及卒,追赠太保,谥曰成。

子赞嗣。

少子俭,字仲约,历左积弩将军、屯骑校尉。

俭子弘字世彦,少有清节,永嘉末,历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刘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也。

汉济北惠王寿之后也,父广,斥丘令。

寔少贫苦,卖牛衣以自给。

然好学,手约绳,口诵书,博通古今。

清身洁己,行无瑕玷。

郡察孝廉,州举秀才,皆不行。

以计吏入洛,调为河南尹丞,迁尚书郎、廷尉正。

后历吏部郎,参文帝相国军事,封循阳子。

钟会、邓艾之伐蜀也,有客问寔曰:"二将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

客问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

寔之先见,皆此类也。

以世多进趣,廉逊道阙,乃著《崇让论》以矫之。

其辞曰:

古之圣王之化天下,所以贵让者,欲以出贤才,息争竞也。

夫人情莫不欲已之贤也,故劝令让贤以自明贤也,岂假让不贤哉!故让道兴,贤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举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

一官缺,择众官所让最多者而用之,审之道也。

在朝之士相让于上,草庐之人咸皆化之,推贤让能之风从此生矣。

为一国所让,则一国士也;天下所共推,则天下士也。

推让之风行,则贤与不肖灼然殊矣。

此道之行,在上者无所用其心,因成清议,随之而已。

故曰,荡荡乎尧之为君,莫之能名。

言天下自安矣,不见尧所以化之,故不能名也。

又曰,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无为而化者其舜也欤。

贤人相让于朝,大才之人恒在大官,小人不争于野,天下无事矣。

以贤才化无事,至道兴矣。

已仰其成,复何与焉!故可以歌《南风》之诗,弹五弦之琴也。

成此功者非有他,崇让之所致耳。

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则不难也。

在朝之人不务相让久矣,天下化之。

自魏代以来,登进辟命之士,及在职之吏,临见受叙,虽自辞不能,终莫肯让有胜己者。

夫推让之风息,争竞之心生。

孔子曰,上兴让则下不争,明让不兴下必争也。

推让之道兴,则贤能之人日见推举;争竞之心生,则贤能之人日见谤毁。

夫争者之欲自先,甚恶能者之先,不能无毁也。

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谤己,况不及孔墨者乎!议者佥然言,世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为大官者。

山泽人小官吏亦复云,朝廷之士虽有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时人也。

余以为此二言皆失之矣。

非时独乏贤也,时不贵让。

一人有先众之誉,毁必随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

虽令稷契复存,亦不复能全其名矣。

能否混杂,优劣不分,士无素定之价,官职有缺,主选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举之。

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势家之子,则必为有势者之所念也。

非能独贤,因其先用之资,而复迁之无已。

迁之无已,不胜其任之病发矣。

观在官之人,政绩无闻,自非势家之子,率多因资次而进也。

向令天下贵让,士必由于见让而后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

诸名行不立之人,在官无政绩之称,让之者必矣,官无因得而用之也。

所以见用不息者,由让道废,因资用人之有失久矣。

故自汉魏以来,时开大举,令众官各举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阶次,如此者甚数矣。

其所举必有当者,不闻时有擢用,不知何谁最贤故也。

所举必有不当,而罪不加,不知何谁最不肖也。

所以不可得知,由当时之人莫肯相推,贤愚之名不别,令其如此。

举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审,故敢漫举而进之。

或举所贤,因及所念,一顿而至,人数猥多,各言所举者贤,加之高状,相似如一,难得而分矣。

参错相乱,真伪同贯,更复由此而甚。

虽举者不能尽忠之罪,亦由上开听察之路滥,令其尔也。

昔齐王好听竽声,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后听之,廪以数人之俸。

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请为王吹竽,虚食数人之俸。

嗣王觉而改之,难彰先王之过。

乃下令曰:"吾之好闻竽声有甚于先王,欲一一列而听之。"

先生于此逃矣。

推贤之风不立,滥举之法不改,则南郭先生之徒盈于朝矣。

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驰走有势之门日多矣。

虽国有典刑,弗能禁矣。

夫让道不兴之弊,非徒贤人在下位,不得时进也,国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将以渐受罪退矣。

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为颜氏之子不贰过耳,明非圣人皆有过。

宠贵之地欲之者多矣,恶贤能者塞其路,其过而毁之者亦多矣。

夫谤毁之生,非徒空设,必因人之微过而甚之者也。

毁谤之言数闻,在上者虽欲弗纳,不能不杖所闻,因事之来而微察之也,无以,其验至矣。

得其验,安得不理其罪。

若知而纵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

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自固之心。

夫贤才不进,贵臣日疏,此有国者之深忧也。

《诗》曰:"受禄不让,至于已斯亡。"

不让之人忧亡不暇,而望其益国朝,不亦难乎!窃以为改此俗甚易耳。

何以知之?夫一时在官之人,虽杂有凡猥之才,其中贤明者亦多矣,岂可谓皆不知让贤为贵邪!直以其时皆不让,习以成俗,故遂不为耳。

人臣初除,皆通表上闻,名之谢章,所由来尚矣。

原谢章之本意,欲进贤能以谢国恩也。

昔舜以禹为司空,禹拜稽首,让于稷契及咎繇。

使益为虞官,让于硃虎、熊、罴。

使伯夷典三礼,让于夔龙。

唐虞之时,众官初除,莫不皆让也。

谢章之义,盖取于此。

《书》记之者,欲以永世作则。

季世所用,不贤不能让贤,虚谢见用之恩而已。

相承不变,习俗之失也。

夫叙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让贤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让徒费简纸者,皆绝不通。

人臣初除,各思推贤能而让之矣,让之文付主者掌之。

三司有缺,择三司所让最多者而用之。

此为一公缺,三公已豫选之矣。

且主选之吏,不必任公而选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选一公为详也。

四征缺,择四征所让最多而用之,此为一征缺,四征已豫选之矣,必详于停缺而令主者选四征也。

尚书缺,择尚书所让最多者而用之,此为八尚书共选一尚书,详于临缺令主者选八尚书也。

郡守缺,择众郡所让最多者而用之,详于任主者令选百郡守也。

夫以众官百郡之让,与主者共相比,不可同岁而论也。

虽复令三府参举官,本不委以举选之任,各不能以根其心也。

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但令主者案官次而举之,不用精也。

贤愚皆让,百姓耳目尽为国耳目。

夫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知,让则竞推于胜己。

故世争则毁誉交错,优劣不分,难得而让也。

时让则贤智显出,能否之美历历相次,不可得而乱也。

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已者,让之者多矣。

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

驰骛进趣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

夫如此,愚智咸知进身求通,非修之于己则无由矣。

游外求者,于此相随而归矣。

浮声虚论,不禁而自息矣。

人人无所用其心,任众人之议,而天下自化矣。

不言之化行,巍巍之美于此著矣。

让可以致此,岂可不务之哉!

《春秋传》曰:"范宣子之让,其下皆让。 栾黡虽汰,弗敢违也。 晋国以平,数世赖之。"

上世之化也,君子尚能而让其下,小人力农以事其上,上下有礼,谗慝远黜,由不争也。

及其乱也,国家之弊,恒必由之。

笃论了了如此。

在朝君子典选大官,能不以人废言,举而行之,各以让贤举能为先务,则群才猥出,能否殊别,盖世之功,莫大于此。

泰始初,进爵为伯,累迁少府。

咸宁中为太常。

转尚书。

杜预之伐吴也,寔以本官行镇南军司。

初,寔妻卢氏生子跻而卒,华氏将以女妻之。

寔弟智谏曰:"华家类贪,必破门户。"

辞之不得,竟婚华氏而生子夏。

寔竟坐夏受赂,免官。

顷之为大司农,又以夏罪免。

寔每还州里,乡人载酒肉以候之。

寔难逆其意,辄共啖而返其余。

或谓寔曰:"君行高一世,而诸子不能遵。 何不旦夕切磋,使知过而自改邪!"寔曰:"吾之所行,是所闻见,不相祖习,岂复教诲之所得乎!"世以寔言为当。

后起为国子祭酒、散骑常侍。

愍怀太子初封广陵王,高选师友,以寔为师。

元康初,进爵为侯,累迁太子太保,加侍中、特进、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冀州都督。

九年,策拜司空,迁太保,转太傅。

太安初,寔以老病逊位,赐安车驷马、钱百万,以侯就第。

及长沙成都之相攻也,寔为军人所掠,潜归乡里。

惠帝崩,寔赴山陵。

怀帝即位,复授太尉。

寔自陈年老,固辞,不许。

左丞刘坦上言曰:"夫堂高级远,主尊相贵。 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师其元臣,崇养老之教,训示四海,使少长有礼。 七十致仕,亦所以优异旧德,厉廉高之风。 太尉寔体清素之操,执不渝之洁,悬车告老,二十余年,浩然之志,老而弥笃。 可谓国之硕老,邦之宗模。 臣闻老者不以筋力为礼,寔年逾九十,命在日制,遂自扶舆,冒险而至,展哀山陵,致敬阙庭,大臣之节备矣。 圣诏殷勤,必使寔正位上台,光饪鼎实,断章敦喻,经涉二年。 而寔频上露板,辞旨恳诚。 臣以为古之养老,以不事为优,不以吏之为重,谓宜听寔所守。"

三年,诏曰:"昔虞任五臣,致垂拱之化,汉相萧何,兴宁一之誉,故能光隆于当时,垂裕于百代。 朕绍天明命,临御万邦,所以崇显政道者,亦赖之于元臣庶尹,毕力股肱,以副至望。 而君年耆告老,确然难违。 今听君以侯就第,位居三司之上,秩禄准旧,赐几杖不朝及宅一区。 国之大政,将就谘于君,副朕意焉。"

岁余薨,时年九十一,谥曰元。

寔少贫窭,杖策徒行,每所憩止,不累主人,薪水之事,皆自营给。

及位望通显,每崇俭素,不尚华丽。

尝诣石崇家,如厕,见有绛纹帐,裀褥甚丽,两婢持香囊。

寔便退,笑谓崇曰:"误入卿内。"

崇曰:"是厕耳。"

寔曰:"贫士未尝得此。"

乃更如他厕。

虽处荣宠,居无第宅,所得俸禄,赡恤亲故。

虽礼教陵迟,而行己以正。

丧妻为庐杖之制,终丧不御内。

轻薄者笑之,寔不以介意。

自少及老,笃学不倦,虽居职务,卷弗离手。

尤精《三传》,辨正《公羊》,以为卫辄不应辞以王父命,祭仲失为臣之节,举此二端以明臣子之体,遂行于世。

又撰《春秋条例》二十卷。

有二子,跻、夏。

跻字景云,官至散骑常侍。

夏以贪污弃放于世。

弟智,字子房,贞素有兄风。

少贫窭,每负薪自给,读诵不辍,竟以儒行称。

历中书黄门吏部郎,出为颍川太守。

平原管辂尝谓人曰:"吾与刘颍川兄弟语,使人神思清发,昏不假寐。 自此之外,殆白日欲寝矣。"

入为秘书监,领南阳王师,加散骑常侍,迁侍中、尚书、太常。

著《丧服释疑论》,多所辨明。

太康末卒,谥曰成。

高光,字宣茂,陈留圉城人,魏太尉柔之子也。

光少习家业,明练刑理。

初以太子舍人累迁尚书郎,出为幽州刺史、颍州太守。

是时武帝置黄沙狱,以典诏囚。

以光历世明法,用为黄沙御史,秩与中丞同,迁廷尉。

元康中,拜尚书,典三公曹。

时赵王伦篡逆,光于其际,守道全贞。

及伦赐死,齐王冏辅政,复以光为廷尉,迁尚书,加奉车都尉。

后从驾讨成都王颖有勋,封延陵县公,邑千八百户。

于时朝廷咸推光明于用法,故频典理官。

惠帝为张方所逼,幸长安,朝臣奔散,莫有从者,光独侍帝而西。

迁尚书左仆射,加散骑常侍。

光兄诞为上官巳等所用,历徐、雍二州刺史。

诞性任放无伦次,而决烈过人,与光异操。

常谓光小节,恒轻侮之,光事诞愈谨。

帝既还洛阳,时太弟新立,重选傅训,以光为少傅,加光禄大夫,常侍如故。

及怀帝即位,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与傅祗并见推崇。

寻为尚书令,本官如故。

以疾卒,赠司空、侍中。

属京洛倾覆,竟未加谥。

子韬字子远,放佚无检。

光为廷尉时,韬受货赇,有司奏案之,而光不知。

时人虽非光不能防闲其子,以其用心有素,不以为累。

初,光诣长安留台,以韬兼右卫将军。

韬与殿省小人交通,及光卒,仍于丧中往来不绝。

时东海王越辅政,不朝观。

韬知人心有望,密与太傅参军姜赜、京兆杜概等谋讨越,事泄伏诛。

史臣曰:下士竞而文,中庸静而质,不若进不足而退有余也。

魏舒、刘寔发虑精华,结绶登槐,览止成务。

季和切问近对,当官正色。

诗云"贪人败类",岂刘夏之谓欤!

赞曰:舒言不矜,憙对千乘。

子真、宣茂,雅志难陵。

进忠能举,退让攸兴。

皎皎瑚器,来光玉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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