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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冬,金人败盟,分兵两道入寇。
其一以戎子斡离不为帅,寇燕山,郭药师叛,燕山诸郡皆陷,遂犯河北。
其一以国相粘罕为帅,寇河东,李师本叛,忻、代失守,遂围太原。
边报猝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狄之计。
然其事尚秘,外廷未闻也。
至十二月中旬,闻贼马逼近,始遣李邺借给事中奉使讲和,降诏罪已,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牧。
宰执日聚都堂,茫然无策,惟遣家属散之四方,易置东南守臣,具舟楫运宝货,为东下计。
于是避狄之谋,外廷始闻。
余时为太常寺少卿,素与给事中吴敏厚善。
夜过其家,谓敏曰:"事急矣,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是也。 而建以为牧,非也。 巨盗猖獗如此,宗社不守,中原且无人种,自非传以位号,使招来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克济公从官,以献纳论思为职,曷不以非时请对,为上极言之使言不合意,不过一死,死有轻于鸿毛者,此其时也。"
敏曰:"监国,可乎"余曰:"不可。 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位号不足以复邦家,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 上聪明仁慈,倘感公言,万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底宁,岂徒都城之人获安,天下之人皆将受赐,非发勇猛广大慈悲之心,忘身殉国者,孰能任此"敏翌日求对,具道所以。
且曰:"陛下能用臣言,则宗社灵长,圣寿无疆。"
上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帝君者,陛下是也。 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
上感悟,叹息。
因言:"李纲之论,盖与臣同。"
有旨召余赴都堂禀议,讫,随宰执至文字库,只候引对,实二十三日也。
其日,余怀所论著札子,待对文字库。
上御玉华阁,先召宰执吴敏等对,至日晡时,内禅之议已决。
催吴敏与门下侍郎草传位诏,百官班乘拱殿下,宣示诏旨,余不复得对。
是夕,命皇太子入居禁中,覆以御袍。
皇太子俯伏感涕,力辞,因得疾。
召东宫官耿南仲视医药,至夜半方苏。
翌日,又固辞,不从。
乃即大位,御乘拱殿见宰执、百官。
时日有五色,挟珥赤黄色,有重日相摩荡久之。
乃尊道君皇帝曰太上皇帝,居龙德宫,道君太上皇后居撷景园。
以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蔡攸、吴敏副之,皆奉道君太上皇帝旨也。
大赦天下,翰林学士王孝迪实草赦书,而不著上自东宫传位之意,致四方疑。
士论非之。
诏有司讨论所以崇奉道君太上皇帝者,余时犹在太常,条具以闻。
诏遣节度使梁方平将骑七千守濬州,步军都指挥使何灌将兵二万扼河津,探报虏骑渐逼故也。
二十八日,有旨召对延和殿。
上迎谓曰:"卿顷论水章疏,朕在东宫见之,至今犹能诵。 忆尝为赋诗,有秋来一凤向南飞之句。"
余叙谢讫,因奏曰:"陛下养德东宫,十有余年,恭俭日闻,海内属望。 道君太上皇帝观天意、顺人心,为宗社计,传位陛下。 授受之际,灿然明白,下视有唐为不足道也。 愿致天下之养,极所以崇奉者,以昭圣孝。 今金寇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举,势必销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 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 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 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昭示大信,不足惜。 欲增岁币,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币增于大辽者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和好,不校货财,姑如原数可也。 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 至于疆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之坚,无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
并陈所以御敌固守之策。
上皆嘉纳。
翌日,有旨除兵部侍郎,日下供职。
靖康元年正月一日,上御明堂,受文武朝贺,退诣龙德宫,朝贺道君太上皇帝。
百官班于门外,宰执进见。
三日,有旨以吴敏为行营副使,以余为参谋官,团结军马于殿前。
又以蔡攸为恭谢行宫使,宇文粹中副之,以治道君太上皇帝东幸之具。
盖斡离不之兵距,濬州不守,梁方平战衄,烧桥而遁,何灌军马望风溃散,贼遂渡河,是日闻报故也。
夜漏二鼓,道君太上皇帝出通津门东下,道君太上皇后及皇子、帝姬等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
是时,从官以边事求见者,皆非时赐对。
四日,余待对,班于延和殿下。
闻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间。
余穷思之,以为不可。
适遇知东阖门事朱孝庄于殿廷间,语之曰:"有急事,欲与宰执廷辨,公能奏取旨乎"孝庄曰:"宰执奏事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
余曰:"此何时而用例耶!"孝庄许诺,即具奏得旨引对。
余拜讫升殿,立于执政之末。
自启奏曰:"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 果有之,宗社危矣。 且道君太上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上默然。
太宰白时中曰:"都城岂可以守。"
余曰:"天下城池,岂复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激励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
语未既,有内侍领京城所陈良弼自内殿出,奏曰:"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 又城东樊家冈一带,濠河浅狭,决难保守。 愿陛下详议之。"
上顾余曰:"卿可同蔡楙、良弼往视,朕于此俟卿。"
余既被旨,同楙、良弼亟诣新城东壁,遍观城濠。
回奏延和殿,车驾犹未兴也。
上顾问:"如何"楙对以为不可守。
余曰:"城坚且高,楼橹诚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 濠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据,可以无虞。"
上顾宰执曰:"策将安出"宰执皆默然。
余进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饬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上曰:"谁可将者"余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畜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 今白时中、李邦彦等,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控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
时中怒甚,厉声曰:"李纲莫能将兵出战否"余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倘使治兵,愿以死报。 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上顾宰执曰:"执政有何阙"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
时宇文粹中随道君东幸故也。
上曰:"李纲除右丞。"
面赐袍带并笏。
余致谢,且叙以时方艰难不敢辞之意。
车驾兴,进膳,赐宰执食于崇政门外庑,再召对于福宁殿,去留之计未决故也。
宰执犹以去计劝上。
有旨命余留守、李棁副之。
余为上力陈所以不可去者,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屡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虏骑必不能久留。
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
虽臣等留,何补于事宗社、朝廷且将为邱墟,愿陛下审思之。
上意颇回。
而内侍王孝竭从傍奏曰:"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上色变,降御榻。
泣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余泣拜,俯伏上前,以死邀之。
会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为然,上意稍定。
即取纸御书"可回"二字,用宝,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
因顾余曰:"卿留朕,治兵御寇专以委卿,不令稍有疏虞。"
余惶恐,再拜受命。
与李棁同出治事。
是夕,宿于尚书省,而宰执宿于内东门司。
中宫、国公之行已远,是夕未还。
中夜,上遣中使,令宰执供军令状。
诘旦,决行。
五日,余自尚书省趋朝,道路纷纷,复传有南狩之事,太庙神主已出,寓太常寺矣。
至祥曦殿,则禁卫皆已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袱被皆将升车矣。
余惶遽无策,因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原以死守宗社!不居此,将安之"余因拉殿帅王宗楚等入见,曰:"陛下昨己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且六军之情己变,彼有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一中途散归,陛下孰与为卫。 且虏骑己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始命辍行。
余谓宰执曰:"上意已定,敢有异议者,斩!"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
复入劝上御楼以见将士,上可之。
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上临阑干久之,复降步辇,劳问将士。
余与吴敏撰数十语,叙金人犯顺、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励之意,俾阁门官宣读。
每读一句,将士声诺。
须臾,六军皆感泣流涕。
于是固守之议始决。
是日,以余为亲征行营使,马军太尉曹曚副之。
白时中罢相,以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吴敏知枢密院事,赵野为门下侍郎。
王孝迪,邦彦之姻家,故荐之。
耿南仲出城已累日,上遣使追还之,以东宫官,故有是命。
亲征行营使,置司于大晟府,辟参谋官,书写机宜;句当公事,管句当文字,准备差遣;统制,统领将领,准备差使等。
择文武官处之,吏房、户房、兵房、工房选三省人吏处之。
上赐银、绢、钱各一百万贯匹两,文臣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及将校官告、宣帖三千余道,一切许以便宜从事。
自车驾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
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与焉。
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坐、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备。
四壁各有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人、大小使臣。
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
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兵步、队将等,日肄习之。
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仓有粟、豆四十万石。
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
以后军居东门外,占樊家冈,使贼骑不敢近。
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
自五日至八日,治防守之具粗毕,而贼马已抵城下,寨于牟驼冈。
牟驼冈者,京城外西北隅地也。
冈势隐辚如沙碛,然三面据水,前枕雾泽陂,即孳生马监之所,刍豆山积。
异时郭药师来朝,道君命打球于其间,故知可以为寨地。
金人兵至,径趋其所,实药师导之。
人谓药师忠于国家,与金人战偶不利而从之,吾弗信也。
是夕,金人攻西水门,以大船数十只顺汴流相继而下。
余临城捍御,募敢死士二千人,列布拐子弩城下。
大船至,即以长钩摘就岸,投石碎之。
又于中流安排扠木,及运蔡京家山石迭门道间,就水中斩获百余人。
自初夜防守达旦,始保无虞。
入对乘拱殿。
方奏事间,传报贼攻酸枣门、封邱门一带甚急,上命余往督将士捍御。
余虑城上士卒不足用,即告上,乞禁卫班直善射手千人以从,上遣御药卢端同行,传旨如所乞。
自禁中如新城酸枣门,几二十里。
行夹道委巷中,惟恐贼之已登城也。
抵门,贼方渡濠,以云梯攻城。
余命班直乘城射之,皆应弦而倒。
余时坐酸枣门下,有自门上掷人头下者,至六七不已。
询之,云:斩获奸细。
俾认,即皆汉人首级也。
盖扰攘中兵卒妄行杀戮,捕获数人,即斩以徇。
因使号令:如获奸细,捕人亲执出头,验实推赏,辄杀者斩!自是乃止。
余与官属数人,登城督战,激励将士,人皆贾勇,近者以床子弩、座炮及之。
而金贼有乘筏渡濠而溺者,有登梯而坠者,有中矢石而踣者,甚众。
又募壮士数百人,缒城而下,烧云梯数十座,斩获首十余级,皆耳有金环。
是日,贼攻陈桥、封邱、卫州等门,而酸枣门尤急。
虏箭集于城上如猬毛,士卒亦有中伤者,皆厚赏之。
上遣中使劳问,降御笔褒谕,给内库酒、银碗、彩绢等以颁,将士人皆欢呼。
自卯至未申间,杀贼数千。
贼知守城有备,不可以攻,乃退师。
因遣使随李邺请和,抵城下已昏黑矣,坚欲入城。
余传令:敢辄开门者斩!竟候乃入,实初十日也。
上御崇政殿,宰执起居讫,升殿奏事。
引使入对,出斡离不书进呈,道所以举师中国之意。
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所以和者。
上顾宰执,未有对者。
余因请行,上不许,曰:"卿方治兵,不可。"
命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
余留身问所以不遣之旨,上曰:"卿性刚,不可以往。"
余对曰:"今虏势方锐,吾大兵未集,不可以不和。 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末已。 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棁柔懦,恐误国事也。"
因为上反覆具道所以不可割地,及过许金帛之意。
以谓金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以窥中国。
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求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觊觎,忧未已也。
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定之。
上颇以为然。
余退,巡历城中,因乞宰执分提举四壁,上命蔡楙分提举京城四壁守御使。
而李棁是日至金人军中,果辱命。
斡离不者,南向坐。
棁、望之等,北面再拜,膝行而前。
斡离不遣燕人王汭,传道语言,谓都城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者,徒以上故,存赵氏宗庙,恩莫大焉。
今议和,须犒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
尊其国主为伯父。
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
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
又以亲王、宰相为质,乃退师。
出事目一纸,付棁等达朝廷。
棁唯唯,不能措一词。
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
自是有轻朝廷心。
十一日,棁至自金人军前,宰执同对于崇政殿,进呈金人所须事目,且道其语。
宰执震恐,欲如其数,悉许之。
余引前议力争,以谓尊称及归朝官如其所欲,固无害。
犒师金币,所索太多,虽竭天下不足以充其数,况都城乎当量与之。
太原、河间、中山,国家屏蔽,号为三镇,其实十余郡地,塘泺险阻皆在焉。
割之,何以立国又保塞,翼、顺、僖三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
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
为今日计,莫若择使,与之往返熟议,道所以可不可者。
金币之数,令有司会计所有,陆续具报。
宿留数日,大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虽所得不满意,必求速归。
然后与之盟,以重兵卫出之,彼且不敢轻视中国,其和可久也。
宰执皆不以为然。
方谓都城破在旦夕,肝脑且涂地,尚何三镇之有而金币之数,又不足较也。
上为群议所惑,默然无所主。
凡争逾两时,无一人助余言者。
余自度力不能胜众说,因再拜求去,曰:"陛下擢臣,自庶僚不数日与大政,臣亦受之而不辞者,徒以议论或有补万分之一。 今与宰执异议,不能有所补,愿还庶僚以安愚分。"
慰谕曰:"不须如此,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议可也。"
余被旨,不得不出,复前进曰:"金人所须,宰执欲一切许之,不过欲脱一时之祸,不知他日付之何人,能为陛下了此。 愿更审处,后悔恐无所及。"
因出,至城北壁复回,尚冀可以力争。
而誓书已行矣,所求悉皆与之。
今上皇帝,方在康邸,俾同少宰张邦昌,为质于金人军中,己无可奈何。
则为留三镇诏书,戒书吏以辄发者斩!庶几俟四方勤王之师集,以为后图。
而宰执裒聚金银,自乘舆服御、宗庙供具、六宫、官府器皿皆竭取之,复索之于臣庶之家,金仅及三十万两,银仅及八百万两。
翌日,对于福宁殿。
宰执以金银之数少,惶恐再拜谢罪。
余独不谢。
于是,孝迪建议,欲尽括在京官吏、军民金银,以犒大金军所遗,多揭长榜于通衢,立限俾悉输之官。
限满不输者,斩之。
许奴婢及亲属人等及诸色人告,以半赏之。
都城大扰。
限既满,得金二十余万两、银四百余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
余因对于福宁殿,奏上曰:"搜括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复许告讦,恐生内变。 外有大敌,而民心内变,不可不虑。"
上曰:"卿可往收榜,毋得告讦。"
余因巡城过榜所,令传圣旨收榜,归行营司,移牒孝迪照会。
人情乃安。
自十五日,四方勤王之师,渐有至者数万人。
乃于四壁置统制之官招集之,给刍粮,授器械,踏寨地,团队伍,皆行营主之。
昼夜竭力,无少休息。
至十七八日间,统制官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郑州南门外,乘势击之,杀获甚众。
于是金人始惧,游骑不敢旁出,而自京师城以南,民始获奠居矣。
二十日,静难军节度使种师道、承宣使姚平仲以泾原、秦凤路兵至。
余奏上曰:"勤王之师,集者渐众。 兵家忌分,节制归一,乃克有济。 愿令师道、平仲等,听臣节制。"
上降御笔曰:"师道老而知兵,职位已高,与卿同官,替曹曚可也。"
盖上意欲以师道为亲征行营副使。
余窃叹上裁处之当,而宰执间有密建白以为不可者,上入其言。
于是别置宣抚司,以师道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以平仲为宣抚司都统制,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司。
又拨前、后军之在城外者属之。
而行营司所统者,独左、右、中军而已。
上屡申饬两司,不得侵紊。
节制既分,不相统一。
宣抚所欲行者,托以机密不复关报。
余窃忧之。
自金人议和,誓书既行之后,朝廷日运金帛之属输其军中,名果、珍膳、御酝之饷,冠盖络绎相望。
上又出御府珠玉、玩好、宝带、鞍勒以遗之,品数甚众,其价不可胜计。
余每争,以谓此不足以为德,适所以启戎心。
虽上恭俭,视珠玉如粪土,然戎之生心,何厌之有。
众方称美上德,不以余言为然。
金人益肆,须索无所忌惮,至求妓乐、珍禽、驯象之类,靡不从之。
及勤王之师既集,西兵将帅日至,上意方壮。
又闻金人掳掠城北,屠戮如故,而城外后妃、王子、帝姬坟墓攒殡发掘殆尽,始赫然有用兵之意。
余赞上曰:"《易》于谦之上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 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盖谦之极,非利用行师,不足以济功;师之成,非戒用小人,不足以保治。 今陛下之于金人,屈已讲好,其谦极矣。 而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愈甚,其势非用师不可。 然功成之后,愿陛下以用小人为戒而已,使金人有所惩创,不敢有窥中国之心,当数十年无夷狄之祸。 不然,一日纵敌,数世之忧患未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