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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公挪眉螺锁绿,靥獭销红,无知劝慰技穷,没奈何将前梦解了一回。
曰:"据妹妹这梦,是最吉祥的。 扯妹的发,是结发的兆。 以鞋打妹,是和谐的兆。 只是狮子吼,想是颜公夫人是妒忌的,也未可知。 只要耐着性子,勿令削减了花容,终有个缘到的时候。"
公挪曰:"若果缘有到时,万年也耐得。 只是凭虚的,有何准信呢。"
无知曰:"我有个下下的策,没来由,只管这样行。"
公挪问:"是何策?"无知曰:"没奈何作封情书,须要哀藻艳思,挑得他情动的。 待为姊改了男妆,与你带去,看他看了书,怎的言语,随机将妹妹心事告诉了他,他若是个有情的,必想妹妹,他若不想时,便是无情的了。 我们早将心里的情苗划去,一纳头做个长守寡罢了。"
公挪点点头曰:"这封书,须姐姐代作,才能悉这委屈。"
无知应充了。
想了一夜,才拟出这一篇骈体的稿来。
公挪曰:"我不识字,念与我听些个。"
无知念曰:
无力乡长赵公挪敛衽百拜,书奉颜庄公才郎麾下:妾生十五年矣,垂髫稚女未解回文,赤脚村娃,何知习礼。
只以生居瘠土,忘箕帚原婢妾之流;遂令力冠群雄,以巾帼侪乡长之列。
尘淹鬓影,未围孙氏之屏,黛贱眉痕,敢冀张郎之笔。
固安之而如命,岂偶也其必嘉。
乃者全家沐德,许收先乡长之尸骸;不图上谷观仪,得睹贤庄公之颜色。
何郎拭面,粉光艳射千人;荀令振衣,茸采香闻十里。
加以文经武纬,德望日隆;大畏小怀,威声风播。
固男愿为臣,女思请妾者也。
妾以蒲柳陋姿,云泥痴愿;颠风顿雨,难展蕉心。
恨水愁烟,空萦槐梦。
恹恹绝粒,千牛之猛力全销;袅袅余丝,孤燕之残魂将断。
徒以男家女室,终身思托命之镵;非关暮雨朝云,一夕恋贪欢之枕。
倘怜黄口,许列小星,永矢白头,有如皎日。
妾将以无力乡之田籍,作妾奁资;以无力乡之人民,作妾媵仆。
入则妍争巾栉,笑啼甘效鸦头,出则力佐鞭菙,生死长随马足。
若拘彼俗情,以女求男为无耻;泥于成格,谓贵御贱为不伦。
则待年有愿,江汜难偿。
悦己谁容,铅膏永废。
妾当骨毁形销,订良缘于再世;山长水阔,结幽怨于无穷。
倘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者耶。
虽然,重义者必能通其义;以义合义,钟情者必能推其情。
以情孚情,知公必不遐弃妾也。
貌离神合,泪尽魂驰,临楮不胜悚惶;羞赧之至。
公挪听罢,欢喜曰:"书中典故,我虽不懂,只是这里的意思,甚合我心。"
遂拍着无知的肩曰:"姐姐真个女相如哩。"
取幅白绫,教无知细细誊好,用针线缝着,佩在贴肉身上,选个精细有力,貌颇端正的女兵,扮个书童,无知扮做书生,带些散碎金银,公挪又脱金钏两枚,亲与无知带在手里,又解玉连环一具,赠与无知。
无知曰:"妹妹惧我不还,故赠我玉连环么。"
公挪曰:"非也,只是配那金钏,取金玉因缘的意思。"
无知曰:"前夜妹妹指着投南的雁,想他带书,谁想今日我做了妹妹的雁儿了。 只是天下事,不如意的十八九,况妹妹年轻,未到得K梅时候,须忍耐着,不要性急。"
公挪曰:"若果事有成时,就等一年二年,也使得。 即不然,等到白了头,生等到死,死等到生,也是没奈何的。"
两个又喃喃的互属了一回。
无知跨马扬鞭,带着女兵投南而去。
行了两日,黄昏的时候,恰到那石棋乡,正投乡中求宿。
过了几条街巷,都是静悄悄的。
行到那杨柳边,思量寻个老者问问。
不提防头上有件物,打将下来,正落在鞍桥里。
拾起看时,是个沉香双鱼扇队"坠"子。
翘首望时,见那绿杨树里,夹着一面红楼,楼上一个女郎打扮得十分齐整,向无知笑了一笑,便垂下帘子。
无知心里寻思,这女子倒生得娇媚,多分是垂涎着我,把这香坠儿调我。
待我耍他一耍,赚个宿头。
遂下了马,立在垂杨下,朝着楼上那帘子呆看。
那女子又揭起那帘,向着无知丢个眼色,笑一笑,又垂下帘子。
无知瞧破了九分,走前几步,见个大门,上有个匾,镂着"乡勇第"三个金字。
无知吩咐扮书童的女兵叫门。
一老者扶着拐,开了门,走将出来。
见是少年的美貌书生,大喜。
请无知进屋里坐地。
问曰:"相公高姓尊名,从何来的?"无知曰:"小生姓赵,名无知,是无力乡人。 因往黄石探亲,道过贵乡,见天色已晚,求宿一宵,明早便去的,不知老丈容纳否。"
老者曰:"不嫌慢客,权在茆舍下榻。 某闻无力乡人,形状殊众,相公这等风仪,吐属温雅,是鹤立鸡群的了。"
无知曰:"不敢,请问老丈尊名。"
老者曰:"老夫姓山,名嵩子。 曾为本乡乡勇,今年老,已退回了。"
无知曰:"老丈令郎几位?"嵩子曰:"某只生一男一女。 男唤山维周,在唐埗乡作个乡勇。 女唤山翠屏,是某晚年生的。 某累世皆尚武恶文,偏某这翠屏女儿,好弄管、读书、吟诗、作画,必拣个风流女婿,才合得他。 不然,他便一百岁也不嫁。 相公你想想,我这西北百余乡,那里有这等人,岂不是痴么。"
无知曰:"可是呢,即如我无力乡,只有我好读书、弄管、吟诗、作画,被乡里的人,鄙薄的了不得。 欲要娶个风流的女子,那里寻得出呢。"
嵩子听了,偏打着他的心坎,呆呆的想着。
恰有个丫鬟,捧茶出来。
饮了茶,又一个小孩子,头上绾着个丫髻,向嵩子耳边说了几句。
嵩子谓孩子曰:"你且陪着这相公说笑话儿,我去便来。"
言着,进内去了。
无知见孩子生的唇红脸白,气健肢粗,便拉他过来,问曰:"你叫甚么。"
孩子曰:"我姓山,名阿正。 这白髯的,就是我的公公。"
"你几岁呢?"阿正曰:"八岁。"
"你父亲在屋里么?"阿正曰:"我爹爹妈妈,都在唐埗乡。 我是前两日才跟着公公回来的。"
你屋里还有甚人么?”阿正曰:"有个婆婆姑娘。"
"你曾读书么?"阿正曰:"我爹爹是最恼那读书的,常言男子读书必为盗,女子读书必为娼。 我姑娘是最好读书写字的,尝与爹爹角起口来。 姑娘曰:‘今之为盗的,皆读书的么?’爹爹曰:‘今之盗,窃人室中所有,其害小,读书的,窃人心中所有,其害大。 ’姑娘曰:‘今之为娼的,皆读书的么?’爹爹曰:‘今之娼,以容色媚人,其技浅,读书的,以文字媚人,其技深。 为盗为娼,比那读书的还强些哩。 ’故此不肯教我读书,只教我捻枪弄棒。"
无知曰:"你姑娘读的书,是谁教他呢?"阿正曰:"谁教他呢,只是私浼着舅公公,不知何处罗得这一柜子的书,自读自吟罢了。"
言未已,只见嵩子笑嘻嘻走出来,曰:"相公驾贲荒乡,无以将敬,略备些随便酒菜,请进里面坐地。"
无知谢了,随进内室,见席上的酒菜,丰盛异常,已有几分疑惑。
饮至数巡,嵩子教丫头请姑娘出来,奉相公一杯儿酒。
无知起立曰:"小生异乡孤客,蒙老丈厚待,感荷已深,何敢辱及宝眷。"
嵩子正未及答,即闻环佩响,早有几个小婢,扶着那翠屏姑娘出来,正是那红楼上掀帘一笑的女子,纤手捧碗,向无知深深道个万福。
无知接了碗,一面还礼,一面暗暗地拿着那香坠儿给他看。
翠屏看了这香坠,红云都晕上两颊来。
瞅无知一眼,退去了。
嵩子曰:"敢问相公贵庚?"无知才坐下答曰:"虚度一十九年了。"
嵩子曰:"长我女儿两岁。 今有句话,欲屈相公,未知可说否。"
即拿酒盏来饮无知。
无知酬了盏,曰:"老丈有话,请明说。"
嵩子曰:"我那女儿,百般的他看不上,见了相公温文俊雅,是要高攀的。 欲屈相公做个女婿,相公肯么?"无知曰:"小生原是个穷儒,食无隔宿之粮,居少立锥之地,纵老丈不鄙寒酸,小生实无室家活计。 误了老丈的令嫒,断乎不敢。"
嵩子曰:"相公不必推辞,如相公果系清寒,不费相公一文钱,招在老夫屋里,当个半子儿,替你养着老婆,替你老婆养着老公,不好么?"无知曰:"小生尚有个六旬老母,恨小生孱弱,恐人欺侮,发愿娶个有气力的健妇。 违之不孝,愿老丈别选名门,休题这话。"
嵩子又浼了许多言语,只是不从。
是夜,嵩子拿着烛引无知到花园里一个小小的亭子下榻。
那扮书童的女兵,亦紧紧随着。
无知送嵩子出亭子去,闭上门,正欲就寝,忽闻女子叫门。
女兵开了门,见了艳服的丫鬟,提着灯笼,上前敛衽曰:"家主谓这里狭小,不能容得两榻,请那哥哥别处宿。 无知曰:“不用费事的,我主仆一床儿罢了。"
丫鬟曰:"使不得。 这是家主人恐待慢了贵客的主意,哥哥随我来罢。"
女兵只不肯去。
丫鬟恼着曰:"你们好不懂事,主人这么说,你便依着才是,为甚么执拗起来。"
这女兵没奈何,随着丫鬟,曲曲折折的,引至一个所在。
丫鬟放好了灯笼,剔明了桌上的灯,呀的一声,将房关上,女兵吃了一惊。
但见那丫鬟笑嘻嘻的走上前,道个万福:"哥哥尊姓,尊名?"女兵曰:"某姓赵,名春桃。"
丫鬟曰:"呀,哥哥是个好男子,为何取个女人的名呢。 奴亦名春柳。 春桃、春柳,同此春宵,敢是与哥哥有宿缘的么。"
言次便挨着春桃坐地。
春桃低了头,只是不语。
春柳曰:"我今年十七岁了,敢是与哥哥同庚的么。"
春桃曰:"我长你一年,十八岁了。"
春柳笑曰:"哥哥,黑夜里走进我卧房里来,做甚呢。"
春桃曰:"是你引我到这里的,干我甚事。"
即起来,欲开门跑将出去。
春柳一把扯住,搂在怀里,提起那小脚儿,勾着,又在春桃脸上亲了个嘴。
笑曰:"与你取笑的话儿,怎么当真,好哥哥,我爱得你狠哩。"
春桃心里七上八下,提防他识破了真相,左挣右挣,才挣脱了。
笑曰:"你这姐姐,忒性急。 纵然要我怎地,便有句话,为何只管搂着亲嘴。"
话得那春柳面庞儿白一块红一块,挨着床柱儿,手弄那红绡帕子,不做声。
春桃又欲开门,春柳上前拉住曰:"我不搂你时,你便跑去,与哥哥一块儿,坐着说话罢了。"
于是相携盘榻上坐地。
春柳又将小脚儿,迭在春桃的膝上,春桃把他的脚儿弄了一回,笑曰:"姐姐这小鞋儿绣得好呵,是谁给姐姐绣的。"
春柳曰:"是我自己绣的。 哥哥若不嫌时,明儿绣个暖肚儿,给哥哥做个记念。"
春桃曰:"你这鞋尖儿的胡蝶,好像是两个蝶儿搂着的么。 这里看不分明,待为哥的替你脱下来,灯下看看。"
春柳笑嘻嘻提起右脚,直翘到春桃的胸膛里。
春桃趁势,一手托着他粉捏就的腿儿,一手褪那绣鞋,褪将下来,走下床向灯下翻覆的看。
赞曰:"绣得好呵。"
一头赞着,一头开房门,跑出去了。
春柳欲下床赶时,脚上又没了鞋,只得千哥哥万哥哥的叫着。
春桃乘着朦胧的星月,寻到无知那小亭子里。
在窗外张时,只见里面灯光如昼,无知怀里搂着一个人捺乳儿。
细看时,那人正是翠屏姑娘。
无知从他衫衩里扪将上去,翠屏兴动,两个搂做一团。
春桃为他捏着把汗,肚里寻思,露出本相来,不是耍。
只听得娇滴滴的声儿,翠屏曰:"心肝,你爱着奴时,何苦苦的辞那亲事。"
无知向他的桃花脸上,轻轻的打了一下,曰:"姑娘,你不知道,我下面的东西,是最软弱的,未知育得男女儿没有,恐耽误了姑娘一世,是我待姑娘的一片好心,姑娘倒怪起我来。"
翠屏曰:"你这样俊俏的书生,是必解领情趣的,我不信你下面的不动一动。 你何苦两股儿紧紧的夹着,不肯给奴一扪。"
言着,又把那尖尖的玉指儿,向无知股缝里乱插。
春桃看到这里,急得没法,正欲敲他的门,猛闻呻吟了几声。
哎呀呀,无知大叫曰:"疼煞我也。"
两手撑着胸腹,捶床捣枕的叫起腹疼来。
翠屏吃了一惊,抱着无知的腰,一手摩着腹,那里摩得住。
"呵呀,姑娘,一阵一阵的痛煞我也。"
大叫春桃拿药来。
春桃在窗外应着曰:"为甚么旧时的病复发了,速速的开门,我救你哩。"
翠屏没奈何,忍着羞,开了门。
春桃刚入门,瞅了翠屏一眼,翠屏红晕了面,低着头,不语,又不去。
春桃曰:"相公你干的好事,若主人知道呵,却连累着我,你这病多分是花风病,旧时的药,怕不对症。"
无知喝曰:"好狗才,把话来伤我。 快拿药来,你若多嘴时,我再与你计较。"
春桃曰:"我这药,昨在杨柳树边闹扇坠时丢了,你这病要好,待我唤醒你那丈人来医你。"
言着便走。
无知诈作又痛又恼的光景,忍着气,喝转曰:"春桃你且转来,你快拿药来,切勿声张,坏我的行止。 我教姑娘把那春柳给你做个老婆便了。"
春桃向外边,将花盆上的泥,和口涎搓作个丸儿,又立了些时,早打五更了,嘘嘘地拿着药丸进来。
那翠屏仍在这里,一手按着无知,一手拿绣巾儿拭眼泪。
春桃将药丸放在灯下,曰:"药已取来了,姑娘你要我相公好时,速教人拿滚水来和药。"
翠屏挪步出亭子,绕栏杆唤春柳。
那春柳正被春桃骗了鞋子,恼着,闻翠屏唤,没奈何只得寻双旧鞋子穿好,问出情由,忙忙地去烧滚水。
心里头想曰:"我姑娘教我绊着这春桃,他好调那相公,谁知我没造化,遇着这无情汉子,有名无实,他却干得热闹,不干出病来不休。 眼见是个花风的恶症候,半夜里有甚好药,却教我烧滚水,莫不送了那相公的性命。 我且拿滚水去,看他怎的。"
提着灯笼,拿着水,往亭子里来。
只见春桃陪着无知坐床上呻吟。
翠屏仍立在栏角里,痴痴的朝着残月儿哭。
正欲问他怎的,忽闻春桃呼曰:"春柳姐有滚水么。"
春柳曰:"有。"
遂走上前,将滚水交与春桃。
因问:"这病因甚起的,可是花风的症候么。"
春桃曰:"我是那么想。"
无知骂曰:"你这些人,好没道理。 我与你们姑娘,不过坐坐,谈些心事,那肯干那不长进的事。"
春柳哑然笑曰:"是好话也呵,难道主仆们都是一辈子的,我不信。"
春桃曰:"信不信由你。 你且出去,我这药,是畏阴人见的。"
春柳才出房门,春桃便把那门关了,又向那窗棂里张他,春桃又把那窗板儿上了,帐儿下了,一丝儿张不见了。
春柳自言自语曰:"这病是从阴人得的,为何也怕阴人见呢。 我猜这两个,是吃着南风的,多分是一窝儿,在床上干那女不女,男不男的事,也未见得。 明儿须讨他的利市钱旺床哩。"
言罢,见栏角里翠屏犹朝着那残月残星,痴痴的哭。
春柳乃曳着灯笼,扶翠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