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春秋 第九回 救浇漓立议修文德 整散漫挥毫着武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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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春秋》 第九回 救浇漓立议修文德 整散漫挥毫着武谋 汪寄

却说包赤心闻余大忠说有除西庶长的计策,欣然问道:"莫非使之为武元衡么?"大忠道:"他系文武全才,年虽老,刺客谁能近得!"包赤心道:"然则是谋盗兵符,用符生故事么?"余大忠道:"更不妙,廉妃岂肯为此?且主上英明,素重这老儿,若系朋谋害杀,究问起来,我们何样过?"赤心道:"此外则不知有何妙策?"大忠道:"今太医施博济系我提拔他的,如西老儿病发,只使谏官石可信奏言云平岭少有良医,庶长无人诊视,请着太医往云平岭朝夕调治,庶几速痊,得以早早回来办理朝务。 主上自然依允。 我再叮嘱他暗使寒凉丸散,将痰结实闭塞,哪怕老西不死!"包赤心起身道:"杀之无迹,这个主意极好。"

说毕别去。

不觉又逾两月,探得西庶长痰症大发,余大忠立刻使家人密请石可信到来,叮嘱如此如此。

石可信连连打恭道:"敢不竭力仰体恩师?明日定有佳音。"

余大忠道:"此事成功,贤契之劳非浅。"

可信称谢而退。

次日大忠命家人请施博济来,照会这般这般。

博济道:"门生有锢锁丸,服下胸宽膈畅,七日之后,渐渐闭锢,无药可开。"

余大忠喜道:"此法更妙,初到勿用,待回来时再与他服,连过都推得干净。"

二人正喜欢不了,只见石可信来到,笑吟吟地道:"恭喜。"

大忠道:"看贤契的音容,知已妥当。"

向博济道:"施大夫作速回家,恐主上见召。"

可信道:"却非施大夫。"

余大忠惊道:"如何不用?"石可信道:"门生原请着施大夫前往,主上已允,不息顾庶长奏道:『所言极是,但不应用正太医,只须院副安萍前往诊治。 』主上点头,召安大夫择期起程矣。"

余大忠道:"好事又变卦了。"

施博济道:"这场功劳,可惜被他夺去。"

大忠道:"这安萍最可恶,素恃技艺,从不到我门上走走,岂能托他心腹?"石可信道:"安萍自幼便好骄傲。"

余大忠道:"贤契可代筹划良谋,必须笼络入彀方好。"

石可信抓头呷嘴,想道:"有了,今日是安萍父亲安逸生辰,恩师可备厚礼,趁他此刻在朝送去。 安氏素贫,未有珍贵之物,定系权存,既然收下,安萍回家再退还也就迟了。 到来谢时,婉婉嘱托,自不能推辞。 另着心腹监往同行,看其行止,庶无更变,而功可收。"

余大忠称善,命取紫贝五百枚、明珠百颗,盛作两盒。

石可信道:"可将明珠减去数颗,紫贝另易好食物更妙。"

余大忠道:"有理。"

乃除下明珠二十一颗,将紫贝另易梨枣二十枚。

这梨枣产于太极洋双珠岛内,初时朱红,后则雪白,长如梨大而止,因核是枣而形似梨,故名梨枣,味极鲜谈,为果中上品。

当日余大忠指问石可信道:"这样如何?"可信道:"非恩师府上,焉得有此佳品?只是便宜他家了。 门生也要尝尝。"

乃取下一枚。

余大忠笑道后便自到安萍家来拜贺,次命将礼送入。

自己先归,家人旋复道:"安爷朝上未回,盒俱存下。"

余大忠喜对石可信道:"恐是上钩也。 他学问是真的,有病请看看,亦不能辞了。"

搁住二人欢悦,再说安萍生来有癖,最爱山水,不图仕进,四方岛屿游历大半。

嗣因母病,始潜究医理,昼夜精研。

三中母病痊愈,为父母俱老,不复出游,天天俱在城外荒村周流访病诊视。

偶然遇见庶长樊嗣昌扫墓回来,安萍望见,谒道:"庶长将病,愿假八十一天调养,方可消除,否则不救。"

樊庶长道:"老夫先将军当秦暴虐,上苍以吕易嬴之时,吕政残杀更甚,先将军赤心保秦,奋不顾身,助荆轲以首,所有遗孤,若非始祖卢生藏匿带来,宗祧安能至今?嗣后世世屡受殊恩。 老夫岂不知疲惫,但荐引正士,犹未同升,而诌佞小人,连茹并进,忧患方深,虽主上准假,心亦不安。 请教除此可有他途调摄?"安萍辞"无"而别。

过了十天,果然樊庶长不能起牀,差人屡请。

安萍回道:"往时见其颜色,心血已枯,惟精气犹存,须静养精以生气,养气以生血,今精气并竭,岂能复治?"第三天樊庶长便死了。

因此名重都城。

岛主召人院中,欲加太医职衔。

因施博济素附余大忠,升为太医,只以安萍为副。

今闻使往云平岭调治西庶长,欣然奉命。

岛主又使有病妃嫔遍为诊视,方令出宫。

安萍到家,将往云平岭事禀明父母。

安逸道:"西庶长国之贤臣,正宜前往诊视。 今各家所送东西汝须记清,勿忘拜谢。"

安萍将簿细看,内有余大忠的名字,细查礼单,乃系梨枣二十枚,光珠八十颗,惊道:"平素最与显要少交,余大忠并未通过闻问,如何收他的?须速查点送还。 窥其深心,必系为西庶长。"

安逸道:"怎么为西庶长?"安萍道:"西、余向来冰炭,石可信、施博济皆系鄙夫,依托大忠。 今日石可信保荐施博济前往治调西庶长,儿心甚疑。 石可信非忧国之人,施博济无缓扁之学。 主上已允,后是顾庶长奏换儿去。 今突亲身恭贺,又送重礼,足见石可信之奏皆其所使。"

安逸道:"我误也!让孙儿将梨枣来,问系何名色,告他唤做梨枣,非寻常果品可比,孙儿丢下,又送几枚来,我用了一枚,觉得胸膈宽舒,犹有在此。"

安萍命仆妇取来凑齐,计缺五枚,光珠少了七颗。

安萍道:"梨枣或吃下去,珠子难道也吃了么?"令合家搜,查出六颗,余者竟找不出。

梨枣照单也少一枚。

安萍道:"儿且去谢他,看有何话说,另作道理。"

安逸吩咐道:"总须含忍,不可躁露。"

安萍受教,往余大忠家来。

门上官儿道:"请进。"

只见余大忠满面春风迎下道:"今早方知考先生令诞,欲备微礼祝贺,急切未能,谨具俗物二事,蒙不掷还,足见目中有弟。"

安萍谢道:"夙昔未效微劳,今承厚贶,既不敢却,受实增赧。"

余大忠道:"接交正长,微物何足挂齿?"引入后轩,彼此说些敬慕的话。

摆上酒来,安萍坚辞。

余大忠哪里肯放?只得入席。

饮到中间,安萍挑道:"萍奉命往云平岭,闻西庶长性情古怪,顾公将此好差下照,不知大夫可能代谋,另易他人?"余大忠道:"不必另易。 西老儿平素轻贤傲士,最与大忠不睦,常欲甘心于彼,太副此去,如能代为舒怨除患,富贵共之。"

安萍道:"萍力难操刀,有负所委。"

大忠呵呵笑道:"医生杀人要刀何用!只须将寒热虚实互相颠倒,比刀还快哩!"安萍道:"这个不妙,若让君臣使佐评论起来,即难逃谋害之罪了!"大忠道:"太副果然迂直,而今有几个说真方、卖真药的?"安萍道:"愿大夫指教。"

余大忠道:"今访有锢锁丸,凡是痰症服之,初时舒畅,七日之后,渐渐结紧,仙方难救。 今命门颖藏在身边,只作太副家人随往云平岭。 可先代其宽胸利膈,将辞别时,再用此丸。 使之服下,即速回都,彼病发作,亦莫能怪到太副身上。"

安萍笑道:"这个落得效劳,既不污萍之名,又可仰报厚贶。"

余大忠大喜。

安萍告别,大忠送出,并问行期。

安萍道:"后日可以动身。"

余大忠道:"诸事心照。"

二人作别。

安萍回到家中,细细说与父亲听。

安逸埋怨道:"医事如何行得,不该应承。"

安萍道:"并非真受其嘱,此刻画之何难,但恐另换他人,庶长必为所害。 儿想下大夫骆焘系西公之堂甥婿,秉性谦退而有肝胆,与儿交好,此时且缓通知,待动身之后,大忠等自不提防窥探,父亲可请他来,密将情由说明,嘱暗修书,交庶长府中老诚游巡星夜送去,或交顾庶长使人前往。 西公接知,自然不吃丸药也。"

安逸道:"也只得如此。"

正在家中料理,只见家人说道:"有余府门子储位在外伺候。"

安萍出厅,储位向前叩头禀道:"小的上人命余过来服侍。"

安萍道:"劳尔,成功自然有赏。 可将己事办办,后日来同起身。"

储位道:"小的行李都担来了,并无做事。 家爷吩咐,只在这里,毋许走动。"

安萍道:"更好,就在门房内住罢。"

储位答应。

第三天起身,路上逢山玩山,逢景玩景,五天方到云平岭。

先使通报,遂进帅府,西庶长迎入。

安萍欲行参谒,西庶长扶住道:"山在此与边帅职分相同,太副乃系天使,岂可过谦?"安萍道:"萍父亲忝庶长教,既系晚辈,更当如此。"

西庶长辞却再三,方受半礼。

坐定,西庶长道:"蒙主上鸿恩,劳大夫远涉,但贱恙痊愈,可以勿药。"

安萍道:"奉命而来,自应诊视调理。"

西庶长道:"平素最不喜药,尤怕吞丸散。 太副美意,请诊诊脉罢。"

安萍道:"病虽暂愈,而根未除,犹须调治,免得时发。"

西庶长道:"如此,请妙剂。"

安萍立下方子,储位接去。

西庶长道:"且住,老夫性最爱洁,凡药非亲手炮制者不服,可将方子来。"

储位站着,安萍道:"囊内各色,俱系拣选地道,接法炮制,极其精洁的。"

庶长叫家人于储位手中将药方取回,送往衙内,再问道:"太副还系即动身回都,抑或憩摘数日。"

安萍道:"既奉命而来,自应俟候痊愈。"

庶长道:"但此地系军机处所,恐防泄漏波累,请往玉笋峰书院住罢。 老夫不克奉陪,得罪容后负荆。"

乃命铁柱偕往。

安萍出得仪门,储位禀道:"奉命理当时刻在此。"

铁柱道:"你可晓得重法从事么?"储位骇得不敢出声。

随到玉笋峰,看那石色皎莹,约高五百余丈,屹立岭间,宛如玉柱。

因其四面俱有曲径斜阶,俨如笋箨,是以呼为玉笋峰。

上有三清观,左旁丹房宽敞,西庶长改为观海书院。

安萍等陟到门前,只见北边罗列数十军士替换。

望那石壁,原来玉笋东北边,有三丈宽阔一块晶光如镜,照见海洋,愈远愈清,艘船行动,望之如在目前,因此名为缩地镜。

安萍也向前观看,军士抽刀在手,躬身禀道:"将军有令,毋许闲人窥望。"

安萍乃止。

铁柱将他们送入院中,即在外坐着,里面另有军土承应,需用对象俱全。

安萍问道:"那镜子看得多少里数?"答道:"东北各岛面,西南无遮挡处,皆历历在目。"

安萍道:"真稀世之奇观也。"

暗问储位道:"尔可有什么妙计?"储位道:"西庶长斩钉截铁,这黑脸鸟好系强盗形像,如此严肃齐心,有计也无使处,倒不如早些回去,免得犯了军令,送掉性命。"

安萍道:"所见甚高,但早回去,劳而无功,未免惭愧。"

储位道:"包大夫诡计极多,叫家爷与他商议,另用计罢了。"

安萍道:"是极。"

到第三天,安萍请铁柱进院道:"烦将军转达,庶长病症既愈,无庸不佞居此,意欲回都复命。"

铁往道:"待在下使军士通知中军转禀容复。"

铁柱出去,储位道:"好严格也!都中那个衙门不曾见来?"安萍道:"内文外武,此地为东边都总会,岭外各处大小城邑营塞,俱受节制,所以威严特甚。"

少刻,铁柱进来道:"相爷此刻无事,请太副相会,军士肩与请上。"

储位正欲随行,铁柱怒道:"你这瘟鸟,难道也要同庶长说话不成!若非随太副的,叫尔看剑!"叱令锁起来,待回院再放。

却说安萍进到帅府,庶长迎谢道:"深荷福庇,种种得罪,前服妙剂,痰始顺利,此后当用何药,并祈指示。"

安萍道:"已妄拟有汤头,必须静养,方获奏成。"

庶长道:"何也?"安萍道:"痰因火结,水因火固,必须静养以生水,水生气,气生血,血盈气壮,痰于何所藏避哉!"庶长道:"妙论希闻。 但朝中近事,太副所知,余、包结党于朝,惑乱廉妃于内,幸主上仁明有素。 今闻浮金新得一将,武有项籍之力,媒有先轸之能,朝野无出其右。 老夫想田氏既任烛隐,拣拨贤才,运筹治理,今复得此人,我国岂能安枕!又谍得双龙、天印二岛勤于拣拔丁壮,未必不生事端。 老夫所以请外补者,绸缪预备耳。 近时探巡接踵访来,知道浮金朝夕训练,早晚自必兴戎。 太副回国,可与顾庶长言之,嘱其勿得疏忽。"

安萍道:"领命。 就此告辞。"

西庶长道:"不便久留,恐都中病民悬望,备有微物,聊表寸心。"

安萍视之,乃是二端冰蚕茧。

安萍道:"无须此物,请易自贝百枚,紫贝十枚,劳役送到寓内。"

庶长解意,命另易来。

安萍作别,回到书院,储位见着大哭,问知缘故慰道:"且忍耐他。"

只见军士捧盘呈上白贝紫贝道:"庶长爷爷传命,殊劳太副远涉,具上微仪,勿怪轻菲。"

安萍道:"蒙庶长厚爱,图报有日,恕不告别了。"

将礼收下。

军士开放储位。

安萍命发行李,将紫贝给与了储位道:"原不收他的,这老儿太吝,尔也带回去罢。"

储位都入橐,上车起程。

晓行夜宿,三天已到都中。

复过命,便到余府。

大忠道:"听储位禀过,西老儿颇不在道理,太副也是天使,如何这等怠慢!"安萍道:"此刻放过,后会有期。"

大忠道:"再作道理。 只是虚劳太副,统容后谢。"

安萍谦逊别回,家人禀道:"顾庶长夫人病急,请过两次。"

安萍想道:"我正打点晚上去,他倒来请,好凑巧的事。"

便将一切禀过父亲,即到顾府来。

顾庶长出迎,陪视过病,邀入书斋,问道:"庶长痰症如何?"安萍道:"未曾到时,先已愈矣。"

顾庶长道:"可有话与老夫说么?"安萍目视左右道:"无话。"

顾庶长使人退下。

安萍道:"西庶长时以余、包朋结为忧,又探得浮金新获英雄,天英双龙勤于训练,瞩庶长预为绸缪,毋致临渴掘井。"

顾庶长道:"西庶长过矣。 烛隐虽系贤豪,西山亦称俊杰。 新进之人,姓紫名督,与钟、罗之心腹羽党威敌侯柏彪有隙,柏彪虽窜,罗、钟在朝,附郎子为好,纵有鸿才,岂能大展!况我国亦得古璋,堪以抵敌。 至于双龙,天印,虽地险兵强,君凶臣暴,然恃骑与船,而攻隘夺阻,亦非所长,是天英双龙与浮金殊不足忧。 所可忧者,乃国内耳!武士以怠惰为清雅,文人以经济为腐迂,正论谠言,众共讥讪,是以才能缄默,驽钝尊荣,虽无浮金,亦将自惫。 老夫所忧,不在彼而在此,又不只于此耳。 且请客卿商酌良规。"

命家人请古老爷。

安萍想道:"好两个贤庶长,所忧确切,何虑敌强!且看古璋意见学问。"

片刻报道,迎入各见礼毕,问安萍名姓,顾庶长答道:"安太副,字伯随,名萍者也。"

客卿道:"夙钦台号,今幸获瞻。 从云平岭来,鞍马劳顿,不卜西公之恙痊否?"安萍道:"庶长有命,申侯客卿,惟因国事忧虑,恙虽小愈,难免复发,发则愈甚矣!"客卿道:"国事何能去怀,但不知有何重务,而如此深忧?"顾庶长道:"朝有佞臣,边多强敌,文官废弃实学而习虚浮,武弁疏忽谋略而贪佚乐,难道古公未知么?"客卿惊道:"何至如此?璋虽滥竿卿位,实以客自居,每见济济,故未赞词。"

顾庶长道:"虽然济济,却不多才。 西庶长之忧,惟古公可解。"

客卿道:"相公有所指教,璋岂敢辞?"顾庶长道:"而今须使文德端淳,武备整暇,然后筹议其它。"

客卿道:"二事虽难,然其失在上不在下,上果能振其纲,下岂不承其流?闻文士轻经史而重诗书,馆阁以吟咏为高,艺林以丹青为雅;吟咏则趋向清谈,丹青则流入纤巧,均与治道相背弛,无济于国用。 较一切荒工废农之务,为不觉其祸最烈,尤须先禁之。 嗣后取士,必以经义穷其韫,以博洽办其学,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风云、抛掠短浅之士,始无所安措。 似此则非穷经才干之士不得进,凡诡诞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备整暇,非坐谈片刻所能定。 璋当因刻下时势,而着其略,呈阅请正。"

庶长、安萍道:"客卿高明,自然切中时弊,当铭之彝鼎,以昭百世。"

二人别去。

次日顾庶长上朝,将"文风浅薄,皆由竞骛爵禄、不究道义渊源所致。"

并客卿立议"请禁诗画之习气,另易求士之良方",一并奏上。

岛主道:"卿意欲如何?"顾庶长奏道:"士必有贤良之素,博学之实,然后以疑事观其识,以剧事观其学,以急事观其断,始进而升于朝。"

岛主准奏,颁行中外。

顾庶长回府,门役禀道:"安太副到来已久。"

顾庶长径进书房,闻有吟哦之声,走到面前,安萍方知。

顾庶长笑道:"系什么医经,太副如此赏鉴?"安萍道:"岂但医经,正系医国的妙剂。 萍今晨往候古公,蒙将所定之《武略》见示,捧诵再三,不忍释手,特将草稿携与庶长推敲。"

顾庶长欣然接过,看签标题"朝谟武略"四字,内有五纲四十目,其略曰:

至德如唐虞,且有欢兜三苗之用武;而况边疆接壤,等于秦楚吴越者乎!此尼山垂训,足兵之所以不容缓也。

乃窃位之徒,惟知沿习偷安,而谓兵法为鄙事,坐使邻国昌炽,君殆身危,不亦卑贱之甚耶!此治国之道,不可不急究也。

其道维何?惟立于不败之地,先为不可胜而已。

凡大纲有五,首曰修内,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临敌,五曰还军。

其目又各有八。

修内:

一日任贤。

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务无穷,非择贤而任之,身虽极惫,心虽极瘁,漏误益多。

任贤者,非徒云任之而已,必信之专,而毋掣其肘;责其大而不苛其细,收其成而不求其速。

且贤士之进退,不独敌人之所窥,而动止实关国祚之存亡。

一贤任,则诸正士进,而不肖者远矣。

移风易俗,服敌安民,孰有过于此者哉!

二曰重农。

重农之道在于黜技巧之民,绝娱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织不得衣,则游食之民,无益之工,莫不尽归农桑。

西山东海之旷土,莫不辟垦。

则人人皆有恒产桓心,虽遇水旱饥谨,不为大害;即奸豪窃据,煽惑居民,必无舍生产之乐而蹈万死之途以应之者。

安民弭乱之道,莫不由此。

三曰慎刑。

慎刑者,非省刑之谓,毋失出入之谓也。

失出,则奸滑漏网;失入,则良善遭殃。

均为不慎矣。

必须明审适中,使受者无怨,闻者无议,始为得之。

若一动重桎梏,轻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过者,畏刑甚于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继而拒捕,大而啸聚负偶,费粮劳兵,滋酿大患,可不慎乎!四曰薄赋。

穷奢极欲,虽尽天下之财犹不足。

抑私养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余。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富在百姓,虽有凶荒,不烦赈济,可免流离结聚,所省极多。

若厚敛者,民出其十,而上所得不过二三,然民积蓄御荒之具,已告竭矣。

饥谨之年,虽加恩发赈,君出其十,而民所获惟二三,与其进出皆虚,曷若藏予百姓之外府!薄赋养民,诫保国消乱之正道也。

五曰敦礼。

礼者,人君之所以维国,上下之所以为家,士庶之所以分别者也。

其欺君于国者,皆由不明礼义。

故素有桎,使民浃于肌肤,论于梏者,致敬礼义而平为常,然后举而投于危亡之地。

吾知其必以复招归,而不退避矣。

六曰养士。

天之生才有限,必育之有素,培之有方,使之优游,习练以成其才。

猝然有事,指而麾之,必能感恩竭力,发愤酬君,庶无匿乏才难之叹。

若平居漠不关心,突然有变,安能得知谁是实学,谁是虚名?既非夙昔所周详,去取之间难不惑。

且闲时不有解推之诚,尊崇之实,志士未必入彀,托非其人,则败国家大事,贻讥于后世矣,岂可忽乎!

七曰辨才。

无论才之大小,智之广微,皆须兼收并蓄而审辨之。

苟不能辨其志之所向,才之所能,虽培养勤切,等于无士。

故必详察其才,可为栋,可为梁,可为椽,可为桶,分而用之,自必各称其职,宁可才过于任,不可任过于才。

盖梁犹可为柱,而以椽为栋,则立见其摧推倾覆也。

八曰除异。

凡民之性,常难定而易乱,奸民之念,每喜异以标新,趋向不一,致治为难。

故凡异言异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

惟以礼义为教,纲常为尊,使农安于田,女安于机,士安于学,工商安于业,各安其事而不迁。

为上者尤不可信重异端,惟古圣先贤劳瘁忧民之事常时宣布,使民心肺通达不雍。

即有倡乱说于民间者,吾知闻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驱矣。

心一力齐,何使而弗得哉!

理外:

一曰谨边备。

虽处升平之际,而边备不可斯须废弛。

不谨,致启敌之邪心,突有缓急,诸事未修,则边疆瓦解,百姓罗于锋镝,而庙堂震恐矣。

谨者非徒求其名,务须有其实。

如城记者修之,濠淤者浚之,车坏者造之,马老者易之,卒弱者练之,吏蠹者诛之,斥堠废者复之。

号令如水流,粮草如山峙,材料备具,士卒乐战。

敌虽有奸谋,未有不潜消而率服也。

二曰复屯田。

凡军之所重者,莫如粮草。

陆运费人畜之力,水载多风火之虞,轻截横邀,为祸极烈,昔之遭此而覆亡者,昭昭可鉴。

欲杜其害,英若屯田。

边多旷土,土可分耕,非仅足食,旦深其沟,浍以诸水,取所起之土以为堤,使敌车骑不得驰驱,步兵之便地也。

置兵于农,国无养兵之费课,士卒兔饥谨之忧,寇虽大至,自各顾其家业,必死争而坚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三曰禁军需。

有一物而须数物以成者,数物不产于一处,自必兼收而后能成。

有一事而须数事为用者,数事不集于一时,自必广彩而后可办。

凡视国外之所少者,必加收防,勿任趋利奸徒偷漏,而戕我也。

敌或少粮食,或少铜铁,或少物料,或少胶漆;或少硝黄,或少方药,或少图书,或少谲士。

凡军需之所急者,定百计以求之。

吾预塞其途,使彼无所得,安能猖獗乎!

四曰安远人。

凡土地虽有山原泽岛四方之殊,以干坤之大父母视之。

万国万姓皆吾之同胞,岂可不保其命,使乐其生乎?但地极旷远,性极不齐,虽欲安民息兵,非可猝能也。

必德政之所化,仁声之所及,使由迩至远,从风而靡,变其残暴之性,非惟不敢驱兵犯境,且免四方邻国操戈,赤子各安其业,而无横死之苦。

即有猾敌欲乱边疆,虽解仇结约,吾知其百姓邻国之心,必不能齐,所谋立败矣。

五曰慎取与。

边疆小国之背叛,大约非在廷者贪取之不已,则在边者苛责之无厌,使彼不暇供命,积怨为怒,而以我贪鄙不道为口实,连衡四邻,同力扰边,渐次至于不可制优,其衅实由自起。

待小国之道,其来则答之,去则任之,不贵其所产,爱之如子女,防之如虎狼。

若此,而边境小国犹生事者未之有也。

不第勿取,而与亦所当慎。

酬赐之数,国有常典,固不可减,尤不可增。

初增之,彼以为荣而悦矣;继而不增,则渐至失望怨生。

既增于东,不得不增于西,增之复增,何所底止?迨后而悔,不已迟乎?何不慎之于早也!

六曰练士卒。

士卒虽有恩以养之,若不访延巧技精艺之师以教焉。

虽有百万,等如婴孩,固有忠君灭敌之志,其如力不从心何!故训练之道,不可不急讲也。

无论明师隐者,羽士缁流,军民人等,有一技之可法,一艺之便捷者,皆礼而聘之,以教众士。

而士亦相其才,因其势,分为数类,则习熟易,而功有成。

手足疾便者,目明心巧者,身长足高者,肌体肥大者,各视其形之所便,散而习之,集而较之,其精者奖赏而鼓励之,使人人争练,师师尽能。

复教以独自成阵,互参成阵之法,而以仁义驱之,可卜所向无敌矣。

七曰隐谍。

兵家之利,惟谍最广,用谍最难。

虽升平之世,亦不可废。

谍为国之耳目,国而无谍,犹人之无耳目,岂能免倾危颠蹷乎!惟广择忠志之士以使之,不但多方以隐之,使敌不觉,且使此谍不知彼亦为吾谍也。

凡谍得事件,审之于理,度之于势,断之于心,验之于素,而谍事之虚实真赝,莫不尽识。

用之久,则敌之声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诈,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贿交,察其动静,而知其心臆,揣其言论,而知其叛服,非谍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

制敌之道,攻心为上。

心者,所以取智谋,主决断也。

心既受攻,则智谋乱而疑惑生,杂而不可用矣。

攻心之术,惟夺其魂,破其恃而已。

其所依以取计谍者,吾去之;其所任以为心腹之忠智者,吾间之;其所赖以为军资者,吾耗之;其所依以为唇齿者,吾解之。

凡其所恃,吾皆先机而阴败之,虽有奇才之士,亦不能为之谋矣。

出征:一曰正名。

名不正则曲直不分,战士之气不壮,而敌反得以诡词,谈其党,激其众,以惑邻国之耳目,非计之得也。

将出征之际,必先明其曲直,论其是非,将敌之罪暴白于四方,使闻者皆发忿同仇,而敌之羽翼军民皆生愧赧。

仍使辩士历使于敌之四邻,申明大义,以解其朋党,绝其救援,则未战而敌已屈矣。

然必敌有悖逆不道之实,微者吾张之,隙者吾显之,虚者吾实之耳。

若敌原无过失,兵端实自我开,而复加以恶名,则我骄彼愤,我曲彼直,益败之道也,慎之,慎之!二曰职能。

用人之道,必使各尽其能。

凡可用之才,咸罗而致之,毋使有遗才赍敌之失,则庶几焉。

智者使之主谋,果者使之参议,博者使之主使命,勇者使之率士卒,仁者使之主财谷,信者使之司赏罚,廉者使之抚残惫。

才职相称,士志各安,行军之本不已固乎!若惟重亲亲,不务尊贤近爱是用,能才散失,自且不保,安得而制敌耶!

三曰士志。

凡三军之志,不独使其不生二心,奉令克敌而已,必使其知敌人诡谲诱骗之诈,而不为所惑。

平时敌示利而诱我者,将固知其谋,而因之以取事矣。

而于追奔攻围之际,得势之时,敌每多方使计以娱我士,或弃金银货物于路上,或散骡马牛羊于道旁,或出妇女,或称投降,军士见利动心,失于纪律而败事者,何可胜数?必须预为开导,使士遇此,咸知为敌之毒计,倍加警耸,虽百诱不从,而愈慎愈奋,则厥功可成矣。

四曰亲信。

将吏称职矣,士卒习精矣,而将吏不知体士卒之情,士卒心拂将吏之意,未有克济者也。

必也使将吏之于士卒,犹父母之爱其子。

使士卒之于将吏,犹婴孩之亲其母,童子之信其师。

爱而不骄,信而不犯,则指臂之势成,虽屡历困危而不变。

五曰备要。

国不可一日无备,何待出征之时而始言备要乎!不知平日之备,备其大略,此时之备,务必周详。

或有一事未备,或有一处未备,而为敌所乘,变起于毫末之间,祸生于呼吸之顷,虽有长鞭,不及马腹,苟不加详慎,则大事败矣!所谓要者,粮草也,辎重也,火药之所也,樵牧之地也,常行之要道也,不行之小径也,关口津梁,城廓隘塞,以及斥猴诸事,平日虽有防备,此时更加严密,庶无遗漏耳。

六曰养气。

人所以战者,气也。

气盛则一可当百,气衰则未战而胆早寒。

必先蓄养其气,使之常盈而不亏,屡用而不竭,则无钝兵挫锐之失矣。

蓄养之道,结之以恩义,勉之以忠孝,劝之以爵禄,使士感恩义之厚,慕忠孝之行,荣爵禄之显,虽欲气之不盛,不可得也。

七曰选锋。

羿之教射,秋之诲弈,妙在自悟,得在专心。

教诲虽同,精极迥别,不加剔选,则过与不及,混乱不分,强者奋勇,弱者不继,两俱败矣。

必选其最精者聚为一军,分为四队,丰其粮饷,令骁勇熟知阵势军形地利之将分而统之,猛若疾雷,速若飞电,以为战酣冲坚横突陷阵破强之需,及肘胁缓急之用。

必分为四者,循环不穷而合亦易也。

懦弱之卒,心常恃此,战力必倍,不轻败矣。

八曰向导。

山川险易,将虽知而未必详,图虽载而不能尽,非访之熟游熟处者,不可得而悉也。

向导之用,非惟知乎地利,并欲知乎人和;某地为某贤人之所宅,某处为某猾徒之所居;军由其地,贤者敬而礼之,猾者声而诛之。

敌国人情,闻风思慕矣。

某城敌军资之所藏,某地敌咽喉之要道如何?军资之城讨取之、毁之;咽喉之道潜夺之、断之。

敌国军心得信落胆矣!皆向导之功也。

然误信虚,而以为诚实而受欺者屡屡矣。

必也兼听广访,参平素之间谍以决之,远探近审以验之,使能者监焉,不可任其脱离,不可使知吾实事。

成功之后,则计其功,大而爵禄,小而财帛,始酬而归之,庶不致有误也。

临阵:

一曰详察。

敌国君臣之贤愚,将之才否,卒之强弱,粮之多寡,平居虽知之,至临阵之际,犹不可忽而不复察也。

察其何者为坚,何者为瑕;赢者可是真赢,壮者可是实壮?将吏之心和与不和,士卒之情洽与不洽,皆须计而知之。

其坚者柔之,瑕者陷之,羸者待之,假壮者击之。

将吏不和,士卒未洽,急攻之;将吏和,士卒洽,缓图之。

智勇精锐气势,俱胜于我者,诈以骄之,而激励将士,待其隙以乘之。

苟不究其虚实,遇敌浪战轻争,历久而不大败者鲜矣!

二曰相地。

相地者,相彼此营阵之地也。

凡营必择高阳水草足用之地而处之,毋居幽囚危陷之地,恐受围塞难出也;毋居草木丛会之地,恐火攻也;毋居卑下之地,恐水淹也。

凡左右前后远近,山川村舍、林堑寺观之可藏兵者,必细搜之,远候骑,通防守,情队伍,禁妄行,使奸细无由入,此营之大略也。

阵地必后右高于前左,形分而势连,险布步,易布骑,进退俱生,无所阻碍,利过半矣。

三曰风向。

搏斗之际,风所关于成败最大,顺风不加力而倍疾,逆风虽奋勇而不能如常,又有尘埃损目塞鼻之患,可不审乎?未阵之先,当审风所从来,敌向我背,则正阵以击之;敌顺我逆,则旁趋以致之;不为我致,则坚忍以待之,以精骑绕出其后而击之。

敌众我寡,则利奋击于风晦之顷;若我众敌寡,敌乘阴晦而来,则以小骑出击,或突其肋,或陷其背,或往或来,疾若飘风,使不能测,目眩心动,则反为我所乱矣。

只可分军追击,慎毋以大军轻出也。

四曰分合。

能合而不能分,谓之孤军;能分而不能合,谓之散卒。

散卒心力不能齐,孤军一败即瓦解,皆大忌也。

当分则分,当合则合,细察时宜,寡则利合,众则利分,亦难执一。

分合之道,分不乖于合,合不背于分。

若手足之伸屈,禀于心而不乱,斯为得之。

阵后之游军,行营之探候,此则必须分者也。

战时奇兵之外,大兵须分为三,以循环迭进接战,则我之气势不穷,彼之精锐已困矣。

五曰败愈奋。

胜败虽兵家之常,然而败者必谋之不藏,算之未善,备之未周,皆将之过,岂可以为常乎!虽节制之兵,恩信素洽,不幸而败,根本未伤,人心尚固,犹不致涣散难理;然须自引其咎,自责其罪。

将吏士卒之受伤者,旦夕亲视之,调药以治之,善言以慰之;未伤者,论以『君恩之重,敌之不足畏,死里求生,以雪耻立功』之道,庶几愈愤愈壮而可用。

若推过于将吏,以刑戮为威,则人心离而不振,愈不可为矣!其有实违节制而致败者,则又不得姑息而滥纵也。

六曰胜愈慎。

战而数胜,敌未剪灭,安知非诈以诱我?即是实败,其羽翼尚存,余孽未尽,正用谋之秋,角计之候也。

敌为吾所败,其恨必深,其心必合,其力必齐,其谋必密且毒;吾之防备周遍,犹恐有忽微,意料所未及者,若骄而惰,则敌更易乘隙而入矣。

以深恨之心,合而齐力,以行密毒之谋,当之以骄惰之卒而不危者,未之有也。

必须处胜之后,而如败之初;处败之际,而如胜之始,自然用而不穷,久而益壮矣。

七曰善久。

兵道贵速而恶久,速则所省者多,而无疲挫之失;久则所费者广,而多缝隙之虞,此世所共知者也。

然不能速而必求其速,不可不久而必不欲久,则系自蹈于败亡之道也。

如敌守一要害之城,城高峭坚厚,池深阔迅险,粮足材备,军民心一,而将贤能,无间可乘,力攻则徒损士卒,终不能济,舍之必滋蔓为乱;此则非足我军需,固我营垒,防备周密,绝其樵彩,断其外援,而使敌粮尽溃散不可也。

乌能速而不久乎!故事惟在因时,不可泥古。

八曰毋暴。

夫兵之出,原为除暴止乱。

既已获魁首矣,其士卒皆天之赤子,无非为严刑峻法所驱逼,非乐荷戈拒命也;则当释而归之,谕以仁义邪正,令其转相传布,则俱为我所用,而未服者,皆解体矣,若恃兵力之盛,思昔争命拒战之仇,怒以尽歼之,既乖出师之义,且失人心而干天忌也。

故入敌人之城,其先世有功德于民者,必访而存其祀,立贤者以继其后;除虐政,诛邪辟,选贤良,兴教化,货物无取,秋毫无犯,始不愧为仁义之师也。

还军:一曰推功。

平乱旋师,安民定国,虽不为无功,然皆国家之运昌,将士之竭力,吾何功之有!即率众运筹,有所勤劳,而使吾率众运筹者,则君相也,其功亦当归之君相,吾何功哉!还军之日,必以运筹归之君相,竭力归之将士,立缴印剑,话淡退处,庶无虞主不赏之功,且杜谗猖之口而全身,以备朝廷之缓急,不亦美乎!其有伊周之任者,又不在此论矣。

二曰赏劳。

凭功之大小,为赏之轻重,固为不易之道。

然旋师当先恤死事之家,后方行赏,庶忠魂目瞑。

若死者有功,则以其功倍赏其父母妻子;其子孙有堪任者,则以其爵禄爵禄之;子孙稚幼未能补授,即以禄给之;则死者无憾,而见者必格外感奋,后逢边事,将士自绝内顾之忧,而拚命无前矣。

三曰安吏。

人之才能各异,心性未必皆同,于行赏之后,必当谅其才德,可任则任之,不可任则养之。

如心性贪而机智调者,虽可治一时之兵,难以治长久之民。

若使之治民,必致违悖,按法则伤功臣之心,而缓急乏可用之才;原宥则废国家之法,而贪墨增有恃之胆。

故曰养而勿任也。

如情性贞坚,素怀忠孝,才可服众,才能理剧者,而置于闲散之地,不有才难之叹乎!故必详于审量,安之各当,而后为无失也。

四曰祟俭节。

用爱人之道治国者,不可斯须或违,岂待还军之后,而始及此乎。

盖祸害多息于勤劳,而升平每流于逸纵。

或溺于声色,或荒于苑围,或陷于田猎,或淫于台观,或惑于异端邪说,习以成风,上骄下怠,民脂渐罄,仓库渐虚,怨乱渐起,国之危亡,皆胎于此。

惟心乎保民,而以俭为务,则私欲消而不长,善念生而不穷,邪臣诎而不伸,民风还古,世道复淳,虽追三代之治不难也。

五曰修城壕。

夫城壕者,国家之捍卫,万民之甲冑也。

随圮随补,随浅随挑;墙隙之树木,每月必削铲之,处处皆成金汤矣。

或平日失于葺理,崩塞狼藉,非大工不可,其兴工作不于丰年之隙,则于岁歉之时。

年丰物料不昂,岁歉夫役易聚。

若不于旋师之后,节俭之秋,而整理之,待寇起而始治,则征役废农,人民震恐,敌隐冑入,无由得知,自乱之道也。

城坚池深,民心有恃,寇至舍此而去,则有后顾之忧,攻围则顿挫于坚城之下,其利最广,慎勿忽也。

六曰实精练。

军士精锐矣,不能免于病废老死。

且太平之后,兵虽习练,多事饰观;是以有兵之名,无用之实,使当强敌,未有不败者。

急而召募,则不能尽究所从来,且性情不相通,足步不相应,危伤不相恤,皆兵之大害也。

或有敌人潜来应募,而表里合应,其祸尤凶。

故虽止戈之时,而训练万不可疏忽,务使有实用之技,随缺即补,勤于教练,互相比较,相亲如骨肉,相护如手足,有所使用。

朝令可以朝齐,暮令可以暮集,较临汤而始扬沸,何啻天壤之悬哉!

七曰修教化。

凡民逸则忘善,忘善则恶生,此理势之所必然也。

故尼山于庶富之后,而即以教继之,诚所不可缓者也。

教化之善,无过礼乐诗书。

敦礼乐而说诗书,重贤良方正之举,使民知所趋向,一而化十,十而化百,以遍于四海。

然必在上之君子,持之坚,行之实,品为众所服,民为德所感,始可熏陶入彀而向化,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

先哲之言,岂有欺哉?八曰任廉洁。

多难之秋,非才无济于事,故常重才。

承平之际,则须才德兼优,否则宁才不足,而德有余。

若误任一悖德之徒,则夤缘之路开,藤连蔓引,忠良退于郊野,贪鄙遍于民上,倚官长之威,恃奸权之庇,而济其无厌之欲,剥肤吸髓,贿宠媚权,小则荼毒州邑,大则怨腾四海,虽有善者,办无如之何矣!故才过于德者,养于闲散之地;而亲民膜者,必选德优,尚节义,励廉耻,禁邪说,诛异端。

农隙则兴文讲武。

率天下之民,入于太和之中,不亦几于至治与!

此五纲四十目也。

虽不足以尽治兵之能事,然谨慎周密,时宜之大略,则已括矣。

欲穷幽极妙者,可探索于群书。

顾庶长看毕,叹道:"言浅意深,实此日对症之妙剂也。 治国尊此,永无丧亡之虞;将兵守此,岂有不胜之理?老夫当即奏之。"

安萍别去。

乃令人誊清,复入朝,问宫门太监道:"主上现有何事?"答道:"阅本已毕,在熏风楼午睡。"

顾庶长道:"觉未?"答道:"适见宫娥传取雪藕,想必醒了。"

顾庶长道:"烦奏顾复有本。"

太监入人启,出来道:"请无逸殿见驾。"

顾庶长同行到时,岛主问道:"卿有何本?"顾庶长将所缮呈上,道:"今古客卿筹国,着有《武略》,实切目前时势。 臣特奏上,请颁赐文武诸臣,使各尽其职,不致伦怠骄奢误国。"

岛主亲接看毕,道:"言切近而旨长远,非深于经济者不能奏,请颁之文武诸臣。 所见极是,可增设遗才科,以收罗众土。 凡文士于经义、钱谷、兵农有一事超群者,武士于智勇、器械有一件出众者,不论军民人等,每岁四月投名于通政司,造册呈览,分发庶长、元帅二处考验。 俱着卿总理。"

不说顾庶长领命退朝,办理颁发。

再说余大忠、包赤心正议西、顾二相掣肘,忽接颁到《武略》,相与诵毕,知系客卿所著。

余大忠道:"议论平淡,半系前贸唾余,有何奇妙?"包赤心道:"应变无穷,自在临机能依此平淡,即可渐臻于奇妙矣!"大忠道:"安得笼络为我腹心!"包赤心道:"若得此人,西、顾不足虑也!但彼位居客卿,而性又不趋荣利,如何笼络得来?"大忠道:"舍妹年已十六,犹未选有佳婿,古璋亦无室家,足下可为作媒,如事得成,即可渐次收罗也。"

包赤心道:"我正忘之,非此才即不足以配令妹,我且邀安萍同往去办。"

余大忠道:"太副是其相好么?"包赤心道:"安萍虽然与我等往来,犹未可深信其心。 我每密使察其踪迹,却与他人无交,昨日见往古璋府,是以知其亲近,攀彼同行,谅有裨益。"

余大忠道:"安太副善为说辞,自无不成人之美,得之同行更妙。 烦为致意。"

包赤心答应相别,到安萍门前,找人问知,答道:"出城未归。"

包赤心回家。

次日,安萍回候。

包赤心请入书房坐定,问道:"昨日出城,可有亲闻?"安萍道:"闻得浮金威敌侯相彪被窜飞沙岛。"

包赤心道:"此事久矣。"

安萍道:"却未闻他事。 昨自郊外回来,知大驾枉顾,有失迎迓。"

包赤心道:"缘太副新获密友,弟欲烦介绍,是以趋候,不卜肯先容否?"安萍道:"惟与古公究讨铜人穴道,问之所疑,今已正其八九,大夫正宜燮理钻研,奈何及此小道?"包赤心道:"医国医人,原无二理,岂有善医人,而不能治国者乎!此太副之过谦也。 昨实因余大夫嘱托,故来奉攀。"

安萍道:"所委何事?"包赤心道:"余公有妹,年已及笄,工容言德,天生绝好,闻古公未有室家,欲委作媒,赤心因素未亲古公,难于唐突,特荐太副先容,余公甚喜,嘱赤心转托,务祈起驾同行。"

安萍道:"大夫下顾,岂敢托推?但萍有誓在先,并不与中媒等事,请另用能者。"

赤心笑道:"太副误矣,作媒乃代才子佳人配匹,系五伦之大要,并非如世俗之狂言谎语。 若人人如太副,难道使男女白合不成!"安萍道:"大夫所见,何尝非是,奈性各有僻,万难改移。 天下男女虽多,作媒者亦不少,缺我一人,亦无关紧要。"

包赤心道:"既如此,太副同去,不发一语何如?"安萍道:"遵命奉陪,莫怪缄默。"

乃同到古府。

客卿迎入坐定,安萍闲口无言,包赤心忍不住说道:"赤心等知客卿中馈尚虚,访有贤淑,才貌相当,而且门楣正对。"

客卿接口道:"国丧仇存,流离异域,忧惨方殷,即无室家,亦不敢及此,况有妻有子,虚劳大夫费心。"

包赤心道:"复仇固重,宗祧非轻,上国既有兵乱,安能保其必全?或不存留,则于孝道未免有亏。"

客卿道:"凡事虽在人力,而成终属天心,天不绝吾嗣,子自应存;天果绝古氏,虽再娶,岂能拗天,徒为非议耳!"包赤心欲再开口,客卿道:"璋言既出,断无不信之理,日后志就,自来奉托。 此时大夫勿虚逼也。"

安萍无语,赤心转面视之,安萍道:"如此且缓,我们告退。"

包赤心只得起身同别上车,到余大忠家来。

大忠道:"既劳玉趾,又费台心。"

包赤心道:"怎料这厮坚辞已有妻子,随说随辩,并不放丝毫隙缝。"

余大忠道:"足下曾否言及大忠?"包赤心道:"看他开口拒绝,再说出尊名,更不雅观?"余大忠道:"如此可恶,待我寻事难为他。"

包赤心道:"难,难,难!"余大忠道:"何难也?"包赤心道:"主上信之如神明,爱之如骨肉,如何难为得他!"余大忠道:"寻难办的事与他办!"包赤心道:"亦属无用。 春水河之干涸,玉砂冈之乱杂,历来为国之病,彼俱谈笑而让顾定之。 近文风衰弱,遽返端厚之体;武备荒疏,又着《武略》之谟。 国家诸事,尚有难于此数者乎!"余大忠笑道:"有,足下仅以此之为难,而我视之却易,其权在彼,得以安闲筹划,另有权在人者,被安得而为之?"包赤心欣然就问。

正是:难才虽索奇难事,识广何妨浅识谋。

不知所说系何难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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