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曝闲谈 第三十回 割靴腰置酒天禄堂 栽筋斗复试保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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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曝闲谈》 第三十回 割靴腰置酒天禄堂 栽筋斗复试保和殿 遽园

却说汪老二在顺林儿家摆饭,饭后约了三人打了一场麻雀。

直到天明,算过输赢帐,伺候人搬上稀饭,大家用毕。

胡丽井等纷纷告辞而去。

汪老二在身上摸出一只打璜金表一看,已经到七点钟了。

汪老二连说:"迟了!"便提了他那条卖估衣的嗓子,叫声"套车!"外面答应一声"嗻!"汪老二站起身来整理衣服,顺林儿忙着上来去替他穿马褂,扣钮子。

汪老二整理衣服已毕,便说:"我走了。"

迈步跨出房门,顺林儿在后相送,一面紧握着他的手说:"您今儿总得来一趟。"

汪老二诺诺连声。

顺林儿看他上了车,方才关门进去不提。

且说汪老二回到尹家,已经九点多钟了。

上了楼,倒头就睡。

睡到天快黑了方才起来。

尹家送上晚饭,汪老二吃过,便问伺候人道:"你家老爷呢?"伺候人回道:"老爷上天禄堂去了。"

汪老二道:"是人请他呢?还是他请人呢?"伺候人回称:"人请他。 就是前面胡同里的户部刘四爷。"

汪老二道:"不是常常跟你们老爷在一块的刘理台刘四爷吗?"伺候人回道:"正是。"

汪老二说:"我也请过他好几趟,今儿他请客不请我!我去闯席,看他怎样!"说罢,便换了衣服,坐车直奔天禄堂。

在柜上问明白了户部刘宅定的第六座,一直从堂里走进去,拐个弯儿就是了。

汪老二依言往里直闯,其时已有六点多钟了,正值上市,满院都是弦管之声,夹着大鼓书、二簧京调。

汪老二寻着了第六座,跑堂的嚷声"客来!"里面有人打起门帘。

汪老二定睛一观:一面坐着两位年轻的,面貌约摸是南边人,横头坐着尹仁,底下坐着主人刘理台。

汪老二便嚷进去道:"刘四爷,您好呀!您请客,不找我! "刘理台听得声音熟,回过头来一看,也嚷道:"了不得了!老二找了来了!"汪老二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失惊打怪! 怕我吃了你的心疼吗?"刘理台一面让坐,一面骂家人,说;"刚才叫你们去请汪二爷,你们说汪二爷一早出门了。 原来是你们躲懒,编着话儿哄我,明儿一个个和我滚蛋!"汪老二忙解说道:"我虽没有一早出门,可是起来得不多一会。 或者是我的底下人知道我睡的正浓,不敢上来回,所以随口说了句一早出门,叫你死了心,别让他俩再跑腿,也是有的。 如今瞧我面上,恕了他们俩吧。"

刘理台这才收蓬。

汪老二说话的前头,尹仁和那两个年轻的,都和他招呼过了。

坐下了,便先请教两位年轻的尊姓大名。

二人嗫嚅了一句,汪老二听不清楚。

刘理台便告诉他道:"他们是哥儿俩,一位叫做江文波,一位叫做江澄波,江南镇江府丹阳县人,是上京里来会试的两位举人老爷。"

汪老二记在心里。

少不得江文波、江澄波也要问他的名姓籍贯。

汪老二一一回答了。

主人斟过酒,便让汪老二再要一个菜。

这是北京的风气,凡客人后到,席上已要过菜了,总得让这个后到的客人另外要一个菜,以示恭敬。

闲话休提。

再说汪老二随便要了一个菜,便嚷着要叫条子。

尹仁抿着嘴笑道:"你别叫了,一会儿就来,马上快!"汪老二诧异道:"怎么说?"刘理台见尹仁业经把那一重公案揭破,当下便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大哥,你老人家总得恕我兄弟的罪!"汪老二更诧异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说我更糊涂了!"尹仁这才告诉他道:"他那天在你席上看见了顺林儿,他赏识了他,叫了他几个条子了。 今天这局所以不曾约你,是怕吃醋,并不为别。 他刚才看见了你,就嚷‘汪老二来了,这可了不得了!’名堂叫贼人心虚。"

说到这里,刘理台在尹仁肩上拍了一下道:"你才是贼人心虚呢!"尹仁道:"我好好的替你在这儿打圆场,你不谢,还来拍我一下!我要是加上两句火上添油的话,汪老二不通你的刀子,算你天月二德!"刘理台道:"自己弟兄,好意思吗?"尹仁还说了一句道:"那倒论不定。"

一席话说得汪老二开口不得,心里暗想:"这是刘理台割我的靴腰子,今天被我撞着,我倒要瞧瞧他俩的神情!"嘴里便说:"理哥,你太小心了!叫个条子算什么事,也值得请安作揖!你还怕我跟你闹醋劲吗?我说句老实话,要是一个相公认定一个老斗;一个老斗能够在他身上花多少?他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不要喝西风么?"尹仁接着笑道:"好一个宽洪大量的汪二爷!这才真真够朋友呢!"

说话之间,顺林儿已到,一掀帘子,骤见了汪老二,便一声儿不言语,在汪老二旁边一坐。

尹仁拿筷子敲着桌子叫好,刘理台浑身不得劲儿。

顺林儿坐了坐,便向汪老二告假,说:"我今儿还要上绚华堂去,二爷您原谅吧。"

说着就走,却扭过头来,朝着刘理台一笑,刘理台至此方才六脉调和。

顺林儿这番做作,汪老二把方才那些意见,早已涣然冰释。

以后陆陆续续有两个小相公来到,是尹仁叫的,唱了一两支曲子,告假去了。

汪老二再看那江家兄弟,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尽着对了他们呆呆的瞧着。

汪老二和他们攀谈几句,又吞吞吐吐的一口丹阳话。

汪老二听了,甚是气闷。

尹仁见席间不甚热闹,便道:"我来扌害两拳吧!"刘理台道:"甚好!"尹仁便和汪老二先扌害了一个"三拳两胜"。

挨次到江家兄弟。

江家兄弟拿手按着杯子,推说不会呷烧刀。

尹仁说:"那就是黄酒吧。"

江家兄弟十分无奈,每人干了一小杯作为过关。

尹仁又和主人刘理台扌害了十拳,看看天已不早,便叫拿稀饭。

大家用毕,谢过主人刘理台,纷纷各散。

汪老二自和尹仁同车回去。

这里江氏弟兄带了一个暂充跟班的村童,回到江苏会馆。

二人因为试期已近,到了会馆还在灯下狠狠念了几篇《东莱博议》方才安寝。

一宵无话。

到了次日,江氏弟兄既扰了刘理台,少不得找个地方还席。

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已是残冬。

汪老二镇日闹得发昏,把带来捐官的银子用得七零八落。

到了除夕,除掉罄其所有开销各帐,还托尹仁借了一千银子,才能够敷衍过去。

到了新年逛琉璃厂,逛白云观,自有一番热闹。

暂且把江老二按下不表。

且说江氏弟兄在客中过了新年,转瞬之间,各路大帮举子纷纷赶到。

紧接着里头传出日子,各省举人在保和殿复试。

这保和殿是轻易不开的,地下的草长到丈把多长,殿上黑洞洞的一无所有,所有的是鸟雀粪、蝙蝠屎、蜘蛛网三样东西而已。

复试前几日,方才有人上去打扫打扫。

江氏弟兄于银钱二字最为吝啬,他们本是寒士,无怪其然。

又舍不得出个二两、三两借住文渊阅、实录馆那些所在,只得坐着半夜,赶城进来:穿了衣裳,戴了帽子,手里提着考篮,背上背着可以支起来写字的小桌子。

两个人一步高一步低,和着几个同乡同年进了中直门,到保和殿门口。

其时鸡才叫过了一遍。

看看天明尚早。

虽是春天天气,然而北地严寒,刮面尖风吹过来令人胆战心惊。

大家商量着,蹲在房檐下,把背上的桌子卸了,把手里的考篮放了,趁着油纸灯笼围在一处吃潮烟。

那江澄波更是不济事,守到四更多天气,他也不管什么,头靠在滚肚石狮子上就鼾然入梦了。

大家也有些倦意,随便打个盹儿。

将及五更,远远听见吆喝之声,角门上点起灯笼,原来是监试的王大臣来了。

少时天色微微透亮,各处靴声踢秃,都是些复试老爷们。

这里大家揩揩眼睛,把东西收拾好了,凑上淘去。

良久,良久,角门上方才点名。

点一名发一本卷子,进去一个。

江文波叫江之氵矣,江澄波叫江之涯,二人听得叫着自己名字,上去接了卷子,鱼贯而入。

江澄波是个近视眼,走路本来不甚仔细,接卷子的时候又摘去了近光镜子拿在手里,不想接了卷子刚刚跨步,不晓哪一位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他镜子拿不住,掉在地下,拍挞一响,想是碎了。

他正嚷着,苏拉吆喝着:"勒汗勒积!"原来"勒汗勒积"是满洲话,叫做禁止喧哗,他也不懂。

有个同年是老内行,拉了他一把说:"这地方可闹不得!"江澄波无奈,如瞎子失了盲杖一般,一步一步摸进去。

等到上保和殿的台阶,那台阶有一百多层,比房子还高。

大家正上得五六层,只听见"哗啷"一声,不由得大吃一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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