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第七十五回 元来道者正念头 青白船家救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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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度记》 第七十五回 元来道者正念头 青白船家救海难 方汝浩

话说树底鸟声如泣如诉,众僧俗不知,却是零埃打的脱弹之鸟,惊弓高飞,远投此树。

其声泣,乃泣的说:"我与人皆属天生,有血气,俱有痛痒,可怜那突遭一弹,打折了翅的飞扬不起,打伤了身的疼痛难当。 远投林树,又恐遇猎人。 可喜禅林料不打弹,乃一翅飞来,踏枝树底。"

泣的是惊弓之冤,诉的是零埃之恶。

道副一听,便识其情,乃望树说道:"那鸟既脱弹厄,向佛地,便入了生方,不须泣也。 弹汝之人,方在哪里恼恨,这恼恨多生灾咎,即是汝诉申也。"

鸟哪里飞去,仍连声喧叫。

尼总持道:"此怪音也。"

乃走近树前,抬头看那鸟,但见:

羽毛茶褐色,头目老猫晴。

声叫连珠滚,形容似老鹰。

尼师看了,乃向道育说:"此鸟,师弟认得么?"道育答道:"此鸟多夜飞鸣,此叫必有冤怪。"

乃喝道:"孽障!清平善地非汝所栖,即有冤愆,当思自洗。"

正说间,只见零地同着元来道者入得方丈,见了副师,便参拜起来,乃问祖师何处,欲求参谒。

道副道:"吾师入静,未曾放参。 汝来意吾已知道。 汝的假姻缘在树底声哀,何不斥去,亏汝端正念头,若不端正,此院何能擅入!"又向零地说道:"鸟有冤,实汝零弟自作自受,若不改行,将入鸟道矣。"

零地与元来听了师言,惊惶无地。

零地只愿回家再寻别业,元来只求终始不变猴子阴功。

副师道:"你求吾二师弟,叫他喝去树鸟。 汝只认真了经文,便是始终功德。"

元来听了,乃向尼总持拜求度脱。

尼总持把手向树上捻了一诀,口中念了一句梵语,那鸟实时飞去。

却把手内数珠子,分了五十三粒与元来,说道:"汝可将此念头持去,那零埃自尔怪除。"

元来接在手中,拜谢了尼师,依旧同零地回到复新庵。

却说那树中鸣鸟,被尼师法遣飞去,就是怪鸟,能在零家弄假,树林骂猿,如何到清平院树底弄风泣诉,却不能说言道语?盖因正觉禅林,邪魔自然去伪还真。

他却被尼总持捻诀持咒逐来,心已把妖气化为乌有,那些变女子态度成灰,不复到零埃家里调戏。

这零埃心情未改,终日还想女子风流佳况。

看看疾病来临,零地只得再求复新庵道者救度。

元来道:"闻知怪鸟不来,你弟无恙,如何又病?如今想是打鸟之事复兴。"

零地道:"自与师父清平院回,已改了捕鱼生理。 就是吾弟,也已不复打鸟矣。 不知为何疾病益深。"

元来道:"多因旧念未除,冤愆尚在。 此病若要消除,前日清平院师父与了我数珠五十三粒,说可除零埃之病,你可将此珠与他,想是叫他照数念佛。"

零地依从,随持了数珠回家与零埃,叫他念佛。

零埃依从,接得在手,照数称念佛号,果然疾病消除。

后有五言四句称赞数珠功德,说道:

菩提五十三,粒粒如来佛。

疾病得消除,永离诸业恶。

却说离清平院十里,有一村乡名唤平宜里。

这里中有六个老叟,年皆八十有余,个个都家计丰足,只是平生行事各人不同,居家形迹亦异。

且说这六老叟甚么不同。

一叟名叫青白老,此老兄弟二人,家住眉山下,平生不视非礼。

一日操舟海洋,偶被飓风飘泊到一座海山脚下,四顾波涛浪涌,幸而不沉,得了性命,乃泊舟登山。

那山上怪石嵬峨,草木丛杂,却没个人踪。

青白老上下登眺了一番,那狂风不息,归路渺茫,腹中渐渐饥馁。

正在慌惧之间,只见海中远远一只船上,有五六人被风打翻,止存得破艄浮水,一人乘浪飘来。

那落水之人一上一下,尚可以救,只是风浪狂猛。

这一人登岸,青白老忙操舟冒风去救。

这人道:"浪大难救,仔细你命。"

青白老道:"人若可救,何惜于我。 与其此时冒险,只当早前沉没。"

乃奋力去救,却救得三人回来,到得山脚,渐渐都活,只是腹中饥甚,精力又倦。

那三人中一人苏省得早,便拜谢,问其姓名家村,青白老一一说知。

那人感因说道:"恩人,若得风浪宁息回乡,小子愿有图报。"

青白老道:"我非冒浪舍生图报,盖怜你落水,上下没有个救处,那一宗苦恼,把亲戚家乡都在那慌惧心中,故此冒险来救。 救便救了你,若是风浪不息,居此人迹罕有空山,没处去向,终须饿损。"

这三四人,你哭我啼,也都叫饿。

天已黄昏,那风陡然息了,只见山脚下,一只大舟奔来停泊。

青白众人饿甚,只得到舟边去求乞饭食。

那舟中并无一人,但见一个长老,对着一桌斋饭,香灯供养,那长老口中念咒,手指捏诀。

青白老见了心疑,只得开口叫道:"师父救命,把斋饭布施些,救度难人。"

那长老也不答应,只把那供养的蔬食,都往山脚下撤去。

青白老与众人只得到山脚下,拾取充饥,顷刻越取越撒,人人腹饱。

少顷,大舟不见,僧亦不知何去。

青白老乃与众人宿在舟中。

次日天明,风息浪平,认方向回乡。

不觉两日,众人口谢辞去。

只有这苏省早的感恩,到家将家遗田地分了百亩,送与青白老,说道:"谢你救生,愿将产业相赠。 想此身不救,产业尽属他人。"

青白老哪里肯受,再三固辞。

这人乃捐数贯宝钞以酬青白老,青白老只得受了,想道:"我若当时沉没,身且不保,何有此钞。 不如舍在清平院斋僧。"

正将宝钞携来到院,只见方丈捧出一杯茶来,供奉一位老僧。

青白老看那老僧,宛然却是舟中施饭食的长老,乃上前问道:"海舟中撤饭食山脚下济饥的,却像老师父。"

长老听得说:"老僧并不曾撤饭食海山脚下。"

青白老道:"实不相瞒,老拙荡舟遇风,飘泊山脚,幸得救生,只是无人烟处,饥饿难当。 天晚见一只船泊山下,中无他人,只见老师父独对着香花灯果,茶食珠衣。 我等求斋,老师父不言,只把斋食往山脚下乱撒,我等只得拾以充饥,遂乃饱腹。 及要登舟拜谢,舟与老师父不知何处去了。"

老僧听了,说道:"此事果有不虚,但有些奇异。 老僧前夜在人家道场焚修法船放食,偶于静中,如梦坐在舟内,奉行法事,只见魍魉无数落,来舟抢食。 忽见海洋一神,把魍魉尽逐去,说善人山脚饥饿,急早去救。 老僧也不自主,随舟行法,忽然惊觉。 想是此种根因。"

青白老听了惊异,又问道:"那神可曾指善人是谁?"老僧道:"彼时也听得说:』青白船家,善登百岁。 『“青白乃笑道:“我即青白。"

老僧乃整衣恭敬。

青白取出袖中宝钞,付与老僧斋醮。

那赠钞之人只因感恩,把一妹嫁与青白老之弟,生子起家。

青白老一生不婚,得此遂心快乐,寿果到今八十余外,镇日与这五个老友相聚盘桓。

又有一叟,名叫伦郭老,乃少年贩海经商。

此叟亦有昆仲,生平正直,不听邪言乱语。

当五十余岁时,尚未有子嗣,乃娶得一个女子为妾。

这女子过得门来,正当花烛之夕,一见了伦郭老老迈,便陡然色变,愁眉锁黛,赤耳挠腮,向牀后叹了一声怨气。

伦郭老一见,即想道:"看此光景,实无他意,乃是少年心性,多思配合少年。 他意今日一拂了不遂,便多有血气不调,血气不调,如何生育?且以少女嫁个老夫,违了他投生一世。"

乃将房门掩上,退入卧房,毫不为意。

但听得那女子悲凄了一番,却歌吟几句。

伦郭心聪,明明侧听,听得女子吟道:

当初不幸胎成女,娇羞未肯轻相许。

恼恨伐柯氏,一旦促香车。

欲拒愁无奈,就此百年与。

几回忆百年,可是此中居。

伦郭老听得,也朗吟几句。

他因何也会吟?却不知女子会吟,便是个多情有思,非平常愚妇,必是少年识字知书。

妇女家识字知书,若是个贤良之妇,阅古贤妃经,诵彼烈女传,贞洁节义,都从这识字知书中出。

若是个不良之妇,睹淫词而动闺怨,览杂记而效传书,诲淫卖丑,俱在这吟诗赋句中来。

倒不如这为商客的,却有学业未就,腹多经笥,把生平豪思,遇着客邸明月清风,不伤天理去调情引妇,乃寄况怡情,歌吟几句散心。

故此伦郭老少年也晓吟咏。

他听女子悲吟,乃朗赋几句,便依着女子的词韵吟道:

只为生男方娶汝,两相好合成鸳侣。

年少多情喜,岂教做色迷。

一任东流水,落花两无意。

全汝旧时容,旧时也似予。

女子听了,不言而卧。

伦郭老次日起来,唤原媒妁,把女子送还她父母,便把这娶妾的心肠冷了一半。

无奈那嫡妻贤德,见他还妾,每日又劝他再娶。

伦郭道:"娘子,你这等好心,念我继后未得儿男,把那私情抛开,专在这正义上劝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是那嫉妒妇人,哪里肯容夫娶妾。 万一死在丈夫之后,人都恨她。 少年不贤,又没个儿郎送他,这教做自作自受。 便是个妾生的子,大义不敢背,必然外面也要全了这嫡母的礼节。 娘子,你是从长的好心,只是我老年娶一个少女,却怀了她一点少年情性。"

嫡妻哪里信他,一心只是早晚相劝。

伦郭老无奈,只得又娶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过了门,成了亲,性气不纯,动辄咒骂嫡妻。

嫡妻为丈夫娶她生子,百事忍耐,倒把好言美语、和容悦色待妾。

无奈她纵性欺大,连丈夫也咒骂起来,伦郭只当不听不闻。

岂知日久,任情回娘家住,不肯归来。

伦郭没奈何,说道:"嫡妻乃结发情重,怎教恶妾相凌。 妻虽贤德,难道内无怪恨之心,万一成疾,乃是重妾轻妻。 况久住娘家,只怕失了妇道,不如休去,免生气恼。"

乃又叫媒妁领回原行妆奁,尽与她转嫁,她父母再三央求复收,伦郭只是不纳。

当时,就有一家女子,父母见留得年大未嫁,喜伦郭一家贤良,情愿与他为妾,嫡妻又劝,伦郭也访得此女善良,只是容貌少丑。

伦郭心中情愿娶她,这女子也情愿来嫁。

过了门,嫡妻甚喜。

喜的是,迟眠早起,当家了计,敬夫爱嫡,满门无不欢喜。

此女自从入门之后,暗置一炉香,待众人寝后,望空深深礼拜,说道:

一愿夫君长寿,二愿嫡氏安康。

三愿嫡先生子,四愿地久天长。

五愿家门兴旺,六愿长幼仆婢个个循良。

一日伦郭听得堂前妾言,悄出堂后,听他六愿,并不提今自生好子,乃走出堂前,说道:"二娘子,我本不听人私言,但你言入吾耳,句句却正,如何俱在别人,且不愿自己生子,却声声只愿嫡妻生儿,是何主意?"妾乃答道:"从来嫡生子,胜如妾生子。 嫡如生子,我愿入婢行服事,嫡又喜,家人又服。 若是妾生了子好,嫡把当亲生;若是不良,多少嫉妒。 再若夫心偏妾,家不和顺,便是子息也不安。"

伦郭听了大喜,叹妾真贤。

二人相携入屋,只听得堂窗之外忽然一声石响,妾听惊叫伦郭老听,老说:"我不听恶声。"

妾忙起出看,乃见天井中从空两个沙弥落下,进了堂中,忽然不见。

妾甚心疑,入内不敢向老言。

过了两月,果然妻妾各怀一孕。

又经月足,只见一个老僧化缘,走入门来,向伦郭说道:"吾为汝家妻贤夫善,把两个沙弥送为子嗣,富贵可期,还教你长年不老。"

伦郭听得,备斋供奉僧去。

果然妻妾各生一子,起家立业,这伦郭老八十余外,日与众叟交游。

那二子犹如一胞所生,皆孝顺夫妇三人,十分欢洽。

再说一叟名叫祝香老,少年时耕种为业。

有弟祝味,同父共母,有时兄歇弟种,有时弟息兄耕,两门出入,一气同心。

一日,祝味避些差傜,远出不归,祝香念一体连枝,待弟妻子胜如自己。

弟有三子一女,自己只有一子二女,乃先令媒妁约订婚姻。

有一富家,其子秀拔,父母欲求祝香之女。

祝香说道:"我侄女未曾聘人,弟久未归,安得先聘己女!"媒妁道:"聘女论年,侄女年少,当让其长。"

祝香不肯。

富家只得依从,乃聘其侄女。

嗣后又有两家求聘祝香之女。

人有说两家子弟虽佳,但家计不如侄女所聘的富。

祝香道:"古人择婿不择富,吾宁许聘清淡之家,若配了富户,人将我议结亲胜过三女。"

三女既嫁,四子已成。

祝香乃思念弟数十年不归,自己老迈,召亲把家产分析,众亲立议,将产业分做二分。

祝香说道:"若分二分,吾一子承立一分,吾侄三人承立一分,是吾一子有侄三分矣。 古云:』同居无异财。 『吾岂忍弟子不能如吾子之产。 万一日后侄生养日蕃,以不足产业,怎能度活!只恐有余的有余,不足的难过,势必家产为有余的夺矣。"

众亲称义,乃依意四份均分,四子却也都能,个个昌盛。

祝香只是思想其弟,忽然一个老僧走入屋来,适遇着家仆在屋内出,嚷道:"和尚化缘,当立门外,如何直入堂屋之中?"老僧不答,仍要往内直入。

却是何意,下回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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