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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尼总持点头允意,他是了明祖师偈意,乃向公道老叟说道:"我师偈意,乃是说向氏弟兄心地不明争产,入了不悌不逊邪魔,以致如此。"
老叟听了,便笑道:"是了,是了。 我今起得早夜,开了大门,见向家房屋上两个凶恶狠怪。 我始惊为盗贼,细观窃听,乃是两个精灵相争互骂,拿刀弄枪,却又不会厮杀。 一会却去了一个,只见这一个口称不逊魔王,往他屋下去了。 你老祖神僧想先知道,故发此偈。 只不知询及献瓜,这是何意?"尼总持道:"方才正为寺中一老僧同一行者,来送瓜与我师解暑,我师未受其献。"
老叟道:"人来献瓜,乃是恭敬,况出僧心,如何拒却?"总持答道:"只因我弟子们盘问行者,恐其来历不明,故此未受其献。 今我师偈意,说』因消不悌『,当询问献瓜。 我与老善人去问行者。"
当时总持乃同老叟走出殿来,左廊下恰好一人在那里与献瓜的行者争嚷,说道:"你如何偷我的两个瓜?"老叟乃近前问那人:"你如何说他偷瓜?"那人说道:"老尊长,我不说你如何知道?你晓得今年村乡家家不结瓜,只我这地上结了两个西瓜。 我这地却也是有来历的,也不是等闲人家。 我家主人,当年父祖居宦,挣有多过,惟此瓜田最良。 生有二子,一心偏爱少子,私把这瓜田给与少子,就是我的主人。 我主人心极忠厚,不肯偏多受分,每年收熟,把瓜暗分,送与长兄。 今长兄不在世,他却念旧不忘,见今年结了两瓜,叫小人下一个去奠兄,乃今不知何人盗去?昨有人说,寺中行者摘了来,故此与他争嚷。"
行者说:"我是用价市上买来的。"
尼总持乃问道:"瓜值几贯?"行者道:"二十贯买来的。"
尼总持乃向老者身边借得二十贯钞,付与行者赎瓜。
行者道:"瓜已吃了一个,尚存一个。"
那人乃说道:"有贼证便是贼。"
行者道:"市上卖瓜人见在。"
便扯着这人,往市上寻那卖瓜人。
老叟与尼总持也只得随着走。
他两个意念,一则是祖师偈意,要明了献瓜行者情由;一则是见他二人争嚷,要与他方便解纷。
只见行者同这人走到市上,那卖瓜的在一个药店取药。
行者一见,忙拽住道:"偷的人瓜,如何诈我钞,又连累于我?"这人见了,满口认过,说:"是我一时见瓜,陡起了盗心,望恕了我罢。 我卖的瓜钞二十贯,已取了药也。"
尼总持笑道:"世人心地不仁,偷人瓜、诈人钞,乃赎了药。 若是药不能医病,得了人钞,又不知作何项用矣。"
医药者听了道:"你这长老,如何说这话?此人偷瓜卖钞,事虽违法,情有可矜。 他有兄病在家,无钞取药医治,想是盗瓜卖钞,此二十贯,吾不取,当还他作瓜价赔偿罢。"
那瓜主人见有了贼,扯着往他家里去。
众人齐劝解,他哪里肯放?说道:"我主人说我匿了瓜,又说我不小心看守,如何放得?"众人一齐随着,到得瓜主人家,只见一个士人走出门来,见了众人,彼此把这些情由说出。
瓜主士人笑了一声,教放了偷瓜的罢,乃对众说道:"我为士人,因先君爱我,分此瓜田与我。 我有长兄,理当让长,我兄不肯拂了先君意,且说把这瓜田让了我不会灌溉的书生。 我当年要辞,恐反负了先人好意;受了,又欺了兄长。 只得每年瓜熟,分敬长兄。 今兄不在,遇着瓜少,只结了两个,我留一以祭先兄,如何被你盗去!今众人来劝,说你为兄病,盗吾瓜赎药救兄,宁甘不义之名,而全大节之实。 吾又岂忍责你!还当赠汝以钞。"
老叟听了此言,便叫行者把那一瓜送来还主。
士人道:"瓜既是行者用钞买得,且既入寺门,已作僧家之享,就当祭度吾兄,作福田罢也。"
众人谢辞了士人,归到寺中。
行者把瓜献与尼总持,道:"早时高僧们不吃我瓜,果疑者当。 今已明白,且出自士人敬僧,当得受了。"
尼总持道:"此义瓜也,老尊长可体想吾祖师偈意,携回向家,备说此瓜情由,或者向氏弟兄悔念不争,未可知也。"
老叟依言,携了一瓜回家,正遇着向今恶凶凶的要寻代书,兴词讼理,天气暑热,坐在那一座避暑亭子上,气哼哼的。
见了老叟,恐怕他又多言说劝,起身要走,被老叟一手扯住,道:"天气炎热,有甚要紧事忙忙碌碌,且吃我一块解暑瓜。"
乃把瓜剖开,递一半与向今。
向今只得接在手中,叫一声"多谢",甜蜜蜜般吃下去肚去。
却说这瓜结时,不过一种生物,有命无性之仁根结来,只因世有忠肝义胆精灵,便有倚草附木神异。
这瓜为敬让昆弟这一种根因,其中便附着一个瓜精正气。
始初卖与寺中,行者吃了,倒安静。
只是不明来的饮食,人若不存在正念吃他,便入了不正之食,终有个口腹身灾。
只因高僧怀疑,正是这个念头之正。
又逢着六位尊者显化试僧,再遇着老叟这一派劝化向家的忠心义气,这瓜中便生一个瓜精。
这精灵显神,专攻那不悌不逊邪妖。
却说不逊邪魔正盘踞在向今腹中,使作的堕入欺兄地狱。
只等他词讼一人公门,便遂妖魔心志。
不防瓜精在瓜内附着,趁向今一口吞下,邪正相逢,不容并立。
他两个在向今腹中,你执枪,我舞棍,直斗出空中。
一个骂道,你这干犯兄长,罪比常人加等;一个骂道,你这无知妖孽,躲在囫囵葫芦;一个骂道,你这不逊弟的,该杖你孤拐;一个骂道,你这皮焦里不熟的,该碎嚼你身尸;一个骂道,你这背理乱伦的,把你送入油锅;一个骂道,你这熟过顶的,叫你烂作蛆包;一个骂道,你这避兄离母的,叫你吃了倒吐;一个骂道,你这夸名的,叫你首阳之饿;一个骂道,你这杀舜的,放你有痹之方。
他两个战一番,到底邪不胜正。
不逊邪魔被瓜精正气骂败,便望四方叫救人。
只见分心魔、陶情等辈,带着不悌邪魔,各持器械,都来助阵。
瓜精见了笑道:"你这些堕阿鼻的,不明长幼正道,不知逊让美德,鼓惑世上弟兄,不念同胞共乳,一气连枝,苦苦为产业相争,忘了父娘情分;为妻子恩情,失了弟兄天伦大义;为酒肉朋友相交,把嫡亲手足不顾;为歌儿舞女、婢妾侍儿交欢,忘了并蒂莲芳、一脉共派的昆仲。 我瓜神秉天地正气,直叫你堕入阴山,使世间都是知礼男子。 你尚敢操锋执刃,抵敌我威灵?"不逊、不悌两魔原虽一气,却是各附在向氏分争,到此只得合心共力,听了瓜精这一番戒骂,乃说道:"你夸你正气,你且说来,从来和睦弟兄的有何好处?"瓜精道:你要问我从来好处,便把几位古人说与你听:圣舜遭逢傲象,谗言肆害亲君。
完廪浚井计谋兄,夺却诸般何用?一朝舜为天子,忘仇把象荣封。
圣人德重处心公,天地鬼神钦重。
不逊邪魔听了,笑道:"世间能有几个圣人?你却把小民下愚来比,可笑,可笑!"瓜精道:"如你说伯夷、叔齐兄弟让国,也是圣贤,不必说了。 长枕大被,弟兄共卧,也是贤主,不必讲也。 只说庾衮抚二兄之柩,病疫不避。 杨椿弟兄和睦,旦暮问安。 立心仁厚,报应非小,后来俱各昌荣。 真是家和万事兴,哪见弟兄不和睦和得久长富贵?"只见分心魔听了,说道:"不悌、不逊两魔,何苦与瓜精舌战。 我等天性生来只要图自己顺心遂意,哪管什么今人古人!既已被你呼来助阵,好歹鏖战一场,定个输赢胜负,再作道理。"
这些妖孽一齐举起器械,把个瓜精围在核心。
瓜精却也不慌不忙,叫一声:"众子何在?"只见顷刻一阵小瓜精,红的似血泼身躯,黑的似乌油肢体,各执着两扇大斧,好似板门,一齐拥簇上前,把个陶情骇倒,说道:"这些小冤家,曾在人家筵前相会,每每吃他送个瓮尽杯空,他的手段大着哩。 走了罢,也助不得甚阵,也使作不得甚弟兄。"
王阳听得陶情要走,说战不过瓜精众小子,连忙扯着说道:"陶情哥,你却只说众小精人家筵上送你,却不知还是你我送他。 我那风流辈中送他的,也不知千千万万。 他送你不过三杯两盏,那耍榔头的、吃下波的,他便稀少;不似我送他的妖娆浪荡,看灯走桥,大把满袖,只叫他舌敝齿酸,还要搜他个寸草不留。 如今既来助阵,莫要长他们威风,灭俺们锐气!"陶情听了,只得立住脚根,把骇倒要走志念牢拴,便酸心蜇肝也说不得。
只见那瓜精与众子齐攻过来,这不逊等邪魔各举兵刃迎战上去,都在那向今头上半空里赌斗。
好赌斗,怎见得:
瓜精正气似天神,不逊邪魔真鬼怪。
这个喷出火焰赛霞飞,那个吐出金光过电掣。
使长枪晃晃蛇矛,用板斧片片雪刃。
刀来蛟龙伸瓜,棍去鸾凤穿花。
一边只叫:我迷人管你甚事?一边大喝:你这贼害了同胞!
诸魔与众精搅做一团儿厮杀。
始初邪魔不能胜正气,嗣后正气不能胜邪魔。
瓜精看看败阵,那众魔个个逞强。
这向今同老叟坐在亭子上,犹忿忿不平,恰好瓜精与众子正要逃走,说道:"这纪纲扶持不成了。"
只见空中两位红袍神人经过,各执着双舞剑,看他们厮杀。
见瓜精将次败阵,乃问道:"汝等何事交锋?有何仇隙?何姓何名?"瓜精便说道:"这一派不逊、不悌邪魔,我以正气剿他,勿使他鼓弄得手足争竞,以坏天伦。 乃今众寡不敌,奸狡难灭。 说不得,只率鏖战一场。"
那神人怒将起来,说道:"原来是这党长而无述、幼而不逊。 我二神非他,乃齐楚管仲、鲍叔。 生前以异姓弟兄相爱,如胶似漆。 亡后,这一种义气成神。 最恨这一党邪魔使作的同胞各视。"
乃舞剑直奔众魔。
只见艾多执棍,架住双剑,问道:"来将何人?"二神答道:"吾乃春秋战国有名管鲍。"
艾多听了笑道:"晦你的气,你说你异姓契如手足,你只好在朋友中逞能,如何到嫡弟兄内争胜?我想老管与鲍子,分金占多,且三战三北,有甚奇能,敢来助阵?"鲍叔道:"管兄纵占金,却也亏我能让。"
艾多笑道:"你才能自揣不及,故意退让成名;若是才能高出管仲,你岂不会争吵?"鲍叔道:"我故知他才能,一匡齐伯,所以让他。"
艾多又笑道:"益见你趋炎敬势。 若是不知他后有大权,你当时肯与交好,让金不较?"二神被艾多一番讥贬,手虽舞剑,心却自惶,也要寻空而走。
忽然紫袍玉带一位尊神到前。
管、鲍却认得是伍相国,便叫一声:"相国,乞借威灵扫荡。"
相国乃挥鞭大喝道:"邪魔休得无礼,且看吾鞭!"只见分心魔笑道:"相国,你莫怪。 我说你这鞭,只好鞭那伯嚭不忠,却鞭不得弟兄不睦。"
相国喝道:"我如何鞭不得?"艾多道:"伍尚一弟不能保全,如何鞭得?"相国喝道:"吾能为手足鞭楚报仇,这鞭忠义有夙,专鞭你这妖魔。"
乃舞鞭直打。
这些邪魔却也狰狞耐战,饶着相国名将,却也被他缠绕多时。
众魔正熬不得众神正气,只见西方来了一位金甲神将,威风凛烈。
邪魔见了,先有几分畏怕。
众人共看那神将,怎样威风?但见:
万道金光出顶上,一团杀气涌身前。
手持七宝降妖剑,口喝一声天地旋。
神将在空中,看见相国与管鲍帮助瓜精众小子战那些邪魔,乃大喝一声道:"邪魔休得无礼,看吾剑来!"不逊等魔乃停住手中器械,颤兢兢的问道:"冤家,这些小子,倒有这许多神将来帮助厮杀。"
神将听了,喝道:"你这邪魔,莫藐视了众小子,他身形虽小,在母腹中次第分排,各各相让,不相僭越,个个都有仁心,长大各生枝叶,不似汝等邪魔,各存崖岸,彼此好争。"
邪魔道:"便是他好处,也与你无干。 你如何来帮助?"神将怒道:"吾监观八极,巡游万方,专察人善恶。 似你这不逊、不悌邪魔,乃吾神痛恨不容一刻在人心者。"
说罢挥剑斲来,众相国等一齐拥上。
陶情辈慌了,道:"向古无此魔,都是向今生出不逊来的,与我等不相干。 走罢走罢。"
一阵烟走了。
瓜精与众子却把不逊、不悌二魔捉住。
神将道:"好了,那几个邪妖逃走也罢,这两魔原系正犯,吾神虽职掌灭邪,但勘问原有地狱,借重相国去处治也罢。"
相国答道:"吾乃专司不忠之辈,借重管、鲍二位处治他罢。"
管、鲍答道:"吾乃亦专司朋友之伦,况冥中未受灭邪之柄,借重瓜精众子辈处治他罢。 原系你们有干涉来的,还当你们完结。"
瓜精答道:"我等原与他不空并立,只因势寡力弱,以致魔等猖獗。 今既蒙尊神助力捉住,伏乞借威解下束甲绦子,把魔捆缚送到一个地方处治罢。"
神将等问:"何处地方处治他?"瓜精道:"有个不怒而威,不劳刑罚而严如刀斧的地方,叫他远离人心,一归荡尽。"
却是何处地方,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