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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励第二十六
徐文远,齐尚书令孝嗣之孙,江陵被虏至长安,家贫,无以自给。
兄林,鬻书为事。
文远每阅书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经》,尤精《左氏》。
仕隋国子博士,越王侗以为祭酒。
大业末,洛经饥馑,因出樵采,为李密所得。
密即其门人也,令文远南面坐,率其徒属北面拜之。
远谓密曰:"将军欲为伊、霍,继绝扶倾,鄙虽迟暮,犹愿尽力。 若为莽、卓,迫险乘危,老夫耄矣,无能为也。"
密谢曰:"敬闻命矣。"
密败,归王充。
充亦曾受业,见之大悦,给其廪食。
文远每见充,必尽敬拜之。
或问曰:"闻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杀故人之义。 相时而动,岂不然欤!"入朝,迁拜国子博士,甚为太宗所重。
孙有功,为司刑卿,持法宽平,天下赖之。
赵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识量,及为佐命元勋,身极崇盛。
尝谓所亲:"吾所居宅,微为壮丽,非吾心也。 将卖之,别管一所,粗充事而已。 身没之后,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
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为吏清白谨慎,累迁台省,张于绛州刺史。
其仕龙门丞,年已五十八,数年而登列岳,每谓寮曰:"公辈但守清白,何忧不迁?"俗云‘双陆无休势’,余以为仕宦亦无休势,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杰长子也,历淄、许、贝等州刺史。
居丧备礼,睿宗朝,起复太府少卿。
光嗣频表不赴。
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门忠于王室,夺卿情礼,以展殊恩。 屡表固陈,词理恳至,循环省览,有足可矜。 今遂所请,用劝浮薄。 待卿情理云毕,更俟后命。"
仍编入史。
赵武盖,少孤,生于河右,遂狎弋猎,获鲜禽以膳其母。
母勉之以学,武盖不従,母歔欷谓曰:"汝不习典坟,而肆情畋猎,吾无望及!"不御所膳。
感激而学焉,数年博通经史,进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于代。
于彦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国公。
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马而终。
张说为岳州,著《五君咏》,述彦昭曰:"耿公山岳灵,思远神亦妙。 鸷鸟峻操立,哀玉振清调。 叶赞休明启,恩华日月照。 何意瑶台云,风吹落红缴。 湘流下浔阳,洒泪一投吊。"
为时贤器重如此。
韩思彦,以御史巡察于蜀。
成都富商积财巨万,兄弟三人分资不平争诉。
长吏受其财贿,不决与夺。
思彦推案数日,令厨者奉乳自饮讫,以其余乳赐争财者,谓之曰:"汝兄弟久禁,当饥渴,可饮此乳。"
才遍,兄弟窃相语,遂号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蛮夷不识孝义,恶妻儿离间,以至是。 侍御岂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复擗踊悲号不自胜,左右莫不流涕。
请同居如初。
思彦以状闻,敕付史官,时议美之。
张汯,自左拾遗左授许州司户,有侍佐自相殴竞者,汯曰:"礼宗贤,尚齿者,重耆德也。 奈何耆旧而有喧竞,此牧宰之政不行耳。 汯主司户,忝参其议。"
乃举罚刺史已下俸,行乡饮之礼,竞者惭谢而退。
风俗为之改焉。
开元初,工部尚书魏知古卒。
宋璟闻之,叹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酷忍第二十七
太宗征辽东,留侍中刘洎与高士廉、马周辅太子于定州监国。
洎兼左庶子,总史、礼、户三尚书事。
太宗谓之曰:"我今远征,使尔辅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尔宜深识我意。"
洎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僣失者,臣谨即行诛。"
太宗以其言发无端,甚怪之。
诫之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败。 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及征辽还,太宗有疾,洎従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犹可忧圣躬耳!"黄门侍郎褚遂良诬奏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也。 正当辅少主,行伊、霍之事耳。 大臣有异志,诛之自然定矣。"
太宗疾愈,诏问其故。
洎以实对,遂良执证之。
洎引马周以自明。
及问周,言如洎所陈。
遂良固执曰:"同讳之耳。"
遂赐洎死。
遂良终于两朝,我所匡正;及其败也,咸以为陷洎之报焉。
吴王恪母曰杨妃,炀帝女也。
恪善骑射,太宗尤爱之。
承干既废,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
长孙无忌谏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 且举棋不定,前哲所戒。 储位至重,岂宜数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违,阿舅后无悔也。"
由是恪与无忌不协。
高宗即位,房遗爱等谋反,敕无忌推之。
遗爱希旨引恪,冀以获免。
无忌既与恪有隙,因而毙恪。
临刑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 若宗社有灵,当见其族灭!"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后性长厚,未尝曲事上下。
母柳氏,外舅奭,见内人尚宫,又不为礼。
则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倾心结之。
所得赏赐,悉以分布。
罔诬王后与母求厌胜之术。
高宗遂有意废之。
长孙无忌已下切谏,以为不可。
时中书舍人李义府,阴贼乐祸,无忌恶之,左迁璧州司马。
诏书未至门下,李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王德俭。
王德俭曰:"武昭仪甚承恩宠,上欲立为皇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大臣异议耳。 公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坐取富贵。"
义府然其计,遂代德俭宿直,叩头上表,请立武昭仪。
高宗大悦,召见与语,赐宝珠一斗,诏复旧官。
德俭,许敬宗之甥也。
瘿而多智,时人号曰"智囊"。
义府于是与敬宗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等,观时变而布腹心矣。
高宗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将议废立。
勣称疾不至,志宁顾望不敢对。
高宗再三顾无忌曰:"莫大之罪,无过绝嗣。 皇后无子,今欲废之,立武士彟女,何如?"无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问其可否?"遂良进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无违妇德。 愚臣不敢曲従,上违先帝之旨。"
高宗不悦而罢。
翌日,又言之。
遂良曰:"伏愿再三审思。 愚臣上忤圣颜,罪当万死。 但得不负先帝,甘心鼎镬。"
因置笏于殿阶,曰:"还陛下此笏。"
乃解巾叩头流血。
高宗大怒,命引出。
则天隔帘大声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遂良固执不従,且止。"
勣曰:"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
许敬宗又宣言于朝曰:"田舍儿剩种得十斛麦,尚欲换旧妇。 况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关汝诸人底事,而生异议!"则天令人以闻,高宗意乃定。
遂废王皇后及萧淑妃为庶人,囚之别院。
高宗犹念之,至其幽所,见其门封闭极密,唯通一窍,以通食器,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复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废弃以为宫婢,何敢窃皇后名!"言讫呜咽,又曰:"至尊思旧,使妾再见日月,望改此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
高宗曰:"朕即有处分。"
则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于酒瓮中,谓左右曰:"令此两妪骨醉可矣。"
初,令宫人宣敕示王后,后曰:"愿大家万岁。 昭仪长承恩泽,死是吾分也。"
次至淑妃,闻敕骂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愿我托生为猫儿,阿武为老鼠。 吾扼其喉以报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许养猫儿。
频见二人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
则天恶之,命巫祝祈祷,祟终不灭。
则天以长孙无忌不附己,且恶其权,深衔之。
许敬宗希旨乐祸,又伺其隙。
会栎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贵,有朋党之事,诏敬宗推问。
敬宗甚急,季方自杀,又搜奉节,得私书与赵师者。
遂奏言:"赵师即无忌,少发,呼作赵师,阴为隐语,欲谋反耳。"
高宗泣曰:"我家不幸,亲戚中顿有恶事。 往年高阳公主与朕同气,与夫谋反。 今阿舅复作恶心。 近亲如此,使我惭见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审问,敬宗奏曰:"请准法收捕。"
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决不忍杀之。"
竟不引问,配流黔州。
则天寻使人逼杀之。
凉州长史赵持满,与韩瑷、无忌姻亲,许敬宗惧为己患,诬其同反。
追至京,考讯,叹曰:"身可杀,词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结奏之,遂死狱中。
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
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之哭彭越,大义也。 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 绝友之义,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礼葬之。
高宗义之,不问。
周兴、来俊臣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胜纪。
俊臣案诏狱,特造十个大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魄。
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遭其枷者,宛转于地,斯须闷绝。
又有枷名◆尾,棒名见即承;复有铁圈笼头,名号数十,大略如此。
又与其徒侯思止、卫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数百人,造《告密罗织经》一卷,其意网罗平人,织成反状。
每讯囚,先布枷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
见者魂魄飞越,罕不自诬。
由是破家者已千数。
则天不下阶序,潜移六合矣。
天授中,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等五人,并为所告。
俊臣既以族人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请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
乃胁仁杰等令承反。
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维新。 唐朝旧臣,甘従诛戮。 反是实。"
俊臣乃少宽之。
其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且得免死。 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执柔任其司员外,引可也。"
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自行此事。"
以头触柱,血流被面。
德寿惧而谢焉。
仁杰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复严备。
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之叙冤,匿置于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
德寿不之虑。
仁杰子光远得衣中书,持以称变,得召见。
则天览之悯然,问俊臣曰:"卿言仁杰等反,今子弟诉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处甚安,亦不去巾带。"
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
使者将复命,俊臣乃令德寿代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附使者进之。
则天召仁杰等谓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枷棒矣。"
则天曰:"何为作《谢死表》。"
仁杰等曰:"无之。"
出《表》示之,乃知代署。
仁杰等五人获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为高宗所锺爱。
自升储位,敬礼大臣及儒学之士,未尝有过,天下归心焉。
咸亨初,留在京师监国。
时关中饥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粮视之,见有食榆皮、蓬实者,恻然哀之,命家令等给米使足,其仁惠如此。
先是,义阳、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于掖庭,垂三十年不嫁。
孝敬见之惊悯,遽奏出降。
又请以沙苑地分借贫人。
诏皆许之。
则天大怒。
即日以卫士二人配二公主。
孝敬因是失爱,遇毒而薨,时年二十四。
朝野莫不伤痛。
侯思止,贫寒无赖,事恒州参军高元礼家。
则天朝,以告变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奉白司马,不然即吃孟青。"
洛阳北有坂名白司马,将军有姓孟名青棒者。
思止闾巷佣保,尝以此谓诸囚也。
元忠词气不屈,思止倒曳之。
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恶驴而坠,脚为镫所挂,遂被曳耳。"
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斩之。"
元忠曰:"侯思止,汝今为国家御史,须识轻重。 必须魏元忠头,何不以锯截将,无为抑我承反。 奈何佩服朱绂,亲衔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无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阶,坐而问之。
元忠容止自若。
来俊臣党人与司刑府吏樊甚不叶,诬以谋反,诛之。
其子诉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
秋官侍郎刘如璇不觉言唧唧而泪下。
俊臣奏:"如璇党恶人。"
下狱,如璇对曰:"年老,目遇风而泪下。"
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泪,即是因风;口中唧唧之声,如何分雪?"处以绞刑。
则天宥之,流于瀼州。
子景宪诉冤,得征还,复本官。
俊臣无文,其批郑惰之词也。
则天时,朝士多不自保,险薄之徒,竞告事以求官赏。
左司员外霍献可尝以头触玉阶,请杀狄仁杰、裴行本。
行本,献可之舅也。
既损额,以绿帛裹之幞头下,常令露出,冀则天见之。
时人方之李子慎。
子慎,诬告其舅以获五品,其母见其著绯衫,覆床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与来俊臣为罗织之党,尝按芳州刺史李思征,思征不承反,乃杀之。
圣历中,思征出见霸,霸甚恶之,退朝遽归家,命人速请僧转经设斋。
须臾,见思征従数十骑止其庭,诟曰:"汝枉陷我,今取汝。"
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
是日,闾里咸见焉。
霸才气绝,思征亦没。
太子谕德张元一以斋谐供奉。
时中桥新成,则天问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对曰:"洛桥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
则天默然。
武三思既废五王,虑为后患,乃令宣州司功参军郑愔告张柬之与王同皎同谋反。
又令人阴疏韦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行废黜。
中宗大怒,付执政按之。
诸相皆佯假寐,唯李峤、韦巨源、杨再思遽出承制,攘袂于其间。
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
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为此榜,虽托废皇后为名,实有危君之计。 请加族诛。"
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结罪。
又讽皇太子上表,请夷柬之等三族。
中书舍人崔湜又劝三思尽杀之,绝其归望。
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表兄周利贞,先为桓、景所恶,贬嘉州司马。
三思即以利贞为南海都督,令矫诏杀之。
唯桓彦范于竹槎上曳,肉尽而死。
初,柬之惧三思谗,引湜以为耳目,自使伺其动静。
湜反党三思,以图柬之等。
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干纪乱常,海内忿恚。
张仲之、宋之逊、祖延庆等,谋于袖中发铜弩射之,伺便未果。
之逊子昙知之,以告冉祖雍。
祖雍以闻,则天敕宰臣与御史大夫李承嘉于新开门案问。
诸相惧三思,但僶俛,佯不应仲之等。
唯李峤独与承嘉耳语,令御史姚绍之密致力士七十余,引仲之对问。
至则塞口反接,送于系所。
绍之谓仲之曰:"张三,事不谐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状,绍之命棒之而臂折。
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谓绍之曰:"反贼,我臂且折,当诉尔于天曹。"
请裂汗衫与绍之,乃自诬反而族。
绍之自此神气自若,朝庭侧目焉。
寻坐赃污,宪司推之,获赃五十余贯,当死。
韦庶人之党护之,得免,放于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