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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张普惠成淹范绍刘桃符鹿悆张耀刘道斌董绍冯元兴孙绍,字世庆,昌黎人也。
少好学,通涉经史。
初为校书郎,稍迁给事中,后为门下录事。
好言得失,与常景共修律令。
延昌中,绍表曰:臣闻建国有计,虽危必安;施化能和,虽寡必盛;政乖人理,虽合必离;作用失机,虽成必败。
此乃古今同然,百王之定法也。
今二虢京门,了无严防;南北二中,复阙固守;长安、鄴城,股肱之寄;穰城、上党,腹背所冯。
四军、五校之轨,领、护分事之式,征兵储粟之要,舟车水陆之资,山河要害之权,缓急去来之用,持平赴救之方,节用应时之法,特宜修置,以固堂堂之基。
持盈之体,何得而忽?且法开清浊,而清浊不平;申滞理望,而卑寒亦免。
士庶同悲,兵徒怀怨。
中正卖望于下里,主案舞笔于上台,真伪混淆,知而不纠,得者不欣,失者倍怨。
使门齐身等而泾、渭奄殊,类应同役而苦乐县异,士人居职,不以为荣;兵士役苦,必不忘乱。
故有竞弃本生,飘藏他土。
或诡名托养,散没人间;或亡命山薮,渔猎为命;或投杖强豪,寄命衣食。
又应迁之户,逐乐诸州;应留之徒,避寒归暖。
职人子弟,随荣浮游,南北东西,卜居莫定。
关禁不修,任意取适,如此之徒,不可胜数。
爪牙不复为用,百工争弃其业。
混一之计,事实阙如;考课之方,责办无日;流浪之徒,决须精校。
今强敌窥时,边黎伺隙,内人不平,久戍怀怨。
战国之势,窃谓危矣。
必造祸源者,北边镇戍之人也。
若夫一统之年,持平用之者,大道之计也;乱离之期,纵横作之者,行权之势也。
故道不可久,须文质以换情;权不可恒,随污隆以牧物。
文质应世,道形自安;污隆获衷,权势亦济。
然则王者计法之趣,化物之规,圆方务得其境,人物不失其地。
又先帝时,律、令并议,律寻施行,令独不出,十余年矣。
臣以令之为体,即帝王之身,分处百揆之仪,安置九服之节,乃是有为之枢机,世法之大本也。
然修令之人,亦皆博古,依古撰置,大体可观,比之前令,精粗有在。
但主议之家,大用古制。
若令依古,高祖之法,复须升降,谁敢措意有是非哉?以是争故,久废不理。
然律、令相须,不可偏用,今律班令止,于事甚滞。
若令不班,是无典法,臣下执事,何依而行?臣等修律,非无勤止,署下之日,臣乃无名,是谓农夫尽力,他食其秋,功名之所,实怀于悒。
正光初,兼中书侍郎。
绍性抗直,每上封事,常至恳切,不惮犯忤。
但天性疏脱,言乍高下,时人轻之,不见采览。
绍兄世元善弹筝,早卒。
绍后闻筝声,便涕泗鸣咽,舍之而去。
后为太府少卿,曾因朝见,灵太后谓曰:"卿年稍老矣。"
绍曰:"臣年虽老,臣卿乃少。"
太后笑之。
迁右将军、太中大夫。
绍曾与百僚赴朝,东掖未开,守门候旦。
绍于众中引吏部郎中辛雄于众外,窃谓曰:"此中诸人,寻当死尽,唯吾与卿,犹享富贵。"
未几,有河阴之难。
绍善推禄命,事验甚多,知者异之。
永安中,拜太府卿,以前参议《正光壬子历》,赐爵新昌子。
后卒于右光禄大夫,赠尚书左仆射,谥曰宣。
子伯元袭爵。
张普惠,字洪赈,常山九门人也。
身长八尺,容貌魁伟,精于《三礼》,兼善《春秋》、百家之说。
太和十九年,为主书,带制局监,颇为孝文所知。
转尚书都令史。
任城王澄重其学业,为其声价。
澄为雍州刺史,启普惠为府录事参军,寻行冯翊郡事。
澄功衰在身,欲七月七日集文武北园马射。
普惠奏记于澄曰:窃闻三杀九亲,别疏昵之叙;五服六术,等衰麻之心。
皆因事饰情,不易之道者也。
然则莫大之痛,深于终身之外;书策之哀,除于丧纪之内。
外者不可无节,故断之以三年;内者不可遂除,故敦之以日月。
况《礼》,大练之日,鼓素琴,盖推以即吉也;小功以上,非虞祔练除不沐浴,此拘之以制也。
曾子问曰:"相识有丧服,可以与于祭乎?"孔子曰:"缌不祭,又何助于人。"
祭既不与,疑无宴食之道。
又曰:"废丧服,可以与于馈奠之事乎?"子曰:"脱衰与奠,非礼也。"
注云:"谓其忘哀疾。"
愚谓除丧之始,不与馈奠,小功之内,其可观射乎?《杂记》云:"大功以下,既葬适人,人食之。 其党也食之,非其党不食。"
食犹择人,于马射为或非宜。
伏见明教,立射会之限,将以二七令辰,集城中文武肄武艺于北园,行揖让于中否。
时非大阅之秋,景涉妨农之节,国家缟禫甫除,殿下功衰仍袭,释而为乐,以训百姓,便是易先王之典教,忘哀戚之情,恐非所以昭令德、视子孙者也。
案射仪,射者以礼乐为本,忘而从事,不可谓礼;钟鼓弗设,不可谓乐。
舍此二事,何用射为!又七日之戏,令制无之,班劳所施,虑违事体,府库空虚,宜待新调。
乞至九月,备饰尽行,然后奏《狸首》之章,宣矍相之命,声轩县,建云钲,神人忻畅于斯时也。
澄意纳其言,托辞自罢,乃答曰:"今虽非公制,而此州承前已有斯式。 且纂文习武,人之常艺。 岂可于常艺之间,要须令制乎?《礼》,兄弟内除,明哀已杀;小功,客至主不绝乐。 听乐则可,观武岂伤?直自事缘须罢,先以令停,方获此请,深具来意。"
澄转扬州,启普惠以羽林监领镇南大将军开府主簿。
普惠既为澄知,历佐二籓,甚有声誉。
还朝,仍羽林监。
澄遭太妃忧,臣僚为立碑颂,题碑欲云"康王元妃之碑"。
澄访于普惠,普惠答曰:"谨寻朝典,但有王妃,而无元字。 鲁夫人孟子称元妃者,欲下与继室声子相对。 今烈懿太妃作配先王,更无声子、仲子之嫌,窃谓不假元字以别名位。 且以氏配姓,愚以为在生之称,故《春秋》‘夫人姜氏至自齐’;既葬,以谥配姓,故经书‘葬我小君文姜’,又曰‘来归夫人成风之襚’,皆以谥配姓。 古者妇人从夫谥,今烈懿太妃德冠一世,故特蒙褒锡,乃万代之高事,岂容于定名之重,而不称‘烈懿’乎。"
澄从之。
后为步兵校尉,以本官领河南尹丞。
宣武崩,坐与甄楷等饮酒游从,免官。
故事,免官者,三载之后,降一阶而叙,若才优擢授,不拘此限。
熙平中,吏部尚书李韶奏普惠有文学。
依才优之例,敕除宁远将军、司空仓曹参军。
朝议以不降阶为荣。
时任城王澄为司空,表议书记多出普惠。
广陵王恭、北海王颢疑为所生祖母服期与三年,诏群僚会议。
普惠议曰:谨案:二王祖母皆受命先朝,为二国太妃,可谓受命于天子,为始封之母矣。
《丧服》"慈母如母",在三年章,传曰:"贵父命也。"
郑注云:"大夫之妾子,父在为母大功,则士之妾子为母期。 父卒,则皆得伸。"
此大夫命其妾子,以为母所慈,犹曰贵父命,为之三年;况天子命其子为列国王,命其所生母为国太妃,反自同公子为母练冠之与大功乎。
《传》曰:"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
则当服其亲服。
若鲁、卫列国,相为服期,判无疑矣。
何以明之?《丧服》:"君为姑姊妹女子子嫁于国君者。"
《传》曰:"何以大功?尊同也。 尊同,则得服其亲服。 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不得祢先君。"
然则兄弟一体,位列诸侯,自以尊同,得相为服,不可还准公子,远厌天王。
故降有四品,君、大夫以尊降,公子、大夫之子以厌降,名例不同,何可乱也。
《礼》,大夫之妾子,以父命慈己,申其三年。
太妃既受命先帝,光昭一国,二王胙土茅社,显锡大邦,舍尊同之高据,附不祢之公子,虽许、蔡失位,亦不是过。
《服问》曰:"有从轻而重,公子之妻,为其皇姑。"
公子虽厌,妻尚获申,况广陵、北海,论封君则封君之子,语妃则命妃之孙,承妃纂重,远别先皇,更以先后之正统,厌其所生之祖嫡,方之皇姑,不以遥乎?今既许其申服,而复限之以期,比之慈母,不亦爽欤?《经》曰:"为君之祖父母、父母、妻、长子",《传》曰:"何以期?父母长子君服斩。 妻则小君。 父卒,然后为祖后者,服斩。"
今祖乃献文皇帝,诸侯不得祖之。
母为太妃,盖二王三年之证。
议者近背正经,以附非类,差之毫毛,所失或远。
且天子尊则配天,莫非臣妾,何为命之为国母,而不听子服其亲乎?《记》曰:"从服者,所从亡则已。"
又曰:"不为君母之党服,则为其母之党服。 今所从既亡,不以亲服服其所生,则属从之服,于何所施?若以诸王入为公卿,便同大夫者,则当今之议皆不须以国为言也。 今之诸王,自同列国,虽不之国,别置臣僚,玉食一方,得不以诸侯言之? 敢据《周礼》,辄同三年。 当时议者,亦有同异。 国子博士李郁于议罢之后,书难普惠,普惠据《礼》还答,郑重三反,郁议遂屈。 转谏议大夫,澄谓普惠曰:“不喜君得谏议,唯喜谏议得君。"
时灵太后父司徒胡国珍薨,赠相国、太上秦公。
普惠以前世后父无太上之号,诣阙上疏,陈其不可。
左右畏惧,莫敢为通。
会闻胡家穿圹下坟有盘石,乃密表曰:"窃见故侍中、司徒胡公,怀道含灵,实诞圣后,近枢克惟允之寄,居槐体论道之明。 故以功余九锡,褒假鸾纛,深圣上之加隆,极慈后之至爱,宪章天下,不亦可乎!而太上之号,窃谓未衷。 何者?《礼记》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尝禘郊社,尊无二上。 ’窃谓高祖受禅于献文皇帝,故仰尊为太上皇,此因上上而生名也。 皇太后称令以系敕下,盖取三从之道,远同文母,列于十乱,则司徒为太上,恐乖系敕之意。 《易》曰‘困于上者,必反于下。 ’比克吉定兆,而以浅改卜,群心悲惋,亦或天地神灵所以垂至戒,启圣情。 伏愿停司徒逼同之号,从卑下不逾之称,则天下幸甚。"
太后览表,亲至国珍宅,召集五品已上博议其事。
任城王澄、太傅清河王怿、侍中崔光、御史中尉元匡、尚书崔亮并同有难,普惠并以理正之,无所屈。
廷尉少卿袁翻曰:"《周官》:上公九命,上大夫四命,命数虽殊,同名为上,何必上者皆是极尊。"
普惠厉声呵翻曰:"礼有下卿、上士,何止大夫与公。 但今所行,以太加上,二名双举,不得非极。 雕虫小艺,微或相许,至于此处,岂卿所及!"翻甚有惭色,默不复言。
议者咸以太后当朝,志相党顺,遂奏曰:"张普惠辞虽不屈,然非臣等所同。 涣汗已流,请依前诏。"
太后复遣元叉、贾璨宣令谓普惠曰:"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陈,忠臣之道。 群公已有成议,卿不得苦夺朕怀。 后有所见,勿得难言。"
初,普惠被召,传诏驰骅骝马来,甚迅速,伫立催去。
普惠诸子忧怖涕泗。
普惠谓曰:"我当休明之朝,掌谏议之任,若不言所难言,谏所难谏,便是唯唯,旷官尸禄。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然朝廷有道,汝辈勿忧。"
及议罢,旨劳还宅,亲故贺其幸甚。
时中山杜弼遗书普惠曰:"明侯深儒硕学,身负大才,执此公方,来居谏职,謇謇如也,谔谔如也。 一昨承在胡司徒弟,当庭面诤,虽问难锋至,而应对响出。 宋城之带始萦,鲁门之柝裁警,终使群后逡巡,庶僚拱默。 虽不见用于一时,固已传美于百代。 闻风快然,敬裁此白。"
普惠美其此书,每为口实。
普惠以天下人调,幅度长广,尚书计奏,复征绵麻,恐人不堪命。
上疏曰:"伏闻尚书奏复绵麻之调,遵先皇之轨。 夙宵惟度,欣战交集。 仰惟高祖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秤,所以爱万姓,从薄赋。 知军国须绵麻之用,故云幅度之间,亿兆应有绵麻之利,故绢上税绵八两,布上税麻十五斤。 万姓得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秤,荷轻赋之饶,不适于绵麻而已。 故歌舞以供其赋,奔走以役其勤。 夫信行于上,则亿兆乐输于下。 自兹已降,渐渐长阔,百姓嗟怨,闻于朝野。 伏惟皇太后未临朝之前,陛下居谅暗之日,宰辅不寻其本,知天下之怨绵麻,不察其幅广、度长、秤重、斗大,革其所弊,存其可存,而特放绵麻之调,以悦天下之心。 此谓悦之不以道,愚臣所以未悦者也。"
普惠又表乞朝直之日,时听奉见。
自此之后,月一陛见。
又以孝明不亲视朝,过崇佛法,郊庙之事,多委有司,上疏曰:"伏惟陛下重晖纂统,钦明文思,天地属心,百神伫望。 伏愿躬致郊庙之虔,亲纡朔望之泽,释奠成均,竭心千亩,明发不寐,洁诚禋祼,孝弟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 然后精进三宝,信心如来。 道由化深,故诸漏可尽;法随礼积,故彼岸可登。 量撤僧寺不急之华,还复百官久折之秩。 已兴之构,务从简成;将来之造,权令停息。 但仍旧贯,亦何必改作。 庶节用爱人,法俗俱赖。"
寻别敕付外,议释奠之礼。
时史官克日蚀,豫敕罢朝。
普惠以逆废非礼,上疏陈之。
又表论时政得失:一曰审法度,平斗尺,租调务轻,赋役务省。
二曰听舆言,察怨讼,先皇旧事有不便于政者,请悉追改。
三曰进忠謇,退不肖,任贤勿贰,去邪勿疑。
四曰兴灭国,继绝世,勋亲之胤,所宜收叙。
书奏,孝明、灵太后引普惠于宣光殿,随事难诘。
延对移时,太后曰:"小小细务,一一翻动,更成烦扰。"
普惠曰:"圣上之养庶物,若慈母之养赤子。 今赤子几临危壑,将赴水火,以烦劳而不救,岂赤子所望于慈母!"
太后曰:"天下苍生,宁有如此苦事?"普惠曰:"天下之亲懿,莫重于太师彭城王,然遂不免枉死。 微细之苦,何可得无?"太后曰:"彭城之苦,吾已封其三子,何足复言。"
普惠曰:"圣后封彭城之三子,天下莫不忻至德,知慈母之在上。 臣所以重陈者,凡如此枉,乞垂圣察。"
太后曰:"卿云兴灭继绝,意复谁是?"普惠曰:"昔淮南逆终,汉文封其四子,盖骨肉之不可弃,亲亲故也。 窃见咸阳、京兆,乃皇子皇孙,一德之亏,自贻悔戾;沈沦幽壤,缅焉弗收,岂是兴灭继绝之意?"
太后曰:"卿言有理,当命公卿博议。"
及任城王澄薨,普惠荷其恩待,朔望奔赴,至于禫除,虽寒暑风雨,无不必至。
初,澄嘉赏普惠,临薨启为尚书右丞。
灵太后既深悼澄,览启从之。
诏行之后,尚书诸郎以普惠地寒,不应便居管辖,相与为约,并欲不放上省,纷纭多日乃息。
正光二年,诏遣杨钧送蠕蠕主阿那瑰还国。
普惠谓遣之将贻后患,上疏极言其不可。
表奏不从。
魏子建为益州刺史,有赃罪,普惠被使验之,事遂得释,故子建父子甚德之。
时梁西丰侯正德诈称降款,朝廷颇事当迎。
普惠请付扬州,移还萧氏,不从。
俄而正德果逃还。
后除光禄大夫,右丞如故。
先是,仇池武兴郡氐数反,西垂郡戍,租连久绝。
诏普惠以本官为持节、西道行台,给秦、岐、泾、华、雍、豳、东秦七州兵武三万人,任其召发;送南秦、东益二州兵租,分付诸戍。
其所部将统,听于关西牧守之中随机召遣。
军资板印之属,悉以自随。
事讫还朝,赐绢布一百段。
时诏访冤屈,普惠上疏,多所陈论。
出除东豫州刺史。
淮南九戍十三郡,犹因梁前弊,别郡异县之人错杂居止。
普惠乃依次括比,省减郡县,上表陈状,诏许之。
宰守因此,绾摄有方,奸盗不起,人以为便。
普惠不营财业,好有进举,敦于故旧。
冀州人侯坚固少时与其游学,早终。
其子长瑜,普惠每于四时请禄,无不减赡,给其衣食。
及为豫州,启长瑜解褐,携其合门拯给之。
在州卒,谥曰宣恭。
成淹,字季文,上谷居庸人也。
好文学,有气尚。
仕宋为员外郎,领军主,援东阳、历城。
皇兴中,降慕容白曜,赴阙,授兼著作佐郎。
时献文于仲冬月欲巡漠北,朝臣以寒甚固谏,并不纳。
淹上《接舆释游论》,帝览之,诏尚书李曰:"卿诸人不如成淹论,通释人意。"
乃敕停行。
太和中,文明太后崩,齐遣其散骑常侍裴昭明、散骑侍郎谢竣等来吊,欲以朝服行事。
主客不许,昭明等执志不移。
孝文敕尚书李冲选一学识者更与论执。
冲奏遣淹。
昭明言:"不听朝服行礼,义出何典?"淹言:"玄冠不吊,童孺共闻。 昔季孙将行,请遭丧之礼,千载之下,犹共称之。 卿方谓义出何典,何其异哉!"昭明言:"齐高帝崩,魏遣李彪通吊,初不素服,齐朝亦不为疑。"
淹言:"彪通吊之日,朝命以吊服自随。 彼不遵高宗追远之慕,乃逾月即吉。 齐之君臣,皆已鸣玉盈庭,彪行人,何容独以衰服间衣冠之中?我皇处谅暗以来,百官听于冢宰,卿岂得以此方彼也?"昭明乃摇膝而言曰:"三皇不同礼,亦安知得失所归。"
淹言:"若如来谈,卿以虞舜、高宗为非也?"昭明相顾笑曰:"非孝者,宣尼有成责,行人亦弗敢言。 使人唯赍袴褶,不可以吊,幸借衣飖,以申国命。 今为魏朝所逼,还南日,必得罪本朝。"
淹言:"彼有君子也,卿将命折中,还南日,应有高赏。 若无君子也,但令有光国之誉,虽非理得罪,亦复何嫌。 南史、董狐,自当直笔。"
既而敕送衣飖给昭明等,明旦引入,皆令文武尽哀。
后正佐郎。
其后,齐遣其散骑常侍庾荜、散骑侍郎何宪、主书邢宗庆等来聘,孝文敕淹接于外馆。
宗庆语淹言:"南北连和既久,而比弃信绝好,为利而动,岂是大国善邻之义?"淹言:"夫为王者不拘小节,岂得眷眷守尾生之信!且齐先主历事宋朝,当应便尔欺夺?"宗庆、庾荜及从者皆相顾失色。
何宪知淹昔从南入,以手掩目曰:"卿何不作于禁而作鲁肃?"淹言:"我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何于禁之有!"
宪亦不对。
王肃之至,銮舆行幸。
肃多扈从,敕淹将引,若有古迹,皆使知之。
行到朝歌,肃问:"此是何城?"淹言:"纣都朝歌城。"
肃言:"故应有殷之顽人。"
淹言:"昔武王灭纣,悉居河洛,中因刘、石乱华,仍随司马东度。"
肃知淹寓青州,乃笑谓曰:"青州何必无其余种。"
淹以肃本隶徐州:"若言青州,本非其地,徐州间今日重来,非所知也。"
肃遂伏马上掩口笑,顾谓侍御史张思宁曰:"向聊因戏言,遂致辞溺。"
思宁驰马以闻,孝文大悦,谓彭城王勰曰:"淹此段足为制胜。"
舆驾至洛,肃因侍宴,帝戏肃曰:"近者行次朝歌,闻成淹共卿殊有往复,卿试重叙之。"
肃言:"臣于朝歌失言,一之已甚,岂宜再说。"
遂大笑。
肃又言淹才词,宜应叙进。
帝言:"若因此进淹,恐辱卿转甚。"
肃言:"臣屈己达人,正可显臣之美。"
帝曰:"卿为人所屈,欲求屈己之名,复于卿大优。"
肃言:"淹既蒙进,臣得屈己申人,此所谓陛下惠而不费。"
遂酣笑而止。
赐淹龙厩上马一匹,并鞍勒宛具,朝服一袭。
转谒者仆射。
时迁都,帝以淹家贫,敕给事力,送至洛阳,使与家累相随。
及车驾济淮,敕征淹。
淹于路左请见,曰:"敌不可小,愿圣明保万全之策。 伏闻发洛已来,诸有谏者,解官夺职,恐非圣明纳下之义。"
帝优而容之。
帝幸徐州,敕淹与闾龙驹专主舟楫,将汎泗入河,溯流还洛。
军次磝碻,淹以黄河浚急,虑有倾危,乃上疏陈谏。
帝敕淹曰:"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京邑人贫。 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 黄河急浚,人皆难涉,我因此行乘流,所以开百姓之心。 知卿诚至而不得相纳。"
赐骅骝马一匹,衣冠一袭。
除羽林监、主客令。
于时宫殿初构,运材日有万计。
伊、洛流澌,苦于厉涉。
淹遂启求敕都水造浮航。
帝赏纳之,意欲荣淹于众。
朔旦受朝,百官在位,乃赐帛百匹,知左右二都水事。
景明三年,出除平阳太守。
还朝,病卒,赠光州刺史,谥曰定。
子宵,字景鸾,好为文咏,坦率多鄙俗,与河东姜质等朋游相好,诗赋间起,知音之士所共嗤笑。
卒于书侍御史。
范绍,字始孙,燉皇龙勒人也。
少聪敏。
年十二,父命就学,师事崔光。
以父忧废业。
母又诫之曰:"汝父卒日,令汝远就崔生,希有成立。 今已过期,宜遵成命。"
绍还赴学。
太和初,充太学生,转算生,颇涉经史。
孝文选为门下通事令史,迁录事,掌奏文案。
帝善之,又为侍中李冲、黄门崔光所知。
帝曾谓近臣曰:"崔光从容,范绍之力。"
后朝廷有南讨计,发河北数州田兵,通缘淮戍兵合五万余人,广开屯田。
八座奏绍为西道六州营田大使,加步兵校尉。
绍勤于劝课,频岁大获。
又诏与都督、中山王英论攻钟离。
绍观其城隍,恐不可陷,劝令班师,英不从。
绍还,具以状奏闻。
俄而英败。
后历位并州刺史、太常卿。
庄帝初,遇害河阴。
刘桃符,中山卢奴人也。
生不识父,九岁丧母。
性恭谨,好学。
举孝廉,射策甲科。
历碎职,累迁中书舍人。
以勤明见知,久不迁职。
宣武谓曰:"扬子云为黄门,顿历三世。 卿居此任始十年,不足辞也。"
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居边贪秽,宣武频诏桃符慰喻之。
桃符还,具称益宗老耄,而诸子非理处物。
宣武后欲代之。
恐其背叛,拜桃符东豫州刺史,与后将军李世哲领众袭益宗。
语在《益宗传》。
桃符善恤蛮左,为人吏所怀。
久之,征还。
病卒,赠洛州刺史。
鹿悆,字永吉,济阴乘氏人也。
祖寿兴,沮渠氏库部郎。
父生,再为济南太守,有政绩。
献文嘉其能,特征赴季秋马射,赐以骢马,加以青服,彰其廉洁。
时三齐始附,人怀苟且,蒲博终朝,颇废农业。
生立制断之,闻者嗟善。
后卒于淮阳太守,追赠兗州刺史。
悆好兵书、阴阳、释氏之学,彭城王勰召为馆客。
尝诣徐州,马疲,附船而至大梁。
夜睡,者上岸,窃禾四束饲马。
船行数里,悆觉,即停船至取禾处,以缣三丈置禾束下而反。
初为真定公子直国中尉,恒劝以忠廉之节。
尝赋五言诗曰:"峄山万丈树,雕镂作琵琶,由此材高远,纟玄响蔼中华。"
又曰:"援琴起何调?幽兰与白雪,丝管韵未成,莫使纟玄响绝!"子直少有令问,悆欲其善终,故以讽焉。
后随子直镇梁州,州有兵粮和籴,和籴者靡不润屋,悆独不取。
子直强之,终不从。
孝庄为御史中尉,悆兼殿中侍御史,监临淮王彧军。
时梁遣其豫章王综据徐州,综密信通彧,云欲归款。
众议谓不然,悆遂请行,曰:"综若诚心,与之盟约;如其诈也,岂惜一人命乎!"时徐州始陷,边方骚扰,综部将成景俊、胡龙牙并总强兵,内外严固。
悆遂单马间出,径趣彭城。
未至之间,为综军主程兵润所止。
问其来状。
悆曰:"我为临淮王所使。"
兵润遣人白龙牙等。
综既有诚心,闻悆被执,语景俊等曰:"我每疑元略规欲叛城,将验虚实,且遣左右为元略使,入魏军中唤彼一人。 其使果至,可令人诈作略身,在一深室,托为患状,呼使户外,令人传语。"
时略始被梁武追还。
综又遣腹心人梁话迎悆,密语意状,令善酬答。
引悆诣龙牙所。
龙牙语悆曰:"元中山甚欲相见,故令唤卿。"
又曰:"安丰、临淮,将少弱卒,规复此城,容可得乎?"悆曰:"彭城,魏之东鄙,势在必争,可否在天,非人所测。"
龙牙曰:"当如卿言。"
复诣景俊住所,停悆外门,久而未入。
时夜已久,有综军主姜桃来与悆言,谓曰:"元法僧魏之微子,拔城归梁,梁主待物有道。"
乃上指曰:"今岁星在斗,吴之分野,君何不归梁国?"悆答曰:"法僧,莒仆之流,而梁纳之,无乃有愧于季孙也!今月建鹑首,斗牛受破,岁星木也,逆而克之,吴国败丧不久。 且衣锦夜游,有识不许。"
言未尽,乃引入见景俊。
景俊良久谓曰:"卿不为刺客也?"答曰:"今者为使,欲反命本朝,相刺之事,更卜后图。"
为设食,悆强饮多食,向敌数人,微自夸矜。
诸人相谓曰:"壮哉!"乃引向元略所,一人引入户,指床令坐。
一人别在室中出,谓悆曰:"中山王有教:‘我昔有以向南,且遣相唤,欲问卿事。 晚来患动,不获相见。 ’遂辞而退。 须臾天晓,综军主范勖、景俊司马杨票等,竞问北朝士马多少,悆陈士马之盛。 寻而与梁话盟契讫。 未旬,综降诏封悆定陶县子,除员匀散骑常侍。 永安中,为右将军、给事黄门侍郎,进爵为侯。 虽任居通显,志在谦退,迎送亲宾,加于畴昔。 而自无屋宅,常假赁居止,布衣粝食,寒暑不变。 孝庄嘉其清洁,时复赐以钱帛。 及东徐城人吕文欣杀刺史元大宾,南引梁人,诏悆以使持节、散骑常侍、安东将军为六州大使,与行台樊子鹄讨破之。 悆又购斩文欣。 还,拜金紫光禄大夫,兼尚书右仆射、东南道三徐行台。 与都督贺拔胜等拒尔硃仲远,军败还京。 天平中,除梁州刺史。 时荥阳人郑荣业反,围州城。 城降,荥业送悆于关西。 张耀,字景世,自云南阳西鄂人也。 仕魏,累迁步兵校尉。 永宁寺塔大兴,经营务广。 灵太后曾幸作所,凡有顾问,耀敷陈指画,无所遗阙,太后善之。 后为别将,以军功封长平男。 历岐、东荆州刺史。 天平初,迁鄴草创,右仆射高隆之、吏部尚书元世俊奏曰:“南京宫殿,毁撤送都,连筏竟河,首尾大至,自非贤明一人,专委受纳,则恐材木耗损,有关经构。 耀清直素著,有称一时,臣等辄举为大将。"
诏从之。
耀勤于其事,寻转营构左都将。
兴和初,加卫大将军。
宫殿成,除东徐州刺史。
卒于州,赠司空公,谥曰懿。
刘道斌,武邑灌津人也。
有器干,腰带十围,须髯甚美。
初拜校书郎,转主书,颇为孝文所知。
从征南阳,还,加积射将军、给事中。
帝谓黄门郎邢峦曰:"道斌是行,便异侪流矣。"
宣武即位,迁谒者仆射。
后历恒农太守、岐州刺史,所在有清贞称。
卒于州,谥曰康。
道斌在恒农,修立学馆,建孔子庙堂,图画形像。
去郡后,故吏追思之,复立道斌形于孔像之西而拜谒焉。
董绍,字兴远,新蔡鲖阳人也。
少好学,颇有文义。
起家四门博士,累迁兼中书舍人,为宣武所赏。
豫州城人白早生以城南叛,诏绍慰劳,为贼锁禁送江东。
梁领军吕僧珍暂与绍言,便相器重。
梁武闻之,使劳绍云:"忠臣孝子不可无之,今当听卿还国。"
绍曰:"老母在洛,无复方寸,既奉恩贷,实若更生。"
乃引见之,谓曰:"战争多年,人物涂炭,是以不耻先言,欲与魏朝通好,卿宜备申此意。 若欲通好,今以宿豫还彼,彼当以汉中见归。"
及绍还,虽陈说和计,朝廷不许。
后除洛州刺史。
绍好行小惠,颇得人情。
萧宝夤反于长安,绍上书求击之,云:"臣当出瞎巴三千,生啖蜀子。"
孝明谓黄门徐纥曰:"此巴真瞎也?"纥答:"此绍之壮辞,云巴人劲勇,见敌无所畏,非实瞎也。"
帝大笑,敕绍速行。
以拒宝夤功,赏新蔡县男。
尔硃天光为关右大行台,启为大行台从事,兼吏部尚书。
天光败,贺拔岳复请绍为其开府谘议参军。
岳后携绍于高平牧马,绍悲而赋诗曰:"走马山之阿,马渴饮黄河。 宁谓胡关下,复闻楚客歌!"岳死,周文帝亦重之。
及孝武西迁,除御史中丞,非其好也。
郁郁不得志,或行戏街衢,或与少年游聚,不自拘持,颇类失性。
孝武崩,周文与百官推奉文帝,上表劝进,令吕思礼、薛憕作表,前后再奏,帝尚执谦冲不许。
周文曰:"为文能动至尊,唯董公耳!"乃命绍为第三表,操笔便成。
表奏,周文曰:"开进人意,不当如此也?"及登祚,方任用之,而绍议论朝廷,赐死。
孙嗣。
冯元兴,字子盛,东魏郡肥乡人也。
少有操尚。
举秀才,中尉王显召为检校御史,迁殿中御史。
司徒江阳王继召为记室参军,遂为元叉所知。
叉执朝政,引为尚书殿中郎,领中书舍人,仍御史,预闻时事。
卑身克己,人无恨焉。
家素贫约,食客恒数十人,同其饥饱,时人叹尚之。
太保崔光临薨,荐元兴为侍读,尚书贾思伯为侍讲,授孝明《杜氏春秋》。
元兴常为擿句,儒者荣之。
叉既赐死,元兴亦被废。
乃为《浮萍诗》以自喻曰:"有草生碧池,无根水上荡,脆弱恶风波,危微苦惊浪。"
普泰初,为光禄大夫,领中书舍人。
太昌初,卒于家,赠齐州刺史。
元兴世寒,因元叉之势,托其交道,相用为州主簿,论者以为非伦。
时有济郡曹昂,有学识,举秀才。
永安中,除太学博士,兼尚书郎。
常徒步上省,以示清贫,忽遇盗,大失绫缣,时人鄙其矫诈。
论曰:孙绍关左之士,又能指论时务。
张普惠明达典故,强直从官,侃然不挠,其有王臣之风矣。
成淹、范绍、刘桃符、鹿悆、张耀、刘道斌、董绍、冯元兴等,身遭际会,俱得效其所能,苟曰非才,亦何能致于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