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卷六十二列传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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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 卷六十二列传第五十 李延寿

王罴孙长述王思政尉迟迥弟纲纲子运王轨乐运王罴,字熊罴,京兆霸城人,汉河南尹遵之后,世为州郡著姓。

罴质直木强,处物平当,州闾敬惮之。

魏太和中,除殿中将军,稍迁雍州别驾,清廉疾恶,励精公事。

刺史崔亮有知人之鉴,见罴雅相钦挹。

亮后转定州,启罴为长史。

执政者恐罴不称,不许。

及梁人寇硖石,亮为都督南讨,复启罴为长史,带锐军。

朝廷以亮频举罴,故当可用。

及克硖石,罴功居多。

先是南岐、东益氐羌反叛,乃拜罴冠军将军,镇梁州,讨平诸贼。

还,授西河内史,辞不拜。

时人谓曰;’西河大邦,奉禄优厚,何为致辞?”罴曰:"京洛材木,尽出西河,朝贵营第宅者,皆有求假。 如其私办,则力所不堪,若科发人间,又违犯宪法。 以此致辞耳。"

后以军功封定阳子,除荆州刺史。

梁复遣曹义宗围荆州,堰水灌城,不没者数版。

时既内外多虞,未遑救援,乃遗罴铁券,云城全当授本州刺史。

城中粮尽,罴乃煮粥与将士均分食之。

每出战,常不擐甲胄,大呼告天曰:"荆州城,孝文皇帝所置。 天若不佑国家,使箭中王罴额;不尔,王罴须破贼。"

屡经战阵,亦不被伤。

弥历三年,义宗方退。

进封霸城县公。

元颢入洛,以罴为左军大都督。

颢败,庄帝以罴受颢官,故不得本州,更除岐州刺史。

时南秦数叛,以罴行南秦州事。

罴至州,召其魁帅为腹心,击捕反者略尽。

乃谓魁帅等曰:"汝党皆死尽,何用活为!"乃以次斩之。

自是南秦无复反者。

又诏罴行秦州事。

寻迁泾州刺史。

未及之部,属周文帝征兵为勤王之举,罴请前驱效命,遂为大都督,镇华州。

孝武西迁,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别封万年县伯,乃除华州刺史。

齐神武率军进潼关,人怀危惧,罴劝劢交士,众心乃安。

神武退,拜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

尝修州城未毕,梯在城外。

神武遣韩轨、司马子如从河东宵济袭罴,罴不觉。

比晓,轨众已乘梯入城。

罴尚卧未起,闻阁外汹汹有声,便袒身露髻徒跣,持一白棒,大呼而出,谓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敌见,惊退。

逐至东门,左右稍集,合战破之。

轨遂投城遁走。

文帝闻而壮之。

时关中大饥,征税人间谷食,以供军费。

或隐匿者,令递相告,多被篣捶,以是人有逃散。

唯罴信著于人,莫有隐者,得粟不少诸州,而无怨讟。

沙苑之役,神武士马甚盛。

文帝以华州冲要,遣使劳罴,令加守备。

及神武至城下,谓罴曰;"何不早降?"

罴乃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家,死生在此,欲死者来!"神武不敢攻。

后移镇河东,以前后功进爵扶风郡公。

河桥之战,王师不利,赵青雀据长安城,所在莫有固志。

罴乃大开州门,召城中战士谓曰:"如闻天子败绩,不知吉凶,诸人相惊,咸有异望。 王罴受委于此,以死报恩。 诸人若有异图,可来见杀。 必恐城陷没者,亦任出城。 如有忠诚,能与王罴同心,可共固守。"

军人见其诚信,皆无异心。

及军还,征拜雍州刺史。

是蠕蠕度河南寇,候骑已至豳州。

朝廷虑其深入,乃征发士马,屯守京城,堑诸街巷,以备侵轶。

右仆射周惠达召罴议之。

罴不应命,卧而不起,谓其使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罴率乡里自破之,不烦国家兵。 何为天子城中,遂作如此惊动!由周家小儿恇怯致此。"

罴轻侮权贵,守正不回,皆此类也。

未几,还镇河东。

罴性俭率,不事边幅。

尝有台使至,罴为设食,使乃裂去薄饼缘。

罴曰:"耕种收获,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尔之选择,当是未饥。"

命左右撤去之。

使者愕然大惭。

又客与罴食瓜,客削瓜皮,侵肉稍厚,罴意嫌之。

及瓜皮落地,乃引手就地取而食之。

客甚愧色。

性又严急,尝有吏挟私陈事者,罴不暇命捶扑,乃手自取鞾履,持以击之。

每至享会,自秤量酒肉,分给将士。

时人尚其均平,嗤其鄙碎。

罴举动率情,不为巧诈,凡所经处,虽无当时功迹,咸去乃见思。

卒于官,赠太尉、都督、相冀等十州刺史,谥曰忠。

罴安于贫素,不营生业,后虽贵显,乡里旧宅,不改衡门,身死之日,家甚贫罄,当时伏其清洁。

子庆远,弱冠以功臣子拜直阁将军,先罴卒。

孙述。

述字长述。

少孤为祖罴所养。

聪敏有识度。

年八岁,周文帝见而奇之曰:"王公有此孙,足为不朽。"

解褐员外散骑侍郎,封长安县伯。

罴薨,居丧过礼,有诏褒之。

免丧,袭封扶风郡公。

除中书舍人,修起居注,改封龙门郡公。

周受禅,拜宾部下大夫。

累迁广州刺史,甚有威惠。

朝议嘉之,就拜大将军。

后历襄、仁二州总管,并有能名。

隋文帝为丞相,授信州总管,位上大将军。

王谦作乱,遣使致书于长述。

因执其使,上书,又陈取谦策。

上大悦,前后赐金五百两,授行军总管,讨谦。

以功进位柱国。

开皇初,献平陈计,修营战舰,为上流之师。

上善其能,频加赏劳。

后数岁,以行军总管击南宁,未至而卒。

上甚伤惜之。

赠上柱国、冀州刺史,谥曰庄。

子谟嗣。

谟弟轨,大业末郡守。

少子文楷,起部郎。

王思政,太原祁人,汉司徒允之后也。

自魏太尉凌诛后,冠冕遂绝。

父佑,州主簿。

思政容貌魁梧,有筹策,解褐员外散骑侍郎。

属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扰乱关右,北海王颢讨之,闻思政壮健,启与随军,所有谋议,并与参详。

时孝武在籓,素闻其名,乃引为宾客,遇之甚厚。

及登大位,委以心膂。

预定策功,封祁县侯,为武卫将军。

俄而齐神武潜有异图,帝以思政可任大事,拜使持节、中军大将军、大都督,总宿卫兵。

思政乃言于帝曰:"洛阳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 关中有崤函之固,且士马精强。 宇文夏州纠合同盟,愿立功效若闻车驾西幸,必当奔走奉迎。 藉天府之资,因已成之业,二年修复旧京,何虑不克。"

帝深然之。

及神武兵至河北,帝乃西迁。

进爵太原郡公,拜光禄卿、并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大都督。

大统之后,思政虽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旧,每不自安。

周文帝曾在同州,与群公宴集,出锦罽及杂绫绢数千段,令诸将摴蒲取之。

物尽,周文又解所服金带,令诸人遍掷,曰:"先得卢者即与之。"

群公掷将遍,莫有得者。

次至思政,乃敛容跪而誓曰:"王思政羁旅归朝,蒙宰相国士之遇,方愿尽心效命,上报知已。 若此诚有实,令宰相赐知者,愿掷即为卢;若内怀不尽,神灵亦当明之,使不作也,便当杀身以谢所奉。"

辞气慷慨,一座尽惊。

即拔所佩刀,横于膝上,揽摴蒲,拊髀掷之。

比周文止之,已掷为卢矣。

徐乃拜而受带。

自此朝寄更深。

及河桥之战,思政下马,用长槊左右横击,一击踣数人。

时陷阵既深,从者死尽,思政被重创闷绝。

会日暮,敌亦收军。

思政久经军旅,战唯著破衣弊甲,敌人疑非将帅,故得免。

有帐下督雷五安于战处哭求思政,会已苏,遂相得。

乃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夜久方得还军。

仍镇弘农,除侍中、东道行台。

思政以玉壁地险要,请筑城。

即自营度,移镇之。

管汾晋并三州诸军事、并州刺史、行台如故,仍镇玉壁。

八年,东魏复来寇,卒不能克。

以全城功,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高仲密以北豫州来附,周文亲接援之,乃驿召思政,将镇成皋。

未至而班师,复命思政镇弘农。

思政入弘农,令开城门,解衣而卧,慰勉将士,示不足畏。

数日后,东魏将刘丰生率数千骑至城下,惮之,不敢进,乃引军还。

于是修城郭,起楼橹,营田农,积刍秣,凡可以守御者皆具焉。

弘农之有备,自思政始也。

十二年,加特进,兼尚书左仆射、行台、都督、荆州刺史。

境内卑湿,城堑多坏。

思政乃命都督蔺小欢督工匠缮修之。

掘得黄金三十斤,夜中密送。

至旦,思政召佐史,以金示之曰:"人臣不宜有私。"

悉封金送上。

周文嘉之,赐钱二十万。

思政之去玉壁也,周文命举代人,思政乃进所部都督韦孝宽。

其后东魏来寇,孝宽卒能全城,时论称其知人。

十三年,侯景叛东魏,请援乞师。

当时未即应接。

思政以为若不因机进取,后悔无及,即率荆州步骑万余,从鲁关向阳翟。

周文闻思政已发,乃遣太尉李弼赴颍川。

东魏将高岳等闻大军至,收军而遁。

思政入守颍川。

景引兵向豫州,外称略地,乃密遣送款于梁。

先是,周文遣帅都督贺兰愿德助景扞御,景既有异图,因厚抚愿德等,冀为己用。

思政知景诡诈,乃密追愿德。

思政分布诸军,据景七州十二镇。

周文乃以所授景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河南诸军事,回授思政,思政并让不受。

频使敦喻,唯受河南诸军事。

十四年,拜大将军。

九月,东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仪同刘丰生等率步骑十万来攻颍川,杀伤甚众。

岳又筑土山以临城中,飞梯火车,尽攻击之法。

思政亦作火,因迅风便投之土山。

又射以火箭,烧其攻具。

仍募勇士,缒而出战,据其两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

齐文襄更益兵,堰洧水以灌城。

时虽有怪兽,每冲坏其堰。

然城被灌已久,多亦崩颓。

岳悉众苦攻。

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

岳乃更修堰,作铁龙杂兽,用厌水神。

堰成,水大至。

城中泉涌溢,悬釜而炊,粮力俱竭。

慕容绍宗、刘丰生及其将慕容永珍意以为闲,共乘楼船以望城内,令善射人俯射城中。

俄而大风暴起,船乃飘至城下。

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

绍宗窃急,透水而死。

丰生浮向土山,复中矢而毙。

禽永珍,并获船中器械。

思政谓永珍曰:"仆之破亡,在于晷漏。 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

乃流涕斩之。

并收绍宗等尸,以礼埋瘗。

岳既失绍宗等,志气沮丧,不敢逼城。

齐文襄闻之,乃率步骑十万来攻。

思政知不济,率左右据土山,因仰天大哭,左右皆号恸。

思政西向再拜,便欲自刭。

先是,文襄告城中人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重赏。 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从大戮。"

都督骆训固止之,不得引决。

齐文襄遣其通直散骑常侍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而说之,牵手以下。

引见文襄,辞气慷慨,涕泪交流,无挠屈之容。

文襄以其忠于所事,起而礼之,接遇甚厚。

其督将分禁诸州地牢。

数年尽死。

思政初入颍川,士卒八千人。

被围既久,城中无盐,肿死者十六七,及城陷之日,存者才三千人。

虽外无救援,遂无叛者。

思政常以勤王为务,不营资产。

尝被赐园地,思政出征后,家人种桑果杂树。

及还,见而怒曰:"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欲事产业,岂所谓忧公忘私邪!"命左右拔而弃之。

故身陷之后,家无蓄积。

及齐文宣受东魏禅,以思政为都官尚书、仪同三司。

卒,赠以本官,加兗州刺史。

初,思政在荆州,自武关以南延袤一千五百里,置三十余城,并当冲要之地。

凡所举荐,咸得其才。

子康,沈毅有度量,后为周文亲信。

思政陷后,诏以因水城陷,非战之罪,增邑三千五百户,以康袭爵太原公,除骠骑大将军、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康弟揆,先封中都县侯,增邑通前一千五百户,进爵为公。

揆弟邗,封西安县侯。

邗弟恭,忠诚县伯。

恭弟细,显亲县伯。

康姊封齐郡君。

康兄元逊亦陷于颍川,封其子景晋阳县侯。

康抗表固让,不许。

十六年,王师东讨,加康使持节、大都督,以思政所部兵皆配之。

魏废帝二年,随尉迟迥征蜀,镇天水郡。

寻赐姓拓王氏。

为鄜州刺史。

武成末,除匠师中大夫,转载师。

保定二年,历安、襄二州总管,位柱国。

入隋,终于汴州刺史。

尉迟迥,字薄居罗,代人也。

其先,魏之别种,号尉迟部,因而氏焉。

父俟兜,性弘裕有鉴识,尚周文帝姊昌乐大长公主,生迥及纲。

迥年七岁,纲年六岁,俟兜病且卒,呼二子,抚其首曰:"汝等并有贵相,但恨吾不见耳,各勉之。"

武成初,追赠柱国大将军、太傅、长乐郡公,谥曰定。

迥少聪敏,美容仪。

及长,有大志,好施爱士。

尚魏文帝女金明公主,拜驸马都尉,封西都侯。

大统十一年,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魏安郡公。

十五年,迁尚书左仆射,兼领军将军。

迥通敏有干能,虽任兼文武,颇允时望,周文以此深委仗焉。

十六年,拜大将军。

侯景之渡江也,梁元帝时镇江陵,请修邻好。

其弟武陵王纪在蜀称帝,率众东下,将攻之。

梁元帝大惧,移书请救。

周文曰:"蜀可图矣!取蜀制梁,在兹一举。"

乃与群公会议,诸将多有异同。

唯迥以为纪既尽锐东下,蜀必空虚,王师临之,必有征无战。

周文以为然,谓曰:"伐蜀之事,一以委汝。"

于是令迥督开府元珍、乙弗亚、侯吕陵始、叱奴兴、綦连雄、宇文升等六军甲士取晋寿,开平林旧道。

迥前军临剑阁,纪安州刺史乐广以州先降。

纪梁州刺史杨干运时镇潼水,先已遣使诣阙,密送诚款,然恐其下不从,犹据潼水别营拒守。

迥遣元珍、侯吕陵始等袭之,干运还保潼川。

珍等遂围之,干运降。

迥至潼川,大饷将士,度涪江,至青溪,登南原,勒兵讲武,修缮约束,阅器械,自开府以下赏金帛各有差。

时夏中连雨,山路险峻,将士疲病者十二三,迥亲自劳问,加以汤药,引之而西。

纪益州刺史萧捴婴城自守,进军围之。

初,纪至巴郡,遣前南梁州刺史史欣景、幽州刺史赵拔扈等为捴外援。

迥分遣元珍、乙弗亚等击破之。

拔扈等遁走,欣景遂降。

捴被围五旬,频战为迥所破。

遣使乞降,许之。

捴乃与纪子宜都王圆肃率其文武诣军门请见,迥以礼接之。

其吏人等各令复业,唯收僮隶及储积以赏将士。

号令严肃,军无私焉。

诏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三年,加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诸军事。

以平蜀功,封一子安固郡公。

自剑阁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

迥乃明赏罚,布恩威,绥辑新邦,经略未附,人夷怀而归之。

性至孝,色养不怠,身虽在外,所得四时甘脆,必先荐奉,然后敢尝。

大长公主年高多病,迥往在京师,每退朝参候起居,忧悴形于容色。

大长公主每为之和颜进食,以宁迥心。

周文知其至性,征迥入朝,以慰其母意。

遣大鸿胪郊劳,仍赐迥衮冕之服。

蜀人思之,为立碑颂德。

六官初建,拜小宗伯。

周孝闵帝践阼,进位柱国大将军,以迥有平蜀功,同霍去病冠军之义,改封宁蜀公。

迁大司马。

寻以本官镇陇右。

武成元年,进封蜀国公,邑万户,除秦州总管、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

保定二年,拜大司马。

及晋公护东伐,迥帅师攻洛阳。

齐王宪等军于芒山,齐众度河,诸军惊散。

迥率麾下反行却敌,于是诸将遂得全师而还。

迁太保、太傅。

建德初,拜太师,寻加上柱国。

宣帝即位,以迥为大右弼,转大前疑,出为相州总管。

宣帝崩,隋文帝辅政,以迥位望宿重,惧为异图,乃令迥子魏安郡公惇赍诏书以会葬征迥。

寻以郧国公韦孝宽代迥为总管。

迥以隋文帝当权,将图篡夺,遂谋举兵,留惇而不受代。

隋文帝又令候正破六韩裒诣迥喻旨,密与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

迥闻之,杀昶,集文武士庶等登城北楼而令之。

于是众咸从命,莫不感激。

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署官司。

于时赵王招已入朝,留少子在国,迥又奉以号令。

迥弟子大将军、成平郡公勤时为青州总管,初得迥书表送之,寻亦从迥。

迥所管相、卫、黎、毛、洺、贝、赵、冀、瀛、沧,勤所统青、齐、胶、光、莒诸州皆从之,众数十万。

荥州刺史邵国公宇文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国、东潼州刺史曹孝达各据州以应迥。

徐州总管司录席毗与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兗州及徐州之兰陵郡,亦以应迥。

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

迥又北结高宝宁以通突厥;南连陈人,许割江淮之地。

隋文帝于是征兵讨迥,即以韦孝宽为元帅,阴罗云监诸军,郕国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延寿公于仲文等皆为行军总管。

迥遣所署大将军石愻攻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愻。

迥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陷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

上仪同赫连士猷攻晋州,即据小乡城。

纥豆陵惠袭陷定州之钜鹿郡,遂围恒州。

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上开府莒州刺史乌丸尼、开府尉迟俊率胶、光、青、齐、莒、兗之众围沂州。

大将军檀让攻陷曹、亳二州,屯兵梁郡。

大将军、东南道行台席毗众号八万,军于籓城,攻陷昌虑、下邑、丰县。

李惠自申州攻永州,焚之而还。

宇文胄军于洛口。

开府梁子康攻怀州。

魏安公惇率众十万人入武德,军于沁东。

孝宽等诸军隔水,相持不进。

隋文帝又遣高颎驰驿督战。

惇布兵二十余里,麾军小却,欲待孝宽军半度而击之。

孝宽因其却,乃鸣鼓齐进,惇遂大败。

孝宽乘胜进至鄴,迥与其子惇、佑等又悉其卒十三万,阵于城南。

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曰黄龙兵。

勤率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到。

迥旧集军旅,虽老,犹被甲临阵。

其麾下兵皆关中人,为之力战。

孝宽等军失利而却。

鄴中士女观者如堵。

高颎与李询乃整阵先犯观者,因其扰而乘之。

迥众大败,遂入鄴城。

迥走保北城,孝宽纵兵围之。

李询、贺娄子干以其属先登。

迥上楼,射杀数人,乃自杀。

勤、惇、佑等东走青州,未至,开府郭衍追及之,并为衍所获。

隋文帝以勤初有诚款,特释之。

李惠先是自缚归罪,隋文帝复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惑于后妻王氏,而诸子多不睦。

及起兵,以开府、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自余委任,亦多用齐人。

达拏文士,无筹略,举措多失纲纪,不能匡救。

迥自起兵至于败,凡经六十八日焉。

子宽,大将军、长乐郡公,先迥卒。

宽兄谊,开府、资中郡公。

宽弟顺,以迥平蜀功,授开府、安固郡公。

后以女为宣帝皇后,拜上柱国,封胙国公。

顺弟惇,军正下大夫、魏安郡公。

惇弟佑耆,西都郡公。

皆被诛,而谊等诸子以年幼,并获全。

武德中,迥从孙库部员外郎耆福上表请改葬。

朝议以迥忠于周室,有诏许焉,仍赠绢百匹。

迥弟纲。

纲字婆罗,少孤,与兄迥依托舅氏。

周文帝西讨关陇,迥、纲与母昌乐大长公主留于晋阳。

后方入关。

从周文征伐,常陪侍帷幄,出入卧内。

以军功封广宗县伯。

纲骁果有膂力,善骑射,周文甚宠之,委以心膂。

河桥之战,周文马中流矢,因而惊奔。

纲与李穆等左右力战,众皆披靡,文帝方得乘马。

大统十四年,进爵平昌郡公。

废帝二年,拜大将军,兼领军。

及魏帝有异谋,言颇漏泄。

周文以纲职典禁旅,使密为之备。

俄而废帝立齐王,仍以纲为中领军,总宿卫事。

纲兄迥伐蜀,从周文送之于城西,见一走兔,周文命纲射之。

誓曰:"若获此兔,必当破蜀。"

俄而纲获兔而返。

周文喜曰:"事平,当赏汝佳口。"

及克蜀,赐纲侍婢二人。

又尝从周文北狩云阳,见五鹿俱走,纲获其三。

每从游宴,周文以珍异之物令诸功臣射而取之,纲所获辄多。

周孝闵帝践阼,纲以亲戚掌禁兵,除小司马。

又与晋公护废帝。

明帝即位,进位柱国大将军。

武成元年,进封吴国公,邑万户,除泾州总管。

历位少傅、大司空、陕州总管。

晋公护东讨,乃配纲甲士,留镇京师。

大军还,纲复归。

天和二年,以纲政绩可纪,赐帛及钱谷等,增邑,以褒赏之。

陈公纯等以皇后阿史那氏自突厥将入塞,诏征纲与大将军王杰率众迎卫于境首。

三年,追论河桥功,封一子县公。

四年,薨于京师。

赠太保,谥曰武。

第二子安以嫡嗣。

大象末,位柱国。

入隋,历鸿胪卿、左卫大将军。

安兄运。

运少强济,志在立功。

魏大统十六年,以父勋封安喜县侯。

周明帝立,以预定勋,进爵周城县公。

历位陇州刺史,再迁左武伯中大夫,寻加军司马。

运既职兼文武,甚见委任。

进爵广业郡公,转右司卫。

时宣帝在东宫,亲狎谄佞,数有罪失。

武帝于朝臣内选忠谅鲠正者以匡弼之,于是以运为右宫正。

建德三年,帝幸云阳宫,又令运以本官兼司武,与长孙览辅皇太子居守。

俄而卫刺王直作乱,率其党袭肃章门。

览惧,走行在所。

运时偶在门中,直兵奄至,不暇命左右,乃手自阖门。

直党与运争门,斫伤运指,仅而得闭。

直既不得入,乃纵火。

运恐火尽,直党得进,乃取宫中材木及床等以益火,更以膏油灌之,火转炽。

久之,直不得进,乃退。

运率留守兵因其退以击之,直大败而走。

是夜微运,宫中已不守矣。

武帝嘉之,授大将军,赐以直田宅、妓乐、金帛、车马、什物等不可胜数。

四年,出为同州刺史,同州、蒲津、潼关等六防诸军事。

帝将伐齐,召运参议,东夏底定,颇有力焉。

五年,拜柱国,进爵卢国公。

转司武上大夫,总宿卫军事。

帝崩于云阳宫,秘未发丧,运总侍卫兵还京师。

宣帝即位,授上柱国。

运之为宫正也,数进谏于帝。

帝不纳,反疏忌之。

时运又与王轨、宇文孝伯等皆为武帝亲待。

轨屡言帝失于武帝,帝谓运预其事,愈更衔之。

及轨被诛,运惧及于祸,寻而得出秦州总管。

至州,犹惧不免,遂以忧薨于州。

赠大后丞、七州诸军事、秦州刺史,谥曰忠。

子靖嗣。

运弟勤,大象末,青州总管,起兵应伯迥。

勤弟敬,尚明帝女河南公主,位仪同三司。

王轨,太原祁人也,小名沙门。

汉司徒允之后,世为州郡冠族。

累叶仕魏,赐姓乌丸氏。

父光,少雄武,有将帅才略。

频有战功,周文帝遇之甚厚。

位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平原县公。

轨性质直,起家事辅城公。

及武帝即位,累迁内史下大夫,遂处腹心之任。

帝将诛晋公护,轨赞成其谋。

建德初,转内史中大夫,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又拜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封上黄县公,军国之政,皆参预焉。

从平并、鄴,以功进位上大将军,进爵郯国公。

及陈将吴明彻入寇吕梁,徐州总管梁士彦频与战不利,乃退保州城。

明彻遂堰清水以灌之,列船舰于城下,以图攻取。

诏以轨为行军总管,率诸军赴救。

轨潜于清水入淮口,多竖大木,以铁锁贯车轮,横截水流,以断其船路,方欲密决其堰以毙之。

明彻知之,乃破堰遽退,冀乘决水以得入淮。

比至清口,川流已阔,水势亦衰,船并碍于车轮,不复得过。

轨因率兵围而蹙之。

唯有骑将萧摩诃以二十骑先走,得免。

明彻及将士三万余人并器械辎重并就俘获。

陈之锐卒,于是歼焉。

进位柱国,仍拜徐州总管。

轨性严重,善谋略,兼有吕梁之捷,威振敌境。

陈人甚惮之。

宣帝之征吐谷浑也,武帝令轨与宇文孝伯并从,军中进趣,皆委轨等,宣帝仰成而已。

时宫尹郑译、王端并得幸于宣帝。

宣帝军中颇有失德,译等皆预焉。

军还,轨等言之于武帝。

武帝大怒,乃挞宣帝,除译等名,仍加捶楚。

宣帝因此大衔之。

轨又尝与小内史贺若弼言及此事,且言皇太子必不克负荷。

弼深以为然,劝轨陈之。

轨后因侍坐,乃白武帝言:"皇太子多凉德,恐不了陛下家事。 愚臣暗短,不足以论是非。 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识度宏远,而弼比再对臣,深以此事为虑。"

武帝召弼问之。

弼曰:"皇太子养德春宫,未闻有过。 未审陛下何从得闻此言?"

既退,轨诮弼曰:"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乃尔翻覆!"弼曰:"此公之过也。 皇太子国之储副,岂易为言,事有差跌,便至灭门之祸。 本谓公密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轨默然久之,乃曰:"吾专心国家,遂不存私计。 向者对众,良实非宜。"

其后轨因内宴上寿,又捋武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武帝深以为然。

但汉王次长,又不才,此外诸子并幼,故不能用其说。

及宣帝即位,追郑译等复为近侍。

轨自知必及于祸,谓所亲曰:"吾昔在先朝,实申社稷至计。 今日之事,断可知矣。 此州控带淮南,邻接强寇,欲为身计,易同反掌。 但忠义之节,不可亏违。 况荷先帝厚恩,每思以死自效,岂以获罪于嗣主,便欲背德于先帝?止可于此待死,义不为他计。 冀千载之后,知吾此心。"

大象元年,帝使内史杜虔信就徐州杀轨。

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切谏,帝不纳,遂诛之。

轨立朝忠恕,兼有大功,忽以无罪被戮,天下知与不知皆伤惜。

时京兆郡丞乐运亦以直言数谏于帝。

乐运,字承业,南阳淯阳人,晋尚书令广之八世孙。

祖文素,齐南郡守。

父均,梁义阳郡守。

运少好学,涉猎经史。

年十五而江陵灭,随例迁长安。

其亲属等多被籍没,运积年为人佣保,皆赎免之。

事母及寡嫂甚谨,由是以孝闻。

梁故都官郎琅邪王澄美之,次其行事为孝义传。

性方直,未尝求媚于人。

临淄公唐瑾荐之,自柱国府记室为露门学士。

前后犯颜屡谏武帝,多被纳用。

建德二年,除万年县丞。

抑挫豪右,号称强直。

武帝嘉之,特许通籍,事有不便于时者,令巨细奏闻。

武帝尝幸同州,召运赴行在所。

既至,谓曰:"卿言太子如何人?"运曰:"中人也。"

时齐王宪以下并在帝侧,帝顾谓宪等曰:"百官佞我,皆云太子聪明睿智,唯运云中人,方验运之忠直耳。"

于是因问运中人之状。

运对曰:"班固以齐桓公为中人,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 可与为善,亦可与为恶也。"

帝曰:"我知之矣。"

遂妙选宫官以匡弼之。

乃超拜运京兆郡丞。

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及武帝崩,宣帝嗣位,葬讫,诏天下公除,帝及六宫,便议即吉。

运上疏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 先王制礼,安可诬之。 礼:天子七月而葬,以候天下毕至。 今葬期既促,事讫便除,文轨之内,奔赴未尽;邻境远闻,使犹未至。 若以丧服受吊,不可既吉更凶;如以玄冠对使,未知此出何礼?进退无据,愚臣窃所未安。"

书奏,帝不纳。

自是德政不修,数行赦宥。

运又上疏曰:"臣谨按周官曰:‘国君之过市,刑人赦。 ’此谓市者交利之所,君子无故不游观焉,则施惠以悦之也。 尚书曰:‘眚灾肆赦。"

此谓过误为害,罪虽大,当缓赦之。

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

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马之委辔;不赦者,痤疽之砺石。

’又曰:‘惠者,人之仇雠;法者,人之父母。

’吴汉遗言,犹云‘唯愿无赦。

’王符著论,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

’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

帝亦不纳,而昏暴滋甚。

运乃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一曰:内史御正,职在弼谐,皆须参议,共理天下。

大尊比来小大之事,多独断之。

尧、舜至圣,尚资辅弼,况大尊未为圣主,而可专恣已心?凡诸刑罚爵赏,爰及军国大事,请参诸宰辅,与众共之。

二曰:内作色荒,古人重诫。

大尊初临四海,德惠未洽,先搜天下美女,用实后宫,又诏仪同以上女,不许辄嫁。

贵贱同怨,声溢朝野。

请姬媵非幸御者,放还本族。

欲嫁之女,勿更禁之。

三曰: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犹恐万机不理,天下拥滞。

大尊比来一入后宫,数日不出。

所须闻奏,多附内竖。

传言失实,是非可惧。

事由宦者,亡国之征。

请准高祖,居外听政。

四曰:变故易常,乃为政之大忌;淫刑酷罚,非致安之弘规。

若罚无定刑,则天下皆惧;政无常法,则人无适从。

岂有削严刑之诏未及半祀,便即遣改,更严前制?政令不定,乃至于此!今宿卫之官,有一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者,遂便籍没。

此则大逆之罪,与杖十同科。

虽为法愈严,恐人情愈散。

一人心散,尚或不可止,若天下皆散,将如之何?请遵轻典,并依大律,则亿兆之人,手足有所措矣。

五曰:高祖折雕为朴,本欲传之万世。

大尊朝夕趋庭,亲承圣旨。

岂有崩未逾年,而遽穷奢丽,成父之志,义岂然乎?请兴造之制,务从卑俭,雕文刻镂,一切勿营。

六曰:都下之人,徭赋稍重。

必是军国之要,不敢惮劳。

岂容朝夕征求,唯供鱼龙烂漫;士庶从役,只为俳优角抵?纷纷不已,财力俱竭,业业相顾,无复聊生。

凡无益之事,请并停罢。

七曰:近见有诏,上书字误者即科其罪。

假有忠谠之人,欲陈时事,尺有所短,文字非工,不密失身,义无假手,脱有舛谬,便迫严科。

婴径尺之鳞,其事非易;下不讳之诏,犹惧未来。

更加刑戮,能无钳口?大尊纵不能采诽谤之言,无宜杜献替之路。

请停此诏,则天下幸甚。

八曰:或桑谷生朝,殷王因之获福,今玄象垂戒,此亦兴周之祥。

大尊虽灭膳撤县,未尽销谴之理。

诚愿谘诹善道,修布德政,解兆庶之愠,引万方之罪。

则天变可除,鼎业方固。

大尊若不革兹八事,臣见周庙不血食矣。

帝大怒,将戮之。

内史元严谏,因而获免。

翌日,帝颇感悟,召运谓之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实是忠臣。 先皇圣明,卿数有规谏;朕既昏暗,卿复能如此!"

乃赐御食以赏之。

朝之公卿,初见帝甚怒,莫不为运寒心。

后见获赏,又皆相贺,以为幸免兽口。

内史郑译常以私事请托,运不之许,因此衔之。

及隋文帝为丞相,译为长史,遂左迁运为广州滍阳令。

开皇五年,转毛州高唐令。

频历二县,并有声绩。

运常愿处一谏官,从容讽议,而性讦直,为人所排抵,遂不被任用。

乃发愤录夏、殷以来谏争事,集而部之,凡六百三十九条,合四十一卷,名曰谏苑。

奏上之。

隋文帝览而嘉焉。

论曰:王罴刚峭有余,弘雅未之闻也。

情安俭率,志在公平。

既而奋节危城,抗辞勍敌,梁人为之退舍,高氏不敢加兵。

以此见称,信非虚矣。

至述不陨门风,亦足称也。

王思政驱驰有事之秋,慷慨功名之际。

及乎策名霸府,作镇颍川,设萦带之险,修守御之术,以一城之众,抗倾国之师,率疲骀之兵,当劲勇之卒,犹能亟摧大敌,屡建奇功。

忠节冠于本朝,义声动于邻听。

运穷事蹙,城陷身囚,壮志高风亦足奋于百世矣。

尉迟迥地则舅甥,职惟台衮,沐恩累叶,荷眷一时,居形胜之地,受籓维之托,颠而不扶,忧责斯在?及主威云谢,鼎业将迁,九服移心,三灵改卜,遂能志存赴蹈,投袂称兵。

忠君之勤未宣,违天之祸便及。

校其心,翟义、葛诞之俦欤。

纲、运积宣王室,勤劳出内。

观其自致荣宠,岂唯恩泽而已乎?夫士之成名,其途不一,盖有不待爵禄而贵,不因学艺而重者何?亦云忠孝而已。

若乃竭力以奉其亲者,人子之行也;致身以事其君者,人臣之节也。

斯固弥纶三极,囊括百代。

当宣帝之在东朝,凶德方兆,王轨志惟无讳,极议于骨肉之间,竟遇淫刑,以至夷灭。

若斯人者,人或以为其不忠,则天下莫之信也。

观乐运之所以行已之节,其有古之遗直之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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